A | A | A

第六十一章 蛇祸

小说: 巡阴人   作者:匪夷
顶点小说 更新最快! 巡阴人 http://www.220book.com/book/0UWS/ 章节无错乱精修!
 匪夷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

###第一章

女尸进门

我们家的营生比较邪门,是赚的死人钱。

在古代的时候,刑法是很严酷的,像什么炮烙啊、腰斩啊、车裂啊、五马分尸啊,花样多得不能再多。这样下来的尸体,不用说也知道会有多可怕。而做我们家这行的,就不可避免地要跟这样的尸体打交道。

就比如炮烙死的,要先用清水把尸体清理干净,再用动物的脂肪混合胭脂涂抹在尸体上面,然后画上五官。腰斩的就比较麻烦,因为有时候一刀下去人还能挣扎个片刻,就这片刻功夫,足以让尸体的内脏乱成一团。收拾的时候就得把尸体掏空,然后用棉花一类的东西填充,之后再用鲨鱼线缝好。

幸好到了我这一代,早已经没有了这些个乱七八糟的酷刑,不然还真闹心。

我呢,名叫陆景,从小在小山村长大,家里只有我跟三叔两口人。我三叔姓冯,叫冯三,不过村里人都叫他冯老狗,我也不知道什么缘故。三叔并不是我亲叔,我是别人送给他养的。至于我的亲生父母,他不肯告诉我,我也没想问。

我们家从事的这门营生,按现在好听点的说法叫殡葬行业,不过在以前,可没有这么文绉绉的叫法,都管这叫接死人生意的,主要是帮尸体化妆,走法事,顺便看下风水。

中国的传统思想就是死者为大,不管有钱没钱,在身后事方面总是很舍得花销,所以我们家的收入总体还过得去。只是干这一行的,总是会遭忌讳。

小时候,村里的孩子都被家长告诫过,不要靠近我,只要看见我,就远远跑开。那时候真挺苦逼的,每次看到他们玩弹珠,跳皮筋,我都只能远远看着。后来我上了学,也没人愿意跟我坐一块儿。

因为这事,三叔曾经想过转行,比如在村里开个小店什么的,但由于各种原因,最终还是没能实现。

八岁以后,我就开始给三叔打下手,所以见过最多的就是各种各样的尸体。有上吊勒死的,水里溺死的,车祸碾死的,喝农药毒死的,吃饭噎死的,还有干那事脱阳死的……

我见过最惨烈的一个是被火车轧死的。当时整个脑袋都给碾没了,下葬的时候是三叔用布缝了个假脑袋代替的。

听人说这事还有点邪性。死的是我们村一个叫王大明的,这人脑子比较活,属于我们村第一批出去闯荡的。当时在他做买卖的附近有个火车站,经常有个头发花白的老先生在那里用小鸟算命。

这天傍晚,王大明一时无聊就去凑了个热闹,没想到抽了个下下签,说他三天内必有血光之灾。这王大明也是个霸道惯了的,当场就勃然大怒,不仅把老先生的摊子砸了,连带着把那只叼签的小鸟也给扔地上踩死了。

那老先生哪里肯依,就上去要他赔钱。王大明推开他撒腿就跑,结果不知怎么的脚一滑就摔下了站台。就在这时,火车呼啸而过。

除了这,我还见过一岁大的孩子被自家养的狼狗咬死的,晚上走夜路被活生生吓死的……

接触得多了,很多事情也就见怪不怪。

后来又过了几年,转眼我十二岁了。有天傍晚,我一个人从学校回来,发现村里来了一辆卡车,就停在我家门口。很多小孩子围着指指点点,见我过来,轰的一下都散了。

我回到屋里,正好看到几个人往外走。领头的是个脸色发黄的年轻人,皱着眉头,神情郁结。长得是挺清秀的,就是气色很不好。在他身后跟着几个人高马大的壮汉,回到卡车上一阵磨蹭,抬下来一口棺材,放到我家堂屋里。

我虽然年纪小,也看出了点蹊跷。以前我跟三叔跑灵堂,尸体最多停留几天,就送去殡仪馆火化。可眼前这些人,不在家好好守灵,反而送到我家来,肯定有问题。

“就拜托您了。”那脸有病容的年轻人冲我三叔拱拱手,就带着其他人上了车,匆匆离去。

他们走后,我就问三叔,这次来的尸体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就比如上回王大明那次,尸体运回来后,就是直接送到我家,让我们来缝个布脑袋。

三叔去把门关上,绞着眉头说:“他娘的,这帮人要求必须土葬!”

“土葬?”我有些意外。近些年来农村也开始推行火化,大多数人都会选择去殡仪馆。不过我们这边毕竟是偏远农村,管得也不是太严,不时还是有人偷着土葬的。

这要求也不能说太过份,还算正常。

“正常,正常个屁!”三叔黑着脸道,“入殓、法事和落葬,全交给我们来做,他们完全不参与!”

这我就想不通了。入殓、看风水、做法事什么的本来就是我们的职责,但下葬的事,无论怎么说,死者家属才是主角啊。

我去看了那棺材,弄得还挺隆重的。棺木做的十分厚实,按纹理看应该是柚木所制,造价应该不低。棺盖上覆着黄色经帛,密密麻麻写着往生祷文和一些劝人弃恶从善之语。墨斗线压着经帛,垂直而下捆住棺身。

“靠,这是棺椁啊!”我注意到这棺材的体积比普通的要大上不止一圈。除了业内人士,一般人都不怎么分得清棺与椁的区别,都统称为棺材。其实棺是装死人的,而椁是套在棺外面的,一般用来放殉葬品。

我用手摸了摸,马上就把手给缩了回来。这棺材冰凉冰凉,看来里头还放了冰块之类的东西。

“你看看这个。”三叔指了指捆着棺材的墨斗线。我没看出什么名堂,就是觉得这个结打得好像比较特别。

“你这脑袋瓜子,是不是光想着你们班那些小姑娘了?这叫七星旋扣,我没跟你说过?”三叔骂道。

“你说过的事多了去了,我要都记得,那不是要上天?”

他这么一说我就有印象了。这是墨斗线的一种打结方法,只有干我们这一行的业内人士才懂。我就有点奇怪,这说明已经有同行经过手,那帮人为什么还要找上我们?

三叔让我退开一边,也不知从哪拔出个线头,三两下就把墨斗线给解了,跟我合力把棺盖推开一条缝。

这棺材又高又大,我搬了一把椅子过来,好奇地扒着棺材往里看。里面寒气森森,怪不得套了椁,原来这夹层是用来装冰块的,冰块到现在已经融了不少,剩了一些浮冰。

棺中躺着一具小姑娘的尸体,跟我差不多同龄的样子。由于有冰块镇着,尸体犹如活人一般。没有起黑点,也没有腐臭,反而弥漫着一种淡淡的糜香。这小姑娘穿着一条大红色的裙子,布料很柔滑,看着像是缎子。

长得是挺好看的,就是脸色苍白,嘴唇发乌。不过这是死人该有的样子,也没什么好特别的。

我是没看出什么毛病。

还是三叔眼睛尖,指着尸体的脖颈处说:“那是什么?”

我看了一眼,这小姑娘一头乌黑长发,分成两股,梳理得整整齐齐掩在胸口,刚好遮住了颈部。这也没毛病啊,我们班里好几个小姑娘都是这样打理头发的。

三叔让我滚进去检查一下。

我也没说什么,套了个手套就麻利地攀着棺壁进了棺材。以前我就经常给尸体化妆,见过的尸体多了去了。况且这口棺材里非但没有那种难闻的腐臭味,反而有股挺好闻的香气,就是冷了些,里头寒气逼人。

三叔让我把尸体的头发拨开看看。

我照做。结果只看了一眼,就倒抽了一口凉气。这小姑娘雪白的头颈处有一圈紫红色的印子,刚才被头发挡着看不清。这并不是什么东西勒出的印痕,而是一圈细密的针脚。

这小姑娘的头居然是被缝在上面的!

以前还有斩刑的时候,被处决的犯人在下葬前都会先用针线将脑袋缝回脖子。后来民国改用枪毙后,这种就基本不怎么能见到了。不过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前两年我们接过一单生意,事主是车祸身亡的,那人的脑袋就是三叔一针一针缝回去的。

但这具尸体,全身上下皮肤完好无损,不可能是出了车祸。

三叔让我把尸体身上的衣服脱下来。我为难地看看他,这种行为已经算是猥亵尸体,在我们行内是绝对不允许的。

###第二章

冰镇棺椁

三叔阴沉着脸,说让你脱就脱,废什么话!我看他的表情,知道事情可能不简单,也不再犹豫,三两下就把尸体外面的裙子除了下来。

剥下裙子后,里头居然就再没有一件衣物,只剩一具躯体。

这实在是有些不合常理。

三叔盯着尸体,脸色更加难看了。我回过神来,注意到小姑娘雪白的身体上,除了脖颈处有一圈针脚之外,同时在手臂齐肩位置以及大腿根部,分别有一圈针脚。

照这么看来,这具尸体的头部还有四肢,竟然都是用针线缝上去的?

我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诡异的事情。三叔让我别盯着看了,赶紧把衣服给人家穿回去。我熟练地收拾好后,正想从棺中爬出,突然头皮就是一麻。那女尸的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白晃晃的眼球,直勾勾地盯着我!

我连滚带爬从棺里逃了出来,跪倒在棺材前“咚咚咚”给她磕了几个响头。这是干我们这行的规矩,如果遇到诡异的事情,有可能是不小心触犯了尸体,必须赶紧赔罪。

刚刚我还脱了她的衣服,这已经是属于大不敬。三叔紧张得额头冒汗,见我再次爬进棺材把女尸的双目合上,这才低低骂了句“他娘的”,松了口气。

经过这一遭,我们也不敢再多停留,赶紧把棺盖合上。三叔正要把墨斗线也重新捆上,就听到外头有人“砰砰砰”的敲门,把我们给吓了一跳。

我去开了门,原来是我们村里的林大婶,满脸焦急,一见我就抓着我的手问见没见过她闺女。

我被她抓得有点疼,吸着气说昨天开始就没见到过。

林大婶家的闺女名叫林文静,跟我是同学。说起她,跟我还有点渊源。当初田老师就是安排她坐我旁边,结果被林大婶杀进学校,指着田老师的鼻子整整骂了一个下午。

虽说最终没跟她做成同桌吧,不过这小姑娘性格温柔,倒是并不像其他小孩子那样避忌我,有时候还能跟我说上几句话。

因为小姑娘长得水灵,我还是挺关注她的。不过从昨天开始就没在学校见到她人,还以为是跟林大婶他们走亲戚去了。林大婶说她闺女昨天一早去给她姨送鸡蛋,结果到今天一问,她姨压根就没见到丫头过去。

林大婶两口子当时就急了,火急火燎地去找人。可是村子里里外外找了个遍,都没有她闺女的踪影。紧接着林家所有的亲戚还有村里的邻居都发动起来,帮着一起找遍了方圆十几里,愣是没半点消息。

实在没办法了才找上我们家来,问我有没看到过她家闺女。

我一听心里也挺着急的,在我们村,林家丫头算是唯一能跟我讲上几句话的同龄人。三叔关了门,带着我也跟着大家一起找。

农村里人情重,基本都是守望相助,不用村长发话,几乎全村人都被发动起来。一直找到后半夜,我们这些小孩子还有女人都先回家休息,三叔等一批男丁则继续在外头找。

我回到家后把门锁好,进去里屋爬上床,躺下很快就睡着了。干我们家这行的,平时见多了尸体,家里停着一口棺材,倒也没什么特别的。

我跟着大人们折腾到半夜,也是累得狠了。睡了不久,耳边模糊地听到有“咯咯”的声音。刚开始我睡得迷迷糊糊,只是翻了个身继续睡。后来那声音越来越响,像是直接钻进我骨子里。

我陡然被惊醒,从床上坐起来,四周黑乎乎的。我叫了几声三叔,发现没人应,就爬下床开了灯。一看时间,已经凌晨三点多了,三叔他们去找林家丫头的一批人还没回来。

那“咯咯”的声音还在,像是从堂屋传过来的。我点了灯过去一看,那口棺材停在两条长凳上,“咯咯”声原来是条凳发出的,像是被棺材压得不堪重负,随时都要垮塌。

我找了些东西给条凳加固了一下,又冲棺材拜了拜,才回到里屋继续睡。后来就一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总觉得心里不踏实。过了好一阵子,才迷迷糊糊睡去,中间还做了一个梦,梦见了林家丫头。

其实也不能说就是那丫头,只是穿的衣服跟她很像,而且披着一头长发,身高体态什么的也差不多,远远地冲我跑过来。等离得近了,我发现她居然是脑袋朝背后反转了一百八十度,手脚并用倒着爬过来的。

我当时就给吓醒了,出了一身的冷汗。一看外头,天已经蒙蒙亮了。不久就听到开门声,是三叔他们回来了。我下床问了一声,三叔说没找到。

我心里一阵难过,怏怏地回去床上。之后就再也没睡着过,心里老想着之前做的梦,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到第二天中午的时候,事情有了新的进展。有人在村子东头的池塘里捞起了一具女娃子的尸体,脸已经被鱼虾啃烂了,尸体也已经泡得发胀。听说是被塘子里的水草缠住,沉在水底没有漂起来。

林大婶两口子当时就崩溃了,从人群里冲出去哭天抢地,“闺女闺女”的叫着,哭得撕心裂肺。但后来林文静她姨来看过,当场就说不对,死的不是他们家静儿。

一是这溺死的小女孩穿得衣服跟他们家静儿不一样。

二是他们家静儿从生下来,屁股上就有个指甲盖大小的红色胎记,这女娃子没有。

林大婶一听,当时就扑过去把面目全非的尸体里里外外翻了个遍。

最后确认果然不是他们家闺女,而是隔壁村子一个脑子有问题的傻丫头,不知怎么的失足落水淹死在了塘子里。

村长就带着人继续找,尤其重点搜寻附近的塘子跟河道。三叔他们搜到凌晨的那批人,回来睡了一阵子也起来去帮忙,一直忙到晚上。我留守在家里,烧好了饭等他回来吃。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林家丫头的事,让我心里有了疙瘩,每次看到堂屋里停着的棺材,总感觉心里发慌。就拿了两根白蜡烛,在棺材前点燃了,插到棺前,又双掌合十给棺材拜了几拜。

正想回里屋,突然间屋子里莫名地起了一阵阴风,烛火被吹得明灭不定,冻得我打了个寒颤。然后就听“哐当”一声巨响,那两条长凳塌了一条,棺材倒了下来,连带着棺材盖都被摔了出去。

那小姑娘的尸体滚落在地上,白生生的脸贴在地上,头发也被弄得一团凌乱。睁着双眼,白晃晃的眼球,仿佛在盯着我看。

我头皮一阵发麻,连说了几声罪过,跑过去抱起尸体,往棺材里塞回去。诡异的是,尸体出乎意料的重,根本就不像是一个小姑娘的分量。我用上了吃奶的力气,才总算把她抬进去。

之后又发扬我的专业精神,仔细地把她凌乱的头发梳理好,把压得有些皱的裙子捋捋平,给她整理好仪容。

但我就是感觉有些怪,心里毛毛的。后来在里屋呆呆地坐了一会儿,就想起来,刚才这女尸倒在地上披头散发的样子,有点像梦里冲我爬过来的林家丫头。

我等了好久,都没见三叔他们回来,有些心绪不宁,就又回到堂屋,跪下冲着棺材磕了几个响头,然后又念了一些佛祖保佑,百无禁忌什么的。之后就在棺前焚起了三炷香。

等香线烧过一半,我攀着棺壁爬进棺里,小心地把女尸翻转过来,让她背过身去。

然后掀开了她的裙子。

我突然有个毛骨悚然的猜想,我想知道,她屁股上有没有一个指甲盖大小的红色胎记……

###第三章

尸妆

我掀开裙子,目光往下一转,在女尸的腰臀之下,果然看到有一个指甲盖大小的胎记。这胎记的颜色和形状,跟林文静她姨说的一模一样。

真是见鬼了!我手脚冰凉地从棺中爬出来。刚说到林家丫头屁股有胎记,这女尸屁股上就刚好也长了一个,这也太他妈巧了吧!

我突然冒出一个极端荒唐的念头:“这尸体……不会真是林家丫头吧?”但我可以肯定,眼前的这张脸,绝对不是林丫头的。虽然两人同样都长得很好看,但模样还是有很大差别。林丫头是那种有点圆圆的脸型,看上去就很温柔。这姑娘却是标准的瓜子脸,眼鼻小巧,十分精致。

这更像是……两个人的复合体。就好像……身体的躯干是林家丫头的,而头部和四肢是另一个人的!

我当时就如坠冰窟,吓得有些发抖。我跟着三叔和尸体打了这么多年交道,还从没遇到过这么诡异的事情。

一直捱到半夜时分,三叔才一脸疲惫地从外头回来。我把饭菜热了热端出来让他先吃着,等他差不多吃好了,才白着脸把之前的发现说了。

三叔脸色大变,嘴里嘀咕着骂了一句,领着我去棺材。这回是他亲自上马,一寸一寸查验过去。

“草他奶奶的,真是两个人!”三叔阴沉着脸骂道。由于针线的接口处理得极为精细,而且两人的肤色又极为接近,导致我们一开始并没看出来。现在经过这样细致地查验后,就看出了蹊跷。

除此之外,我们还在女尸后脑勺的位置找到了一个伤口。瞧伤口的形态,应该是被钝器重击导致颅骨碎裂。

三叔把尸体的仪容整理好,然后把棺盖合起,重新捆上墨斗线。之后让我在棺前焚起三炷香,他则去书柜里取了一大叠冥钱和符纸出来。

这些冥钱花花绿绿的,都是市面上那些价值一个亿的冥币,没什么特别的。但那些符纸就不普通了,都是三叔平时抽空亲手所制,攒了好久的。

这回可真是下了血本了,把符纸和冥钱混着在棺前焚烧,又让我取了一部分洒到在棺材四周。

在我的印象里,还从没见过三叔这样郑重其事过,让我觉得,这次的事情恐怕真的不一般。

很快,堂屋里就飘满了黄色的符纸。棺前三根线香燃起的白烟,笔直地上升,凝而不断,很有些诡异。

我正想问问三叔,后面的事情该怎么办,突然就听到咔嚓一声,棺前三柱香齐腰折断!紧接着屋子里就刮起了一阵旋风,满屋的符纸和烧到一般的冥钱被风刮得到处都是。

我紧张得冒汗,一看三叔,脸也是黑得不行。做我们这行的,见惯了无法理解的诡异怪事,深知事出反常必有妖的道理。刚才这种异像只能说明一点,棺中的尸体绝对有问题!

三叔把门反锁了,领着我到屋外说话。在我们行内,这样做是为了远离棺材,避免被死人听见。

我有些心惊肉跳,说我们是不是应该报警,或者通知林大婶他们来认尸。三叔沉吟了半晌,让我先把这事瞒下来,不要跟任何人说起。

我不赞同。我说林家丫头很有可能被人害了,我们怎么能隐瞒着不报?

“废什么话,让你瞒着就瞒着!”三叔不耐烦地打断我,催我赶紧回屋睡觉。

这老暴君!不过我懒得跟他计较,这人上了年纪总会变得有点不可理喻不是?

当然,主要原因还不是这个。我这三叔呢,平时是很懒散的,什么事都不管,通常情况下家里的事都是我当家做主。可一旦这老家伙开始专制,我就绝对会听他的,这说明是真出大事了!

我回屋的时候瞟了一眼棺材,然后心惊肉跳地爬上床。三叔却没有歇息的意思,收拾了下东西,看样子是要出门。

我从床上爬下来问他,都这么晚了还要去哪。三叔说他要去周边打听一下。我有点担心,说你都这把老骨头能不能悠着点,就不能明天再去吗?

三叔说这事情急,不解决睡也睡不着,让我在家好好守着棺材,千万别出其他幺蛾子。接着就听到开门声,老东西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我去堂屋把棺材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没什么问题,才回到里屋睡下。一整夜都迷迷糊糊的,睡不踏实。

第二天一早起来,感觉头有些晕晕的,幸好棺材没出什么问题。昨天村里人又找了一天,把所有塘子和河道都翻了个遍,还是没什么发现。林大婶急得晕过去好几回,她姨已经去报了警,听说就在刚刚警察已经来过了。

我想起林家丫头,多俊一个小姑娘,以后可能就看不着了,不由心里发酸,很是有些难过。不过我还是抱了几分幻想,没准这事真是巧合呢?说不定林家丫头只是一时迷路,很快就回来了。

我拜托邻居王伯跟田老师请了个假,就全天守在家中看着棺材。直到中午,我才出去了一趟。是林大婶哭着过来,说她家静儿平时跟我关系不错,问我知不知道静儿平时有没有什么私密的事情。

一般这种年纪的女孩子,心底都有些小秘密,但她又哪里能告诉我?我看林大婶哭,心里也是难受得要死。把她搀回家,又劝慰了好一阵子,这才闷闷不乐地往回走。

刚到家门口,我就吃了一惊。我家的门竟然是开着的!我本以为是三叔回来了,但马上就发现不是。

我家堂屋里有个男人,背对着我,猫着腰整个人趴在那口棺材上。棺盖已经被他推开了,正埋头在里面捣鼓着什么。

“是谁啊!”我心急如焚,也管不了那么多,大吼一声冲了进去。

那人听到声音,吃了一吓,刚刚从棺中抱起来的尸体扑通一声跌了回去,撒腿就跑,把堵在门口的我撞了个跟头。等我爬起来,那人已经跑得没影了。

我也没敢去追。刚刚那人回头的时候,被我看了个正着,是我们村里有名的二赖子,平日里游手好闲,就是个地痞流氓。

这痞子的脸色看着很不对劲,白中透着铁青,眼睛布满血丝,浑像个恶鬼似的。

我也顾不得其他,急忙把门关上,先去看尸体有没事。棺盖被那鸟人推开了一大半,墨斗线也被扯成一团丢在地上,女尸躺在棺中,头发裙子一片凌乱。

我吓得脸色煞白。这二赖子行迹恶劣,三十几岁了还是光棍一个,平日里吊儿郎当的,行为很不检点。刚刚我冲进来的时候,这人正抱着尸体,也不知道干了什么龌蹉事。

幸好检查之后,尸体并没有被侵犯的痕迹,我才稍稍松了口气。在心里念了一句佛祖老爷保佑,小心把尸体的仪容和裙子整理好。

棺盖太重,凭我一个人是合不上了。点了三炷香,双手合十拜了几拜,祈祷她有事千万去找二赖子,莫要怪罪到我头上。

经过这事,我是再也不敢离开棺材半步。肚子饿了就去厨房煮了个面吃,然后回来继续守着。接近傍晚的时候,听到外头熙熙攘攘的,像是很多人在喧哗。

我心里一喜,以为是林家丫头找到了,就出门去打听了一下。结果听说了一个完全想不到的事情。

二赖子死了!

就在不久前,这痞子死在一户人家的牛棚里了,肚子被牛角给挑了,直接开膛破肚,肠子流了一地。

村里人议论纷纷,都说这二赖子八成是想偷牛,没想这牛突然发飙,结果把命给送了。

我回屋关上门,心里头总觉得有些不对劲。晚上就随便吃了口面,又去找了本小说,继续守棺。

###第四章

落地铜钱

守到后半夜,还没见三叔回来。我实在有些顶不住,揉揉发酸的眼睛,把门窗检查了一遍,就回里屋准备眯一会儿。

也不知过儿多久,模模糊糊地听到堂屋那头有什么响动。换做平时可能就马虎过去了,可最近这几天,被这棺材弄得我高度紧张,霍的一下就从床上坐了起来。

也没敢开灯,蹑手蹑脚掩过去,探出头朝堂屋看去,只见有个模模糊糊的黑影正趴在棺材上。

我头皮一阵发麻,心里觉着莫名的膈应,当时就没敢立即出声。当晚月光很亮,从窗户外头照了进来。我仔细看了几眼,发现这人头发花白,后背有些微驼,竟然是住我们家隔壁的王伯。

月光照在他那张满是皱纹的脸上,尤其显得阴森恐怖。

任我平时见惯了尸体,此时也被吓得够呛。怪不得有人说,有时候活人比死人更可怕!

但我不可能任由别人动尸体,见地上有个空罐子,就抓起来朝他丢了过去。那罐子撞在地上,在深夜里发出咣的一声响。王伯刷地回过头来,眼睛活像夜枭一样,闪着幽黑的亮光。

我被他吓得一哆嗦,大着胆子喊了一句:“谁啊,谁在那!”同时把里屋的灯打开,人却躲得更严实了。

王伯佝偻着背,两只干枯的手缩在胸前,骨碌着眼珠子,诡异地朝我这边看了一眼,踮着脚尖,一下子就从窗户翻了出去。

要不是我亲眼所见,实在不相信这么灵活一人,会是年纪一大把的王伯。就刚才他这翻墙的样子,怪怪的,看起来不像个人,倒像是……

想到这里,突然记起他在黑暗中佝偻着背,缩手踮脚的样子,不由得寒意大盛。这老头的样子,哪像是一个年过花甲的老人,分明像是一只成了精的老鼠!

我急忙跑过去看棺材,发现女尸躺在棺中,有被搬动过的痕迹。

这都什么情况?什么时候尸体这么吃香了?先是二赖子,现在连王伯都来了,而且行迹诡异得一塌糊涂。

这事情绝不正常!

我在屋里犹豫了片刻,一咬牙去抽屉找出一支手电,穿上鞋就出了门。悄悄到了王伯的家门口。

王伯跟我们家做了十几年邻居,是看着我长大的。他无儿无女,老伴也在十年前就去世了,平时都是一个人住,对我们这些小孩子都很好,经常给我们买些糖果吃。

我很担心他是不是出了事,过去之后,发现他家的门是虚掩的,没有上锁。我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悄悄潜进去。

不过进去后我就发现,王伯真没在家。屋里头没点灯,我打开电筒进里屋查看了一圈,床上的被子有些凌乱,略微散发着一股霉味,其他倒也没什么异常的。

再加上有些害怕,就赶紧地退了出来。回到自己屋里把门关上,一颗心还怦怦乱跳个不停。

这一晚上我是彻底睡不着了,睁着眼在床上躺到天亮,脑袋里翻来覆去的都是王伯像老鼠一样站在黑暗中的样子。

第二天早上,我起来后特地开门看了一眼王伯家,发现门还是虚掩着,跟昨晚一模一样,似乎是没人回来过。我焦躁不安地等在屋里,盼着三叔能早点回来,有很多疑问等着他解决。

期间林大婶他们又来过一次,好像是带着警察过来了解情况。我刚巧看到村长,就把他拉到一边,说昨晚看到王伯一个人出去了,到现在都没回来,不知道会不会出事。

村长一听,就先在王伯家外头喊了一嗓子,见没人应,又进屋看了一趟,里头果然没人。最近村里连着出事情,村长也是压力山大,生怕王伯再出问题,忙召集了人去找。

结果忙活了半天,村里村外寻了个遍,愣是没见到王伯踪影。

“真是见了个鬼了!”看得出村长这几天真是被搞得焦头烂额的,着急上火的都要开始骂娘了。

后来不死心,又去王伯家找了一趟,结果这回硬是给他找出了一些了不得的东西。一大箱子的碟片和杂志,封面上都是穿着极其暴露的未成年少女。当时村长眼睛都绿了,带了人再进去,从柜子里翻出一大包衣物,都是一些小女孩穿的裙子袜子什么的。

这下可不得了了,这简直就是个老色鬼,恋童癖么!

风声一传出,林大婶当时就拿一把菜刀冲上门来,要砍死王伯,被林大叔和林文静她姨死死拦住。村长等人一琢磨,都说林家闺女的失踪,恐怕真有可能是被老色鬼给祸祸了。

有人想到了死在塘子里的傻丫头,说不定也是王伯给害的,要不然怎么会莫名其妙就溺死在水里?

村长当时就带了人去东边塘子里打捞。结果林文静没捞着,反倒捞出了王伯。

这老头子的尸体已经被泡得发胀了,双脚被水草缠着,一直沉在水底没浮上来。

经过这事后,村里人都在传说王伯是个心理有问题喜欢小女孩,隔壁村那个傻姑娘八成就是被他弄死的,这回是遭了报应,被傻姑娘的怨魂索命。只可怜了林家的闺女,不知道被这老东西藏去了哪里。

我是不太信这种说法的。那傻姑娘是不是王伯给害的我不肯定,但王伯的死,恐怕真的是另有原因。

王伯和二赖子两人,都是先莫名其妙地跑来我家偷尸体,紧接着就出意外离奇死掉,天下有这么巧的事吗?

一直等到天黑,三叔都还没回来。我不由有些担心,守在棺前默默想着事情。棺中的小姑娘平静地躺在那里,眉目细致,生前应该是个挺好看的女孩子。

我见过许多尸体,无一不是比她要狰狞恐怖无数倍。就这样一个看着漂漂亮亮的小姑娘,怎么会引来这么些诡异的事情呢?

实在是有些邪门。

我到三叔屋里,从书柜翻出一个皮袋子。里头装的都是古铜钱,取出来一枚接着一枚摆到地上,围着棺材绕成一个圈。

接着拿了八个碗,在每个碗里倒上半碗水,在碗中点燃一根白蜡烛,围着棺材八个方位摆放。

这在我们行内叫“落地铜钱,命灯碗”,把棺材团团围住,有八方如狱,画地为牢的意思。

今晚我是打算拼命了,准备守在棺前熬通宵。

去搬出个小板凳,又拎了一袋子冥币,到厨房取了些煮熟的糯米,把冥币折成金元宝,一个个在棺前烧了。花钱消灾嘛,希望里头那位姑奶奶,可以看在钱的份上,就不要再折腾我们了。

前半夜倒是一切还顺利,命灯碗的烛火十分平稳,波澜不起。可是到了后半夜,我刚把一袋子冥币都折完了,从椅子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突然就感觉有些不对。今晚安静得有些过份!

虽说这时候已经到了后半夜,村里绝大多数人都已经入睡了,但平常都还是能不时听到几声狗吠,或者发媚的猫叫声。这里是山村,屋外的杂草丛里长满了各种虫子,到了夜里就会叽叽咯咯的叫个不停。

但此时却听不到任何声音,整个村子死一样沉寂。

我心里一寒,冷汗刷的就出来了。这种万籁俱寂的感觉,真的是特别恐怖,唯独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在一起一伏。

不过幸好命灯碗里的烛火并没有什么异样,还在平稳地燃烧着,我才稍稍安了些心。后来觉得胸口有些闷得难受,就在小板凳上趴了一会儿。也不知是不是太过疲倦的缘故,就这一小会儿功夫,我居然就打了个盹。

迷迷糊糊的,好像做了几个乱七八糟的梦。后来突然听到有人大喝了一声,我豁然惊醒,一看清眼前的事物,立即吓出一身冷汗。

###第五章

抬棺起

我不知怎么回事,居然会在棺材里,正骑在女尸身上,不知在做什么!

我听到的是三叔的声音,他不知什么时候从外头回来了,背着包站在堂屋里。我脸色煞白,连滚带爬从棺材里逃出来,一看屋里,到处都是水,铜钱和命灯碗的碎片被踢得到处都是,烛火早已灭光了。

三叔把包放下,就拉我过去翻开我的眼睛细看。

我浑浑噩噩的,根本想不起来刚才究竟怎么了。三叔说他一回来就发现屋子里碎碗和铜钱踢得到处都是,看到我在棺材里骑在那女尸身上,当时就大喝了一声,把我叫醒。

我现在想起来还是心有余悸,如果当时不是三叔正好回来,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

惊魂未定的,就把这几天发生的事说了一遍。三叔皱着眉头不说话,过了好一阵子,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后天正午下葬!”

“下葬?”我吃了一惊。里头的尸体很可能跟林家丫头有关,现在这样不明不白的,怎么能下葬?

三叔把手一挥,让我赶紧回床上睡觉,明天一早起来准备下葬事宜。我没跟他继续辩驳,这老家伙就是个闷骚型的暴君,平时看着懒散和气,一旦专制起来是完全没有人性的。

我问他这趟出去有没什么收获,他也没说。只说这种事情小孩子不用管。

真是放屁!平时让我打下手的时候怎么就不把我当小孩子了?这么些个恐怖的尸体,是我这个年纪的小孩可以接触的吗?

不管怎样,有三叔在家,我总算可以睡个好觉,安稳到天亮。

第二天一早起来,我就开始给尸体化妆。一般都是先用清水先给尸体清洗,然后给尸体修剪须发和指甲。对于有些因车祸等意外死亡的尸体,身体有重大破损的,还需要进行身体修补和缝合。

总之我的职责就是让尸体尽可能好看地上路,让死者家属心里也能有所慰藉。

不过眼前这具尸体却基本上不用我费多少周章,尸体保护得很好,仪容也是上佳,根本用不着我画蛇添足,只需好好整理了下她的头发和裙子。说起来,对于这个跟我同龄的小姑娘,我心里是既同情又畏惧,心情很是复杂。

三叔埋头在绘制下葬地图。这就涉及到我们这一行的另一样门道,风水。关于风水,是十分有讲究的,因人而异。比如古代的王侯将相,必须傍山,有水最好,可以吸纳天地灵气,福泽后代。

又比如这次下葬的女尸,里里外外都透着邪气,摆明了就是有问题的。这就不是能随随便便一埋就了事的,必须要经过我们这种行家处理,找出特殊的风水之地配以墓局加以化解。

之前那批人,之所以要鬼鬼祟祟的把棺材送到我家来,而不是直接拿去火化,或者找个地方埋掉,就是这个道理。

这帮鸟人,应该早就知道这尸体有问题,却瞒着不说,就是怕我们不接。

我忙完后,问三叔要不要我先去通知下张大山他们。张大山和王明布他们四个人,是一直跟我们家合作的抬棺人,既然准备明日午时发葬,就有必要得提前知会他们一声。

“这次不用他们,我已经找好了四个外乡人。”三叔专心地画着葬地图,头也不抬地说。

我有些奇怪,张大山他们跟我们家合作多年,彼此都很默契,而且技术又过硬,为什么这次会不要他们,而去找几个外来的?

三叔却没理会我的质疑。我站在他旁边看他绘制地图,看了一会儿,悚然一惊,冷汗刷刷地流了下来。

“你这老东西……不会是找替死鬼吧……”

我突然想明白这是什么道理了,之所以不请张大山、王明布他们这些熟人,恐怕是因为三叔已经料定了这次下葬极为凶险。抬棺人本来就是最脏最不吉利的活,下葬过程中一旦出事,抬棺人都是首当其冲的。

“死几个外乡人,总比死张大山他们好。”三叔的声音古井无波,像是在说着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让我浑身冰冷。

“这事都是我决定的,跟你无关,别废话,小孩子家家的不用想太多。”

简直放他妈的屁!这事能跟我没关吗?有本事你就别告诉我啊!自己一个人悄悄把事情给办了多好啊!

我吸了口气,就说咱能不能不葬了,这外乡人虽然跟咱不熟,但也是条人命啊,咱们这样做不是有伤天理吗?

三叔总算是看了我一眼,冷笑道:“既然你主意那么正,这次就你来做主。你说葬咱就葬,你说不葬咱就不葬,行不行?”

我有点赌气,正想说我来就我来,突然就想起二赖子和王伯来。

其实我也明白,三叔之所以这么急于下葬,应该是看出他们两人的死都跟家里这具女尸有关。我们家好歹也是干这一行的,见惯了一些诡异事情,知道如果再任凭这尸体停留下去,我们叔侄俩包括整个村子迟早要遭殃。

“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我不甘心。

三叔继续画图,说有啊。我心里一喜,忙问是什么办法。

“我们收拾收拾东西,连夜跑路。”三叔笑了一下,看着我说,“这样我们既能保住性命,又能不受良心煎熬,而且还什么都不用做。这个主意不错吧?”

这天晚上我整整一宿都没合眼。三叔给了我三个选择,只要我拿定主意了,他就照我说的做。这么些年来,我头一次感到了选择的艰难。

第二天起来,我顶着两个黑眼圈找到三叔,问了一句:“那四个人什么时候来,要不要我去催催?”

三叔看了我一眼,让我先去烧饭,其他事情他来安排。

自从农村推行火化以来,我们也不是没接过土葬的活,一般都是安排在晚上偷偷发葬,为的就是避人耳目。但这次三叔却把时间定在了正午。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这次接到的活实在是太邪门,我们压根就不敢在夜里出行。正午时分阳气最盛,可以借此压制尸体的煞气,我们叔侄俩临行前还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但没想到还是出事了。

三叔找的那四个外乡人,听说都是平日里没正经工作的混子。这也可以理解,毕竟正常人家谁愿意来给人抬棺。这几人以前虽然没做过抬棺的活,但个个人高马大,体格健壮,三叔又出了高价,所以干起活来还是挺卖力的。

起棺前,三叔先念了一遍往生咒,然后在棺前插了一支黄色的小旗。

我当时也觉得挺新鲜,因为我也是头一次见起棺前落旗的。但很快我就面如土色,因为那面小旗刚一插下,就咔嚓一声拦腰折断。我虽然不懂这是什么意思,也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三叔干笑几声,说这旗子质量太差,稍微一用力就断了。那四个外乡人一听,也没在意。我却是一颗心揪得紧紧的,因为我看到三叔的额头在冒冷汗。

三叔叫了一声:“开路咯!”我就在前以符纸冥币开道,四个外乡人一合力,将棺材抬起,一路向着三叔事先定好的葬穴行去。

走出将近有一里多地后,就出事了。四个人高马大的抬棺人,被肩上一口棺材压得面如土色,最后实在是受不住了,腿一软把棺材卸在了地上。

“这棺材怎么越抬越重哇!”四个外乡人喘气如牛,累得嗷嗷叫。

棺材半路落地,这是十分不吉利的。我有些发慌,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办。三叔取出七个铜钱,一字排在棺材上,然后又取出三道符纸在棺前烧了,让他们继续抬起。

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这几人说棺材确实轻了不少,可还是重啊,吃不消。三叔让我转道朝码头走。到了那儿,我发现有条船在等着我们,原来三叔已经预想到了这种情况。

但是船行到河中间的时候,又出事了。

###第六章

尸油要不要

一直迎面吹来的风突然就停了,河水像静止了一般,我们的船停在河中纹丝不动。紧接着原本清澈的河水开始变得浑浊,河水像沸腾了一样,密密麻麻的鱼跳出水面,在空中诡异的一挺,就翻白在水上漂了起来。

当时我们都被这诡异的情景给吓懵了。四个抬棺人扑通跪下来给棺材连连磕头,说什么也不肯再干了。最后三叔只得将这次发葬作罢。

把棺材抬回我家后,四个人就像见了鬼一样,头也不回地逃出了我们村。

三叔坐在桌子前皱眉发呆,我先去烧饭。等把一顿饭吃好,收拾掉碗筷,我坐下拍了拍桌子,严肃地道:“冯老三,我必须要找你好好谈谈了!”

三叔有些诧异地看看我,笑道:“请问陆景小哥,你想谈什么?”

我说你给我严肃点,说正经事呢!

三叔哦了一声,收起笑。我板起脸说:“冯老三,你给我如实交代,你这趟出去究竟打听到了什么。别想瞒着我,我在家里是有一半话语权的!”

三叔看了我一眼,果然把事情给如实说了。

原来他出去这一趟,把我们村方圆数十里都摸了个遍,四处打听最近都有哪些人家死了人。后来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被他找到了当初那个送棺材来我家的年轻人。

离我们村大约三十几里路的黄吉镇上,有个姓刘的大户人家,那个脸有病容的年轻人就是刘家的子弟,名叫刘子安。

“那我们家这具女尸是刘家什么人?”我问了一句。

三叔诡异地笑了一下,说:“事情有意思就是有意思在这里。刘家附近的住户,根本没人知道刘家有死过一个小姑娘。”

这他妈真的就有意思了!从小姑娘后脑勺的伤疤看,很有可能是被人给活活砸死的,但这事却秘而不宣,悄悄下葬,这是为什么?

我说既然知道是谁家的,咱们干脆把棺材给人送回去,这笔生意不接了,或者直接报警!

三叔嘿了一声,摇头道:“哪有这么简单,请神容易送神难啊!”

经过一番商议后,三叔又背着包出门了。他说要再去一趟镇上,把事情打探清楚,让我这几天守在家里,看着棺材。

我也知道这是目前唯一的办法。我说你放心去吧,哥替你看着。可是话虽说得漂亮,三叔这一走,让我独自面对这女尸,我还真有点发憷。

照说这么漂亮一小姑娘,生前应该是个可爱可亲的主,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才会让她连死后都这么不安生?

我又想到了林家丫头,这几天搜寻下来,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林大婶他们都已经绝望了。

接下来几天,我守着棺材半步也不敢离开,晚上就通宵不睡,实在撑不牢了,就拣每天正午阳气最盛的时间小睡一会儿。

直到第三天夜里,当我坐在棺材前直打瞌睡的时候,三叔终于风尘仆仆地回来了,一进门就把我吓了一跳。

这又是搞的什么飞机?这老东西居然用麻绳捆了一个人回来。我去,这是犯法的好不好!

再仔细一看,就觉得有些眼熟。这人穿着一件白衬衣,休闲黑裤,很年轻,大约二十来岁。人长得挺清秀的,就是脸色发黄,病恹恹的有气无力。

我就想起这人我见过,就是当初把棺材送来我家的那人,听三叔说是叫什么刘子安的。

原来是这鸟人!我当即就没什么好脸色,都是这小子,他妈的不声不响坑了我们全村!我打心底里赞同了我三叔的做法,这人就该被捆着。

我倒并不奇怪我三叔是怎么把这年轻人逮住的,别看我经常“老东西”、“老家伙”的叫他,其实我三叔不过三十出头,模样也挺周正,嘴唇上两撇细细的胡子,唯一的缺陷就是有点大小眼,乍一看有那么几分怪怪的。

我三叔看起来不怎么魁梧,但体格却是极为强健的,对付像刘子安这样的弱鸡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

我只是好奇,三叔把人抓来后究竟要做什么?

结果这老东西把人往屋子里一扔,坐下就吃我端出来的饭菜,吃完一抹嘴就回屋躺着去了。说他累死了,要先睡,这姓刘的就交给我审问。

摊上这么个叔我也是没辙。我又找了捆绳子把那姓刘的捆了个扎扎实实,绑在屋里的柱子上。

那姓刘的哆哆嗦嗦,问我们到底要怎么样,是不是要钱,只要能放了他,多少钱他都给。

我听得火大,喝了一杯凉开水压压火,搬了张椅子坐到他对面。作为一个长期接受田老师教育的文明人,我当然是要以理服人。

我就把这些天来发生的怪事,好好给他掰扯了一番,还特别说明,我们村已经因此死了两个人,让赶紧说说,他送来的女尸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可这姓刘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脑袋被驴踢了,愣是不信,说我是胡说八道,而且咬紧了牙关,说他也不知道棺材里的人是谁,他只是个跑腿的。

我觉得我还是要保持基本理智的,于是又喝了一杯凉开水压压火。然后进厨房提出一罐橙黄色,油汪汪的东西。

“饿了吧,我喂你点。”我去搬了个凳子过来,垫着脚,拿起调羹挖了一大勺就往姓刘的嘴里送。

那姓刘的双眼圆睁,脑袋直往后缩,惊恐地问这是什么。

我说这可是好东西,不仅美容养颜,还可以用来做香水,听说泰国那边的商家出高价在收呢,给你吃是便宜你了。

这姓刘的吓得脸色发青,尖声问我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见他这么坚持,就把这东西的来历稍微讲了讲。

“只要有孕妇过世了,就在子时把她的下巴割下来,然后用白蜡烛烧,滴下来的油就是这东西。”我提着罐子在他面前晃了晃。

“泰国那边管这东西叫尸油,听说那边的小姐姐很喜欢用呢。”我说着,拿了勺子就往他嘴里塞。

这姓刘的也真是够怂的,当即就吓得涕泪横流,尖叫起来:“我说我说!快把这东西拿走!”

我见他这么反感,只好把罐子提回了厨房。这罐子猪油放了太长时间,都有点馊了,实在太浪费了,明天得记得扔掉。

我回到堂屋,那姓刘的表情比哭还难看,断断续续的把事情交代了。

原来,他送过来的这小姑娘是他的一个堂妹,名叫刘楠,是他二叔的女儿。我有些意外,没想到这小姑娘还真是他们刘家的人。

姓刘的说他其实也不是太清楚。大概半个月前,他正在屋里看书,他父亲突然面色沉重地来找他,让他过去一趟。他放下书就跟了过去,这才知道他十二岁的堂妹死在了家里,衣衫不整的,后脑勺有很大一个口子,血流不止,等人发现的时候已经没气了。

他母亲给堂妹检查过后,说是身子没被人侵犯,但看当时这场面,显然是有人想要对堂妹动手动脚,最后下狠手杀了她。

我就问:“这明显是一起刑事案件,你们当时没报警?”

姓刘的摇摇头,说他当时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报警,但家里长辈没一个同意。甚至连他二叔,也就是刘楠堂妹的父亲都不同意报警。

这我就想不明白了,哪有自己家人被人害死,还遮遮掩掩想隐瞒的?

刘子安说他也想不明白。在他们刘家,长辈的权威是很重的,他们一旦决定的事,小辈是没有反对权力的。

“我父亲让我回去自己屋里呆着,对谁也不要提起。家里有什么事也不要管不要问。”刘子安脸上露出一丝恐惧,“可是当晚,我们家就又出事了。”

我忍住没插嘴,听他继续说下去。

###第七章

算天灾

刘子安的声音有些发颤,说他三姑姑家有两个儿子,其中大的一个跟他同龄,这几天他们一家子在这边做客。结果当晚不知怎么的,他这个表哥喝了点酒发起酒疯来,冲出去见人就打,结果一不小心栽了跟头。事情巧就巧在这里,他摔的地方不知为什么有根长钉,结果直接就穿透了脑颅,连叫都没叫一声就死了。

我说这种事情看起来巧合,其实也不是没有,我们家之前就接到过好几个类似的。

刘子安没有反驳我,而是失魂落魄地继续往下说:“第二天中午,我弟弟从阳台上掉下来摔死了。”他的声音在发颤,身子抖得厉害,“他才五岁啊,脖子都摔折了,死得好惨那!”

我有些默然,心想这刘家祖上莫非是干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所以后辈子孙才接二连三的出事。

刘子安双眼通红:“自从我亲弟和表哥出事后,我奶奶就崩溃了,天天跳脚大骂,要把堂妹的尸体从棺材里揪出来挫骨扬灰。”

我听得心头发寒:“你们家这老太婆到底什么毛病?孙女难道就不是她家血脉?人都死了还要拉出来挫骨扬灰,这是有多恶毒啊!”

刘子安脸色尴尬,说这里头是有原因的,他奶奶认为他两个孙子的死都是堂妹给害的,是堂妹恶鬼索命。

“这老太婆真是病得不轻!你们就没送她去神经病院看看?”我听得想骂人,这都是什么破人。

刘子安一张脸涨得通红,说后来家里来了一个人,才把老太太给拦了下来。

我心里一动,问来的是什么人。他说他也不是很清楚。

只说这人大概五十来岁,又高又瘦,头发梳理得一丝不乱,戴眼镜,脸上有书卷气,像是个读书人。刘家上下对这人都很恭敬,连他奶奶都要亲自出来迎接。

“后来我在去看弟弟遗容的路上,突然晕了过去,在床上一连躺了几天。醒过来后,我父亲给我指派了个任务,让我带着人去送一口棺材。”

接下来的事情我就知道了,这瓜娃子把棺材送来了我家!

“能……能不能给我点吃的……”刘子安说到这里,有些上气不接下气,舔了舔嘴唇。

我见他脸色焦黄,嘴唇起皮,确实是精神萎顿,就说:“看在你交代态度还不错的份上,你等着!”

就进厨房给他煮了碗面,当然是白煮的,只放了点油和盐。这会儿功夫,三叔也起来了,去洗了把脸过来堂屋坐了,跟我说让我把刘子安身上的绳子解了吧。

我把面端过来放到桌上,替姓刘的松了绑,又给他搬过来一把椅子,让他坐下吃。

这人果然是饿得狠了,白煮面也吃得狼吞虎咽,只是快吃完的时候突然想到什么,脸色发白地说:“这……这油……”

我愣了一下,明白过来这姓刘的是想到什么了,诡异地笑笑说:“怎么样,味道不错吧?”

这姓刘的当时就差点吐了,亏得我解释后,这才脸色青白地擦着汗。

趁着刘子安吃面的空当,我把刚才听来的事情跟三叔说了一遍。三叔沉思了一会儿,问道:“这小姑娘不是亲的?”

刘子安愣了一下,才明白三叔说的是他堂妹刘楠,连声道:“是亲的,是亲的!”

“那是你家老太婆脑子有病?”三叔不解地问。

我忍不住乐了,我果然是我家三叔养大的,我们爷俩连说话的语气都特别像。

刘子安连忙说她奶奶没毛病,平时身体好得很。

“那就是有什么隐情咯?”三叔眯着他那一对大小眼盯着刘子安看。说实话,他这幅样子还真有点吓人的。

刘子安起先还吞吞吐吐不肯说,后来我去了厨房一趟,他就立即肯讲了。

“这事……这事跟我二婶有关。”刘子安擦着额头的汗说。

“具体的我也不是特别清楚,只是听说我二叔年轻的时候曾经从家里拿了一笔钱,跟几个朋友合伙去做生意。虽然最后生意没做成,但是从外面带回来一个女人。”

刘子安的二叔名叫刘文轩,带回家的女人后来成了刘子安的二婶。当时刘子安已经七八岁,所以对这件事还有印象。

这个女人名叫白梅,长得十分漂亮。不过当时有很多流言,说白梅是刘文轩在一个大山里带出来的野女人,连父母是谁都不知道。

刘文轩一回家就表示要娶白梅过门,当时因为这事,刘家直接就炸了锅。刘文轩的母亲,也就是刘家现在这位老太太,当即就要把白梅给打出门去,说她是狐媚子,勾搭他儿子。他们刘家这样有身份的人家,是绝对不会要这种野女人进门的。

在当时那种情况下,刘文轩是认定了白梅,宣称非白梅不娶,带着白梅在家门口整整跪了一天一夜。后来刘家老太太毕竟心疼他这个儿子,并且在刘家老太爷的说合之下,总算是勉强答应了这桩婚事。

白梅嫁进刘家之后,平时就呆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遇到家里来人也只是笑笑不说话。刘家老太太一直讨厌这个媳妇,也从来不会过来看一眼。

有一年夏天,刘文轩的四弟刚考上高中,刘家举家欢庆。刘文轩的几个阿姨和舅舅们都来一起庆贺。

家宴过后,四弟就提议去附近的白里山转转。当时大家兴致正高,就说都去都去。最后两个舅舅和三个阿姨带着四弟和几个表姐表弟就出发了。刘文轩就想借这个机会也带着妻子一起去散散心,好跟家人多接触接触。

白梅眼见丈夫一片心意,也不忍拒绝,就答应了。谁知一行人到达山脚的时候,白梅突然吓得连连往后退,死活不肯上山。

刘文轩只道是妻子第一次出门有些精神紧张,就安抚她说没事的。但白梅怎么都不肯去,还拼命阻止其他人上去。

当时那几个舅舅跟阿姨,本来就因为刘家老太太的原因,对这个媳妇很有意见。几个人当时就黑了脸,说这女人真是扫兴,让刘文轩赶紧把人带回去。

白梅哭着求几个人千万别去,但一行人谁也没听。刘文轩四弟也是一脸不高兴,埋怨他哥不应该把嫂子带来。

刘文轩没法,最后只能把白梅拉回了家。

谁知当天傍晚就出事了,白里山发生了骇人听闻的山崩,刘家去游山的一行人全都被埋在了山里,一个都没回来。

消息传回来,刘家老太太当时就疯了,哭天抢地的,一会儿叫他四儿子的小名,一会儿又大叫“哥哥姐姐你们死得好惨啊”。最后如疯婆子般冲进媳妇房中,大骂她媳妇是恶鬼,是她咒死了她哥哥姐姐还有儿子,要打死她替他们报仇。

后来虽然被刘文轩和刘老爷子拦住,但这番话却传了出去。再加上当天白梅的行为确实反常,居然像是提早预知了会发生山崩,流言就传了开来,人人都开始怕她,视她如毒蛇蝎子,认为是不祥之人,避之唯恐不及。

刘家老太太自从这事后,就像魔怔了一样,天天在家里咒骂白梅是杀千刀的,是恶鬼投胎,专门来害他刘家的。她要儿子赶紧把这女人赶出去。

刘文轩生性本来就懦弱,夹在母亲和妻子之间,左右都不是人。从此也变得沉默寡言,一心只埋头在房里读书。

白梅在家中的日子越发难过,刘家上下没一个人对她有好脸色的。唯独刘家老爷子对他这个儿媳妇儿挺照顾的,经常说这事跟人家白梅无关,要是林儿他们当初肯听白梅的劝,就不会出这滔天大祸。

有刘老爷子照看着,白梅在家里总算还能勉强过下去。后来白梅怀上了孩子,刘文轩大喜,一门心思都扑在照顾妻子上。刘家老爷子也是高兴,经常会去看看他们小两口子。

后来白梅就顺利产下了一个女婴,由刘老爷子起名叫刘楠。有了孩子后,刘文轩就更加不问外事,每天窝在家里照看妻女和读书,日子倒也开始安稳起来。

可是当刘楠周岁的时候,出了一件事。

###第八章

鬼烟起

当天刘老爷子带了礼物去给自己的孙女庆生,刘家老太太本来是绝不肯去的,后来不知怎么的,想起这刘楠毕竟是自己的孙女,身上流着她儿子一半的血,心里就软了。

于是事后也闷声不响地去了,想看看这个从未见过面的孙女是什么样。

谁知她这一去,无意中就发现她家老头子和那个叫白梅的女人,孤男寡女在房间里,而且举止亲密。

她当时就冲进房间,撕打起白梅,骂她是狐狸精到处勾搭男人。刘老爷子当时就气得脸色发白,扭头就走了,整整一天都没回家。

后来就传来了噩耗,说是刘家老爷子因为气闷出去坐船解闷,结果船沉了,老爷子淹死在了河里。

刘家老太太疯了一样提着菜刀要砍死白梅,骂她是贱女人,不要脸,是恶鬼投胎,害完她孩子又害她丈夫。

五天后,白梅住的房间突然起了大火。等刘文轩抱着女儿赶回来的时候,只从房里抬出了一具烧得焦黑的尸体。

当时这事也没报警,直接当意外失火处理了。刘家老太太跳脚大骂白梅是讨债的恶鬼,想要把她全家都害死,直接连祖坟都没让她进。

刘子安一口气把事情说完,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也难怪他起先不肯说,这事说起来真没什么光彩。

“那死老太婆就是因为这个,恨上了她亲孙女?”听了刘子安这一番话,我对刘家那老太太的印象更恶劣了,简直是个老怪物。

“也不只是因为这个。”刘子安张了张嘴,却没有说下去,似乎有很大的顾虑。

我说都什么时候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刘子安看看我,又看看三叔,叹了口气,说:“我奶奶一直怀疑……我堂妹是我二婶跟……跟我爷爷的……”

我跟三叔面面相觑,这老太婆是不是太能扯了?

刘子安吞吞吐吐地说:“也许是我二婶过世太早,我这个堂妹从小性子就古怪,从不跟人亲近。”

“而……而且她跟普通女孩子,好像是有点不一样。就比如说我吧,一靠近她就觉得有点难受。我感觉……有点怕她……”

我有些奇怪。这个刘楠长得绝对算好看的,又是个只有十二岁的小姑娘,有什么理由会让一个二十来岁的成年男子感到害怕?

“我也说不上来,就是莫名会觉得紧张,只想赶紧的逃离。”刘子安断断续续地说着。

听完这一段往事,我和三叔陷入了沉思。这样说起来,那个叫白梅的女人来历是有点怪,中间还掺杂着理不清的家庭恩怨,但这也不能解释现在刘楠尸体上的状况。

三叔问:“小姑娘身上的针脚是怎么回事?”

没想到刘子安愕然抬起头,奇怪道:“什么针脚?”看他的表情不似作伪,似乎他真的不知情。

我就把事情如实说了一遍。

“什么?我堂妹的身子是缝上去的?”刘子安难以置信地尖叫了一声。

“准确来说,是你堂妹的头和四肢被缝在了另一个人的身体上面。”我补充了一句。

“你开什么玩笑!”刘子安霍地一下站了起来,气愤地指着我。看他的样子,像是要冲过来打我。

我无奈地指指棺材,说你堂妹的尸体就在屋里放着,不信可以自己去看。

刘子安的一张脸由白转红,又由红转青,额头上青筋暴跳,但始终是没敢去开棺。颓然地坐下,喃喃道:“你们说的是真的?”

我懒得回答他。倒是三叔点了点头:“真的。”

这样看起来,刘子安是真不知道内情了。三叔问:“是谁让你们把棺材送来我家的?”

刘子安浑浑噩噩的,好半天才摇摇头说他也不清楚,是他父亲让他送过来的,说是一定要交到我们手上。

三叔问:“以前听说过我们?”

刘子安摇头,说以前根本没听过。三叔皱着眉头不说话。我心里琢磨着,忽然想到一个人,问刘子安知不知道那个被刘家老太婆请过来的人是谁。

刘子安说他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这人好像姓钟,跟他爷爷有交情。过了一会儿,刘子安像是想起什么,说当年他二婶被烧死之后,这位钟先生也来过他们家。

三叔看了我一眼。这下我们算是有些谱了,这件事可能真跟这个姓钟的有关。棺材被送过来的时候,墨斗线用七星旋扣之法打了个结,说不定这人还是个内行。

这老狗!我恨得全身发凉。这人估计是看出刘家那丫头身上有问题,就想了个祸水东引的计策,把她送来我们村,让我们家来接这个烫手山芋。

三叔让我把林文静的照片拿出来。我说没有,人家女孩子的照片我怎么会有?三叔看了我一眼,说别废话,赶紧去拿!

这老暴君!

我只得跑去里屋,从枕头下翻出一张照片拿过来。这是有一回我从学校荣誉墙上偷偷撕的。林家丫头是我们这儿最好看的小姑娘,我藏张她的照片看看怎么了?

“见过没?”三叔把照片放到刘子安眼前。

刘子安拿过去仔细看了看,摇摇头说没印象,又看看我跟三叔,一脸疑惑。

“这是我……我们村的小姑娘,几天前失踪了!”我把照片夺了回来,拿回去在枕头下小心藏好。又回来问,“你这堂妹屁股上有没一个胎记?”

刘子安脸一红,说这事情他哪里知道。

当晚刘子安就在我家住了下来。三叔让刘子安去我屋里跟我挤挤,我老大不乐意,让三叔和刘子安都回屋去睡,我干脆在堂屋负责守棺。

这一夜都没事。倒是那刘子安看着样子清清秀秀的,睡觉还会打呼,吵得我牙根直发痒。

第二天一早,三叔带着刘子安又出门了,说是要去探探那姓钟的底。刘子安休息了一晚上,精神也好多了。这人倒也不是一无是处,对他这个堂妹还是有点亲情的,说要帮着我们一起打探。

两人走后,我又成了孤家寡人,一天到晚在家守着一口棺材。这天晚上,我吃完饭坐在椅子上看一本小说。无意中一抬头,发现点在棺前的三炷香,升起三道白烟,居然在香的四周绕出了一个螺旋。

而此时屋子里门窗紧闭,并没有空气对流,三缕烟气在围着香转了七八圈后,居然朝着门外飘去。

我悚然一惊。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笃笃笃”几声敲门声。我心里头颤了颤,走到门后问了一句:“谁啊?”

没人应。

我扒在门上,透过门缝往外面张了张。外头黑乎乎的,没看到有人。

我又问了一声,依旧没人应答,但刚才的敲门声我是听得真真的。我犹豫了一下,把门开了。

出去看了一圈,外头虫鸣不止,天上阴云密布,四周根本没有一个人影。

“怪了!”我犯了下嘀咕,把门关上。

等我转过身来的时候,看了一眼堂屋,活生生被吓出一声尖叫。

就在原先我坐的那把椅子上,此时正端坐着一个男人。头发灰白,穿着一身藏青色的唐装,被我屋里的白炽灯一照,愣是映出几分鬼气。

“什么人?”我紧张得声音都有些发颤。这老东西无声无息地就进了我家的门,到底是人是鬼?

这人正拿着我刚才读的那本小说,一页一页地翻阅。

“你喜欢书里的谁?”那人头也不抬地问了一句

他手里拿的小说,是本明代道士陆西星写的《封神演义》。我不知道这人究竟什么来路,强压着心头恐惧,说道:“当然是妲己。”

那人抬起头来,似乎有几分意外。

这一抬头,就让我看清了他的样子。戴着一副金色眼镜,面容儒雅,有一股书卷气,只是脸色苍白,大晚上看着有几分阴森。

“你喜欢一头狐狸?”

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这人我就忍不住头皮发麻,后背冷汗涔涔而下。微微地吸了口气,强自镇定地说:“因为长得好看啊!”

那人合起书,面无表情地道:“你不知道这头狐狸是吃人的妖怪?”

我想了想,干笑了一声说:“难道吃人就不好看了吗?”

那人抬了抬灰白的眉毛,突然诡异地笑了起来。我正琢磨这货究竟要干什么,就见他抬手冲我做了一个古怪的手势。

###第九章

柳暗花暝

我当时就脑袋一晕,咕咚一声趴在了地上,人事不知。

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在一个四面都没有窗户的屋子里。我脸盘朝下,趴在一张很大的桌子上,屋里头黑洞洞的,只有几张简单的木头桌椅和一个烛台。在角落位置点了两根白蜡烛,烛光忽明忽暗,让人看着心里发毛。

我从桌上爬下来。这屋子看着很有些古怪,屋顶很高,是平常屋子的两倍有余。墙壁的颜色很不正常,是那种很刺眼的暗红色。用指甲划了一下,里头殷红如血。靠近闻了闻,里头有朱砂的味道。想来是这墙当初在修建的时候,就在里头掺进了大量的朱砂。

朱砂有辟邪的功效,这屋子的墙壁和屋顶居然加进了这么多的朱砂,到底是在防什么?

趁着屋里头没人,我想赶紧跑路。但仔细看了一圈,我就愣住了。这屋子不仅没有窗户,甚至连个门都没有。

这根本是不合理的。这屋子看样子有些时间了,又不可能是刚建的,既然我能被扔进这屋子,说明一定是有入口的。

但屋子就这么大,我一眼就能看个遍。地是青石板铺成的,屋顶和墙壁都是用含有大量朱砂的土砌成。屋子里头的陈设也很简单,只有几张木桌椅而已,根本没有什么隐蔽的地方。

这看起来就是一件匪夷所思的怪事。一般人遇到这种情况,意志薄弱点的,很有可能就崩溃了。

但干我们这行的,平时接触的都是死人鬼事,碰上的怪事多了去了,深知事出反常必有妖的道理。这个时候绝对不能慌,也不能怯。你一慌一怯,自己就先乱了,到时候谁都救不了你。

我没有大叫“有没有人”,也没去喊“快把我放了”。在这种情况下,这样做的用处基本等于零,既然都把我抓来了,难道就因为我喊了几声,就能把我给放了?

我找了张椅子坐下来,我要先冷静冷静。

把我扔到这里的,应该就是当晚出现在我家那人。从这人的样貌来看,倒让我想起了一个人,刘子安口中那个姓钟的。五十来岁年纪,戴眼镜,长得斯斯文文,这些全都对上了。

我现在敢肯定,指使刘子安把棺材运到我家的,一定就是这个老东西!这黑良心的,摆明了是搞不定刘楠那鬼丫头,就把祸水引到我们头上,这是要把我们村往死里坑啊!

我沿着墙一寸寸的摸过去,没看出什么蹊跷来。这里头没什么特别的机巧也没有暗门什么的。

唯独只有烛台上点着的两根白蜡烛,忽长忽短,搞得屋子里光影变化,显得尤为阴森吓人。

我心里一动,看到烛台上放着一袋线香,就抽了几根出来,凑着烛火点燃了。在空中挥了挥,把火苗熄灭。

然后搬了个香台放到屋子正中,将几根点燃的线香插了上去。我离开几步,目不转睛地盯着线香升起的烟气。

在我站的位置,可以清楚地看到几道烟气并不是笔直地升腾而上,而是袅袅如蛇,朝着一个方向飘去。

这屋子既没有门也没有窗,也就是个密封的所在。那么既然没有空气对流,烟气就不可能会出现漂移。

如今既然有漂移,就只能说明一点,屋子里其实是有空气对流的,只是我感觉不到!

我过去抓起三根线香,持在手中,跟着烟气漂移的方向缓慢地走上一步。走完一步就停住,等烟气指向明确方向,又再度走上一步。

我也不管这样走下去是会撞上桌子还是会碰到墙壁,屏气凝神,眼中只有几根线香。一路走走停停,在屋中走出一条曲折如迷宫的路线。最后烟气所指的方向,是离我鼻子大概数寸远的墙壁。

我咬了咬牙,正要迈腿朝墙壁撞去,就在这时,我手中的三根线香齐齐折断!紧接着就感觉身后有一股极大的吸力,把我往后扯得仰头摔倒,在地上连打了几个滚。

这一下全都白干了。

我灰头土脸地从地上爬起来,只见我之前坐过的那张椅子上多了一个人,头发灰白,穿着一身藏青色的唐装,正拿着一本书看着。

这书我看着眼熟,正是我那本一路陪伴我走过童年的《封神演义》。而这看书的人,就是当晚出现在我家的那个老东西。

“我又从头看了一遍,还是不喜欢妲己。”老东西翻着书,慢条斯理地说。

我竟然完全不知道这人是怎么出现的,虽然心里发毛,但此时害怕并没有什么用。拍拍身上的土,搬了一把椅子坐下,顺着他的话说:“那你喜欢谁?老姜?”

那人合上书,仰着头看了一会儿屋顶,缓缓说道:“纣王。我最喜欢他。”

我心想,他妈的,这老东西难道对男的感兴趣

“这货荒淫无道,祸国殃民,你还喜欢他?”我搞不清这人到底打什么主意,只能顺着他的话往下说。

这老东西虽然模样长得不错,但脸色苍白,眼窝深陷,天生一张死人脸,看着就让人不舒服。翻着死鱼眼看了我一眼,嘴角诡异地一扯,说道:“祸国殃民难道就不能喜欢了?”

这他妈的,果然不正常!我一哆嗦,浑身直掉鸡皮疙瘩,忙说:“当然可以,你喜欢谁是你的自由!”

死人脸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直把我看得心里发毛。

“刚才的方法是你三叔教的?”

我吃了一惊:“你认识我三叔?”

死人脸摇摇头:“听说过。听说在你们这一行,手艺是方圆百里内最好的。”

我听了心里一动,这人说的是“你们这一行”,那就说明这人跟我们不是同行。难道以七星旋扣之法捆墨斗线的另有其人?还是说这人对我们这行也颇有涉猎?

“你就是刘家请的那位姓钟的高人吧?”我盯着他。

“什么高人低人,我只是跟刘家老爷子有旧,能帮的就帮上一把。”死人脸的声音听起来没有半点起伏,果然跟个死人一样。

“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方法是不是你三叔教你的?”

我摇头,说我三叔哪懂这些,是我田老师教的。死人脸“哦”了一声,问田老师是谁。

我说田老师就是田老师啊,是我的班主任。

“我们田老师教育过我,世界上一切东西都是可以用科学来分析。”

“说说看。”死人脸似乎颇有兴趣。

“这房子既没门又没窗,本身就是不合常理的。这屋子里很可能是设了某种障眼法,就像那些街上变魔术的,欺骗了我的眼睛,让我看不到出路。”

“但不管怎样,障眼法就是障眼法,它能欺骗人的眼睛,迷惑人的感官,但就是不能违背自然规律。屋子里只要有空气对流,就不可能是个密闭的地方,烟气就一定会产生漂移!”

“聪明的小孩。”死人脸噗噗地拍了几下手,声音难听之极,“只可惜被你那个什么田老师教成了榆木脑袋。真是愚不可及!”

我根本懒得理他。你说我是榆木脑袋我就是榆木脑袋啊?我还说你是个死人头呢,你怎么没去死?

死人脸坐在椅子上,突然挥了下衣袖:“你再试试。如果你能出得去,我就放你走。”

“一言为定!说话不算的是老狗!”我赶紧应承下来。我对我刚才的方法绝对有信心,要不是那死人脸突然出现,我这时候都已经逃出去半天了。

我生怕死人脸会反悔,赶紧去搬了刚才的香台出来,去拿了三根香,凑在烛火上点燃了,灭去火苗,插在香台上。

然后退开几步,盯着线香飘散出的烟气。我首先得通过烟气飘散的方向,捕捉到气流涌动的路径。

但是看了一会儿,我背后的冷汗就出来了。此时的三道烟气,笔直地向上升腾,没有半点波动。这也就意味着,此时的屋子里,居然没有一丝一毫的空气流动!

这怎么可能?

###第十章

井深寒

我过去拔出香拿在手里,绕着屋子转圈,但无论在哪个位置,烟气都是没有发生丝毫的漂移。我额头冷汗涔涔而下,这实在太违反常理了!

“你猜的没错,这屋子是被我动了手脚,之前你也确实是差点闯了出去。只是刚刚,我又换了一种手脚。”死人脸的声音毫无起伏地传来。

我拿着香,越走越是心惊,冷汗直冒。这该死的障眼法,难道不单单影响人的眼睛和感官,难道还能真对空间造成移位不成?

这不可能啊,这明显违背了我的基本世界观!

直到三柱香烧完,我还是没摸出任何头绪,浑身是汗,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瘫坐在地上。

“真是个榆木脑袋!”死人脸毫无情绪的声音传来,“你看不懂的事情,不代表它就不存在,仅仅只是你不懂而已。”

我四脚朝天瘫在地上呼呼喘气。这死人脸废话真多,装神弄鬼的,浑像个神棍!

我从地上爬起来,正想问他抓我来到底什么目的,就发现那人不见了,那张椅子上空空如也。

我吓得面如土色,连忙把整个屋子找了个遍,结果那人真的就不见了,消失得无影无踪。

真他妈见鬼了!后来我冷静下来,大概就想通了,这屋子里头确实有古怪,应该是类似于“鬼打墙”。我家做死人生意这么久,对于“鬼打墙”还是不陌生的。

所谓的“鬼打墙”,一般是指在夜间或郊外行走的时候,分不清方向,老在原地打圈,有些严重的甚至到死都走不出来。两年前我们曾接到过一个走夜路被吓死的,当时检查他的尸体,就发现这人死的地方,五步之内有密密麻麻的脚印,都是这人踩出来的。

也就是说这人在临死前,一直在五步之内不停地绕圈子。三叔当时就判断说,这人是遇到了“鬼打墙”。

干我们这一行的,总会遇到许多无法解释的怪事,这“鬼打墙”就是其中之一。当然,我们这一行也有我们这一行的看家本领,三叔就曾经教过我破解鬼打墙的方法。

我观察了一下整个屋子,然后尽可能地找到这个屋子的中心点。站在那里闭上双眼,原地转动十个圈子。等自己完全忘掉原先站立的方位后,开始朝着自己当前正面朝向的方位,踏出一步。

在连续迈出三步后,逆时针转动身体九十度,继续往前踏出三步,接着又是逆时针转动九十度,依次行进。

这是破解鬼打墙最简单实用的方法,我曾经被三叔拎着训练过,所以做起来并不陌生。以这屋子的大小来看,鬼打墙的范围并不是特别大,按理说在转过十九次以后,应该就能脱困而出。

我原本信心满满,但当我转动到第十六次的时候,脑袋砰的一声撞在了墙上,疼得我眼冒金星,差点一头栽倒。

靠,这个方法失败了!

我折腾了半天,又累又饿,找遍了整个屋子,也没找到半点可以吃的东西。这鬼地方又阴森又古怪,简直让人崩溃。

时间在不停地过去。我被囚禁在这里,看不到白天黑夜,只知道烛台上的蜡烛已经被我换了不下二十次。又饿又渴,整个人都开始脱水,意识变得迟钝模糊。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保持体力,等着三叔来救我。找了个靠墙的地方盘腿坐下,闭上眼开始调息。

所谓的“调息”,是三叔教我的说法,动作要领是盘腿坐地,腰杆挺直,放松周身,然后有意识地控制呼吸,使呼吸达到深、细、匀、长,自然活泼的境地。

这在我们这一行有两个作用。

一是在下葬或者送尸途中如果遇到诡事,很有可能是自己心窍被迷或者陷入了幻境,这时候就要用调息法来调整自己的呼吸,借此来调整自己的意识状态。

二是可以用调息法降低自己的呼吸频率和心跳速度,最大限度地降低体力消耗。

或许是我实在太累了,在连续调息了十拍之后,竟然困得睡着了。迷迷糊糊中,我似乎睁开了双眼,然后看到一个长头发的女孩子在我眼前不停地走动。

我想叫她一声,却发现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这女孩子披着一头长发,盖住了脸,耷拉着脑袋,没穿任何衣服,赤条条的身上不停地往下淌着水,湿漉漉的,水珠不停地洒在青石地面上,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

她耷拉着脑袋,双臂下垂,拖着怪异的脚步,缓缓地在屋子里走着。她走路的样子极怪,我看了几眼,就忍不住寒毛倒立。

起先我的注意力完全被那女孩子吸引,但看得久了,就发现她看似随意走动的轨迹,其实是有规律的。

我注意到她在青石板上踩出的脚印,十分清晰,形成一条复杂而有规律的路径。

我睁大了双眼,全神贯注地盯着那些脚印,竭尽全力把它们印在脑海里。那女孩子又来来回回地走了几圈,突然抬起头望了我一眼。虽然她的面目完全被黑发遮挡,根本看不到她的眼神,但我的心还是狠狠地跳了一下,陡然从迷糊中惊醒。

再去看屋内,那女孩子和脚印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屋内的地面干燥如故,根本没有半点水迹。

我也顾不得许多,飞快地合上眼,把刚才记下的脚印在脑海里整理了一遍。然后从地上爬起,从第一个脚印开始,踩着女孩子走过的地方,重复她行走的路线。

在走过一段曲折繁复的线路后,我站在了一处墙壁前。我没有犹豫,朝着墙壁狠狠地迈出一步。

与此同时,眼前豁然开朗,清凉的夜风迎面吹来。我眨了眨眼,只看到天空挂着一轮弦月,清冷的月光洒落在我身上。

回头看看,只见一座土砌的房子就在我身后,屋顶上盖着茅草。在我面前就是一个没有门的门洞,从这里看进去,还能看到里面的那些木桌椅。

我心有余悸,刚才的经历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这扇门明明就在那儿,我在屋里头却打死也看不到。这里头究竟有什么古怪?

我盯着那个门洞,有种想要再进去看看的冲动。最后好歹是理智战胜了好奇心,要是进去后出不来了,那就只有饿死在里头的份了。

四处打量了一眼,我所在的地方是个颇大的院子,有个围墙,上面长满了青苔和爬山虎。院子里空空荡荡的,只有灰黑色的泥土,看不到一根杂草,也没有吵闹的虫鸣声,安静得可怕。

在离开屋子大约十步远的地方,我找到了一口水井。这井是用石板砌成的,有八个角,这种叫做八角井,在我们这一带并不常见。石板呈现出一种灰暗的颜色,显然是颇有年代了。

我这会儿是渴得狠了,嘴唇都已经起了皮,见到一口水井眼睛都亮了。但这口井却很是古怪,井口上被一块大青石压住,周围还洒了一些符纸和冥钱。

做我们这一行的,对符纸和冥钱是最敏感的。瞧这情形,这哪里是一口水井,倒有点像一座坟墓!

我绕着八角井转了几圈,忽然就想起朦胧中见到的那个浑身都是水的女孩子,再看看这口井,心里就莫名地产生了一种怪异感。

我本来想赶紧逃离这鬼地方的,但走出去几步,又忍不住折了回来,使出吃奶的劲把压在井口的青石给推开。

趴在井口往里探头一看,只觉得一股森森的冷气从井里直钻了上来,让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实在太冷了!

一眼望下去,井里黑漆漆的一片,即使今晚有月光,也根本看不到最深处。在院子里转了一圈,从八角井附近的角落里找到了一大捆绳子。仔细一看,才发现这绳子的另一头绑在院外的一棵大槐树上。

我抱起那捆绳子,估摸着总有个几十米长。扯了扯绳子,应该绑得很结实。扒在井口朝井里看了好一会儿,牵起绳子的一头,慢慢放了下去。

直到绳子放尽绷直了,又把绳子拉了上来。一看绳子末端,大概有十来米都沾了水。从这大约就能估算出这井的深度。且不论水深是多少,光没水的部分就差不多有将近二十来米。

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么深的井。

###第十一章

尸骨冷

我有些犹豫要不要下去。这井给我的感觉很不好,让我莫名地头皮发麻。但一想到那个浑身是水的小姑娘,我心里又七上八下的,隐隐想到了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可能性。

我还是得下去看看!

再次把绳子放下去,脱掉鞋袜,然后抓着绳子钻进了井里。这井口其实不大,不过容下一个人绰绰有余。

我攀着绳子,脚蹬在井壁上一节一节往下放。这井壁也是用同样的石板砌成,幸好比较干燥,也没有生长苔藓之类的东西,不容易打滑。

我们家从事的行业原本就是跟尸体和墓穴打交道,这种下洞攀爬的活都属于基本功,从小被我三叔拎着磨炼,所以也算不上太难,属于闭着眼睛也能做到的事。

但下了有七八米后,就觉得不对,我的脚居然开始有点蹬不到井壁了。这时候我才发现,我周边的空间居然越变越大。刚下来的时候井洞只有半米多点,但下到现在,已经是一米有余了。

我只能双腿绞着绳子,不依靠井壁往下滑。越往下走,就感觉出空间逐渐在变大。这井壁居然是倾斜向下的,越往下越宽,俨然是个上窄下宽的倒喇叭形状。

这难道是……喇叭瓮?

我忽然就想起三叔跟我说过的一种东西。这种倒喇叭形状的地下空间,在我们这一行里称之为“喇叭瓮”,据说是根据战国时期的墓葬原理,反向推导出的阴阳布局理论。

在春秋早期的王墓,大多是箱墓。也就是墓室直上直下,四四方方,像个箱子一样。这种结构在理论上可以聚敛大量阴气,保证墓主尸身不腐,比埃及的木乃伊还行之有效。但这种墓穴结构也有个致命的缺点,就是时间长了容易垮塌。要是遇到地震什么的,就更不用说了。

后来到了春秋后期,我们行内出了个惊才绝艳的老祖宗,他发明了一种斗墓。这种墓穴结构,地上占地面积跟箱墓差不多,但墓室四壁却是倾斜向下的,上宽下窄,整个墓室就像舀米的斗一样,因此被称为斗墓。

比起箱墓,斗墓的设计不仅弥补了箱墓容易坍塌的缺陷,而且还多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功效。它可以凭借四壁倾斜的特殊结构,让死者的怨气得以快速发散。这在我们行内称为“散怨”。

在我们这一行,“散怨”可以说是历代同行都非常注重的一点。因为绝大多数人死后出现的怪事,比如起尸、回魂等等都跟死者本身的怨气脱不开关系。于是这种可以散怨的斗墓很快就风靡了起来,甚至后来许多的盗墓贼都被人称之为“倒斗”,就是由此而来。

不过后来随着时间的变迁,又有一种新的墓局被人设计出来。这种墓局的结构完全是跟斗墓相反,造成上窄下宽的特殊结构。这就是喇叭瓮。

它所要达成的就是与“散怨”截然相反的效果,也就是我们行内所说的“封禁”。

我没想到在这口井里,居然见到了“喇叭瓮”这种传说中的墓局结构。按照“喇叭瓮”的原理,难道这里头是封禁了某种东西?

我攀着绳子继续往下滑,井口已经变成了一个圆圆的光点。井里头寒气逼人,非常潮湿。又下放了大约六七米后,我终于接触到了井水。

一下去就打了个寒颤,这井水刺骨的冰冷,那股寒意,直冻到骨头深处。我浮在水上,摸着井壁转了一圈,估摸着这时候的井宽已经达到了两米。

我适应了一阵子水温,深吸了一口气,一头往水里扎了下去。水中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只能靠手去摸索。

幸好这井水却是不深,大约沉下去五六米后,就踩到了泥土。蹲下身子在井底摸寻了片刻,抓了一手的井泥。正当我憋不住气想要升上去换口气的时候,我忽然摸到了一个软软的东西。

再一摸,就摸到了一团滑腻腻的丝状东西。我立即反应过来,这是摸到了一把头发。我吃了一惊,嘴里立即就灌进了几口冰水。连忙浮了上去,深深地吸了一大口气。

我脸色煞白,心有余悸地咳嗽了几声,一头又扎了下去。这回直接沉到那个位置,沿着头发往下摸了摸,就知道应该是具女孩子的尸体。我揽住她的腰,抱起她就往上浮。

但很快就觉得不对,这女孩子的尸体出奇的重,抱着她我根本浮不起来。后来就发现她身上捆了一块石头,所以才一直沉在井底。

我上去吸了一口气后,再度沉下来把绳子解开,然后抱着她浮出水面。

黑暗中看不清这具尸体的模样,只知道有一头长发,身材娇小,应该要比我矮上一些。身上没有穿一件衣服,皮肤贴在我身上,只觉得又冰又凉,滑滑腻腻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口水井的古怪,尸体虽然有轻微的浮肿,但并不严重。

我把绳子捆到她身上,扎实地打了个结。然后先沿着绳子爬上去,趴在地上恢复了些体力,才开始抓着绳子,把尸体缓缓地拉了上来。

拉到最后一节,抱住尸体把她从井口拖了出来,小心地放到地上。

这显然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身上上没有穿一件衣服。原本就白皙的皮肤被水泡得有些惨白,在她的身上以及后背,各贴了两道符箓。虽然经过井水长时间的浸泡,也没有半分脱落的迹象。

在她雪白的脖颈和四肢根节处,找到了五圈针脚,就跟刘楠身上的一模一样。

我捂着脸在井边坐了好一阵子,才走到她身边蹲下,轻轻地撩开了她盖住脸的长发。

一张熟悉的小脸。那双原本明亮的眼睛此时紧紧地闭着,本来红润的嘴唇发白发紫,毫无生气。

是林家丫头。

我颓然坐到在地,把衣服脱下来给女孩子穿上。虽然湿透了,但总归是有件衣服蔽体。我呆呆地抱着她,眼眶发热,只觉得一腔莫名的心酸无法宣泄。

才几天没见而已,没想到再见时已经是天人永隔。

干我们这一行的,见惯了生离死别,本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也时常觉得,我本身就是个从小接触尸体的怪胎,心肠也足够的硬,应该能够比较坦然地面对任何一个人的死去。

但此时林家丫头冰冷的尸体躺在眼前,我却根本冷静不下来,胸中充斥着一股巨大的迷茫和失落感。

我这才明白,原来我也不过是个平凡的小孩。

那两张从她身上撕下来的符箓,被我扯得粉碎,扔进了井里。然后替她理了理头发,打算背起她回家。就在这时,恍惚间怀中的林家丫头似乎睁开了眼,惨白的嘴唇向上勾了勾,冲我诡异的一笑。

我顿时眼前一黑,听到一阵刺耳的嚎叫声,就像电钻一般直往耳朵里钻。我发疯似地捂住耳朵,在地上打起滚来。

那种极端清晰的撕扯感,几乎让我真以为有两枚钉子,在不停地刺进我的耳膜,撕心裂肺的剧痛让我死去活来。

不知过了多久,那种恐怖的嚎叫声,突然在耳边停了下来。我长出了一口气,像堆烂泥一样瘫在地上。

迷迷糊糊的,听到似乎有人在耳边叫我。勉强睁开眼睛,看到有张脸在我眼前晃荡。

“你小子怎么样,还行不行?”

我似乎听到了三叔的声音,但又听不真。身上已经被冷汗完全湿透了,就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面条。晕晕乎乎的,抓住三叔的胳膊,下意识地问他怎么来了。

###第十二章

鬼睁眼

三叔一直在我耳边说着什么,我却根本听不进去,脑袋一直嗡嗡嗡的响。过了好久,才缓过劲来,像是大病了一场,整个人都在发抖。

再扭头一看林文静,闭着双眼靠在井沿上。额头多了一个奇怪的符文,其色鲜红夺目,显然是用血画上去的。

直到这时候,三叔的声音才一下子从我耳朵里灌了进来。

“你小子差点就没命了知不知道?”三叔声色俱厉。不过他话虽说的狠,从他的眼睛里我却看出了担心。这老东西,明明内心挺温柔的,偏偏要搞得这么粗鲁。

我问他身边有没些吃的喝的,三叔说他又不是开饭店的,哪来的这些东西。我大为失望,说你这人也真是的,出门也不带点饼干什么的,怎么办的事儿!

三叔说滚你的蛋。

我实在是饿得难受,不过刚才在井里头呛了几口水,不小心全给咽下去了。虽然这水吧……但总比渴死的强。

我休息了好一阵子,总算缓过点劲来,见三叔右手食指破了个口子,知道林文静额头上的血符应该是他画上去的,就问是个什么符,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这老东西是不是偷藏了什么绝活?

三叔骂了一句“小兔崽子”,让我赶紧滚起来。我只得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屁股。三叔一指林文静,说:“你去给林家闺女度一口气进去。”

我蒙了一下,完全不明白这老东西什么意思。

“老东西你没发烧吧?”我冲过去就要摸摸三叔的额头,被他一把赶开。

活人怎么能给死人度气?要知道尸体属纯阴,活人这一口气度进去,就包含了一口阳气。这叫做“万阴丛中带点阳”,是我们这一行里的大忌,要是运气不好再遇上个有问题的尸体,那可好了,直接给你来个尸变都算是轻的!

“叫你度你就度,废什么话!”三叔在后头催我赶紧的。

我想想还是不放心,就说要去你去,我不去!三叔踢了我一脚:“屁话这么多,你个童子鸡不去谁去?”

用我们这一行的话来讲,童子身当然是阳气最旺的。但我不服气:“谁知道你是不是老童子鸡!”这么多年来,我三叔都是孤身一人养育我长大,也没个女人。我怀疑的理由绝对充分。

不过说归说,三叔吩咐下来的话我还得听。只得过去抱起林家丫头在地上放平了,然后嘴对着嘴,往她口中吹了一口气进去。

虽说我平时接触的尸体多,但还是头一回做这种事,触到嘴唇上冰凉冰凉的,有种十分异样的感觉,也亏得面对的是从小就熟识的林家丫头,多少让我少了几分心理负担。

度完一口气后,林文静的尸体没有明显的变化。三叔在一旁阴沉着脸,似乎心事重重。我觉得有些奇怪,问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他指了指林文静,让我背起来赶紧跟他回家。

我说你还有没有人性了,让一个三天三夜没吃过东西的人干这种体力活!三叔说:“屁的三天三夜,顶多就两天一夜,还饿不死你!”让我赶紧贴身抱起林家丫头,绝不能离身。

我只好去背起林文静,问他这又是个什么说法。

“你还有脸问!你知不知道,你把林家丫头捞上来,要闯大祸了!”三叔黑着脸,催我赶紧上路。

林文静一个小姑娘,身子本来就娇小,背在身上倒也并不是太重,只是身体冰冰凉的,贴在我后背感觉有些怪怪的。我顶嘴道:“把林丫头捞起来怎么了?难道任由她被人沉在井里啊,你还有没人性了?”

三叔瞪了我一眼,让我赶紧跑上几步。妈的,当哥是驴啊,就算是驴也要先给口饭吃啊!不过看三叔的样子,我也知道肯定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加快了脚步。

后来在路上遇到一个隔壁村的老乡,正好开着货车回去,就把我们捎上一程。三叔去坐到人副驾上,让我滚去车厢呆着。我知道他是故意把我支开,怕人家师傅看出我背的是个死人。

一路上车子平稳行驶,那师傅人也热情,直把我们送到村口才把我们放下。三叔一路上拼命催我,我只得咬着牙,拼命往前赶。

刚进村,就看到半空中有火光冲起,好像是村里有人家着火了。三叔狠狠地拍了一下大腿,让我背着林家丫头先找个地方躲起来,不要让人看见,他一个人进村去看看情况。

临走前嘱咐我一定要贴身抱着林文静,绝不能让她离身。我点头应了,等三叔离开后,我在村口找了个废弃的空屋,躲了进去。后来想想那个起火的方位,好像是我家,不由得一阵心惊肉跳。

我找了个地方坐下,把林家丫头抱在怀中。我平时虽然跟她熟的很,也挺喜欢她,但此时毕竟是具尸体,所谓人鬼殊途嘛,她冰冰凉的身体贴在我身上,让我总觉得有些怪异。既伤感又有些恐惧,说不出来的感受。

她额头上的那道血符,其色鲜艳如新,像是刚刚画上去一般。在黑暗中坐了一会儿,隐隐能听到村子里头有喧哗的人声传出。我有些坐立不安,无意中看了一眼林文静,发现她的眼皮似乎抖了一下。

我以为自己是眼花了,但很快就发现并不是。林家丫头的眼皮又快速地抖了一下,连带着她那长长的睫毛都颤了一颤。

我吓得面如土色。这种尸体睁眼的事,我并不是没遇到过,但那都是瞬间睁开的,在我们这一行叫做“鬼睁眼”,原因有很多种。但这种睁眼之前还带前戏的,我还从没见过。

这下玩大了,不是起尸就是煞变啊,这是要出人命的!

我顿时寒毛都立起来了,心里一慌,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压到她嘴上,又给她度了一口气过去。所幸我这一注是赌赢了,林家丫头的眼皮总算是停止了跳动。

我背后全是冷汗,默念着三叔老东西赶紧给我死回来。他要再不回来,我怕是要先去见阎王了!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诅咒起了作用,正当我度日如年的时候,听到三叔的声音在外头喊了我一声。我如释重负,连忙背起林文静出去。三叔脸上衣服上都是一道道的黑灰,烟熏火燎的,红着眼说:“咱家被烧没了,全完了!”

我一听就急眼了,说我的书包还有林文静的照片都还在屋里呢!三叔抽了我一巴掌:“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你那破照片!人不在你背后扛着呢吗!”

幸亏我家这些年的积蓄都被我存到了银行里,要不然真是要亏到姥姥家去了。我说到底出什么事了,咱家怎么会着火的?

三叔搓了搓牙花子,让我背起林家丫头赶紧跟他走,路上边走边说。

“草他奶奶的,老子非得让他们刘家赔不可!”三叔恶狠狠地骂了一句。我听了一阵,原来今晚起火的原因很怪,家里头的东西都被烧得一塌糊涂,堂屋里那口棺材也被烧成了焦炭,唯独棺中的尸体不见了。

“老子就知道要出事,没想到还是晚来了一步!”三叔黑着一张脸,瞪了我一眼,“还不是你这小兔崽子惹出来的,谁叫你把林家丫头捞出来的!”

我靠,这还怪上我了,我也是受害者好不好,家里烧掉的财产有我的一半!

我迟疑了一下,说:“我们家这把火,跟刘楠有关?”

三叔嘿了一声:“不是跟这鬼丫头有关,还跟谁有关?那姓钟的也是够损的,居然让他想出这种办法,把这鬼丫头和林家闺女的身体对调之后缝起,这样鬼丫头和林家闺女就成了一体双生的格局。再把林家闺女的尸体往寒骨井里一封,就能尽可能地压制鬼丫头身上的煞气!”

“现在你把林家闺女的尸体捞了出来,鬼丫头那边就再也镇不住,不起尸才怪!”

我不解:“寒骨井?不是喇叭瓮吗?”

三叔白了我一眼:“喇叭瓮那是一种墓穴结构,这口八角井采用了喇叭瓮的原理,在井底形成封禁效果。你有没感觉这井水有什么异常?”

“很冷!”

三叔说这不就对了,这口井就是寒骨井,不仅能够封禁怨孽,还能积聚阴气,尸体沉在井底,不仅尸身不腐,而且永世无法超生。

当时一见我把林家丫头捞了出来,三叔就知道事情坏了,立即咬破他的手指在林文静额头上画了一个血符。虽然我对这鬼画符的作用有所怀疑,但救了我一命是事实。

之后三叔让我度一口阳气给林文静,并且让我贴身抱着她,是要借我的童子身克制阴煞之气。

“照这么说,姓刘那丫头跑了?”我还是不敢置信,我无法想象一具躺在棺材里多时的尸体突然间就爬起来自己跑了。

干我们这一行的,虽然在乡间也接触过一些起尸的,就比如刚咽气的尸体,如果在子夜接触到黑猫,就有可能会引起炸尸。但这都是指新死的人而言,身体里有一口阳气未尽,这才有诈尸的可能。像刘楠这种的,我还真没见过!

三叔说甭废话了,咱们赶紧赶路。我说去哪,三叔黑着脸说当然是去找刘家的人赔钱!路上拦了辆车,总算大半夜的,那师傅也看不出我背的是个死人。

###第十三章

刘家尸妹

赶到刘家大院,刘子安鬼鬼祟祟地等在门外,见到我们,拼命冲我们挥手,合计着我们在他们刘家还有内应了。

见到我背后的林文静,刘子安愣了一下,不过三叔连声催促,他也顾不上问,领着我们从后门进去。这刘家不愧是我们这一带的大户人家,奶奶的,这一座宅子比我家不知道大了多少倍!

“那个姓钟的在不在?”三叔问。刘子安连连点头说:“在的,在的,刚刚还在前厅跟我奶奶他们说话呢。”

三叔嗯了一声,说那就好,正好找他们算总账。刘子安吃了一惊:“三爷,您是要算什么账啊?”

三叔黑着脸道:“算我们家房子的账!”

刘子安期期艾艾地说:“房子?您家房子怎么了……那也跟我家没关系啊……”

我没好气地插了一句:“我家房子被你那个鬼堂妹一把火烧了,你说有没关系?”

刘子安一听,吓得“啊”了一声,哆哆嗦嗦地说:“你……你是说我堂妹……我没听错吧?”

我懒得跟他多说。这一路背着林文静,可把我累死了,问他们家厨房在哪儿。刘子安脸色一白,哆嗦着问我要厨房干嘛?

我一翻白眼,说我都快要饿死了,给我弄点吃的去。刘子安这才“哦”了一声,擦了擦额头的汗,看了我三叔一眼,大概是请示的意思。

三叔说:“去弄点馒头什么的吧,边吃边走。”

见他也同意,刘子安就转了个身,把我们往另一个方向领。进了厨房,我喝了一大碗水,又抓了几个馒头出来,边吃边走。虽然冷了,馒头有点硬,但这时候于我来说不啻是美味佳肴。

刘子安得空就问我背的是谁,要不要他来替我背一下。我说这是你家堂妹,吓得他差点摔了个跟头,转身就要跑,被三叔拎了回来,骂了我一句:“别瞎说话,吓坏了人家怎么办?”

我叼着个馒头,没理他。本来嘛,虽说我现在背的是林文静,但这丫头身上有部分是刘楠那个鬼丫头的,说是他堂妹也没什么错。

经这一闹,刘子安也不敢再问我背的是谁,一直在前带路,很快就到了他们刘家的堂屋。看上去还真是热闹,里头灯火通明,坐了一屋子人,正在吃酒席。

他娘的,哥被整得差点连命都丢了,这帮人倒好,安安生生在这里喝酒吃肉!我一见,气就不打一处来。

“小安,你去哪……这几位是?”屋里头走出来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女人,白白净净,长得挺端庄的,本来要招呼刘子安快点进去,看到我们,一下就愣住了。

“妈,这是……是我几位朋友。”刘子安跑到那女人身边,原来这女人是刘子安的母亲。刘母溺爱地拍拍刘子安的肩膀,说:“你带朋友来,怎么也不早说。”笑着过来招呼我们,让我们赶紧请进。

三叔跟刘母点头致意了下,就昂首阔步地往里头走,这老东西装起逼来,倒也颇有一股气势。我虽然初次来这种富贵人家,有些拘谨,但一想到我家就是因为这帮鸟人被烧的,气就不打一处来,跟在我三叔后头,抬头挺胸地走了进去。只是我后头背着林文静,实在是被压得直不起腰来。

有钱人就是不一样,屋里头装潢得美轮美奂。酒席上一桌子人,主位上坐的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妇,衣着富丽,满脸皱纹,但一双眼珠子却是透着精明,落在我身上,像是要一眼把我看穿了似的。

我心里就有数了,这老太婆八成就是刘子安的奶奶。那个姓钟的死人脸,就坐在她右首,显然在刘家的地位极高。这死人脸见到我,脸色一变,有几分错愕,再看到我身后背着的林文静,干脆霍的一下站了起来。

在老太婆左侧坐着的一个富态的中年人,本来一见我们进来就要起身说话,这时见死人脸站起,他就又坐了回去,微笑地看着我们。

“是你把人给捞出来的?”死人脸冷冷地道,不过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看的是我前面的三叔。

三叔一进屋就背着双手,斜眼望天,听了这话冷笑一声,也不答话。我心里暗骂一句,这老东西都什么时候了还装逼,只得从后面出列,说:“是我捞的。”反正我捞都捞了,你还能把我怎么着!

死人脸一双眼睛在我身上扫了扫,看得我心里直发毛。

“你自己出来的?”

我当然不会说是做梦做出来的,在人前怎么也得给自己撑撑面子,不以为然地道:“小意思。”

那死人脸沉默了片刻,低头对姓刘的那老太婆说了几句话,坐在老太婆左首的那个富态中年人立即让人搬了几把椅子过来,请我们入座。

见三叔坐了,我也跟着坐下,把林文静抱到胸前。这走了一路,可差点把我累趴了。一个圆脸的年轻姐姐给我们端了茶过来,我一把拉住她手,问她有没有小姑娘的衣服,能不能给我弄一套过来。

那姐姐被我吓了一跳,听了我的要求,咬着嘴唇,左右为难的,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倒是那富态中年人冲她点了点头,她才应了一声,去了里屋。

“这位老兄,你的手段也未免太毒了吧?”三叔大刺刺地靠在椅背上,翘着二郎腿,端起茶碗吹了吹,“这么可爱的小姑娘,你说你怎么下得去手?”看了一眼我抱着的林文静。

死人脸也坐回了椅子,端起茶喝了一口:“没错,我的手段是毒,但最有效。”他这话一出口,就等于是承认了林丫头就是被他给害的。

我顿时就坐不住了,要不是看他们人多势众,真想冲上去抽他丫的。

“冯三爷,你在你们这行里头,也算是拔尖的,应该能看得出,刘家这小女娃的祸害会有多烈。”死人脸一边喝着茶,一边慢条斯理地说道,“我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是为方圆数十里这些百姓着想。如果换了是你,想必也会跟我做出同样的选择。”

我心里头那个火啊,蹭蹭的往外冒!草他大爷的,害了人还说得这么理直气壮的,我还是头一回见!再加上被他关在那鬼屋子里差点饿死,新仇旧恨加一块,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我当即就“靠”了一声,插嘴骂道:“你害人还有理了啊!”

死人脸看都没朝我看上一眼,说:“冯三爷,您就是这么管教子弟的?长辈说话,哪轮得到后辈插嘴。”

我靠他大爷的!

三叔嘿了一声,指指我说:“我们家他做一半的主,当然可以代表我说话。”果然是亲叔,真是给面儿!

死人脸阴着脸道:“刘家那小女娃怎么样了?”

三叔咂咂嘴:“还能怎么样,跑了呗。”

三叔的话音刚落,就听到“哐啷”一声,不知是谁的碗失手掉到地上摔破了。我瞄了一眼,只见这桌上倒有一半人吓得面如土色。那富态中年人频频擦着额头的汗,似乎有什么话想要去问死人脸,但嗫喏了半天也没问出来,想是有什么顾虑。

倒是坐在下首的一些年轻人,都是脸露迷茫之色,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死人脸本来就面部僵硬,也看不出什么表情,慢条斯理地端起茶喝了一口,像是陷入了沉思。

三叔似乎也不急了,端起茶喝了一口,赞了一声“好茶”。这两人倒是打起哑谜了,我看得有些气闷,正好这时那位圆脸姐姐捧了一套衣服出来,我就让她带我去里屋找个没人的房间。

圆脸姐姐看了一眼富态中年人,见他点头,就领了我去里面。路上听她一讲,才知道她是刘子安的妹妹,叫刘子宁。

我就奇怪了:“你家那么多人,怎么让你端茶递水,干这干那的?”

刘子宁笑了笑,没有说话。我后来一琢磨,就想明白了,八成是这刘家重男轻女非常严重,估计都是被那老太婆带坏的,家里的孙女们全都没地位。

刘子宁领我到一个房间,一进去就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看这屋里的摆设,大多都比较秀气细致。刘子宁说这是她的房间,问我是不是要给背上的小妹妹换衣服,她可以帮忙。

这位宁姐姐之前一直在替我找衣服,所以没听到前头的对话,见我一直背着刘文静,根本没想到她是具尸体。

我怕吓着她,就说不用了,还是我来吧。她看了看我,大概是觉得有点怪,不过并没说什么,把找好的衣服给我递了过来。

我看那是条圆领褶边的淡黄色裙子,看大小跟林文静正合适,就问是谁的衣服。刘子宁说是她堂妹的裙子,可惜前些时候过世了。

我“哦”了一声,有些出神。刘子宁见我光着上身,就问要不要给我也拿套衣服,说她有个弟弟跟我年纪差不多。我说那感情好。她说让我在这等会儿,她出去拿。

等她走后,我就把门虚掩了一下,脱下林家丫头身上的湿衣服,然后把刘楠那套干净的裙子给她换上。两个女孩子的身材差不多,她穿上刚刚合身。

我见她的头发乱了,就给她理了理,正好刘子宁抱着衣服推门进来,一看清林文静的样子,顿时吓得尖叫了一声,捂住嘴站在门口。

###第十四章

隐杀

我倒是有些意外,她居然只是惊叫了一下,没有被吓得撒腿就跑,这在女人里面都算是胆子大的了。

刘子宁在门口愣了半天,才抱着衣服进来,走到我身后:“这小妹妹……好可惜……”

我说是啊,真可惜。

刘子宁幽幽叹了口气,虽然她脸色有些发白,但还是靠了过来,把衣服递给我:“这小妹妹长得真漂亮,她是怎么会?”

我一时间也不知该怎么回答,接过衣服,有上衣和裤子,是一整套的。我咳嗽了一声,说我要换衣服,能不能请她先出去一下。

刘子宁莞尔一笑:“你才多大点孩子,怕什么羞,我不看你就是。”说着背过身去。

我有些尴尬,见她真没看这边,就把裤带解了,把湿掉的的裤子全脱了下来,然后把干净的衣裤换上。捡起地上的湿衣服团了团,问刘子宁有没有个袋子什么的,我好把脏衣服装回去。

刘子宁让我把衣服交给她:“放着吧,等我洗好给你。”

我虽然厚脸皮,但也有点不好意思啊,我的里边衣服都还在里面呢,哪能给人家姐姐洗?

刘子宁不由分说,从我手中把衣服拽了过去:“小毛孩子的,哪来的这么多想法!”

我不由有些发窘,见衣服已经在她手里,也就不再说什么。刘子宁把衣服找了个盆子装了,问我有没吃过饭。我虽然刚刚塞过几个冷馒头,但还是感觉饿,就说有没什么热乎点的饭菜。

刘子宁就让我在房里坐一会儿,她去厨房看看。我抱着林文静坐了一会儿,只觉得这屋子里那股淡淡的香气,好闻得很,只坐了一会儿就开始打瞌睡。正有点迷糊,就听到脚步声,见刘子宁端着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面条进来。

“厨房没东西了,我给你煮了碗牛肉面。”刘子宁把面端到桌上,叫我过去吃,见我还抱着林文静,就问我要不要先把妹子放到她床上,她不介意的。

我倒是很少见到这样不怕尸体的姑娘,以前在我们村,像做我们家这种营生的,走到哪都是被人忌讳的。

我埋头喝了口汤,有点犹豫要不要告诉她。

幸好我从小就在各种尸体的熏陶下长大,再加上怀里的又是自幼就认识的林文静,否则还真难坐到一边抱着尸体,一边大口吃东西。

刘子宁陪着我坐在一边,我问她怎么也不害怕,她说其实是有点害怕的,但是这小妹子长得好看,也就不觉得那么恐怖了。

我见她胆子大,心想这事她迟早是要知道的,早点说出来可以让她有个心理准备,就一边吃面一边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刘子宁听得脸色发白,张大了嘴巴。这种事情,任何人乍一听说,都会是这种反应。

“我……我堂妹她们……”刘子宁端详着林文静毫无生气的脸庞,眼圈通红,声音都有些哽咽,伸手替林文静把额头上几缕凌乱的发丝捋了捋。

我见她难过,自己也跟着心酸起来,岔开话题:“宁姐姐,我看你好像很怕你奶奶啊?”

刘子宁像是吃了一惊,失声说:“你怎么知道?”

我没料到她反应会这么大,就说:“在厅堂那会儿,我就注意到了,好像你一直都不敢看你奶奶。”

刘子宁的脸一下子没了血色,咬咬嘴唇没说话。我有些奇怪:“怎么了,宁姐姐?你胆子挺大的啊,连尸体都不怕,还怕你奶奶?”

刘子宁怔怔了半天,有些失神:“有时候人比尸体更可怕。”

我有些错愕,这句话本来是我们这行内的至理名言,没想到这位宁姐姐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姑娘,居然会有这样的感慨。我怀疑她之前是不是遇到过什么事情,这座刘家大宅,看来复杂得很。

我一仰脖子把碗里剩下的汤喝完,正想安慰她几句,突然就听到前头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

我俩顿时就吓了一跳,刘子宁霍地站了起来,我也赶紧抱起林文静。

“怎么了?”我有些担心在一个人在前厅的三叔,别给这帮人给害了。刘子宁也是一脸惊惧,刚才的那声惨叫太瘆人了。

我们赶紧就出了门,往前厅赶去。出门走了几步,就听到前头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哭嚎声。

我们赶过去一看,里头已经乱了套了,一群人围在一起,几个女人正在嚎啕大哭。刘家那老太太提着个拐杖,一双小眼睛睁得溜圆,正在跳脚大骂:“杀千刀的啊,害人精!贱种!有种你冲我老婆子来!我要把你碎尸万段!害人精啊……”

这脸色铁青,咬牙切齿,浑像是恶鬼一般。

我看到刘子宁当时就哆嗦了一下,在门口战战兢兢的止步不前。这样看起来,这位宁姐姐确实是怕她奶奶怕得狠了。

我见三叔也皱着眉头站在人群里,这才放了心,拉了拉刘子宁的手:“宁姐姐,你没事吧。”只觉得她的手冰凉冰凉的。

刘子宁反手握了我一下,说她没事。我好奇出了什么事,就背着林文静挤了进去。

只见一个大约四十来岁的中年人倒在地上,面目焦黑,嘴巴大张,直咧到耳后根,这早就超出了嘴巴张开弧度的极限。更恐怖的是两对眼珠子凸出了眼眶,完全看不到黑色,只剩了眼白。这人不用看就知道,早已经没救了。那死人脸正俯着身子查验。

我接触过那么多尸体,一时间也看不出这人究竟是怎么死的。到底是什么样的遭际,才能让一个人的嘴裂成这样,还有那凸出的白眼球,黑珠子去哪了?

我挤到三叔身边,低声问他出了什么事。三叔冷笑了一声,就小声把事情说了一遍。

原来这倒毙在地的男人姓蔡,是刘家老太太娘家那边的人,按辈分算是刘子安、宁姐姐他们的表舅公。这些个刘家老太太的娘家人,过来这边本来是为了帮忙处理几个后辈的丧事。

我跟宁姐姐进去里屋后,这姓蔡的不知道是不是喝多了,话就多起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一拍桌子,就指着刘子安的父亲大骂起来,说他办的什么混蛋事,家里几个后辈刚落葬,他就把灵堂黑布全撤了,还办起了酒席,喝酒玩乐,这不是缺了大德了么!

这姓蔡的,论起辈分比刘子安的父亲还要高一辈。刘父不敢顶嘴,只得点头称是,任凭他骂。后来刘子安的母亲就忍不住了,出来说这都是照着钟先生的意思办的,是为了给家里冲冲喜。

那姓蔡的也是喝酒喝昏了头,当时就骂刘母一个外人胡乱插什么嘴。刘母当时就被他给气哭了,闹着要回娘家。后来还是刘家那老太婆发威,才镇住了场子。

死人脸当时就阴森森地说了一句:“这都是我安排的,有不满意的可以走人。”

那姓蔡的当场就发起疯来,骂死人脸你是个什么东西,敢在本大爷面前吆五喝六的。之后就摔了酒瓶子,跌跌撞撞冲出门去要回家,谁也拦不住。

后来还是刘父担心出事,就让刘子安带着几个年轻后辈跟出去看看。结果刘子安他们刚出宅子没多远,就在路上找到了姓蔡的尸体,抬回来的时候尸体已经硬了。

一屋子人当时就炸了锅了,一个个吓得脸色煞白。好些个亲戚立即就要回家,被死人脸冷冰冰地说了句:“谁想早点死的,尽管出去!”

有他这一句话,果然是没人敢出门半步了。

“冯三爷,你在尸体方面是大行家,能否看出点蹊跷?”死人脸冲三叔说了一句。

“这我可不敢当,不敢当哟!”三叔笑着直摆手,又看看屋内众人,“不过么,我估摸着是跟他们刘家那个鬼丫头有关。”

他这句话一出口,屋里头的人更是人心惶惶,刘家那老太婆一边嚎,一边不停地顿着拐杖,咬牙切齿:“那贱人的尸体在哪里,找出来,给我烧掉,给我挫骨扬灰咯!”

我他妈的听着就来火,真想上去抽这老家伙几个大耳刮子。三叔哎哟了一声,说:“老太太诶,您可别再说大话了,呆会儿您孙女一发起火来,把我们全屋子人都给挫骨扬灰咯!”

我听得直想乐,暗暗对我三叔一万个大拇指。

那老太婆尖叫起来:“钟先生,您来说说看,您肯定有办法的对不对!我老婆子在这里拍胸脯,只要您把那贱种除了,要什么我老婆子都满足你!”

三叔耸了耸肩,看向死人脸:“什么都满足您哦!”

那死人脸皱了皱眉头,喝了一声:“给我闭嘴!”他这一声并不如何响亮,但在喧哗的厅堂里却听得一清二楚。

三叔面不改色地跟我窃窃私语,倒是其他一干人等都被震慑住了。刘家那老太婆也白了脸,呐呐地说不出话来。

“不想死的全给我呆在屋里!”死人脸一双眼睛冷冷地环视了一周,“谁是童子身的,都站出来。”

刘家那老太太在后面尖声补了一句:“都听钟先生的!”

###第十五章

童子眉

在刘父的主持下,刘家子弟以及外来的亲戚中陆续有人出列,上到二十几岁的年轻人,下到六七岁的孩童,也凑起了十来个人。

我一看刘子安居然没在这十来个人里面,过去拉拉刘子宁的手,好奇说:“宁姐姐,你哥居然不是啊?”

刘子宁一下红了脸,啐了我一口说:“小孩子家家的,尽想些乱七八糟的!”又问我,“你怎么不去?”

我说我又不是童子身,我去干嘛?

刘子宁原本吓得脸色有些发白,一听我这话,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你个小毛孩子,你怎么可能不是,你到底知不知道童子身的意思?”

我说我当然知道啊,可是我之前给林文静度过气,这是要嘴对嘴的。虽然这是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但也不算是完璧之身了,当然就没有童子身了。

刘子宁“呸”了一声,说这怎么能算。我就奇怪了,问她那到底怎么才算完璧之身?刘子宁脸蛋一红,在我胳膊上拧了一把:“小坏蛋尽不想好的!”疼得我直跳脚。

就这会儿功夫,死人脸已经让人把所有童子的中指扎破,滴出血来盛到一个杯子里。

刘子宁满脸疑惑:“这是要做什么?”

我说:“用来辟邪的。”

刘子宁斜了我一眼,说这你也知道。我说当然了,这个东西在我们行内很有名,叫做“童子眉”。

刘子宁就更奇怪了,说这明明是人血啊,怎么会叫童子眉?我其实也不明白为什么叫这个,这名字乍一听起来,确实会让人误以为是童子的眉毛。

童子眉其实就是童子中指上挤出的血。在我们这一行,认为童子眉属纯阳,什么赤硝啦,朱砂啦,效果跟童子眉一律没得比。这是三叔从小就教导我的道理。不过后来我才知道,童子眉这种叫法最早并不是来自我们这一行,而是源自道术。掺了童子眉的火,在道术中被称为阳火,是“焚阴”最好的办法。

这死人脸既然知道童子眉,就算不是我们的同行,也应该是跟道术有些渊源。根据三叔的观察,他说这人八成是个术士。

我并不是很清楚“术士”是个什么东西,想来应该是跟道士之类的差不多,大约是懂些法术幻术的人。之前在那间鬼屋里,我就吃过这人的大亏,到现在我都还没想明白,这里头究竟有什么玄机。

说话间,就见死人脸取了一个皮袋子出来,解开袋口,往盘子里一倒,哗啦啦一阵响,原来是一袋子的古铜钱。

刘子宁低声问我,这铜钱又是什么说法。我说:“钱经万人手,所以古铜钱阳气很重。”

刘子宁似懂非懂,哦了一声。我此时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到了死人脸身上,只见他把盘中的铜钱筛了一筛,然后用食指和拇指捻起一枚,丢入盛满童子眉的杯中。

浸泡了大约三息时间,用筷子将铜钱夹了出来,放到另外一只盘中。那枚铜钱上沾了童子眉,鲜红夺目。

刘子宁问我,这又是在做什么,看着有点邪门。我却是有些愣神,这种沾上童子眉的古铜钱叫做“通魅”,比之单纯的童子眉阳气更重。这是我三叔从小就教我的,我本以为这东西只有我们行内人才懂,没想到这人也知道。

一直到浸出三十六枚染血的古铜钱后,死人脸让人把童子眉摆到一边去,然后他就出了厅堂,在院中踱起步来,一边观察四周地形,一边掐指计算,不时还抬头望一眼天际。

我心中砰砰直跳,只觉得有种说不出来的怪异。死人脸回到厅里,让刚才几个童子出来,拿上沾了童子眉的古铜钱,分别埋入他指定的地点。

我仔细分辨着那些铜钱陆续埋下的位置。

“云肯关……紫晨关……是了,上阳关……”我越看越是震惊,这分明就是我们行内所说的七关。所谓的七关,其实是指一个地方的七个关窍所在,分别与天上的北斗七星相互映照。

人眼是无法看到七关的。七关说白了就类似于人体的穴位,只不过它代表的是地脉的穴位。掌握了七关,就可以清晰地把握到这个地方生气的流动方向。

一般来说,绝大多数动物都有天生感应地脉关窍的本能。在农村里,只要仔细观察就不难发现,所有邻近的老鼠洞、兔子洞等等都会朝着一个方向挖。就算洞口不是一个方向,只要深挖几下,就会发现内部最终还是会朝着一个方向去。实际上,那个就是地脉生气流动的方向。

死人脸刚刚做的,首先是观星。

在我很小的时候,三叔就教过我。他说北斗七星绕北极星而行,一年一圈,每天都会产生微小幅度的偏移。而九天中北斗星的位移幅度,就是人眼能看出的极限。所以在我们这一行内,有“冲九之数”的说法。

死人脸刚刚就是用九天中北斗七星的偏移位置,再参照刘家宅子里的地形,计算出七关位置和地脉走向。

这种复杂的勘测方法,我到现在都没学会。三叔一直跟我说,这是我们这一行最基本的手艺,让我用心记下。只是我对此始终抱有怀疑,这些年我也有接触过一些同行,但每次我提到这些,他们反而会哄堂大笑,说咱们做死人生意的,就是帮人收收尸,再走个法事,看个风水,会那劳什子玩意有什么用?

我突然觉得,我们家的一些手艺,好像跟其他同行,有着很大的不同。

就在我愣神的功夫,刘子宁推了我一下,问我那又是在干什么。我看着死人脸在院子里不断走动,指点其他人布置东西,这身影渐渐跟我三叔教我的那些文字重叠起来,再看了几眼,不禁脱口而出:“七星封魂阵!”

刘子宁吃惊地看着我:“那是什么?”

我脑子里一片混乱,扭头看看三叔,见他正站在人群里,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所谓的七星封魂阵,就是用三十六枚通魅,依据当地的七关及地脉走势布置,形成一个肉眼不可见的绝阴地,一旦有怨孽进入,就会被困其中,无处可逃。

这些都是三叔在教我“七星封魂阵”的时候说的,我一直认为是无稽之谈,每次三叔教的时候,我就是敷衍着学。

而此时此刻,这个死人脸居然真的把这个阵法布了出来。

刘子宁问我:“这什么封魂阵是用来做什么的?”

我失魂落魄地回答了一句:“封禁的。”如果这封魂阵真能起作用的话,那死人脸就是打定主意,要把刘楠那鬼丫头引进来用绝阴地困死。但我其实还是不太相信的,毕竟这也太玄乎了点。

那死人脸回到厅里,找到三叔:“冯三爷,咱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朋友,姓林的小姑娘那边就靠你了。”

我呸了一声,心想谁跟你这死人头是一条船上的!我还等着三叔毫不留情的拒绝他,结果没想到这冯老三居然笑眯眯地点点头:“好说。”

我擦!这到底什么情况!我把三叔拉到一边,严肃地道:“冯老三,你这是干什么?你这是投敌叛国你知不知道?你忘了你家亲亲侄儿差点死在谁的手上了?”

三叔横了我一眼:“谁叫你把人放跑了!姓刘的那鬼丫头真闹起来,咱们这一带方圆几十里谁也别想活!我不跟姓钟的一条船,难道还跟你个兔崽子一条船?再说了,刘家刚才答应以两倍的数额赔偿我们的所有损失。”在我脑门上拍了一记,让我滚一边去,别来烦他。接着就钻进人群,跟刘子安父亲低声说着什么。

这见钱眼开的货,还有没节操了!我恨得牙痒痒,跑到一边生闷气。刘子宁过来碰碰我,低声说她看到她几个哥哥去抬了一口棺材过来,不知道要干什么。

我心神不宁的,就随口说:“是不是给你表舅公的?”但话一出口,就觉出不对。刘子宁她表舅公才刚死,不可能这会儿就装棺。再说了,刘家的人怎么可能预知有人会死,早早准备好了棺材?

就在这时,刘子安带着几个人从外头抬了一口黑色棺材进来,屋里众人吓得纷纷后退。尤其是几个妇女和小孩,吓得连声尖叫。

这时候厅里的酒席早已经撤了下去,三叔做个手势,指了一个地方,让刘子安他们把棺材停到这个位置。紧接着又有几个人提着一个桶进来,拿着刷子往桶里一浸,就开始往棺材上刷起来。

顿时一股血腥味在屋中弥漫了开来,一口棺材被涂得红艳艳的,触目惊心。

刘子宁捂着嘴,差点被这股血腥味熏得吐出来:“这什么啊?”

我说:“黑狗血。”

黑狗血是纯阳性燥之物,能破阴气。三叔把黑狗血涂在棺材上,必然是用来镇尸。可是镇谁的尸呢?难道是镇那个姓蔡的表舅公?但以我观察来看,那姓蔡的虽然死得惨点,但应该没有尸变之虞。

###第十六章

亲近刘子宁

就在这时,只见三叔冲我招了招手:“把你小女朋友抱过来。”

我靠!我这才明白过来,这口棺材是给林文静准备的!我当时就不乐意了,站在那里愣是不动。三叔板着脸瞪了我一眼,我这才不情不愿地抱着林家丫头过去。

我又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外行,当然明白死人脸和三叔的打算。现在林文静和那个姓刘的鬼丫头一体同生,只要封印了林文静,也就等于削弱了那鬼丫头的一半能力。

我抱着林文静爬进棺中,把她小心地放好,又给她理了理额前的头发,才一声不响地从棺中爬了出来。

三叔命人合棺,然后令人将七根三寸多长的棺材钉敲了进去。这七根棺材钉,并不是普通的钉子,而是用赤铜炼制,在我们家有个名字,叫做“赤钉”。钉子打入的位置也不是随意挑选,而是有讲究的,这叫做七星钉魂。

这么些年来,我还是头一次见到三叔动用这套东西。刘子宁拉了拉我手,低声跟我说:“别太难过。”我点点头,说:“没事。”心里却忍不住酸楚。只见三叔又从盘子里取了一把古铜钱,绕着棺材一一排布下去,正好将棺材围了一个圈。

刘子宁看得目不转睛,问我说:“你家三叔这是做什么?他走路的样子好怪!”

我见他口中念念有词,正以一种古怪的步调禹禹前行,就说:“这是步罡,我三叔应该是要立金刚墙。”

步罡,其实全名叫步罡踏斗,又叫禹步,是做法事时才走的步子。做我们这行的,收殓、尸妆、法事、风水这几样都是必须要精通的手艺。所以我从小就被三叔督促着练步法。当然步罡只是其中最基本的一种,我闭着眼都不会走错。三叔还教给我其他几种步法,就要难上许多,不过平时也用不到。

而所谓的“金刚墙”,是三叔很早前教过我的一种把戏。我之所以说是把戏,因为它就是用来忽悠人的。在以往我们接的那些生意里,有时候为了多赚些钱,三叔也给人立过金刚墙,说是能够镇尸辟邪。

我很清楚那些都是假的,完全就是在忽悠客户。因为三叔在教我的时候,明确说过立金刚墙,七十二枚铜钱必须全部立起来。但三叔做的那几次金刚墙,铜钱全都平平地趴在地上,那还有个屁用!

我正想着,刘子宁突然推了我一下,吃惊地道:“立起来了!”跟着厅中响起一片惊呼声。

我定睛一看,只见三叔闭着眼停在那里,围着棺材的七十二枚铜钱居然笔直地立在了地面!

“刚才是谁去立起来的?”我有些迷茫地问,刚才我只顾走神,没注意看。刘子宁说:“不是啊!是那些铜钱自己立起来的!”

我一下意识地说:“怎么可能!”铜钱又没手没脚的,怎么能自己立起来嘛。刘子宁脸蛋红扑扑的:“真的啊!真是自己立起来的!”

我见那七十二枚铜钱果然定定地立在那里,纹丝不动,不由得惊呆了。刘子宁问我:“这究竟是怎么做到的?你三叔太厉害了!”

我又哪里知道是怎么做到的,我自己还在怀疑呢!三叔教过我的那些步法和咒语我都记得,但我一直当是装神弄鬼,走走过场,表演给人家看的。

三叔回到椅子坐下,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赞了声“好茶”,这才说:“都弄妥了,应该一时半会儿起不了尸。”

那死人脸围着棺材转了几圈,回头赞了句:“冯三爷果然好手段,连这镇尸辟邪的金刚墙都被你布了出来。”说是夸赞,但语气依旧冷冰冰的,没有一丝表情。

我心里一震,心想这人居然也知道“金刚墙”。三叔嘿了一声,说:“好说好说。”

死人脸转过身去,低声跟刘家那老太婆说了几句,那老太婆时而咬牙切齿,时而点头如小鸡啄米,看着颇为滑稽。

经过这一番变故,连屋里那些年轻的也都隐约知道现在宅子外头有个可怕的恶鬼,正伺机要杀掉屋里头所有人。再加上姓蔡的那人死得可怕,屋里头男女老幼一堆人,一个个都是噤若寒蝉。

一屋子人就坐在一起等,三叔跟死人脸坐在一起,正在交谈着什么,似乎相谈甚欢。我看得来气,窝到一边,眼不见为净。刘子宁就坐过来陪我说话,又问我你怎么都不怎么害怕,她都要吓死了。

其实我也是怕的。我虽然经常跟尸体打交道,但像刘楠这种闹鬼闹这么凶的,我还真没遇到过。不过屋里头这么多人,姓刘的丫头要找也要先找其他人吧。

后来一直到过了子夜,宅子里头都是风平浪静,没闹出什么幺蛾子。一屋子人都已经开始哈欠连天,特别是一些女人小孩,有几个更是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

三叔就说:“大家也都累了,留下一部分人守夜,其他人都回去休息吧。”

刘父不放心,说:“这样会不会不妥,要是楠……那东西趁机闯进来怎么办?”

“无妨,我在宅子里已经布了阵法,只要她进来,就死路一条。”死人脸冷冷地插了一句。

见两人都这么说,刘父就起来吩咐下去,让妇女老幼先回房休息,他自己以及刘子安等家中男丁则跟着三叔和死人脸继续守在前厅。

我在那鬼屋里头困守了两天一夜,粒米未进,出来后又是背人又是赶路的,这会儿真是困得厉害,隔一会儿就打一个哈欠。刘子宁就带着我下去休息。

刘家宅子虽然大,但这些日子因为家中子弟的丧事,家里头来了很多亲戚,所有客房都被住得满满的。刘子宁说要不带我去她哥房间睡。

刘子安啊,我对这家伙完全没好感,睡觉还打呼噜,吵死了,万一他晚上回来睡,我还不得遭殃了?我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刘子宁轻咬了下嘴唇,又去跑进跑出给我张罗,结果其他房间都被她一些表哥表嫂、侄儿侄女什么的给占了。

路过一处偏僻屋舍的时候,我指指里头,问这儿是谁住的,怎么看起来阴森森的。刘子宁朝里头看了一眼,眼圈微微一红,说:“是我二叔和堂妹住的。”

我“哦”了一声,心想原来那个刘楠生前就是住在这里。这地方鬼气森森的,实在不是什么好地方。正想着,看到屋里头出来个人,端着一盆水,正往地上泼。

这是个身材瘦削的男人,两鬓斑白,佝偻着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前方,见了我俩也没有丝毫反应,哗的一下把一盆水给泼了出来。刘子宁拉着我赶紧闪开,歉然道:“没泼着你吧,我二叔精神有点不大好。”

我这才知道这男人原来就是刘楠的父亲,只是瞧这样子,简直像个小老头似的,哪里像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

我注意到他端盆子的姿势很奇怪,仔细一看,就发现这人的一双手,十根指头居然断了九根,唯独剩了右手一根拇指,看上去光秃秃的,极为骇人。

刘子宁说她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好像是早年出过意外,她二叔的九根指头都折了。我们在宅子里又找了一阵,还是没找到空房。

“要不晚上你就跟我挤挤?”刘子宁不好意思地说,“这些亲戚很多都是奶奶那边的,我不太敢得罪。”

我迟疑:“这不太好吧,我是男人啊……”嘴上说归说,心里头还是十万个乐意的。只是这从小到大,我都是被三叔这老光棍养大的,还真没跟异性一块睡过,总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刘子宁“呸”了一声,戳戳我脑袋:“你才几岁啊,满脑子就是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个小屁孩算哪门子男人,顶多算个熊孩子!”就领着我进了她的闺房,问我要不要洗个澡,她给我去弄点热水。

我本来是困得不行,一点也不想再动。但转念一想,我这一天又是下井,又是背尸的,身上确实脏得不行,等下弄脏了人家姐姐被子可不好,就说那洗洗吧。

洗好之后,刘子宁又给我拿来一套干净的衣服让我穿了。回到房间后,刘子宁正在解头发,叫我累了就先上床睡。

我“哦”了一声,爬上床,躺到里面那一侧,只觉得一股淡淡的幽香萦绕在四周,好闻得很。刘子宁平时是扎马尾的,解开后用梳子梳了梳,头发就刚好披落到肩头。她没换睡衣,穿了一件白色的短袖T恤和一条淡粉色的短裤。

我偷偷地瞄了几眼,只觉得一颗心咚咚咚的乱跳,一见她转过身来,赶紧侧过身去闭上眼装睡。

“小景?睡啦?”刘子宁朝我这边喊了几声,见我没反应,轻笑了一声,“这小鬼头,八成是真累坏了!”

我闭着眼睛,不敢回答,也不敢乱动。只听到关灯的声音,然后屋子里就黑了下来。一阵悉悉索索,就感到有人爬上了床,在我旁边睡下。

###第十七章

异梦

“这小鬼睡得可真快!”我听到刘子宁的轻笑声在我耳边掠过,然后替我扯过被子盖上。我闻到一股微甜的幽香扑面而来,整个人都绷紧了,一颗心跳得厉害。我朝里侧着身子,一动也不敢动,一边心里又有一种奇怪的负罪感。我还在心里想,我还是个小孩子啊,怎么会有这么龌龊的念头,是不是我这个人尸体接触多了,有点不正常?

夜很静,我能听到刘子宁躺在我身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我感觉嘴巴发干,整个人都崩得紧紧的,手心连汗都出来了。听到一阵悉索,大约是刘子宁翻了个身,手臂碰到我后背。我顿时一阵僵硬,感觉到她手臂的温度,一动也不敢动。

我之前虽然是很困了,但躺到床上之后,就怎么也睡不着了,一双眼在黑暗中睁得大大的。也不知过了多久,感觉刘子宁已经睡着了。我故意吐了一口气,装作睡梦中翻身,把身子转了过去。

把眼睛睁开一条缝,黑暗中模模糊糊地看到刘子宁面朝向这边,睡得正熟。我紧张得厉害,整个人硬邦邦的,慢慢慢慢的,一点点朝她那边挪了过去,可以感受到她口中呼出的气,轻轻地喷到了我脸上。

我当时感觉又是紧张又是害怕,觉得自己怎么会这样,很卑鄙很龌龊的感觉。后来长大一些才明白,当时的我已经是逐渐步入青春期,有些心思萌动也是正常的。

但当时我真是怕啊,害怕自己会不会长大后是个大色魔,大恶人!后来大抵还是太困了,靠着刘子宁就逐渐睡着了。

但睡了不多久,就被惊醒了,听到旁边刘子宁突然喊了一声:“奶奶,不要啊!”

我正想叫:“宁姐姐?”就被刘子宁贴了上来,环臂紧紧地搂住我。我顿时整个人都僵住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奶奶,不要啊……我什么都没看见……”刘子宁在我耳边断断续续地说着。

我脑子里迷迷瞪瞪的想着,宁姐姐到底看到了什么,那刘家的老太婆是不是又做了什么缺德事?但我此时被刘子宁紧紧搂着,整个人贴在她身上,连脑子都僵硬了,根本无法思考。

就在这时,突然听到屋外传来一阵奇怪的沙沙声,就像是有人在外头用扫帚在扫地。这段日子我一直在家守着刘楠的尸体,都守出习惯了,一有风吹草动就忍不住心惊肉跳。我原本想立即爬起来看看,但这会儿被刘子宁抱住,却是想动也动不了。

倒是刘子宁在说了几句梦话之后,不知道又梦到了什么,突然“啊”的叫了一声,从梦中惊醒过来。我装作被她吵醒的样子,揉了揉眼睛问:“宁姐姐,你怎么了?”

刘子宁“啊”了一声,大概是发现正抱在我身上,马上松开了,说:“刚才做了个噩梦,吓死我了!把你也吵醒了啊?”

我说:“反正也睡得差不多了。”竖起耳朵一听,那沙沙的声音似乎还在,只是越来越远了。我就嘘了一声,说:“宁姐姐,你有没听到外头有声音?”

刘子宁侧耳听了一阵,说她也听到了,像是有人在扫地。可是这大晚上的,谁会在这个时候扫地?

我就说咱们下去看看吧,刘子宁也是胆子大的,立即就下了床。也没开灯,我们就悄悄开了门,来到走廊。虽然天气不好,也没有月光,但刘家毕竟是大户人家,深夜里走廊上也点了廊灯。

因此当我们寻着声音悄悄跟上去的时候,就发现前头有个男人正缓缓地往走廊尽头走去,手里拖着一个什么东西。那东西太大,被他拖在地上。那“沙沙”声,原来是这东西在地上拖过发出的声音。

“你快看!”刘子宁捂住了嘴,指指地面,压低声音让我快看,声音中充满了惊惧。我一看,地面上有一条血迹,从走廊那头过来,经过我们门口,一直蜿蜒过去。空气中散发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我一下子就明白过来,前头那个被拖在地上的,很有可能是个人!眼见那人影摇摇晃晃的,已经快要消失在走廊尽头,我冲刘子宁使了个眼色,让她先别喊人,悄悄地跟了上去。

但等我们上去的时候,那人影却已经消失了,四周找遍了也没发现。刘子宁脸色苍白,说:“咱们怎么办?”我说:“先去找我三叔他们。”

我们找到前厅,却发现里头一个人都没有,唯独封着林文静的那口棺材停在当中,涂在棺上的黑狗血已经变成了暗黑色。三炷香插在棺前,烟气袅袅。七十二枚铜钱依然诡异地立在地面,将棺材牢牢围住。

我找了一圈,说怎么连个守棺的人都没有呢,人都跑哪去了。刘子宁也有些惊惶,说:“会不会出事了?”我见厅里也不像是出变故的样子,就说再去其他地方找找。

刘子宁毕竟路熟,我们转了一阵,就看到其中一间屋子里头亮着灯,灯光透过窗户映了出来,可以影影绰绰地看到屋里有好些个人影。

我见他们搞得神神秘秘的,就跑到窗口,悄悄探头往里张了张。刘子宁也跟着我蹲那,伸脖子往里看。

只见屋子里头站了好几个人,有死人脸,我三叔,还有刘父、刘子安等一众刘家男丁。一群人正围着一张桌子,从缝隙看进去,似乎桌上躺了一个人,死人脸面无表情地站在那,右手握着一把手指宽、三寸来长的刀,雪白的刀刃上沾满了血迹。另一只手戴着皮手套,正举着一个红通通血淋淋的东西。

一看清那东西的模样,我当时就吃了一惊,一旁的刘子宁“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谁?”里头的人顿时被惊动了,刘子安带着几个人开门冲了出来。见是我们两个,刘子安才松了一口气,略带点责怪的语气说:“小宁,你们怎么来了?”

“哥,我们……”刘子宁咬咬嘴唇,一时间不知该怎么说。我懒得废话,直接往里头闯,只见死人脸和三叔正全神贯注地在查看一具尸体。

就是那个姓蔡的表舅公,此时身上的衣服被扒光,赤条条地躺在桌上,胸腔至腹部,被拉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看来主刀的是那个死人脸。胸腔也被打开了,一团血淋淋的东西被取出来正托在他手上。

我一进门,谁都没朝我瞧上一眼,只顾盯着那东西看。我本来想说事情来着的,但一看到那东西,不由也被吸引住了。

我从小跟着三叔给尸体缝过线,补过损,对人体脏器也并不陌生。死人脸从姓蔡的胸腔中取出来的,是他的一颗心脏。但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心脏,整个已经裂成了七八瓣,看着像开了花似的。

我过去扯了扯三叔的袖子,说:“搞什么鬼?这人的心怎么裂了?你们给整的?”

三叔看了我一眼,说:“胡说八道什么,是他自己弄的。”

我不由好笑:“骗鬼呢,这人怎么可能把自己的心给弄裂了?还裂成朵花似的?”

死人脸阴森森地道:“这人是活活被吓死的。”

我也有仔细观察过姓蔡的尸体,我承认死人脸说的有几分道理,从姓蔡的面相来看,确实跟那些被吓死的人有点像,只不过他的死状更恐怖,表情更夸张。但就算这人是被吓死的,总也不至于把一颗心给吓得裂掉吧?这简直就是无稽之谈嘛。

但死人脸和三叔的脸色都难看得紧,似乎又不像在说笑。三叔问我:“这么晚不睡干嘛?”

我这才想起来,立即把刚才在走廊里看到事情说了。三叔让我赶紧带路去看看,死人脸把心放回那姓蔡的胸腔里,把手套一脱,也随着其余人等跟我们一同前往。

走廊里被拖出来的血迹还在,看上去触目惊心。刘父当时就急得直跳脚,一群人寻着血迹找过去,就发现血迹是从一个房间里出来的。房门虚掩着,并没有锁门。

刘父冲死人脸和三叔看了看,见他们并没有特别的示意,立即就带着人闯了进去。打开灯一看,屋里头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床上和地上溅满了血,满屋子的血腥味。

随后进来的几个年轻人当时就吓得面如土色,刘子宁捂着嘴站在我旁边,看了房里一眼,就惊呼了一声:“这是小舅舅房间啊!”

刘子宁说的小舅舅就是她母亲最小的兄弟,今年三十岁不到。这房间是刘子宁这位小舅舅和新婚不久的小舅妈住的。

刘父等人脸色大变,当即派人把宅子里所有人都叫起来,把整个宅子搜了个遍,终于在一处柴火堆里,找到了血葫芦似的小舅妈。这女人死不瞑目,满脸的惊恐,喉咙上被割了深深的一刀,身上更是被划得支离破碎。

刘子宁当时就哭了出来。她跟这位小舅妈虽然见面不多,但感情向来是不错的。刘父气急败坏,大叫:“给我找!快给我找!”这是要赶紧找宁姐姐她小舅舅。

死人脸冷冷地道:“所有人不得走出宅门,找到人立刻捆起来!”刘母问询赶过来,一听就差点吓得昏了过去,刘子宁赶紧去扶了她母亲进去休息。

整个刘家大宅顿时就乱成了一片,各种鸡飞狗跳。

###第十八章

白骨钉

三叔找到刘父,让他把所有人都叫起来,全部集中到前厅。等我过去的时候,厅里已经挤满了人,几个小孩子更是从睡梦中被大人抱出来,搓着眼睛睡意朦胧,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事。

刘子宁正在那边陪着她母亲说话,母女两眼圈通红,直掉眼泪。刘家那老太太,一脸铁青地坐在正中,柱着个拐杖,小眼睛溜圆,恶狠狠地瞪着门口,不停地咒骂着什么。

我找了个人少的地方坐了会儿,就听到外头一阵惊叫,然后一群人的脚步声响起,隐隐听到“抓住了!抓住了!”。刘母腾地就站了起来,想要冲出去看,被刘子宁给拦着。

又过了一会儿,就见到死人脸和三叔疾步迈进厅中,身后一群年轻人抬着一个人进来。

那人浑身血迹斑斑,被绳子捆了个结结实实,双目呆滞,不断发出“荷荷”的声音。刘母当时就大叫一声,想要冲上去,被刘子宁死死拉住。

这个被大伙捆上来的人,就是刘子宁她小舅舅。据刘子安他们说,当时找到人的时候,他小舅舅拿着刀像疯了一样冲上来,差点又把一个人给扎了个透心凉。

幸亏有死人脸的提醒,他们又人多势众,总算把人给按住了捆了起来。见弟弟这副血淋淋恶鬼似的模样,刘母一激动,又昏了过去。

刘父焦急地上来问:“元其怎么会突然发疯,居……居然把……”

死人脸嘿了一声,脸色十分难看:“不是发疯,是你家那小女娃借了他的刀。”

他这话一出口,整个厅里人顿时都吓得面如土色。

“您……您不是说她进不来吗?”刘父也是吓得脸色煞白,不停地擦着额头上的汗,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鬼丫头八成还有魅惑人心的本事。”三叔插了一句,又把当时发生在二赖子和王伯身上的事说了一遍,“当时这鬼丫头还困在棺材里,尚且能蛊惑了两人来盗尸,现在出来了,就更了不得了。”

这下子,厅中众人当场就炸锅了。这鬼鬼怪怪的还能防一下,可这蛊惑人心怎么防?谁知道坐在身边的人会不会突然捅自己一刀?刚刚刘子宁的小舅妈就是血淋淋的例子,大半夜睡得好好的,被他丈夫砍得血肉模糊。

当时就有人坐不住了,说他们本来就跟刘家这趟浑水无关,与其在这里等死,还不如大家一窝蜂冲出去,外头的女鬼肯定顾不过来。这说法得到了一部分人的赞同,都是一些刘家的亲戚。

刘家那老太婆一见这情形,当即就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大哭起来,说都是他们刘家对不起大家伙,连累了各位亲戚。哭完之后,顿着拐杖站在门口指着外头破口大骂:“你个小野种啊,有本事你就来杀了我!来杀我啊!杀千刀的贱胚!跟你那个妈一样就是个贱人!别给我逮着,非得把你个贱种挫骨扬灰,永世不得超生……”

妈的,这死老太婆又叫又跳的,跟神经病一样,吵得我头疼。

刘父吓得面如土色,赶紧就去劝她老娘别再火上浇油咯,被那老太太一拐杖抽了回去,骂道:“不就是个小贱骨头,让她来啊!看老娘抽不死她!”

最后还是死人脸沉着脸喝了一声:“都给闭嘴!”他的声音虽不如何响亮,但颇有一股威慑力,厅里都是就安静了下来。

“想找死的尽管出去!”从死人脸的口气中听出了几分不耐。刘家父子几个都是当时在场亲眼看过死人脸剖开表舅公的胸腔,取出那颗裂成七八瓣的心的。当即就把事情的缘由说了出来,果然把一些原本蠢蠢欲动要逃出去的人给镇住了。

死人脸取出一沓黄符,让刘子安发下去,每个人一张,贴在心窝,切不可撕下。这道符叫做“活符”,只要活符无恙,就不用担心。一旦活符烧起来,就说明有阴邪煞气侵体,必须立即把这人制住。

众人将信将疑,不过事到如今也没有其他办法,这符就成了救命稻草,一个个小心翼翼地贴在心口位置。我也拿到了一张符,在心口贴了,也没其他什么感觉。

三叔让人取了一瓶醋,混合了童子眉和朱砂,再取了一片柚子叶,沾了一点三者混合的溶液,命人按住那个元其,然后一把将柚子叶按在了他脑门上。

那元其顿时一阵抽搐,身子古怪地扭动起来,力气巨大无比,几个人都差点按不住。足足过了有一刻钟时间,终于停止了挣扎,安静下来,紧接着突然就开始大口呕吐,吐出许多又腥又臭的黑色东西。

三叔松了一口气,说:“行了,过段时间就会清醒。”

众人忙将人抬了下去,却不敢立即松开绳子。

刘子宁过来找我,眼圈红通通的,显然刚哭过,问我他小舅舅会不会有事,三叔能不能治好他。

我安慰说:“没事的,我三叔说行,那就肯定行了。”其实我心里也没底,三叔刚才用的方法,他以前也教过我,只不过我从没当回事。

刘子宁“嗯”了一声,红着眼说:“堂妹为什么就这么恨我们家呢,非得把人害光了她才开心吗?”

我不由默然,迟疑了片刻,问道:“宁姐姐,你家堂妹的死,是不是有什么隐情?”

刘子宁摇摇头说:“我也不清楚,我平时在外地上学,是因为家里出事才赶回来的。听说是有人偷偷溜进我家,想对堂妹动手动脚,我堂妹反抗,被那人给害死了。”

“可是……可是就算这样,堂妹也该去找那个凶手报仇啊……”刘子宁说着,眼泪就吧嗒吧嗒掉了下来。这段日子以来,家里人接二连三的出事,显然对她打击极大。

我犹豫了一下,说:“这事好像有点奇怪,宁姐姐你堂妹出事后,家里也没报警,反而把事情瞒了下来。我跟三叔打听过,附近人家都没人知道你家堂妹出了事情。”

刘子宁愣了一下,说她起先也觉着这件事情有点蹊跷,不过她问过父亲,说是钟先生交代下来的,而且严令家里人不许把这件事说出去。

我“哦”了一声:“原来是这样。对了宁姐姐,听你哥说,几年前你二婶出事的时候,那钟先生也来过你家,是不是有这回事?”

刘子宁脸色突然白了一下,说:“好像是有那么一回事。”

我觉得她的反应有些奇怪,正想多问几句,突然就听到有人大喊:“烧起来了!烧起来了!”

只见坐在我们附近的一个中年女人,贴在她心口处的那道符诡异地自燃了起来。我急忙大叫一声:“快按住她!”

那女人咭的一声笑起来,双眼眯成一条缝,四脚并用,在地上飞快地奔了起来。所到之处,所有人吓得四散逃窜。

人影一晃,那死人脸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挡在那女人面前。女人嗷的一声,发出一串根本不像人类的嚎叫,手脚并用,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冲着死人脸当头就扑了过去。

在一片惊呼声中,死人脸面伸出左手,面无表情地做了个古怪的手势。那女人顿时凌空被抛了起来,翻了个跟斗摔在地上。三叔趁机上前,把一片沾了童子眉、朱砂混合物的柚子叶拍在她脑门上,顿时就把她给制住了。

这一番变故,兔起鹊落,快得无与伦比,在场所有人都被吓得呆了。

三叔让人把那昏迷的女人抬到一边,甩了甩手,皱眉道:“这鬼丫头到底什么来路?就算是恶鬼也没她这样的!”

死人脸沉默不语,刘父在一边擦着冷汗,欲言又止。

三叔嘿了一声,冷笑道:“现在大家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要完一起完,你们不会还瞒着什么事情不说吧?”

死人脸道:“冯三爷,请借一步说话。”两人就走到一个没人的角落,低声交谈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两人回到厅中,死人脸一张僵尸脸,看不出任何表情,反观三叔,一脸的阴沉,眉头皱得跟铁一样。

我跟刘子宁说了一声:“宁姐姐,我去找下我三叔。”刘子宁点点头,让我去吧。

我过去把三叔拉到一边,问他:“冯老三,那姓钟的跟你说什么?”

三叔白了我一眼:“没大没小!”叹了口气,皱眉道,“这回事情大条了!”

我吃了一惊,说怎么了。三叔说:“这鬼丫头是个怪胎,生下来就有特别的能力。”

我不明白:“怎么就是怪胎?我还经常被人骂怪胎呢!”

三叔说:“你还记得那个白梅吗?”我说我当然记得啊,是刘楠的生母嘛。

“那姓钟的说了,当年白梅预知白里山塌陷的事是真的。”三叔说,“而且听说还不止预知了这一次。”

我根本就不信:“这扯蛋呢吧?怎么可能真有人能预知天灾?或许只是巧合呢?”

三叔摇头,说:“这世上无法解释的事情多得很,这白梅八成是真有什么特别的能力。当年这女人死后,是那姓钟的收的尾,直接用九枚白骨钉封入尸体九处关窍,然后用童子眉浇灌全身,弄了个真阳火,直接把尸体烧成了飞灰。”

我大吃了一惊。这白骨钉可不是一般的东西,我至今连见都没见过。

###第十九章

我不是诱饵

所谓的白骨钉,其实是用人骨削成的钉子,配以特殊的法咒封入尸体关窍,据说会让死者永世不得超生,端得歹毒异常,轻易不可为之。

而且这用来炼制白骨钉的人骨,最有效的是取活人的骨头。三叔说:“当年用来封尸的那九根白骨钉,就是刘文轩的九根手指骨!”

我听得目瞪口呆,这简直是疯了吧!这姓刘的居然斩了自己的九根手指,只为把自己老婆钉得灰飞烟灭?这姓刘的一家是不是全是疯子!怪不得之前在前院碰到那家伙,手指头断的只剩了一根。

三叔冷笑一声:“当年那女人的死,可不简单啊!”顿了一顿,又说,“现在这姓刘的鬼丫头,大概是从她母亲身上遗传了某些特别的能力。不过这小怪物,看起来比她母亲更邪门,本来或许还可以相安无事,现在被人害死了,起了尸,嘿,谁能拦得住?”

我听得一阵阵心惊,就说:“这事反正跟咱无关,是不是该三十六计跑路为上?”

三叔摇头:“逃哪去?自打那姓刘的小子把棺材送我们家来,咱爷俩就算是被牵扯进来了,逃是逃不过的。那鬼丫头也不知是怎么长的,性格扭曲得很,这样下去,非得把咱给宰光不可!草他奶奶的!”

“嗯,她奶奶确实不是个东西,三叔我支持你!”我非常赞同。

三叔看看我,给我脑袋上来了一下:“尽瞎扯蛋!”

我说:“那怎么办?总不能跟着这帮人一块儿死吧?”对于姓刘的这一家子人,我也就只喜欢宁姐姐,对其他人是一点好感都欠奉。

三叔看了一眼厅中各人,只说了一句:“见机行事。”

又再说了几句,三叔就被那死人脸招呼过去,我只好闷闷不乐地回来。刘子宁问我跟三叔打听到什么,我就凑着她耳边,细声把事情给说了一遍,让她先不要声张出去,以免引起更大恐慌。

刘子宁一张圆圆脸蛋紧张得发白,似乎有什么话说,但欲言又止的。我想起她晚上做噩梦时说的怪话,忍不住问:“宁姐姐,当年的事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刘子宁双目流露一丝慌乱,咬了咬嘴唇,正要跟我说什么,只听人群那头刘父喊了一声,让大家安静,钟先生有话说。

被这一打搅,刘子宁就又把话给咽了回去,跟着众人一起把目光转向死人脸和三叔那边。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死人脸没有起伏的声音在厅中扬了开来,“我跟冯三爷商议了一下,想出一个主意。既然外头那东西不进来,咱们就派一个人出去,把她引进来。我跟冯三爷是去不了的,有谁愿意自告奋勇?”

我一听,还以为这死人脸想出什么好主意,原来是要抛诱饵引对方上钩!他妈的这谁敢去,能不能把那鬼丫头钓上来先不说,抛出去那诱饵肯定是必死无疑。

整个厅里几十号人,男女老幼都有,顿时鸦雀无声,一个个低着脑袋,谁也不敢吭上一声。这道理大家都明白得很,谁也不会傻到出去当牺牲品。我冷眼旁观,看看到底是哪个倒霉蛋会被扔出去。

那死人脸环顾了一周,见没人响应,就朝三叔道:“冯三爷,我倒是有个最佳人选,你以为如何?”

三叔“哦”了一声,颇感兴趣地道:“是谁?”

死人脸缓缓转了个身,把目光落到我身上:“你家陆景不错,胆大心细,有勇有谋,我看这里除了他,就没有合适的。”

我一听这话,真想直接上去抽他丫的。这老东西,良心真是黑透了!

三叔笑眯眯的,说道:“过奖过奖,我们家小景确实不错。”说到这里,话锋一转,“只是我们家,他是要当半个家的,所以我也做不了他的主。这事你还得问他,他如果愿意去,我没问题。他不愿意去的话……”摊了摊手,“我也是没办法。”

果然是我亲三叔,这话听着就特别受用!

我干脆地把头一摇:“不去!”冷眼看着死人脸,心想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看你还有什么话说。就刘家这堆破事,还想哥替你们卖命,门都没有!

死人脸冷森森地站在那里,看向我的目光寒意大盛。

我可不会被他吓到。

“不过么……”我口风一转,说道,“我倒是有个特别好的人选,保管能把刘家丫头给引进来。”

“哦?”死人脸面无表情地道,“说说看。”

我站起来,抬手朝那位刘家老太太一指:“最合适的就是您老啊,只要您出去把拐杖一顿,跳脚骂上一通,我保管你家孙女立马跟着你来!”

那老太婆正端着一碗糖水喝着,听我这么一说,立即双眼一瞪,就要发作,被死人脸拦了拦,说:“老太太不合适。出去的人必须心神稳固,意念坚定,否则跟那东西一照面就得着道。”

我懒得理他。你说不合适就不合适呗,关我什么事。我捂嘴打了个哈欠,跟旁边刘子宁说:“宁姐姐,你困不困啊,我还真有点困了。”

刘子宁刚才也很是紧张,生怕我真被那死人脸给扔出去,低声骂了一句:“呸,什么人啊,让小孩子去冒险!”见我说困,指指她的双腿说:“你要困,就靠着我睡一会儿。”

她出来的急,这会儿还是穿着睡觉时穿的那条粉色短裤。虽然她当我是小屁孩子,不介意让我靠在她腿上睡会儿,我却真有些不好意思,说:“我还是坐着眯会儿吧。”

我这边只顾跟我宁姐姐讲着悄悄话,那死人脸碰了好大一个钉子,大概也觉着没面子,就转了口风:“既然如此,我倒还有另一个人选,也能将就。”

刘父在一边擦了一把汗,问:“不知钟先生说的是……”

死人脸的目光在厅里众人身上转了一圈,最后居然又落到了我这边:“这位小姑娘就不错,心思纯正,胆气也足,可以胜任。”他抬手指了指,居然是把主意打到了刘子宁头上。

我就靠了!这老小子心思也太他妈坏了!我家宁姐姐这么好一个姑娘,他也下得去黑手!

刘子宁见死人脸把手指向了她,不由得脸色煞白。在一旁的刘父也急忙说:“钟先生,小女……小女她……不合适吧?”刘子宁的哥哥刘子安也是一脸焦急。

“闭嘴!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刘家要遭大难了知不知道?”一个尖细刺耳的声音从人群里传了出来,原来是刘家那老太婆,把拐杖一顿,黑着脸就把刘父训斥了一顿,随即脸色一柔,笑着冲刘子宁招招手,“乖孙女,过来奶奶这边。”

我一把拉住刘子宁的手,让她千万别去。刘子宁小脸煞白,咬着嘴唇不知该如何是好。

“乖孙女,还不过来!”那老太婆突然加重了语气,一双小眼睛直勾勾地盯过来,像是一头秃鹰似的。

刘子宁吓得一哆嗦,白着脸走了过去。

老太婆眉花眼笑地拍了拍孙女的肩膀,夸了声“真是我的好孙女”,又叹了口气说,“小宁啊,奶奶从小就教你,咱们做人啊,要懂得知恩图报。咱们刘家养你这么大,今天大难临头,你该怎么做呀?”

刘子宁咬着嘴唇,眼泪在眼眶中直打转。

我在一边瞧得牙根直发痒,忍不住骂道:“老太婆,有本事你出去啊,凭什么祸害你孙女!”

那老太婆眼睛一瞪,恶狠狠的像狼似的,冲我尖叫道:“哪来的野孩子,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

我还没来得及反击,我三叔先忍不住了,冷笑一声道:“哟,刘老太太好大的威风!我们家陆景说的话,就代表我冯三说的话,你有什么不满意?”

果然是我亲三叔,我给他竖一万个大拇指!

见我三叔恼了,死人脸也沉了脸,皱眉说道:“刘夫人,你别说话了。”

那老太婆显然对死人脸十分忌惮,见他发话,就呐呐地闭了嘴。

“不过这小姑娘还是最合适的人,必须她去。”死人脸面无表情地说,示意刘子宁准备一下,呆会儿就出发。

“等等,我去!”人群中跑出个人来,眉清目秀,脸带病容,原来是刘子宁的哥哥刘子安,“我替我妹妹去!”

我不由得意外,没想到这家伙看起来一副胆小懦弱的样子,危急关头还敢替他妹妹出头,这让我不禁对这人的印象大为改观。

“你不许去!”刘家那老太婆当即尖叫了一声,指着刘子安怒骂,“不孝的东西!刘家还指着你传宗接代你知不知道!给我滚回去!”

刘子安低着头,就是不退。

那死人脸看了刘子安几眼,似乎也颇有些意外,说道:“你不行,比不上你妹妹的心思纯正,胆气又不够浑厚,怕是一出去就得毙命,根本没有机会。”

这点我必须要承认死人脸并没有瞎说八道,在刘家这些人当中,唯独只有刘子宁是心思纯正,胆气又足的。要说去做诱饵,从理性上来讲,刘家这么多人中,刘子宁确实是最适合的。

但她是我宁姐姐,就不能按理性来讲!

###第二十章

捆尸绳

“哥,还是我去吧!”刘子宁抹了一把眼泪,过去抱了一把他哥,让他照顾好爸妈。刘父在一边,急得说不出话来。刘母本来就受了连番打击,刚苏醒不久,这会儿见女儿又出去送死,顿时又昏了过去。

“小姑娘,你过来我跟你交代一下。”死人脸冲着刘子宁微微点了点头,颇有赞许之意。

刘子宁拿了根头绳把头发扎了个马尾,说:“您吩咐吧。”

我在一边实在看不下去了,上去把刘子宁拉下来:“这事你掺和什么呀!”

刘子宁眼圈红红的,一摇头,说:“没事。”

我气道:“什么没事,去了就回不来了!”我这宁姐姐就是太正直,只要咬紧牙关就说不去,这帮人还能怎么着?

我冲三叔招了招手,说:“照看下我宁姐姐。”转头朝死人脸说了一句,“我去吧。”

刘子宁吃了一惊,死活不同意我去。不过既然我要去,死人脸自然是优先选择我,点了点头道:“很好。”

三叔走到我身边,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你作死啊!”不过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过,我的事由我自己做主,他也不好食言。

我拍拍他肩膀,说:“安啦,哥福大命大。”不过话虽这么说,心里还是紧张得要命,脚肚子都快抽筋了。

几年后我再想起这件往事,我就明白过来,当年我确实是受了荷尔蒙的影响,有了些许英雄救美的情怀。要不是当天出事的是又漂亮又温柔的宁姐姐,换做是她哥刘子安的话,我是一定不会做这出头鸟的。

死人脸招了招手,让我过去,递给我一块淡黄色的玉片,让我挂在胸前。

“这是护心玉,另外这是清心竹符。”又塞给我一小截紫色的竹片,上面刻着繁复的咒语,“当前已知那鬼丫头至少有裂心、魅惑这两种能力,你出去后就把竹符含在嘴里。”

见我收下了,又带我到没人的地方,传了我一段不短不长的咒文。他念了一遍,让我复述一遍。第一遍我只背了个大概,他又复述了一遍,第二次我就完整地背诵下来。

“资质真是不错。”死人脸点点头,让我出去之后就在心底默念这段咒文,可以清心护体,破除虚妄。

我回过去后,三叔过来深深地望了我一眼,塞给我一团灰白色、筷子粗细的麻绳,交代我如果有机会就拿这绳子把鬼丫头捆住。

我看这绳子实在是寒碜,恐怕连人都绑不住,怎么绑刘楠这样的恐怖存在?

三叔拍了一下我脑袋,说:“这可是咱家的宝贝,别给我弄丢了!”

我实在是不以为然。那死人脸在旁,突然出声说了一句:“捆尸绳?想不到这件东西居然在您手里。”

三叔嘿了一声,没说话。

我有些奇怪,心想居然连死人脸都认得,难道这绳子还真有什么来历?但看来看去也瞧不出这破绳子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地方。

“既然如此……”死人脸又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牛皮袋子,递给我,“这是细鳞沙,可以遮鬼眼,要是有机会你就往那女娃眼睛上扔。”

我打开袋子一看,里头装了大概半袋子深黑色的粉末,但细细一看,又似乎有一丝幽光夹杂其中。我从没听过细鳞沙是什么东西,看了一眼三叔,见他点头,就收了起来。

死人脸略作调整,在正门位置放开一个缺口,形成七星封魂阵上的一个生门。我所要做的,就是作为诱饵,把刘楠那鬼丫头从这个口子引入阵中。

我承认我刚才完全就是一时冲动,刚出刘家宅门,就已经双腿发颤,后悔得不行。瞧把我给能的,这回说不定就得见阎王了!

刘家大宅外和大宅内,完全是两个世界。此时已经过了后半夜,天空中阴云破开,可以看到一弯弦月挂在天际,几颗星稀稀疏疏。月光冷冷清清的倾泻下来,照得四周白幽幽的,景物依稀可见。

只是沉寂得很。这种感觉我曾亲身经历过一次,是在家里守棺那次,听不见犬吠猫叫,也没有此起彼伏的虫鸣,万籁俱寂,整个夜像死了一般。

我一颗心咚咚咚的跳个不停,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下四周,除了特别死寂之外,倒并没有看到有什么异常的。我无厘头的想着,难道刘楠那丫头太困去睡觉了?当然,我也明白我这简直就是瞎扯,但这时候心里慌得很,没来由的就开始胡思乱想。

我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尽量冷静些,甩甩手松了下筋骨,开始原地转圈观察周围环境。刚一转身,就看到前方不远处一片林子闪出了一道红影。其实于我来说,对这道红影很是熟悉,我曾经不眠不休地守了她几天几夜。

但现在在我眼里,却是最恐怖的存在。她穿着那条大红色的缎料裙子,一头乌黑的长发,有些凌乱,遮住了大半个脸,在月光下朝我走了过来。

也不知是不是我太紧张而产生了幻觉,我原本觉得她走得极慢,但眨眼间身影似乎一下子就前进了一大截,以至于我还在犹豫要不要转身就跑的当口,红影就已经出现在了我眼前。

他妈的,此时不跑王八蛋!到了这个地步,我脑子里什么念头都没有,拔腿就要往刘家大宅逃,就在这时,那鬼丫头略微地抬起头,透过垂落的黑发,冲我看了一眼。

我当即整颗心咚的跳了一下,像是被大铁锤砸了一记,眼前顿时一黑,浑身发麻。与此同时,我听到清脆的“咔嚓”一声,伸手一摸,挂在胸前的那枚护心玉已经碎成几瓣。

或许是当时性命交关,我一下子福临心至,立即就闭起了双眼。我突然就意识到,这鬼丫头大约是通过眼睛来裂人心窍!这回算我运气,还有块护心玉做了我的替死鬼,下一次裂成八瓣的,就只能是我自己的心窍!

我紧紧闭住眼,拔腿就朝记忆中刘家大宅的方向猛跑,但没出几步,脚下突然绊了一跤,当时就在地上打了几个滚。等我爬起来,已经是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我根本不敢睁开眼,一旦运气不好对上那鬼丫头的眼睛,就只有死路一条。但闭眼之后,整个世界一团漆黑,就变得尤其的恐怖。我不知道那鬼丫头是不是就站在我眼前,或者正躲在我身后,拿着一把刀正要刺入我的脖子。

刚刚把我绊了一跤的东西,似乎是条人腿。我之前从刘宅一出来,就仔细记忆过地形,在这个范围内,根本没有什么大的障碍物。

我起先以为是那鬼丫头绊了我一下,但很快我就发现事情似乎不大对劲起来。干我们这行的,由于行业比较特殊,有时要在夜间或者伸手不见五指的墓穴中作业,三叔曾经监督着我专门做过盲眼训练。在不依赖眼睛的情况下,屏气凝神,依靠耳朵和鼻子来分辨周围的情形。

我注意到,在我四周不同的方位上,都有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听这声音的频率和幅度,像是有什么东西缓缓地踏过草地,而且空气中弥漫起一股呛鼻的臭味。这种味道我闻得多了,所以很敏感,这是尸臭味,而且还是腐尸!

我大吃了一惊,嘴里含着清心竹符,在心里默念起死人脸教我的那段咒文。随着咒文反复诵出,我觉得额头正中一点变得冰冰凉,整个人都觉得清醒了许多。但侧耳细听,那些来自四面八方的悉索声,以及空气中弥漫的腐尸味依旧存在。

我原本以为这是幻觉,是鬼丫头在魅惑人心,但现在发现,似乎又不是!我不由悚然,浑身直冒冷汗。我想直接逃向刘宅,但当此时,我根本就无法分辨方向,如果胡乱动作,反而有可能自蹈死地。就比如一头冲石头上撞死,又或者被什么绊一跤被根树枝插死,这种事情我见得多了。

正在我有些走神的当儿,一双手已经摸上了我的脖子。这双手冰冰凉的,又滑又腻,还带着某种潮湿的气息。我顿时就无法再忍,大叫一声撒腿就跑。但那双手一下滑过,直接勒住了我的脖子。

那力气大得吓人,我当即就一阵窒息,差点吐了舌头。这时候再也顾不得其他,双手抱住那双手,脚往地下用力一瞪,直朝后方撞去。只觉得后背撞到柔软上,立即就醒悟过来是撞到了什么。

勒住我东西绝不是刘楠那鬼丫头,因为小丫头的身材也没这么好。我挥拳往后擂了一记,只觉得打到一团黏糊糊的东西上,趁机扭住她胳膊,从脖子上掰了出去。

一睁眼,只见到一张铁青狰狞的脸。是具女尸,瞧年纪不过三十,脸已经腐烂了半边,一股尸臭味直冲脑门,看着尤为恶心。

要不是我经常跟尸体打交道,早已习惯,换了别人来,恐怕真的是吓都要被吓晕过去。那女尸暴出两颗白晃晃的眼球,直勾勾地盯着我,烂了半边的嘴发出呵呵的声音,白森森的牙齿磕碜着,直朝我咬来。

幸好那女尸烂了一多半,身上一团腐肉,我用力一挣,就从烂肉中滑了出来,打个滚一看,顿时心都凉了!

###第二十一章

鬼遮眼

四周不知什么时候爬满了尸体,有男有女,粗粗一看少说也有七八具。身上还残留着淤泥污渍,显然是刚从坟堆里爬出来的。

我脑子一下就懵了。其实在我们这行的眼中,起尸是正常的。因为人死之后就属于纯阴,需要入土为安。一旦这尸体还含有一口阳气的话,就有可能会起尸体,也就是俗话说的诈尸。

我们家干这行也不少年头,当然也见过不少起尸的,但从没见过像今天这样大规模的,而且还都是这种已经埋在地下一两个月甚至超过半年的!这简直已经完全超出了我的认知!

幸好这些尸体虽然看着恐怖,但毕竟只是一些腐尸,虽然力气大得诡异,但行动迟缓,而且看起来也没什么灵智,只会歪着头跟着我追。我手脚并用,从包围圈中蹿了出来。就在这时,眼角忽然看到尸堆中红影一闪,刘家那鬼丫头悄无声息地飘到了我左近。

我赶紧低头把眼睛一闭,转身欲逃,一只手伸进衣袋,抓了一把细鳞沙,反手就掷了出去!我此时也顾不上究竟掷没掷中,紧接着又是几把沙掷出,大吼一声,凭着记忆,闭着眼就冲了上去,感觉撞到一个人,身材比我略矮,而且身上也没有那种腐臭味,当即就拦腰抱住,用尽全力往前一扑,把她压倒在地。

只听到“嗯”的一声,听声音应该是个小姑娘。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只手搂住她的脖子,另一只手掏出三叔给我的捆尸绳,先套了过去。但我闭着双眼,无法视物,再加对方力气出乎意料得大,扭打之下,在地上连打了几个滚,顿时就把我也给绕了进去,一起捆在了里面。

我原先只当这捆尸绳是根破绳,就一根筷子那么粗细,别说是起尸的鬼物了,就连普通人都捆不住。但这会儿就觉出不同,别说,这破绳还真有点特别,被捆住的东西越挣扎就收得越紧,才一会儿功夫,我他妈的就被勒得要吐舌头了!

那鬼丫头却像根本不受影响,一个劲地扭动,我被绳勒得上气不接下气,紧紧贴在她身上,要再这样搞下去,那鬼丫头没事,我先就得被勒毙了!

都到了这种性命攸关的地步,什么也顾不上,把眼一睁,见跟我捆在一起的果然是刘家那鬼丫头,被捆尸绳缠得死死的,身子不停扭动,发丝散乱,一双眼睛却看不到眼珠子,像是被覆盖了一层薄薄的黑膜,看上去极为诡异。

我立即就意识到是细鳞沙起作用了。在当时,我还是第一次接触到细鳞沙,只是粗略地听死人脸说细鳞沙可以遮鬼眼,直到过了几年我开始频繁地使用细鳞沙之后,才明白这东西其实并不是真正的沙,而是从一种生长在深潭中叫细鳞鱼的稀有鱼类身上获取的,这细鳞沙就是由细鳞鱼的鱼胆研磨而成。

细鳞沙有一种十分奇妙的特性,就是能够轻而易举地吸附在阴物之上。迎风掷出后,一旦遇到诸如尸体等阴物,首先就会吸附汇聚于其双目,令其致盲,再进一步,则侵入其耳鼻,使其丧失听觉、嗅觉。

所以细鳞沙是一种用来对付鬼物尸体非常有效的东西,只可惜细鳞鱼太过稀少,得之不易。

那些个腐尸被细鳞沙飘到,顿时就不分方向,开始四处乱转。

就这会儿功夫,我的骨头已经被勒得格格作响,估计脸都憋成了茄紫色,忍不住想大吼一声:“你他妈的别动了!”但我此时连气都快喘不过来,又哪叫得出来?

心中又急又怕,一个劲咒骂里面的人怎么还不死出来救人,胸口憋闷得厉害,猛地想起之前三叔教我度气给林文静的事,也管不了这事究竟靠不靠谱,只想她赶紧停下来,一下就压到她嘴上,鼓足了一口气度了进去。

但事实上,这方法干脆利落地失败了!刘楠不是林文静,根本就起不了作用。我把心一横,一口咬破舌尖,直接把一口舌尖血度了进去。舌尖血在我们这一行叫做龙阳血,尤其是童子的龙阳血,最是纯阳刚猛。

奇迹终于出现了,姓刘那鬼丫头嘴唇上还沾着血,终于一动不动。我带着她,拼尽力气翻身一滚,朝着刘家大宅滚去。滚到刘宅大门外的时候,已经两眼发黑,连呼吸都困难,再也挪动不了半分,不仅脱力,连神志都开始迷糊,这样下去只有等死的份!

就在这时,隐约听到身旁传来脚步声,眼前模模糊糊地浮现出几个人影,一马当先的是三叔和死人脸,其余刘子安等人跟在后面,只敢站在门里不敢出来,向外张望。

我精神一振,连呼吸都顺畅了些。只见三叔一脸焦急地冲上前来,就要解开我身上的捆尸绳。

“等等!”死人脸却抢先了一步,阻住三叔,手中捻一道符,正正地往刘楠的脑门拍下。我正想着这死人脸果然小心谨慎,理智非常,突然一只雪白的手掌从我腋下伸出,如闪电般插进了死人脸的胸膛!

我脑子一片空白,根本来不及做出半点反应,就见眼前人影一晃,原本还离我有数步远的三叔,在瞬息之间闪到了我身侧,手掌拂过,顿时一道鲜艳夺目的血符出现在刘楠额头,紧接着手指如鼓瑟般一轮弹出,顿时连点了刘楠身上几处关窍。

与此同时,被刘楠一只手穿透胸膛的死人脸居然变成了一个稻草人,歪歪斜斜地挂在了她手上!

真正的死人脸面沉如水地从门后出现,大踏步行来,双手连拍,瞬间几道黄符被贴到了刘楠身上。

直到此时,我才算醒悟过来,原来我刚才彻底被双方当了一枚棋子。

这死人脸在刘家大宅中布下七星封魂阵,只等着刘楠闯进来,但这鬼丫头也不傻,就在外头守着,不肯踏进刘宅寸步。这下子双方谁也奈何不了谁,就形成了僵持的局面。

最后,死人脸跟三叔商议出个主意,就是丢一个诱饵出去引对方上钩。结果,阴差阳错之下,我成了这个倒霉的诱饵。我出去之后,又是掷沙,又是捆尸绳的,最后甚至把龙阳血这招都用上了,自以为颇有能耐,一通乱拳,居然把鬼丫头给制住了!

可我万万没料到的是,那鬼丫头被我制住,完全是有意为之,不仅让我以为她已经被困住,更要让刘家大宅里的人认为她已经无能为力。这样,我反倒是成了她的诱饵,把我三叔、死人脸他们从刘家大宅里勾引了出来。

这一心计简直是毒辣异常,但我更没想到的是,宅子里那两头老狐狸……我三叔和死人脸,居然早早就想到了这一步,反而将计就计,装作毫不知情地被勾引出去。等刘楠伺机发出雷霆一击的时候,死人脸不知道用了什么障眼法,居然用一个草人李代桃僵。

而趁此机会,早就在一旁虎视眈眈的三叔立即毫不犹豫地出手,一上来就把鬼丫头完全制住!

说穿了,刘楠那鬼丫头虽然狡诈,但还是年轻啊,在两只老谋深算的老狐狸手里头栽了个大跟头。

至于我……

他妈的,什么都不想说了!

“还不快给我松开!”我狠狠地瞪了两个老东西一眼,简直不想跟他们讲话。三叔赶紧把捆尸绳给收了回去,拉过我上下检查了一遍:“怎么样,有没哪里不舒服的?”

我“呸”了一声,不想理他。死人脸罕见的扯了扯嘴唇,像是笑了一下,冲我点头道:“真是不错。”

不错你大爷!哥差点就被你个老货给坑死!

刘子宁站在门口,眼圈通红,一见我就冲过来抓住我胳膊,看我有没有哪里受伤了,一边颤声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我正想喊句“宁姐姐”,只觉得一阵眩晕,差点就一头栽了下去,幸好被刘子宁一把拽住。我忙说:“没事没事,就是有点头晕。”刚才被捆尸绳勒得狠了,到现在都缓不过劲来。

说话间,刘楠已经被抬进了刘家大宅中。这下子,有七星封魂阵封镇,再加上我三叔和死人脸各自的手段,这鬼丫头就算有再大的本事,也插翅难飞了。

刘家上下几十口人,大多数人还是畏惧的很,只敢躲得远远的偷看上一眼。反倒是刘家那老太婆,真是跟疯了一样,顿着个拐杖,冲到刘楠面前,破口大骂,左一个贱人,右一个野种,当即就要把她这孙女大卸八块,挫骨扬灰!

刘楠的一只手还保持着伸出的姿态,她一身红裙,头发有些凌乱地披落下来,娇小的身材,孤零零地站在宅院中央。虽然她是杀人如麻、令人胆寒的恶鬼,但此时站在眼前,也不过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

我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底也不由得一阵惨然。

“钟先生,赶紧把这孽种挫骨扬灰咯!快!我一眼都不想看到这小畜生!”刘家老太婆顿着拐杖,又叫又跳,简直像个疯婆子。

我听得实在厌烦,真想拿块泥把那死老太婆的嘴给堵住!

死人脸闭眼看天,似乎入定了一般,过了一会儿,睁开眼,摆摆手让那老太婆安静下来,紧接着把刘子安招过来,轻声嘱咐了几句。刘子安边听边点头,之后就跑到里屋去,不久拿回来一个书本大小的檀木盒子。

死人脸接过打开。我看了一眼,只见里面整齐地排放着几根钉子,色成乳白,长短不一。我起先还在疑惑这是什么钉子,怎么从没见过,后来就猛地醒悟过来,我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了!

###第二十二章

杀身

这八成就是白骨钉。这一数,正好是九根!也不知这死人脸又是从哪里弄来的人骨,居然又给他弄出一套白骨钉来。

“弄死她!弄死她!”刘家那老太婆一双小眼睛冒着兴奋的光,咬牙切齿的,这神情简直比恶鬼还要恐怖。

死人脸从盒中取出一根最短的骨钉,夹在手中,隐约可见筷子粗细的钉身上密密麻麻地刻着一些符文和咒印。他凝视了片刻,衣袖一挥,毫不犹豫地将这枚钉子封入了刘楠脐下一寸处,这是人体的第一个关窍。

接着挥手掠过,一气夹起三枚白骨钉,瞬息间封入背后脊椎骨附近的三大关窍,我站在一旁,甚至能清晰地听到钉子穿透血肉骨骼的声音。

刘楠身子纹丝不动,兴许是受制于封禁,想动也动不了。但她的一双眼睛,细鳞沙的效果早已褪去,冷漠地望着院中的所有人。那种眼神,我从来都没见过那样一种眼神,没有一丝生气,没有一丝温度,有的只是绝望和寒意。

死人脸的动作极快,双手连挥,眨眼间又是四根白骨钉封入了她体中。只要再有一根下去,任凭是再神通广大的恶鬼,也逃脱不了魂飞魄散的命运!

死人脸身形一转,已经把最后一枚白骨钉夹在手中。这是最后一枚,也是最长的一枚。他夹着白骨钉的手轻轻扬起,最后一个关窍是头顶正中,只要将钉子贯脑而入,就完成了这九阴封窍!

就在死人脸手落下的瞬间,我情不自禁,鬼使神差地喊了一句:“等等!”

“不要!”与此同时,另一个人的声音几乎跟我同时传出。紧接着就有一道灰色人影奔了过来,因为跑得太急,中途在路上摔了一跤,又立即爬起来,冲过来拦在刘楠面前。

“不要啊!钟先生,不要这样啊!”这人当即就跪下抱住了死人脸的腿。

我定睛一看,不由有些诧异,这人居然是我认识的。在我一边的刘子宁轻呼了一声:“是我二叔!”

没错,这人就是刘楠的父亲,刘子宁的二叔刘文轩。这男人佝偻着背,两鬓斑白,乍一看比他大哥还要老上十岁。他的十根手指断了九根,连抓东西也抓不住,只能两手环抱,死命地搂住死人脸的大腿。

“文轩,你这是干什么!还不给起来!”刘家老太太看清这人是自己儿子,当即就怒气冲冲地尖叫起来,朝刘子安几个瞪了一眼,“还不快把你们二叔给我扶下去!”

“你们几个都别过来!”刘文轩大叫一声。毕竟他是二叔,是长辈,刘子安等几个年轻人面面相觑,一时间也不敢真的冲过去。

“钟先生,尽管动手,把这野种先给我灭了!”刘家老太太恶狠狠地顿了顿拐杖,催促死人脸赶紧把刘楠收拾掉。

“谁也不许动我们家楠儿!”刘文轩死死抱着死人脸大腿,涕泪横流,冲着刘家老太太哭道:“妈,你不要这样……真的不要这样……你已经害死了白梅,你还要怎么样啊!”

刘文轩此话一出,刘家大宅中顿时嗡的一声,响起一阵议论声。我感觉刘子宁握着我的手抖了一下,一看她,脸色苍白,毫无血色。我心里一动,低声问:“宁姐姐,你当年是不是看到你奶奶……害死了你二婶?”

刘子宁的手抖得更厉害了,脸色煞白,像是想起了一件最为恐怖的事情。我一下子就全明白了,八成是宁姐姐小时候无意中目睹了她奶奶下手害死她二婶的事,以至于成了童年阴影。

“你……你个不孝子!”刘家老太婆气得直哆嗦,“是我,是我一把火烧死了那贱人!哈哈,那又怎么样?那贱人早该死了!”

刘父等人吓得面如土色,一群亲戚也是神情各异。刘父上去赶紧拽拽她母亲的衣服:“妈,您不要胡说啊,弟妹的事是走火,跟您有什么关系?”

刘家老太太面目狰狞,一把甩开儿子,格格地大笑起来:“就是我烧的!那个野女人,我恨不得抽了她的筋,剥了她的皮!钟先生,你赶紧把这个贱种也灭掉,就像当年那个贱人一样,让她永世不得超生!”

这老太婆真是疯得厉害,简直就是个老怪物!我看了一眼三叔,就准备悄悄移步过去,我想问问他能不能把刘楠那丫头给保下来,至少不要让她落个白骨钉灭魂灭身的下场。

就在这时,只听刘文轩大吼了一声,从地上站起,用两只手夹着一把短刀,架在自己脖子上。

“谁都不许动!”刘文轩双眼通红,冲着死人脸吼道,“给我退后!”

死人脸冷冷地看着他,不为所动。

“儿……儿子啊,你可别做傻事啊!”刘家老太太顿着拐杖,“你……你是不是要气死我啊!”

刘文轩似乎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咬着牙,浑身都在颤抖,大叫道:“妈,你说实话,楠儿是不是你杀的?”

“二弟,你是不是疯了!”刘父大声斥责,让他弟弟赶紧把刀放下,有话好好说。

“妈,楠儿到底是不是你杀的?你说啊!你说啊!”刘文轩咆哮着,两只手掌夹着刀毕竟不稳,刀锋锐利,很快就在脖子上划出了几道口子,鲜血淋漓。

刘家老太太脸色铁青,一排参差不齐的牙齿咬得格格作响,猛地尖叫一声:“没错,这小野种是我砸死的!谁叫她要害我们家丰儿,这孽种就是死有余辜!死有余辜!”

此话一出,刘家大宅中鸦雀无声。

那老太婆话匣子一打开,各种恶毒的诅咒一股脑都骂了出来。听了一阵子,总算是明白了事情的缘由。

原来这老太婆口中的丰儿,就是刘子安那个酒后发疯被钉子刺穿脑颅的表哥。当日这位表哥正在刘家做客,下午喝了点酒,无聊就领着刘子安那个五岁的弟弟在家中到处溜达,正好溜达到刘楠的房中。

也不知怎么的,这位表哥就跟刘楠起了冲突,而且酒劲一上来,居然还要上去动手动脚。

当时正好刘家老太太领着人循声找过来,就把人给拉了回来。刘家那老太婆当时看到刘楠那冷漠的眼神,当时心里就一咯噔,事后想来想去不安心,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偷偷摸进刘楠闺房,把她这孙女用一块墨砚砸死。

我听这疯老太婆说出这么一番话,不由得寒毛倒立,这老女人实在是太恶毒了!但仔细一琢磨,又觉得怪怪的,似乎有哪里不对。

“你……你……”刘文轩一手双不停颤抖,脖子上被刀子割得鲜血淋漓,瞪着刘家老太太,“你太恶毒了你!”

就在这时,刘子安的父亲刘文崇突然抢出,厉声道:“文轩!你怎么能这么说母亲!”

刘文崇神情纠结,狠狠地盯着其弟刘文轩,欲言又止的,像是有什么话,却说不出口。刘家老太太尖叫一声:“文崇,不要胡说!”

刘文轩哈哈大笑起来:“这还是母亲吗?我有这么恶毒的母亲吗?”

“闭嘴!”刘文崇勃然大怒,似乎再也顾不得什么,指着刘文轩厉声道,“你……你……楠儿是被你杀的,你知不知道!”

此言一出,整个刘家大宅都静了下来。刘家老太太尖叫一声,举起拐杖就要打刘文崇,势若疯魔:“你胡说八道什么!那个小野种是我打死的,是我打死的!跟文轩有什么关系!”

刘文崇一边躲避,一边冲着刘文轩大喊:“当晚我跟妈确实去找过楠儿,妈还跟楠儿起了冲突!二弟你突然冲出来,发疯似的拿一块砚台砸了楠儿的头!你都忘记了?你是不是装糊涂!”

“不可能,怎么可能,我怎么会杀楠儿,她是我女儿啊!”刘文轩喃喃地说着,神经质地笑了起来,“我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话音未落,突然间双手夹着刀子发力一抹,瞬间一腔鲜血溅射而出,洒了她女儿一身。

这一刀抹的极为用力,鲜血喷涌不止,咕咚一声栽倒在地。三叔和死人脸赶上去一看,人当时就没救了。

事情发生的太快,很多人甚至都没反应过来。过了片刻,刘家大宅里才响起一片惊惶的尖叫,刘家老太太发出像杀猪一般的嚎叫声,一下子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末了又开始语无伦次地咒骂起白梅,咒骂刘楠是个害人精,野种,讨债鬼!

刘子宁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我看着刘文轩躺在血泊中死不瞑目的样子,只觉得心里头一片茫然。究竟刘文崇说的是不是真的,难道刘楠真是被她这个父亲所杀?

我当时年纪还小,很多事情还想不清楚。几年后我有了更多的阅历,才隐隐琢磨出了当年的几分真相。这刘文轩是个懦弱的性子,一边是慑于母亲的威严,一边又在心里极爱妻子白梅,他就是这中间的夹板肉。

当白梅被火烧死之后,他居然砍下九根手指给死人脸用来做白骨钉,这其中的原因值得玩味。其一,应该是刘文轩毕竟至孝,在得知白梅死后会对家族不利后,选择了听从死人脸的建议,选择彻底毁灭自己最爱的女人。

其二,其实炼制白骨钉不是非得要他刘二少爷的手指,但他却这么做了,应该是表明白梅去后,他心已死,要用斩断手指的痛来缓解白梅去世的痛苦。

其实在这个时候,刘文轩的精神就已经有些不正常了,产生了严重的分裂。之后随着刘楠一天天长大,这女孩子的古怪和与众不同,随时随地折磨着刘文轩的心。再加上母亲这边的压力,无止境的风言风语,让他彻底崩溃了。

于是在刘楠与刘家老太太的一次冲突中,刘文轩终于发疯,砸死了他的亲生女儿。因为在刘文轩的心目中,刘楠早已成了他的一个心魔。

不过,这始终只是我在几年后的一个猜测。刘文轩当时就毙命了,也许这一切对他来说是个解脱,但这个谜团,却也随着他永远地埋入地下。

我当时愣愣地站在刘子宁旁边,我平常惯于和死人打交道,小小年纪,总以为自己习惯了生死,但这回刘文轩的死,却在我心里头掀起滔天波澜,久久无法平息。

###第二十三章

十万大山

在众人的尖叫喧哗声中,我无意看了一眼刘楠,这个女孩子依旧纹丝不动地站在那儿。身上溅了一身她父亲的血。我赫然发现,原本钉入她体内关窍的白骨钉,居然缓缓地退了出来。

我连忙大叫一声:“三叔,白骨钉!”

三叔和死人脸原本正在忙于处理刘文轩的事情,听到叫声,豁然抬头。就在这时,原本已封入刘楠体内的八根白骨钉,猛地倒射而出,撞到墙壁上碎成粉末。其中有一枚刚巧射入刘家一个亲戚的大腿,顿时发出一声惨嚎。

三叔和死人脸立即就动了。三叔一出手就是捆尸绳,死人脸又是几道符贴了上去。我见刘楠一双眼睛已经隐隐泛出了诡异的血色,不由得心惊肉跳。

所幸在三叔和死人脸两只老狐狸的加持下,刘楠最终还是被镇压了下来。

“快给我灭了小野种!这杀千刀的讨债鬼!给我灭咯!”刘家老太婆尖叫,咬牙切齿,又叫又跳。

死人脸却摇了摇头,只是反复看着手中剩下的那枚白骨钉。

三叔也是黑了脸:“九阴封窍都不奏效,麻烦大了!”回头让刘文崇赶紧再去准备一口棺材,要跟刘文静那口同规格的。

之后刘家大宅又是一阵混乱,有人收拾刘文轩的尸体,有人去准备棺材,更有一部分人趁着这时机,已经逃出了刘家。

这番折腾下来,东方已经逐渐亮起。我出了刘家宅子一看,那些个腐尸什么的,已经不见了。大约是没了刘楠控制,都四散去了。回到前厅的时候,刘楠已经被绑着捆尸绳封入棺中,同样布置了金刚墙,跟刘文静并排安放。

刘家那些个亲戚基本已经跑光,家里只剩下刘家的一些本家子弟,以及一些雇佣的工人。刘子宁去了厨房帮忙,正在给大家准备早饭。

我又累又倦,搬了两张椅子拼了拼,就窝着睡了一会儿。直到被刘子宁摇醒,让我起来吃早饭。一群人在前厅围了一张大圆桌子,少了那帮子亲戚,刘家的人剩下的也就不多。

早饭是热乎乎的包子和一些小菜加白粥,一群人默不作声地吃着,刘家那老太婆却不在,听刘子宁说是身体不舒服,躺在房里休息。三叔和那死人脸也同样缺席,我知道这两人现在正关在房里秘密商谈,连早饭都是让人送进去的。

刘子宁就坐在我旁边,她已经换了一身衣服,素色的一条长裙,扎着马尾,一边喝粥一边走神,问我说:“你三叔和钟先生都进去好久了吧?”

我点头说是啊。她问:“接下来会怎么样?”

我摇头。我其实也不知道这件事究竟要怎么收场。虽说现在暂时制服了刘楠,但显然只能困得住一时。其实对于这件事,最正道的做法当然是让林文静和刘楠两人入土为安,超度其亡魂。

但现在看来,基本是不可能。

一顿饭结束后,众人都去各自忙碌,刘子宁陪着我在门口坐了一会儿,就见三叔和死人脸从房中出来,刘文崇当即召集了刘家所有的子弟到场。

“当年白梅的事情,你们谁比较清楚?”三叔扬声问。

众人面面相觑,几个小辈更是一脸茫然。倒是刘子宁的母亲出言说,她和白梅这对妯娌虽然也没多少交往,但同刘家其他人比起来,多少是要更了解一些。

三叔就问:“听说白梅生前有个习惯,每年都要消失一个月,是不是有这回事?”

刘母点头:“是有这么一回事。她每年在七月份这段时间总要离开刘家一趟,一个人出门,连文轩都不带。”

“哦?就她一个人?”三叔道,“那你知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刘母想了想,说:“我有次特地问过她,她说是回老家一趟,至于回去做什么,我就不怎么清楚了。”

“白梅的老家是哪里?”死人脸面无表情地插口问道。

刘母连忙说:“这个我知道的,我怕忘了,还特地记下来了。”叫过刘子宁,低声嘱咐了几句,让她去房中给她把东西拿过来。

刘子宁听了就转身去了母亲房间,不一会儿取过来一个红木盒子。刘母取过钥匙打开了,取出一个本子来,翻了几页,说出一个地名。

这地名有点怪,叫猫鼻子村。后来三叔他们查了才知道,原来这小山村居然是远在南疆的一处小山村。

按照三叔和死人脸商议的结果,他们认为要想彻底解决这件事,必须要弄清楚刘楠母亲白梅的来历。

最后的决定是,明天一早出发,由三叔和死人脸领队,带着林文静和刘楠的两口棺材前往猫鼻子村,随同前往的人员有刘文崇、刘子安等几个刘家男丁,其余人等留守在家中处理后事。

不过刘家那老太婆得知消息后,立即就从床上爬下来,死活要跟着去。我不放心三叔,也跟着加入了这支队伍。三叔原本坚决不同意,让我滚回村先把房子修起来。

不过死人脸却持相反意见,建议我随队同往。刘子宁本来也想同去,但因为要留下来照顾母亲,并且帮着家人置办后事,最后未能前往。

由于要同时运送两口棺材,我们没法坐火车,只能在当地包了两辆大车,一辆用来运送棺材,一辆用来坐人。刘家财大气粗,除了随行的几名刘家子弟,另外还高价雇了十个壮汉随队护送。

从我们住的这地方到南疆,路途漫长,一路颠簸。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出远门,不由得倍感新鲜,坐在靠窗位置,不停地向窗外张望。

三叔和死人脸轮流过去后面那辆运棺车坐镇,一路风尘仆仆,走走停停,大概在七天之后抵达了南疆境内。

白梅的出生地,也就是那个猫鼻子村,坐落在南疆十万大山的深处。十万大山,位于南疆西部,属桂西南勾漏山系。在抵达南疆境内后,我们就找了个本地人做导游。这人黑黑瘦瘦,生得也矮小,让我们叫他黑猴子就行,看他的样子,倒真挺像一只猴子的。

一路上,黑猴子就告诉我,十万大山中的“十万”其实不是数字的意思,而是来自壮语中“适伐”的记音。在壮语中,适伐大山的意思就是顶天大山,意指山峦叠嶂,顶天立地。

而猫鼻子村,位于吊那隘以南,旁边有座猫鼻山,山上有大石形如猫鼻,因此而得名。我们深入大山后,车子就开始变得难以行驶,勉强再推进几十里地后,终于无法再坐车前进。一行人从车上下来,由雇来的几个壮汉四人一组,抬棺前行。

临行前三叔反复交代他们抬棺的注意事项,切不可随意妄为。

山路曲折,两侧山峰层峦叠嶂,绿荫如盖。我虽在山村长大,但我们那大多是些小山,哪里见过眼前这样的莽莽大山,不由得倍感新奇。大约在深山中行进了三天后,黑猴站在一块高耸的岩尖上手搭凉棚往前眺望了片刻,喊道:“再走个半天,我们就能到了!”

我们一听,都是精神一振。队伍停下来就地休息,烧水煮些干牛肉和炒饼来吃。刘家那老太婆倒是挺能折腾,这几天的山路行进下来,居然还能硬撑到现在,也是令我刮目相看。我找到三叔,拿了块牛肉干,边吃边低声说:“等这事了结了,回头我们怎么办?总不能让林丫头白死吧?”

三叔沉默了片刻,冷笑道:“这锅只能让刘家来背,通知派出所,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到时候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至于那个姓钟的,派出所恐怕是办不了的。”

我听得烦闷,抓了块干牛肉就一个人独自爬到山岩上,随意乱逛起来。三叔叫我别走太远了,我哦了一声,继续往前走。

在这深山之中,气温要比外面低了不少,冷气森森的。我转过一块长得像大黄牛的岩石,只见前方乱石嶙峋,是个陡峭的乱石坡。在我们村的后山也有这样一片乱石坡,只是规模不及这边大。我很小的时候,三叔就拎着我去攀爬、纵跃。

三叔说这是我们这一行的必修课,因为在我们这一行,打交道的全是死人鬼事,是高危行业,时不时的就会碰到一些幺蛾子,所以必须要有灵活强健的体魄、精通各项求生技能。

所以看到这片乱石坡,我还是觉得颇为亲切,把牛肉干往嘴里一叼,就手脚并用,快速地往坡顶攀爬。这种乱石坡,别的还好说,最怕的就是不小心攀到那种松动的石头,很可能就会酿成大祸,所以这也是门技术活。

到坡顶后,一眼看出去,果然风景大为不同,我在顶上躺了一会儿,听到前方隐隐有人声传来。我起身转过一块形似大黄牛的岩石,过去一看,发现下面是一条峡谷。狭窄的道路上有一群人,正坐在地上休息,看行装似乎跟我们一样,是进山的外来客。

###第二十四章

活人死相

我趴着看了几眼,见这群人中,大概有十来个人三三两两的分布在外围,看似随意,但从上方看下去,却可以清楚地看到,这些人正好控制住了这个地方的所有出入口。在中心位置,搭着一个帐篷,隐隐约约可以看到有人在里头。

瞧这些人的装束,可跟我们村那些人完全不一样,要洋气得多,有可能是大地方来的。我正看得入神,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响动。

我豁然起身,随手捞起地上一块石头,躲入身旁的两块岩石中间。在这种荒郊野外,最容易碰上一些饿狼野兽,这是从小就被我三叔培养起来的防卫本能。

只见一个人影从那块大黄牛后头转出,是个男孩子,看着跟我差不多年纪。模样长得不错,唇红齿白,腰杆挺得笔直,胸口一起一伏,显然喘得厉害。

“你是谁?”这人看到我,似乎有些惊讶。

“你又是谁?”我抡着石头上上下下打量他。如果单论长相,这人也就跟我差不齐的水准,只是人家这一身穿着打扮,再加上那股子从内而外的书卷气,与其一比,他妈我就活脱脱一乡下土包子。

“我叫顾思寒。”那人微笑着冲我点点头,“请问你是?”

这人说起话来倒是挺谦和的,让人听了舒服。我就说我叫陆景,把手里的石头丢了,坐到岩石上,扫了他几眼,心想这人名字听着娘娘腔的,思寒思寒,难道是他老爹思念老情人?

那顾思寒走上几步,指指我旁边的石头,笑道:“不介意我也坐这儿吧?”

我说没事尽管坐,这石头又不是我家的。顾思寒冲我道了声谢,然后爬上来在我旁边坐下,扇了扇风,说刚才可真累死了。

我看了他几眼,见他额头出汗,喘得厉害,就问:“你是从下面爬上来的?”

顾思寒说:“是啊,差点就上不来。陆兄弟,你也是爬上来的吧?”

我说是。顾思寒眼睛亮了亮,说:“你爬了多久?”

我估摸着大约说了个时间,顾思寒指指我爬上来的那个方位:“是从那边吗?”见我点头,开心地道,“实在太厉害了!”

我起先对这人的印象不怎么样,主要是因为这人吧,穿着打扮,气质谈吐什么的,都跟我有些格格不入。不过几句话说下来,倒也不由有些改观,觉着也还行,能交流下去。

我倒是有些奇怪,看他的样子应该是出生在大城市里,而且还是那种教养极好的富贵家庭,居然能徒手从这片乱石坡爬上来,这也是让我挺佩服的。

他说他从小就跟了一位师父,这种攀爬功夫是基本功,所以并不生疏。又问起我,我说我是跟着我三叔学的,属于家传手艺。他就一脸好奇,问我家是做什么的,什么行业要用到这种攀岩的技巧。

我就把家里是干什么的跟他说了,心想还不把你个小公子哥吓得屁滚尿流。小时候由于家里干这一行的缘故,我早已习惯了做个没人搭理的怪胎,所以这种事情见得多了。

没想这人倒是个奇葩,不但不忌讳,反而一脸兴奋地问我:“这一行是不是很有意思?是不是要经常接触尸体?”

我说对啊,我这双手从小就是摸着尸体长大的,还把手伸过去在他眼前晃了晃。他抓过我的手仔细看,不一会儿就惊叹:“你的手比我的还修长匀称,怎么练出来的?给尸体化妆需要特别的手法吗?”

这人还真是个问题宝宝,我把手抽回来,瞥了他那双手一眼,果然也是极为修长,指甲修理得干干净净,手形很好看。他说是从小弹钢琴练出来的。

钢琴这种东西,我只限于在书上读到过,不过听田老师吹起来,弹钢琴似乎是一件十分文艺高雅的事情。听说这人会弹琴,我还是有点小小佩服的。

这么些年来,我在村里就是个没人理的孤僻小孩,除了林丫头能跟我说上几句话外,根本就没有同龄的玩伴。难得遇到一个跟我差不多年纪,而且还不避讳我的,两个人不由聊得兴发,浑然忘了时间。

我撕了一块干牛肉递给他:“吃吃看,味道还不错。”

顾思寒接过就放进嘴里嚼,说:“是挺好吃啊,味道很正宗!”

我见他吃得高兴,就问:“看你这样子,不是本地人吧?到这里来干什么?”

我这话一出口,见他的脸色就是一变,神色黯然,叹了口气说道:“是为了我妹妹,我妹妹她得了怪病。”

我想到峡谷地下那群人,想必就是他家人,就问:“你妹妹她,出什么事了?”

顾思寒脸色白了白,看了我一眼,眼神中充满着一种悲哀,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

原来,顾思寒是家中长子,下面还有个小他两岁的妹妹。大概半个月前,有天深夜,突然从小姑娘房中传来一阵阵怪叫声,等家人赶过去一看,就见小姑娘缩在床上脸色发青,抖个不停。门框上横七竖八留着好几道抓痕,像是被什么东西用锋利的爪子给划出来的。

当时就问她出了什么事,但小姑娘像是被吓坏了,小脸铁青,什么话也不说,只会缩在房间里抖成一团。顾家上下可被吓坏了,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就听房里又是一声怪叫,从女孩子床下跑出一只大黑猫来。

“黑猫?”我奇怪地问。干我们这行的,对于黑猫尤其敏感。我们行内的古书上就有记载:“玄猫,辟邪之物,易置于南。”玄猫,就是黑猫,是辟邪用的。不过也有很多人认为,黑猫是不祥之物。因为通常邪气比较重的地方,经常会有黑猫出现。

而从我们这行来讲,黑猫既有镇宅辟邪的作用,但也是容易招邪的。就比如家里如果有新尸刚亡,就不敢让黑猫进屋。因为一旦黑猫触到尸体,就很容易引起诈尸。

所以,一般人家是很少养黑猫的。

顾思寒说:“你是不是很奇怪我们家为什么会有只黑猫,它是我妹妹养的。这是只流浪的大黑狸猫,据说是我妹妹在外头捡来的,后来就养在了家里。我妹妹在家里是最受宠的,她要养个宠物,谁也没辙。”

我哦了一声,让他继续往下说。

顾思寒说:“那只大猫一出来就冲我们呜呜大叫,那叫声又尖锐又凄厉,听了让人发毛。我父亲就让人把猫赶了出去,找了当地最好的大夫来给妹妹看病。”

但一开始,那大夫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只说是小孩子大概受了某种刺激,导致惊吓过度,一时忘语,只能开点养神镇气的药先吃吃看。

结果当晚,又出事了。一过了深夜,房中就传出小姑娘的凄厉的尖叫声,众人闯进去一看,可把所有人都吓着了,这小姑娘居然两眼翻白仰在床上,头下脚上,一条裙子支离破碎,身上到处都是长短不一的抓痕,血迹斑斑。

那只黑狸猫就站在她床头,身上都是血,耳朵也折了一只,一条腿一跛一跛的,一见众人就嗷嗷怪叫,尾巴竖起,浑身炸毛。

顾父当时那个心疼,勃然大怒,命人赶紧把那猫捉住打死。那黑狸猫本就跛了腿,很快就被人围起来拿绳子套住,当场就要勒死。还是顾思寒心思谨慎,说这猫是妹妹最喜爱的宠物,万一弄错了,可没法交代。

经他这么一说,那只狸猫的小命总算给保住了,不过命运却好不到哪去。顾家这小姑娘在家中那可是掌上明珠,上上下下谁不疼爱?如今见小姑娘伤成这样子,一个个都拿这狸猫撒气,拿绳子捆了个结实,扔进笼子里就不管了。

之前那大夫赶过来,只进去看了一眼就连滚带爬地逃了出来,直叫“见鬼了,见鬼了”,顾父大怒,拎了那大夫就进了女儿房间。那大夫战战兢兢地指着小姑娘说:“尸……尸……”却尸不出个所以然来。结果被顾父抽了一巴掌,那大夫才一口气回过来,尖声说了句:“尸……尸斑!小姐她长尸斑了!”

就算是普通人也都知道,尸斑是长在死人身上的,哪个活人身上能长尸斑?顾父眼见女儿虽然模样诡异,但明明还有呼吸,居然被这个庸医说成是尸斑,一怒之下,直接把人给丢了出去。

顾思寒说,只可惜他师父半年前出了远门,不知所踪,否则还可以请他老人家前来。后来顾家有长辈说,女娃可能是招邪了,抱着死马当做活马医的心态,就把周边有名的一些道士神棍都请了来。

结果有说是丢魂的,有说是被猫妖附体的,有的直接说那只狸猫就是祸害她妹妹的凶手,要求直接斩猫,众说纷纭,各有各的理。

结果一通法事做下来,小姑娘的病反而更严重了。那种极像尸斑的东西开始像全身扩散,小姑娘原来漂漂亮亮一张小脸,如今简直不样,脸色铁青,而且周身开始腐烂。这根本就不是普通的病,所有大夫都束手无策,说是只能等死。

绝望之际,顾思寒突然想起他师父曾经跟他说过,他有个医术极为高超的老友住在南疆一带。顾思寒天资聪颖,记性极佳,虽然他师父当时只是无意中提了一句,却被他给记了下来,连那人的住址都被他记得分毫不差。

###第二十五章

招邪

顾思寒一向崇拜他师父,认为既然是连他师父都夸赞的人,那医术绝对是没的说,就跟父亲极力建议,去南疆找这位师父的友人。顾父急得几天几夜无法入眠,眼见实在没有其他办法,就听了儿子的。

只是这南疆路途遥远,生怕女儿等不及,干脆就带上两个最好的大夫和几个有些本事的法师,一起陪着女儿坐飞机直奔南疆而来。

只是在当地打听了一圈,只得到一个万分沮丧的消息,那位神医据说是在半年前就离家远行了,谁也不知道去了哪里。这对于顾家上下来说,简直无异于晴天霹雳。尤其是对顾思寒,更是无法接受。都是听了他的建议,家里才带着妹妹不远千里抵达这蛮荒大山,如果因为他导致妹妹最终不治,那他是一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就在这时,他们又听当地人说,在大山深处有个叫猫鼻子村的地方,那里头住着一个姓白的女人,相传有很神奇的本事。顾家也是病急乱投医,抱着试一试的心态,一行人直奔深山而去。

只是结果又吃了个闭门羹。到村里后,他们才得知,在山民中口口相传的那个姓白的女人早在几十年前就已经过世了,而她唯一的孙女,也在十多年前跟着一个男人离开了村子,不知所踪。

我听到这里,不由吃了一惊,问道:“白家那孙女是不是叫白梅?”

顾思寒愣了一下,说:“好像是叫白梅,你认识她?”转而一阵狂喜,猛地抓住我的胳膊,“你是不是知道她在哪?快点告诉我!”

我疼得直吸冷气,让他赶紧放开,摇头说:“她已经死了好久了。”

顾思寒松开手,呆呆地一声不吭。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

我见他这副失落的样子,不由有些不忍,说:“我能不能去看看你妹妹?”我心里想的是顾家那小姑娘的病来的怪异,正好有三叔和那个死人脸在,这两头老狐狸深藏不露的,说不定能有些偏门办法。

顾思寒红了眼,点头说当然可以的,不过临行前有几分犹豫,说:“我妹妹现在的样子有点吓人,你……”

我让他放心,不会有事。说走就走,我俩沿着乱石坡往下爬,从顾思寒攀爬的动作来看,确实是经过长期磨炼的,十分灵活娴熟。

很快我们就下到了峡谷,那几个在各处镇守盯梢的,立即警觉地站起来。看清是顾思寒后,才微笑点点头,又疑惑地看看我。

顾思寒摆摆手说:“这是我朋友。”让他们不要在意。各人又各回各位,镇守自己的位置。

很快就到了帐篷处,顾思寒冲我点点头,领着我掀开帘子进去。刚到门口,我就闻到了一股刺鼻的臭味。我很容易就分辨出,这是尸臭。

打量了一圈,只见里头站着好些人,看穿着打扮,能看出其中有两人大约是大夫。另外有个穿道袍的,有个戴瓜皮帽的,有个穿麻衣的,这三人往那一站,就能感觉到一种迥异常人的气息,大概是顾家请的法师一流。

除了这五人之外,屋中还有三人。其中一个中年男人身材高大,浓眉阔鼻,背着手站在那里皱眉沉思,不怒自威。另一人戴着一副金丝眼镜,相貌清秀,比之前那个男人略矮,年纪大概也要小上几岁,正跟他旁边一位相貌端庄的人低声说话。

顾思寒小声跟我介绍了一遍。原来这气魄很大的男人就是顾思寒他爹,戴眼镜的是他二叔,另外那个是他姑姑。

我在小山村长大,虽然平时跟三叔混得比较野,但自从上学后,田老师也教了我们一些礼仪的问题,想了想,上前恭恭敬敬地叫了声:“两位伯伯,姑姑好!”

顾父正在沉思,被我惊醒,扬眉看了我一眼,似乎有些意外。顾思寒立即就把我介绍了一下,说是刚认识的朋友,想来看望一下妹妹。

顾父冲我点点头,微笑道:“我这儿子眼光高得很,难得带回来朋友。”声音厚实,带着沙哑,显然是这些天疲倦过度,“不过我女儿的病……确实……有些吓人。”

我立即明白这位顾伯父是怕我吓着,忙说没事的,我在乡下也见过很多怪病的,想来看看,能不能帮上些忙。

我话刚说完,就有人插口说:“不妥!这小孩子现在说不怕,别进去就吓得大叫大嚷,别到时候把小姐给惊着了!”

我扭头一看,说话的是那个戴瓜皮帽的,一个干干瘦瘦的小老头子,嘴上两撇山羊胡,看上去很精明的样子。我还没说话,顾思寒就先不乐意了:“王师傅,你怎么就知道我朋友胡吹大气?”

顾思寒年纪虽小,不过当着顾父的面,那瓜皮帽倒是不敢跟他硬顶,讪讪地笑了笑。顾父沉声道:“小寒,不许对王师傅无礼,赶紧道歉。”

顾思寒虽然有些不服气,但显然平日里父威深重,低头对瓜皮帽道:“对不起了王师傅。”那瓜皮帽忙讪笑了几句,说不敢当不敢当。

剩下几人,那穿道袍的是个三十来岁的中年人,一脸的大胡子,一直都是昂着头,只在我进来的时候看了我一眼,随即就没再理会过我。另一个穿麻衣的,乍一看倒像是个种田的老农,穿着一双布鞋,一直眼观鼻,鼻观心,沉默不语。

至于那两个大夫,都建议说还是别让我去了,小姐现在的病情不是小孩子能看的。倒是顾家二叔微笑说:“既然小寒都说没问题,应该就没问题。”

见顾父也点头,那位就掀开了薄纱帘子,我走近几步,那股尸臭味就越发浓重。我看到那两个大夫、还有瓜皮帽和那个道士,都皱了皱眉头,大约是有些承受不住这股恶臭,倒是那个穿麻衣的老农依旧是面无表情。

顾思寒担心地拉拉我,低声问我有没问题。我说没事,走到床边,见床上躺着一个穿粉白色裙子的小姑娘,剪了个齐耳短发,原本的相貌却是已经看不出了,脸色铁青,嘴唇发乌,在外的脸颊、脖颈和手臂小腿,起满了黑点,还有云线状的暗紫色斑纹,有很多部位已经开始腐烂,散发出浓重的尸臭味。

如果不是顾思寒事先说了他妹妹还活着,这简直就是一具已经开始腐败的尸体。相比起来,当初的林文静和刘楠,都比她更要像一个活人。

面对这种熏人欲呕的尸臭和无比恐怖的尸斑,常人恐怕根本坚持不了半分钟,不是呕吐就是逃走。但对于从小就跟尸体打交道的我来说,这又不算什么。我见过的尸体多了去了,更惨烈,更恶心的都有。

我转头向顾父道:“伯父,我想给妹妹检查一下,可以吗?”

此时满屋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脸上尽是错愕,尤其是那个瓜皮帽和两个大夫,一脸匪夷所思的表情,大概是从没见过我这样在那么浓烈尸臭中还能面不改色的怪胎。就连那个一直不动声色的麻衣老农都转头看了我一眼。

顾父愣了一下,说:“可以啊。”

我从口袋里掏出一薄双手套戴上,按到小姑娘脖颈上探了探,确实是还有脉搏,虽然极为微弱,微弱到如果不是特别注意,甚至都会察觉不到。

我翻开小姑娘的眼皮,凑近去仔细观察。她的瞳孔已经缩成针尖状,整个眼球呈现一片灰白。通常来说,人死后尸体的眼珠子是不会发生太大变化的,瞳孔也不可能缩成针尖状。

当着她家人的面,我也不可能脱下她裙子,只能检查她在外的部位。那些一片片云线状的暗紫色斑纹,确实是尸斑不会有错。这真是怪了,我还是头一回在活人身上见到尸斑。

我起身摘下手套。顾思寒上来问我:“有没见过类似的病?”

我看了屋里众人一圈,迟疑了一下,说:“有点像是招邪了,但……又不是很像……”

我确实是迷惑了。我说的招邪,也就是民间俗称的“冲身”、“鬼上身”。这种在乡下尤为常见,有些阳气薄弱的人,是不宜出现在殡葬现场的,因为很容易就会被刚死的亡魂上身。我家干这行那么久,自然也遇到过不少鬼上身的事情。

有些病情较轻的,就胡言乱语,神志不清,在医学上叫做癔症,也就是神经病的意思。那些严重的,甚至会直接昏迷不醒,水米不进,而且瞳孔会诡异地缩成一个针尖。

“招邪?真是什么话都敢乱说!”我话音刚落,那个一直昂着头的道士就冷笑着说了一句,“你以为我们这些人都是吃干饭的?天底下有谁见过这样招邪的?”

那瓜皮帽也嘿了一声,说:“小朋友,不要在这里不懂装懂了。这里的几位,都是大行家,谁会分辨不出个鬼上身来?”

我确实是不知道顾家这小姑娘究竟是出了什么事,也无法反驳。顾父道:“小景,你跟小寒先出去外面休息下吧,心意到了就行。”

顾思寒也是黯然,拉了拉我,领着我出了帐篷。我低着头走了几步,冲他说了一句:“你在这等下,我去找找人。”说完就直奔乱石坡,顾思寒在后头喊了几声,我头也没回,只让他在这里等下我。

###第二十六章

李代桃僵

我们的队伍驻扎在乱石坡的另一面,隔了一个大坡,如果要绕过去,得花上不少时间。我直接从坡底开始攀登,到顶之后,再往下回到自己队伍的驻地。

我径直就去找三叔,谁知没见到他人,只有那个死人脸一人在那,架起一个小柴堆,上面吊着个小炉,正在煮茶喝。见我晃来晃去的,就问:“有什么事?”

我本来懒得理他,不过这会儿事情急,只得说:“我三叔哪去了?”

死人脸给火添了点柴,慢条斯理地说:“前面出了点事,你三叔带人过去看了。”

我心里焦急:“出什么事了?多久能回来?”

死人脸道:“这就说不好了。”冲我招招手,让我坐下来喝杯茶,“小孩子性子不要这么急。”

小孩子你妹!我心里焦躁,哪里坐得下来,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梗着脖子瞅了半天,也没见三叔的影子。

“说说吧,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死人脸面无表情地道。

我左等右等,都不见冯老三回来,只好坐下,把顾家小姑娘的病情描述了一遍,说:“你不是挺厉害的,能不能看出点什么名堂?”

死人脸喝了一口茶,没理我:“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厉害了?”

“好吧好吧!”我投降,“是我觉得你挺厉害的!怎么样,你给分析分析?”

死人脸慢条斯理地喝着茶,喝完一杯,又给自己续上一杯。我心里那个急啊,真想冲上去抽他一顿。

“这个病确实挺怪。”死人脸憋了半天,终于说出一句。

我不由大失所望:“你也没见过啊?”

“不过,也不是没的救。”死人脸喝了一口茶,继续说道。我这个火啊,真是蹭蹭蹭往上冒,你有话一口气说完会死啊!

我忍!

“啊呀,真的哇!钟先生,你给说说呗,是怎么个回事?”为了能从死人脸嘴里套出点话来,我也是没节操了,连“钟先生”这么恶心的话都说了出来。

“究竟如何,我还要亲眼看过才能确定。”

虽说因为林家丫头的事,我对这个死人脸万分厌恶,但这会儿听他说有救,心里头还是万分欣喜,搓着手说:“这个……钟大爷,要不咱去看看?”对他的称呼,顿时又升了一级。

死人脸喝了口茶,面部僵硬,毫无表情:“你三叔去前头了,我还要在这看着。”

我靠!要不是这人我实在不敢动,真想上去抽他几百遍!我央求:“钟大爷,人命关天啊!就走开一小会儿,也不会出什么事。”我心里那个急啊,就算我等得起,顾家那小姑娘也等不起啊。

死人脸漠然道:“跟我有关?”

我真是被他弄得没脾气,但对付这怪人我还真没什么招,心烦意燥,嗓门都大了一圈:“那到底要怎么样才跟你有关?”

死人一杯茶喝完,把杯子往地上一放,站了起来,说:“前面带路。”

我吃了一惊,反而给愣住了:“带路去哪?”等他冷眼瞥过来,我才恍然大悟,赶紧领着他去。

这死人脸不紧不慢地跟在我身边,也真是个怪人,走路连个声音都没有。

“算你欠我个人情。”死人脸面无表情地道。

我忙不迭的应承,这会儿他就是大爷,别说是欠他个人情,就算是欠他一万块钱我也立马答应,绝无二话啊!

“怎么,走这路?”眼见我来到乱石坡前,死人脸在我身边说了一句。我说是啊,这样不用绕远路。

死人脸倒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我生怕顾思寒家人等不及已经走了,赶紧的就准备往上爬,一回头,却见那死人脸站在那无动于衷,似乎根本就没有打算攀爬的意思。

我正要问他是要闹哪样,那死人脸不知从哪取出一个手掌大小的稻草人,往我后背一拍。我顿时整个身子往下一沉,差点就直接给跪了。

我往后背一摸,摸到一个稻草人趴在我背上,怎么拽也拽不下来,就像牢牢钉在我身上一样!我吓得冷汗直冒,那死人脸在我身后说道:“别回头,背着草人一直爬过去。”

我虽然觉着这事情实在诡异,但此时也不敢违逆他的话,只能咬牙往上爬。背后趴着那草人比我的巴掌还要小上一些,但压在我身上,却比当时背了林文静还要重上不少。在平地还好些,此时要背着这东西攀上乱石坡,就变得困难重重,有好几次都差点从坡上摔下来。

我一直没敢回头,也不知那死人脸身在何处,直到登上坡顶,脚一软,直接就趴在了地上,浑身虚脱,汗水淋漓,就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等稍稍喘匀了气,想着顾思寒还在那等着,咬牙爬起来。那草人仍然牢牢地钉在我背后,压得我面如土色。我叫了几声“钟大爷”,也没听到任何回应,想着这死人脸也没必要跟开这种玩笑,只能强忍住回头的冲动,继续往坡下爬去。

背着这草人,简直比背了一个人还沉,咬着牙坚持到坡底,我已经彻底瘫在地上,动弹不得。

“钟大爷,出来了,钟大爷!”我有气无力地喊了几声,撑着从地上爬起来,突然发觉身上似乎轻松了不少,伸手往背后一摸,那钉在我背后的草人已经不见了。我吃惊地四周看了一圈,蓦地看到一个人影站在我身后,着实吓了我一大跳。

“你……你什么时候……”我有些语无伦次。这死人脸不知是什么时候下来的,之前我根本就没察觉有人跟在我后头。而且看他的样子,气定神闲,衣服一丝不乱,根本就不像是攀爬过乱石坡的样子。

“走吧。”死人脸举步就走。我赶紧跟上,在前带路。路上一琢磨,突然就想起当天在刘家大宅外,这老狐狸用一个草人替他受了刘家那鬼丫头的致命一击,不由悚然而惊。难不成我背了这草人,其实是把死人脸给背过来了?

但这毕竟也太玄乎了,让我难以置信。心里着急顾家的事情,在前紧走几步,幸好顾家他们一行人还没走,顾思寒就守在之前那地方,一见到我,立即冲我拼命挥手。

我紧跑几步,指指身后缓步而来的死人脸,说我找了人,可能可以治他妹妹的怪病。

“真……真的?”任这家伙平时看着沉稳,像小大人似的,一听到这消息,也是紧张得浑身直哆嗦。赶紧就领了我们直奔帐篷,离了好远就喊:“妹妹有救了!妹妹有救了!”

一进帐篷,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朝我们看来。

“小寒,你说什么有救了?”顾父以及那位二叔和姑姑,都充满希冀地朝他望来,顾父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是不是你师父来了?”

“不是我师父,是陆景找了人来帮忙!”顾思寒欣喜道。

他的话音刚落,那瓜皮帽和道士就嘿了一声,显然颇不以为然。那瓜皮帽捋了捋两撇胡子,眯着眼道:“我倒要看看是哪位高手,这么大口气。”

道士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句:“高手马上就来,咱们恭候着就是。”

顾思寒一听,脸色有些不好。我暗骂了一句:“什么鸟人!”虽然我一直厌恶死人脸,但此时却是跟他绑在同条船上,只希望他能给好好争口气。

我掀着帘子,死人脸面无表情地踏进帐篷,里头站了那么多人,他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旁若无人。

不得不说,死人脸虽然一张僵尸脸,而且性格怪癖惹人生厌,但乍一看,卖相还是不错的。身形挺拔,相貌斯文儒雅,穿着一身唐装,颇像个学究,再加上那股子视旁人如无物的劲头,一进门就把那瓜皮帽、道士之流给比了下去。

“这位先生是……”顾父立即恭敬地朝死人脸行礼致意。我立即介绍道:“这位是顾伯伯,这位是嗯……我钟大爷!”

死人脸看了一眼顾父,“嗯”了一声,道:“人呢?”

顾父连忙把人往里面请。死人脸正要举步,突然顿了一下,指指角落里一个东西,朝我说:“这就是你说的那只狸猫?”

我看了一眼,见角落里放着一个铁笼子,里面关着一只大黑狸猫,血迹斑斑,趴在那里不知是生是死。

我说就是它。死人脸没说什么,穿过顾父掀开的帘子到了顾家小姑娘的床边。顾家二叔和姑姑在一边焦急地看着,瓜皮帽、道士和两个大夫都围上来,不时低声交谈几句,倒是那麻衣老农,一反之前口观鼻,鼻观心的样子,似乎对死人脸颇为在意。

“是招邪了。”死人脸略微地查看了一番,就得出了结论。

他话音刚落,那一直钉在左近的瓜皮帽就嗤的一声笑出来,说:“招邪?又来一个说招邪的?李道兄,你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你见过这样鬼上身的么?”

那大胡子道士原来是姓李,嘿了一声,笑道:“说不定人家的招邪比较特别!”

瓜皮帽摇头,笑而不语。

###第二十七章

引葬气

我在一旁听得来气。妈的,顾家上哪找来的这两尊活宝,简直了!不过听死人脸说是“招邪”,我也有些担心。毕竟我也亲身见过不少招邪的病例,但从没有像这样的。

死人脸大概也听到了那瓜皮帽和牛鼻子道士的对话,冷冷地道:“谁说招邪只有鬼上身这一种?”

那瓜皮帽立即就嘿的一声冷笑出来:“在座几位都是行家,这点门道就别拿出来显摆了吧?谁不知道招邪的成因有三种!”

见死人脸没接话,瓜皮帽不由得意,继续说下去:“一是人魂附体,也就是平常所说的鬼上身。二是精怪借体,最常见的就是像黄皮子、狐媚子之类的借体修炼。三是山河夺体,这种就厉害了,是引山河地脉入体,非人力所能为!”

“三种招邪都有各自明显的特征,跟顾家小姐的症状并没有相符的。”

还别说,这瓜皮帽虽然人长得猥琐,倒也是有点真本事,一番话说得头头是道。这三种招邪种类,我也就听人说过前两种,这山河之脉夺体,还真是第一次听说。

那牛鼻子听得微微点头,拍手道:“王兄说得不错。”这牛鼻子道士一直都是高傲得紧,这会儿能夸赞上一句,说明这瓜皮帽说得理应是对的。

我却没太担心。我对死人脸极度讨厌,讨厌的原因大部分是因为林家丫头的事,其次是我在他手底下吃过大亏,所以我对这人的本事倒是有种莫名的信任。我不觉得就凭瓜皮帽这样的,能把死人脸给盖过去。

果然,死人脸听完连评价都欠奉,直接来了一句:“蠢!”

话音落下,我顿时觉得心里一阵舒爽,瓜皮帽和那牛鼻子脸色大变,顾家一干人等则是目瞪口呆。

瓜皮帽指着死人脸尖声道:“你……你说什么?”这人既然能被顾家请来,应该也是个有名头的,大约从没想过有天会被人这么当面侮辱。

“蠢材,只知道墨守成规!”死人脸面无表情地道,“谁说招邪只能鬼魂精怪作祟?世间法术千千万,难道就不能是人为的招邪?小姑娘明明还有一息尚存,但身染尸斑,尸臭盈屋,这是什么?”

瓜皮帽听到又来一声“蠢材”,本来勃然欲怒,但听完下一句,看了那牛鼻子一眼,脸有迟疑之色。

“是活人死相!”有人突然说了一句,声音沙哑干涩,有点像是破锣敲打发出的声音。我一看,有些诧异,居然是那个麻衣老农开口说话。

此话一出,瓜皮帽和那牛鼻子都是大吃了一惊。瓜皮帽喃喃道:“活人死相……活人死相……好像是有那么点……”

那牛鼻子看了一眼麻衣老农,惊疑不定:“齐老,您是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麻衣老农摇摇头道:“惭愧,我也是听到这位钟先生提醒,才豁然开悟。我一直都在往鬼魂精怪作祟的路子上想,实在是想岔了。现在想来,顾家小姐应该是被人种下了尸煞。”

“你说什么?”顾家上下异口同声地惊呼。

“齐老,你是说有人故意害我家紫儿?”顾父的声音低沉,但显然压抑了绝大的怒火。

那麻衣老农原来是叫齐老,他脸有惭色,歉然道:“东家,都是老头子无用,一早没有看出来。”

顾家二叔一直在旁沉默不语,这时候出声道:“我家紫儿一直都在家中,到底是怎么着的道?难道是有人潜进我们顾家行凶?”我听他说紫儿,大约就是躺在床上的这个小姑娘。

这位二叔人看着清秀斯文,乍一看像个教书的老师,但说这番话的时候,目光中却闪烁出一种迫人的压力。跟他比起来,刘家那老太婆就根本算不得什么了。我心里暗暗纳罕,这顾家不知道是些什么人。

齐老叹气道:“咱们顾家应该很难有人能混进来,老头子如果所料不错,应该是有人用了一种能让人足不出户就中尸煞的法术。”说着,朝死人脸拱了拱手,“不知道老头子料想的对不对,还请钟先生指教。”

死人脸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那牛鼻子冷笑了一声,说:“哪有什么足不出户就让人中尸煞的法术?这不是开玩笑么?”

那瓜皮帽却是脸色苍白,额头汗水涔涔,颤声道:“好像……难……难不成是引葬大法?”

牛鼻子疑惑:“那是什么?”

瓜皮帽擦了把额头的冷汗,说道:“我师父在世的时候跟我说过,有一种很厉害的阵法,可以把坟岗上的死人葬气引到百里之外,将人毙命。”说完又摇了摇头,似乎有些不大确定,“只是……据我师父说,这阵法很多年前就已经失传了,而且端得凌厉无比,一旦被其引来的葬气命中,就算是一头大象也得当场毙命。可是顾小姐她……”

他这话虽没明说,但在场的人都能轻易明白。他的意思是,这引葬大法引来的葬气厉害无比,照说顾家那小姑娘当场就应该毙命的。

齐老道:“钱先生说的不错,这也是老头子疑惑的地方,不知……”他还是看向死人脸。

死人脸指了指帐篷中一个角落:“因为它。”

顺着它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那放着一只铁笼,里头关着一只奄奄一息的狸猫。

“是它挡了绝大部分的葬气,所以这小女娃才能活到现在。”死人脸冷笑了一声,“只可惜啊,常人不知好歹。”

顾思寒大叫一声,就冲过去让人赶紧打开铁笼,我跟着过去一看,那大黑猫已经气息微弱,身上都是干涸的血迹,听到动静,半睁开眼,伸出舌头舔了我的手一下,但支撑不住,又把眼睛闭了回去。

我让顾思寒赶紧去弄些米汤过来,转头一看,见顾父、齐老、瓜皮帽和牛鼻子等人都已经退出了帐篷,死人脸带了顾思寒那位姑姑,以及其中一个年过花甲的大夫去到顾家小姑娘床边。

由于遮着帘子,我们也看不清里头情况如何。顾思寒把米汤端过来,拿勺子一口一口喂给大猫,我拿清水清洗了下它的伤口,给它绑扎好。只是那只耳朵却是折了,时间太长,已经无法复原了。

顾思寒一直在碎碎念:“要是被我妹妹知道了,非得哭死过去。”

我安慰说:“没事,小命算是保住了,就耳朵折了,没多大事!”那大猫像是听懂了人话,叫了一声,张嘴就咬了我手指头一口。我拍拍猫脑袋:“别闹,小心我把你给炖了。”

那大猫“呜”的一声就趴到了地上,身子贴地,两只爪子捂在耳朵上,像极了投降的模样。连原本揪心妹妹安危的顾思寒都被它给逗得乐了,愣是一下笑出声来。

我戳戳那大猫的脑门,笑骂了一句:“这二货!”

就这会儿功夫,听到脚步声传来,死人脸已经领着两人出来。顾思寒那位美女姑姑脸色煞白,像是随时要倒的样子。另一位老大夫也好不了多少,浑浑噩噩的,整个人像丢了魂一样。

我和顾思寒一见,立即就冲了上去,问情况怎么样。等在帐篷外的顾父等人听到动静,也立即冲了进来,忐忑地盯着三人。

“尸煞已经除掉了。”死人脸面无表情地道。那位美女姑姑和那个老大夫也是狠命点头,一时间却说不出话来,不知是经历了什么样的恐怖事情。

顾父等人也顾不上其他,立即掀开帘子冲进去看女儿。顾思寒一拉我,赶紧得也跟了进去。那大猫喵呜一声,也一瘸一拐地跟在我屁股后头进来。

这小姑娘的气色是好了些,原本发乌的嘴唇已经变成了苍白,身上黑点的颜色也淡了许多,看起来稍微有了些人气。大夫上前诊了诊脉,说是脉搏比之前强了许多,呼吸也粗重了不少。

齐老等几人验看后,都是面露欣喜,说顾小姐身上的尸气已经消除,性命应该是可以保住了。顾家几人闻言大喜,顾父那么沉稳一人,也是激动得有些手足无措。

不过欣喜之余,齐老、瓜皮帽和牛鼻子等几人脸色却并不是很好。顾家二叔是个心思细腻的,大约是看出了名堂,就问:“是不是还有什么问题?”

瓜皮帽和牛鼻子互看一眼,沉吟不语,齐老迟疑了一阵,叹气道:“小姐的性命应该是无忧了,但这尸煞入体太久,已经在体内形成了尸瘴,恐怕……”

“恐怕什么?”顾父沉声道,目光中透着一股子狠厉。

齐老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出:“恐怕会全身溃烂,终身只能靠药物维持生机。”

此言一出,帐篷中一片沉寂。顾思寒就站在我旁边,浑身直发抖。我也不由黯然,对于一个小姑娘来说,如果只能这样全身溃烂,不人不鬼的,那肯定比死了还难受。

“不知道钟先生……”齐老把希冀的目光投向死人脸。

“我也没办法。”死人脸干脆地回绝。帐篷中陷入死一样沉寂。我不死心,忍不住问道:“那个……钟大爷,就没别的办法了?”

死人脸冷笑一声,过了片刻,说道:“除非有人会挑针法,把女娃身上已经凝实的尸瘴脉络尽数挑开,否则就算有仙丹妙药也没得救。”

###第二十八章

九尾狸猫

顾父一听有希望,立即精神一振,向两位大夫道:“两位可会挑针法?”两个大夫都是顾家请来的名医,可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该如何作答。良久那位年纪最大的才惭愧道:“我们根本没听说过什么挑针法。”

齐老朝死人脸问道:“钟先生,不知这挑针法有何特别之处?”

死人脸面无表情地道:“尸瘴入体,日久必在体内结成尸毒脉,对付此种病症,必须以绝佳眼力和绝快手法循序挑断其毒脉,手过针过,万不可留针,否则尸毒入心,必死无疑。能做到这一点的,除非是对人体脉络了解极深,并且在此道下过多年苦功,才有可能。”

听了死人脸这一番话,帐篷内鸦雀无声。两位大夫一直摇头叹气,齐老等人也是一筹莫展。而我此时心头却是一阵咚咚乱跳,虽然我也没听说过这什么挑针法,但我家有种独特的手艺。

从八岁开始,我就跟着三叔给他打下手。一般来说,我主要负责给尸体化妆这一块,简单来讲就是尽量把尸体打扮得好看。不过有时候因为各种原因,事主的尸体无法保持绝佳状态,就比如因为天气或者停放时间太久,有可能导致尸体出现尸溃现象。

这样的尸体往往非常恐怖,不禁恶臭扑鼻,而且身体发胀,严重的甚至会流出有毒的尸脓。这样的尸体,就算你化妆术再怎么精妙,也不可能化得好看。所以我从小就练习一种家传的手艺,在尸体周身经络找到溃点下针,将其一一挑破。

只要完成得顺利,尸溃就会发生逆转,让尸体恢复原本的体貌。这门手艺我从八岁开始就反复练习,不知在多少具尸体上下过针。直到两年前,我终于能够轻而易举地只凭一根针就把尸体上所有的溃点一一挑破,并且丝毫不伤及其他脉络。

我见顾思寒站在那里,眼圈通红,整个人都在发抖,不禁难受,冲死人脸问道:“挑毒脉是要顺行,还是逆行?”

顺行逆行其实是一种行话,也就是从头开始往脚下挑,而是从脚开始往头上挑的意思。

死人脸看了我一眼,道:“逆行。”

我说了声“好”,上前一步,道:“我来试试。”

话一出口,顿时引来无数惊愕的目光。顾父迟疑地看看我:“你……”顾思寒也是愣住了,抓住我胳膊:“陆景,你要怎么试?”

我一摊手,朝那两个大夫道:“借我一筒银针。”那两个大夫犹疑了片刻,后来见顾父点头,那年长的立即从包里取出一筒银针递过来。

“这不是胡闹么?”瓜皮帽在后头阴阳怪气。这时候死人脸发话了:“让他试试。”

顾家二叔和美女姑姑欲言又止,想来极不放心,但有死人脸在,他们也不好说什么。顾父目光一厉,说道:“就让小景试试!”

我走到顾家小姑娘的床边,坐下调息了片刻,让自己屏气凝神,排除杂念。之后站起,将小姑娘的衣服全部脱去。身体上尸腐的程度很厉害,全身都长满了尸斑,触目惊心,几乎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肤。

强烈的尸臭扑鼻而来,不过这对于我来说已经习以为常,仔细地观察着尸斑的分布情况,默默记忆在心中,然后取出一短一长两枚三棱针。我之前在处理尸体的时候,通常用的是单针。但这次为了慎重起见,我用了双针。

轻呼一口气,手一掠过,顿时一针就下到了左侧脚踝位置,将其中一条毒脉挑破,针过不留,又是一针行下。这门手艺在我三叔的监督下,我不知已经在多少具尸体上磨炼过,心到针到,毫无滞涩。

针过之处,小姑娘的皮肤上就渗出了一颗漆黑的血珠,就像一颗邪异的黑珍珠,挂在皮肤上,凝而不散。

我屏气凝神,心念不敢有丝毫停留,双针齐下,很快就已经行至头顶,最后双针并行,从檀中至于百汇。针毕,周身脉络中隐藏的三百六十三处尸毒脉尽数挑破。

我长出一口气,把衣服给她盖上,从床上爬下来。刚走几步,头晕目眩,脚一软,差点摔倒。寻常尸体上的溃点顶多就只有一百多个,远不如这尸毒脉这么数量众多。而且毕竟我此时面对的是一个活人,压力极大,双针连下,精神一丝不敢放松,心神损耗极大。

顾思寒急忙上来扶住我,其他人立即进去查看,不一会儿就传来欣喜地惊呼。顾思寒一边搀着我,一边不停地伸脖子往他妹妹的帐中看,显得急不可耐。我拍了一下他,笑说:“好了,我没事,你去看看吧。”

顾思寒迟疑了一下,还是抵不住看妹妹的急切,冲进了帐中。

我坐到在地上,缓缓喘着气。“喵呜”一声,那只大猫瘸着腿跑过来,拿猫脑袋往我胳膊上蹭了蹭。我在它脑门上拍了一记:“二货!”

大猫“嗷”的一声叫,我忘了它耳朵还折着。

其实事后想起来,我还是有些后怕,要是万一我失手了怎么办。我也不知道当时我怎么就变得这么冲动,后来琢磨着也许是因为顾思寒,我从小被人叫怪胎,也没个玩伴,他算是我第一个交到的朋友,所以就格外的珍惜。

死人脸最先从帐中出来,看了我一眼。

“还不错,我先走了。”说完就从我身边走过,离开了帐篷。

过了好一会儿,顾父等人也纷纷出来,众人一脸喜色。那两大夫一过来就围到我身边,喋喋不休地请教什么挑针法,让我不吝赐教。我忙说我根本就不懂什么挑针法,这是我家传的手艺,不能外传。

齐老一脸欣慰:“东家放心,如今小姐体内的尸毒脉已除,只要好好调养,必然能恢复如初。”

顾家上下也是大喜。顾父问我怎么不见钟先生,我说他先回去了。看看天色不早,我也恢复了些力气,就起来告辞。

顾父一家极力挽留,让我再坐一会儿,还要备一份重礼向钟先生当面感谢。好说歹说,我才从帐篷中逃出来,顾思寒陪着我爬上乱石坡。我说真的要走了,你赶紧回去吧。

顾思寒给我留了张纸条,上面是他的联系方式,让我以后一定要去找他。我把纸条收了,让他赶紧回去,别婆婆妈妈。

他这才点点头,趴下坡去。我在顶上休息了会儿,才一路又往下爬。回到驻地的时候,三叔已经回来了,正跟死人脸交谈着什么,只等到我,整队人马就开拔,转了个方向行进。

我问三叔前头出什么事了。三叔脸带疲色,说道:“他娘的,前面山崩了好大一块,掉出一堆死人头来!”

我吃了一惊:“死人头?是只有头,没有身体的?”

三叔骂道:“就光光的脑袋,还是那种有肉的干尸,他妈的八成是个鬼头坑!”

我说:“这是个什么说法?为什么要砍一堆脑袋埋在一起?”

三叔冷笑了一声:“这叫人头祭。那些个脑袋下面,应该镇着个聚阴池。嘿嘿,这地方真邪门了!”

我听得有些发冷。所谓的聚阴池是我们行内的叫法,这其实指的是一种特殊的地势空间。聚阴池又叫纯阴地,在这种地势中,阴气不断涌入,葬在其中的尸体能做到千年不腐。而在这种纯阴地中,往往容易发生一些不可思议的诡异事情。

队伍行至一处溪水处,只见两侧古木参天,绿荫如盖。队伍就地取水休整,三叔去后面看两口棺材,我捧了溪水喝了几口,见死人脸站在岸边看向大山深处,就过去问了个一直没想明白的问题。

“你是怎么看出那只狸猫挡了葬气的?”

死人脸一直望着那个方向,过了好一会儿,才道:“那是只九尾狸猫。”

我吃了一惊:“那怎么是只九尾狸猫?九尾狸猫不应该是长着九条尾巴吗?世上哪有这种怪东西?”

死人脸冷笑了一声:“记不记得我告诉过你,很多事情你觉得不可思议,只是你不理解而已,并不代表事情就不存在。你看不到其他八条尾巴,只是因为你看不到,如此而已。”

妈的,这就拽上了!我听得气闷,懒得理他,转身就回去驻地坐着,嚼块干牛肉打发时间。仔细回忆起那头二货大猫的模样,除了二一点,似乎跟普通狸猫也没什么分别,怎么就能是九尾狸猫呢?

后来三叔回来,队伍又继续朝着山中行进。刘家那老太婆也是倔得很,走到这一步终于是走不动了,可非得要跟着,说是一定要亲眼看着把贱种挫骨扬灰。刘文崇和刘子安父子没法,只能让人准备了张藤椅,抬着老太婆走。

越往里去,山势越是陡峭,山路越是崎岖艰险,有时候甚至连正经的山路都没有,只有弯弯曲曲一条黄泥小道,大约是被进出的山民天长地久踩出来的。

去前方打前哨的人回来说,已经能看见前方村落了。大家不由得都是精神一振,想着不久之后就有口热饭热菜吃,招呼一声,准备趁天黑前一口气赶到目的地。

###第二十九章

镇锁气运

在这山里头,看着很近的一段路,真走起来却是要走死个人。我们看到村子的时候还是中午,直到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我们才真正的抵达村口。

这个村子不大,看起来大约也就几十户人家,此时正好是临近傍晚,各家各户炊烟四起。闻着村中飘出的饭菜香味,我们这些在荒山野地走了多日的人,不由得都兴起一股子暖意。

这时候人都已经闲下来了,一些老人小孩就在村中纳凉,见我们一大队人风尘仆仆地进来,都颇为稀奇,尤其是看到我们后头跟着的两口棺材,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刘文崇是刘家长子,向来是主持家族事务惯了的,还是很会来事的,上去跟村民们拉了一番家常,听得一阵说笑声,倒是很快就让这些淳朴的山民接纳了我们。

村长出面召集了村民,各自安排我们借宿。刘文崇原本要给这些山民钱,但这深山之中,就算有钱也没什么用。后来刘子安记起来的时候,还带了很多糖果点心,就一口气全拿了出来,给了村民们,倒是出乎意外地大受欢迎。

山里也没其他什么吃食,都是些野味,像什么野猪肉啊、野山菇啊、兔肉啊,这些个东西山里头人早吃腻了,但在外头还真不容易吃着。我们那边虽然也是山村,但这些东西也不多见,所以大家吃得很是欢腾。

一顿饭下来,彼此交谈甚欢,倒也把小山村里的情况了解了个七七八八。原来这猫鼻子村由来已久,是很多年前一帮乡民为了躲避战火,逃难到这里。由于村子地处荒僻,且又出行不易,也没人愿迁过来受苦。村里原本一百多户人家,沿守传习,互通婚嫁。但近几十年来,村子里不知为何,人丁不旺,老者故去,新丁又出生稀少,到现在已经只剩了不足五十户。

与村民们谈论起些民生风俗,那刘文崇倒是颇有些见解,评点了一二。三叔喝了一口村民们自家酿的青果酒,赞了一声“好酒”,说道:“刚才进村的时候,我也粗粗看过贵村的格局,村子背靠大山,村西有口水潭,是为山高连接,脉运不绝,水清而静,子嗣当旺。贵村的格局当属上佳之位,不应该人丁凋零啊?”

我一听,不由得有些脸红,心想这冯老三是不是酒喝多了,咱们家这风水之术原本就是用来给死人寻个墓,点个穴,准不准的就只有天晓得,只能算走个过场而已。他现在居然拿这套来给人村子看格局,这下子不是自讨没趣么?

谁知那村长一听,却是立即喜动颜色,朝三叔恭敬道:“这位冯先生,懂风水?”

三叔摆摆手:“呵呵,略懂,略懂。”

村长腾地站起来,又惊又喜地道:“还请冯先生帮我们村指点一二,我们村……哎,再这样下去真是要绝户了!”

刘文崇在一旁插嘴道:“我们这位冯三爷,那可是在我们那一代赫赫有名的风水大师!”一听这话,村长等一干村民更是激动万分,连声央求三叔帮忙。我看得实在有些尴尬,这姓刘的也真是会吹牛皮,还风水大师呢,也不怕牛被吹上天。

死人脸坐在我对面,喝着他自己煎煮的茶水,对众人的言论似乎听而不闻。三叔的脸皮却是厚实,经这刘文崇一夸,借着酒兴,就把桌子一拍,说:“那我就给分析分析?”

村长等一干村民立即眉花眼笑地感谢。

三叔从板凳上站起,双手背在身后,就地踱了几步,转过身来说道:“依古法所传,风水凭者,气也。气运生,则人财盛。咱们这村子的格局,从风水上来讲,本来是极好的,气运不虚,只是……似乎被什么不明之物镇锁了关窍,以致气窒难宣。”

一干村民听我三叔说的头头是道,不由得连连点头。那村长却是面露狂喜之色,冲过来拉住三叔胳膊直摇:“高人啊!真是高人啊!我们村有救了,有救了!”

“不瞒各位说,早在五十多年前,我们村就曾来过一个游方的道人。”村长一脸激动,搓着手道,“当时我们村人丁兴旺,还是颇为鼎盛的。但那道人却劝我等尽快搬离,说是村子长此下去,必当人丁凋零。”

当时的猫鼻子村长就勃然大怒,骂这道人是有意诅咒村子。那道人见没人相信,就摇摇头离开了村子。临行前只说了一句,村子的气运被异物镇压,及早离开为妙。道人离开不久,村里一连几个新生儿早夭,村子就开始一天天地衰亡下去。

三叔点点头,捋了捋嘴唇上两撇细细的胡子,说:“想要解开镇锁,说难不难,说易不易,必须知道那不明之物究竟是什么,镇在何处。”

村长与一干村民面面相觑,为难地道:“就是这镇锁……我等确实不知道是什么。”

三叔“嗯”了一声,重新坐下来,喝了口果酒,说道:“那咱们村有没有什么比较蹊跷的地方?”

村长和一干村民苦思冥想。三叔又补了一句:“又或者是其他一些异常的,比如说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人?”

我听到这里,不由得恍然大悟,心里暗骂了一句“冯老三个老狐狸”,这家伙前面说了一大堆有的没的,原来最后在这里等着。我们这一路千里迢迢赶过来,本来就是要弄清楚刘楠的生母白梅的底细,而当年刘文轩就是从这猫鼻子村带回的白梅,想要得知白梅的底细,当然最直接的办法就是跟这些村民们打听。

老狐狸这弯转得真是不着痕迹,不得不让人佩服!

经三叔这一提醒,村长把手一拍,说道:“还真是有一件事情!”

三叔“哦”了一声,刘文崇父子也都把目光投向了村长,这几人大约也都猜到了三叔的用意,就等着从村长口中打听到白梅的底细。

村长老头见这么多人盯着他,不由有些不好意思,嘿嘿笑了笑说:“被你们这样盯着还有些紧张。事情是这样的,我们村祖上传下来一条规矩,在猫鼻子岩后头那一片山林,属于禁地,不准任何人进去。不过这个规矩是古远的很了,可以追溯到我们村刚建成那一会儿,少说也有几百年了。现在想想,八成应该跟这事没关。”

我原本还等着听白梅的,没想到这老头会说出这么件事来。三叔“哦”了一声,皱了眉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倒是在一旁一直不吭一声的死人脸,放下茶杯,直接问了句:“这儿有没一个叫白梅的女人?”

村长愣了一下,旁边有个村民提醒道:“白梅啊,村长,是不是说的白家的闺女?”

村长一拍脑袋,这才想起来,说:“我们村里是有个叫白梅的闺女,不过早不在了,十多年前嫁到外地去了。你们找她?”似乎有些意外。

听他这一说,就全对上了。我见刘家父子都是脸现喜色。刘家那老太太坐在一边,瞪着一对小眼珠子,不知在想什么。

刘文崇连忙道:“对对对,村长,我们其实是白梅的……家人。”

村长上上下下打量着刘文崇,疑惑道:“我记得带走白家闺女的男人长得挺俊俏的啊,现在咋长这样了?”

我正喝水,一听这话,差点没给喷出来,这村长小老头还挺幽默。

刘文崇闹了个大红脸,忙说:“不是不是,白梅嫁的是我家二弟,我是他大伯哥。”

村长那小眼睛瞄了瞄,点点头:“我说看着不像嘛。白家闺女是回来省亲了?”站起来往我们其他桌的人里瞧,“怎么没见着她人啊?哎,白家闺女都好多年没回来了,乡亲们都很想她啊!”

刘家老太太和其他几个刘家子弟坐在另一桌,一听这话,一拍桌子,尖声叫道:“这贱婢是别想回来了!”

村长等一干村民听得一愣,脸色都不太好。村长口气有点不善,问道:“这位老太太,你什么意思?”

刘文崇吓了一跳,忙去劝住那老太婆,刘子安在一边不停道歉,说这是她奶奶,一路赶过来,身体有点不太好。

“原来是脑袋有点不灵清啊!”村长了然地点点头,说,“理解,理解,要不要给老太太弄碗枯草水喝喝,挺有效的。”

刘子安一头的汗,忙说不用不用,他奶奶休息休息就好。

死人脸问道:“这白梅一直住在你们村?”

村长看了一眼死人脸,大概觉得这人说话面无表情,有点奇怪,不过还是回答说:“白家从百多年前就落户在我们村,只是人丁一直不大兴旺,到了近些年,家里就只剩了白梅这闺女一人。”

“那这白家有没什么特别的地方?”死人脸声音毫无起伏地问。

村长想了想,摇头说:“白家人都很好,跟村里人也都相处和睦,要说有什么特别的,白家人都很有学问,懂的东西很多。平时我们村里人有个头疼脑热的,都是白家人给看好的。你们问这些是?”

这小老头似乎是起了疑心。

###第三十章

狗牙谷

正好刘文崇安抚好他母亲回来,忙赔笑道:“我们就是想了解了解弟媳妇的家庭情况。”

村长疑惑地问:“怎么白家丫头这次没回来,大家都好想她的。”

刘文崇脸色一黯,叹了口气说:“实不相瞒,我二弟和弟媳,都已经过世了。”

村长“啊”了一声,其他村民也是错愕万分。

“白家丫头怎么……怎么就没了呢?不可能啊!”村长老头难以置信的样子。

三叔道:“我们这次就是送了白梅夫妇的遗体回来,让他们落叶归根。”说着指了指停放在院落中的两口棺材。

我心里不由得“靠”了一声,心想你还敢再扯一点吗?居然把林文静和刘楠说成了白梅两口子。

村长“哎哟”一声,其余村民也都露出悲色,几个女人带着小孩就到棺前拜了拜,听说这村里每家每户基本都受过白家的恩惠。

三叔就问:“之前听说,白家姑娘每年七月份都要回来一次?”

村长擦了擦眼泪,叹了口气说:“没错,自从白家丫头嫁人后,头几年每年都要回来一次还给大家带来好些没见过的好东西。可是自打十几年前起,就再也没回来过。”村长絮絮叨叨地说着,“白家祖上有个规矩,每年的七月份,都要去一趟后山的狗牙谷。”

“狗牙谷?是在那片禁地里?”刘文崇问。

村长摇摇头说:“这狗牙谷呀,离着村子有三十多里地,跟后山那片林子也差了有十几里地,中间还隔着一个大峡谷。”

刘文崇点点头,又问:“那他们都去狗牙谷做什么?”

村长说:“这就不太清楚了,他们也从来不说。不过很早以前听我家老头子提过一嘴,他老人家说,白家人来历不简单,之所以肯留在我们村一住那么多年,是为了守着某个东西。”

我本来一直在埋头苦吃,一听这话,不由得大概兴趣。刘家父子俩也把耳朵一竖,死人脸停下了喝茶。说了半天,终于说到了关键地方,或许能借此揭开白梅乃至白家背后的隐秘。

三叔就问:“守着什么东西?”

村长却摇头,说:“这就不是我们能知道的了。每次白家人去狗牙谷,都是他们一家独自去的。”

“对了。”村长像是想起什么,“他们每次去的时候都要推上一个小推车,里面放满了东西。有人匆匆看见过,说是有香烛元宝什么的。”

三叔“哦”了一声,问道:“是不是去祭坟?”

村长摇头,说应该不是,猫鼻子村的祖坟都在村子东边的山头,白家也不例外,那地方跟狗牙谷完全是一个东一个西,风马牛不相及。

三叔沉吟了片刻,冲刘文崇使了个眼色。那刘文崇也是个会来事的,立即领悟,笑道:“村长老爷子,明天能不能麻烦您老给我们领领路,我们想去狗牙谷走一趟。”

“这个……”村长一脸难色,“自打白家在村里定居后,就给当时的村长提议,说是狗牙谷里藏着莫大的凶险,最好不要轻易进去。”

我一听,得,这狗牙谷也成禁地了。这猫鼻子村也不知怎么回事,哪来这么多禁忌。

刘文崇求了几次,村长都不肯松口,说是实在不好办。三叔咳嗽了一声,把手往我头上一指,说:“这是白梅夫妇的孩子,这次过来就是得了母亲的遗命。”

我当时正在啃着一只猪蹄,闻言差点就给噎着。我靠,就这会功夫,愣是给我捡回来两便宜爸妈!搞半天,我居然跟姓刘那鬼丫头成兄妹了!

我正想翻脸,见三叔冲我瞪了一眼,只好放下猪蹄,哽咽了几声:“村长爷爷,我……我……呜呜……”

村长老头一看,还真以为我是白梅跟那死鬼刘文轩的儿子,心顿时就软了,给我端了盘青果子上来,答应明天带着我们去狗牙谷看看。

这一顿饭下来,收获倒是不小。这连续走了那么多天的山路,大家也都是累得够呛,吃好饭就各自去村民家歇息了。

这一队人中只有我一个小孩子,又听说我是白梅家的儿子,村民们对我极是热情。小姑娘大婶婶的,不停往我手里塞好吃的。最后我是被村长拉去他家里休息的,他们家三个女儿,有两个未出嫁的,抢着逗我玩,又是掐脸蛋,又是捏鼻子的,还真当哥是什么都不懂的熊孩子了?

最后我是跟那个笑起来有酒窝的姐姐睡的,长得是还挺漂亮的,就是睡觉会打呼,吵得我想死的心都有了。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睡着,一觉醒来发现一家子都已经在忙活了,蒸馍馍给我们做早饭。

我起来洗了把脸,见三叔、死人脸他们都已经起来了,正在外头和村长说话。见我过来,村长先满脸笑意地跟我打了个招呼,问我晚上睡得好不好。我强打精神,说睡得挺好的。过去听了一会儿,原来是村长跟三叔他们商量着,在去狗牙谷前,能不能请三叔先给村子看看风水的问题。

这一直都是村长老头的一块心病。眼见天色尚早,村民正在准备早饭,我们一行人有一大半也还没起来,三叔就说趁现在去村子附近转悠转悠。

于是这样一行四人就出发了。村长老头在前领路,三叔和死人脸走在中间,我压阵落在最后头,其实我主要是刚来一个地方比较新奇,东看西看,走得慢了。

三叔一路看过去,说村子依山傍水,从风水上来说是上佳的,很是不错。村长听得连连点头,就是笑起来有些牵强。毕竟自打他当村长以来,猫鼻子村不仅没蓬勃发展,反而愈见没落,搁谁心里也不好受。

说话间,就到了村西边的一块土坪上。这儿地势较高,平常是当做村里人的晒谷场。站在上头往西看去,有一大片平坦的林地,一眼望去,犹如碧绿的大海,波澜不兴。

照说,这样一大片郁郁葱葱的林海,很适合开阔人的心胸。但不知为什么,我看了几眼,就觉得心里有些压抑,胸口发闷,忙转了目光。转眼去看三叔和死人脸,却见两人面朝林海,脸色凝重,阴郁异常。

三叔指着那片林海道:“这就是猫鼻子村的禁地?”

村长老头忙说是的,就是这里。

死人脸出声问道:“有没有更高的地方,可以看清前面那片林海?”

村长想了想,指了指东边一座笔直的山峰,说可以去那里。三叔和死人脸异口同声,催促他赶紧带路。

村长老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赶紧在前领路。我回头又看了眼那片林海,只觉得说不出的古怪。紧走几步跟上三叔,低声问他是不是看出什么问题。三叔皱着眉头,没搭理我。

我只得闷在心里自己琢磨。那座笔直的山峰就在猫鼻子的东头,应该算是猫鼻子岩的侧峰。山峰不太高,但比起来,已经算是附近比较高的地势了。村长是这里的老人,熟门熟路的,大约花了半个多小时,我们就登上了峰顶。

站在顶上,居高往那片林海方向一看,这感觉就又大为不同。起初在平地上看过去,感觉这片林海是平的,就像是风平浪静的海面,连一丝波浪都不起。但从高处望下去,就发现这片林海其实并不如表面看起来那般平静,而是有数个颜色明显不同的区域。

村长说,这里头其实是隐藏了好几条深沟沟,被密密麻麻的丛林掩盖,在平地看不出,但在高处就看得一清二楚了。

三叔问:“这里头有没人进去过?”

村长说:“有是有,也是很早以前的事了。不过那里头凶得很,什么没见过的猛兽都有,地形又复杂,偷偷进去十个,最后能出来一个就烧高香了。到近一百年来,已经是再没人进去过了。”

我极目远眺,看了一阵子,感觉胸口闷得厉害,说:“你们不觉得有些难受么?”

三叔和死人脸同时回头,看看我,似乎有些震惊。村长老头过来要摸我脑袋,关心说:“景娃子,哪里不舒服了,是不是昨晚着凉了?哎,我那三丫头,其他都好,就是睡觉爱踢被子!回头我好好训训她!”

我也是有些无言,忙说不关三姐姐的事。正说着,突然心中一恍惚,不禁脱口而出:“我想起这东西像什么了!”

三叔和死人脸盯着我看,脸色古怪,村长老头疑惑地问:“景娃子,你看到啥了?”

我一指那片林海,说:“你们看,它是不是有点像一个东西,就像……像一个人,一个很大很大的人,躺在那里!”

三叔等人同时转头望去。这莽莽苍苍的林海,由于隐藏在下头的深沟和谷地,以及附近的几片山脉,起伏不定,连绵不断,从高往下俯瞰,这真的就像是一个巨大的人卧倒在此地!

村长老头笑道:“别说还真挺像那么回事儿,以前我们村还管这地方叫巨人沟哩!”

老头子笑得欢,三叔和死人脸却是一丝笑意都没有。三叔沉着脸问道:“这附近的山里头有没挖出过什么奇怪的东西?”

###第三十一章

葬地

“奇怪的东西?啥子东西算奇怪?”村长老头不解。

三叔说:“就比如人头,或者满坑的尸骨,面目狰狞的雕像。”

村长皱眉想了想,说:“早些年村子附近的山里发生坍塌,有时候倒是会塌出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出来,大多是些死人骨头,还有些瓶瓶罐罐的,被我们收敛了放在一起葬了。最吓人的一次大概是六十年前,有次接连下了大半个月的暴雨,吊子山那边塌了小半边,塌出来一个大洞,进去一看,数不清的死人骨头。对了,就前几天,前面那片山头也塌出了百多个人头!”

我一听,这说的是我们来时遇到的那次山崩。三叔就问:“这附近有古墓?”

村长笑道:“倒是从没听说过。嗐,这深山僻壤的,有什么人会把墓地选到这里来!”他说了半截,突然又想起什么,一拍手,说道,“说起雕像,倒想起来了。我们村里头就有雕像,是祖传的。”

三叔一听,就让村长带我们去看看。死人脸一直在看那片古怪的林海,也不知看出了什么。我们走出几步了,他才跟上来。

村长老头领着我们来到村口,昨天我们来时天色已晚,再加上急匆匆进来,并没仔细打量。今天一看,这村口种着好大一棵榕树,也不知有多少年头了。古榕树下塑着两尊两人多高的黑石雕像。

这雕像张着双翅,宽吻暴牙,面相狰狞,头上长了一对犄角,身后拖着一根鞭子似的尾巴,气象森然。

三叔和死人脸仰头端详着雕像,我看了一会儿,转到雕像后头,见底座上刻着两行细字:“供养与我,得佑福宁。”字写得细小,又藏得隐秘,如果不是仔细查看,还真察觉不了。我不禁觉得有些怪异,照理说民间的供奉,要么是财神土地,要么是佛祖观音,又或者是先祖先贤的塑像,还从没见过用香火供奉这种怪兽的。这玩意儿看起来面相凶恶,更多的倒是邪气。

村长老头在一边告诉我们,这对雕像是猫鼻子村的护村神兽,一直镇守在村口,保佑村子风调雨顺,不受妖邪侵害。我心想这村子的风俗倒是奇特,还有拜神兽的,就问村长,这神兽是个什么来头,书上也没见过。

村长呵呵笑说:“说起这两尊守护神啊,还是你们白家的功劳。”这小老头还真把我当成白梅的后人了。

大约百余年前,猫鼻子村附近曾经发生过一次地龙翻身。所谓的地龙翻身,也就是现在所说的地震。当时整片山脉呼啦啦作响,幸好列祖列宗保佑,猫鼻子村在这次地龙翻身中幸存了下来。

但天灾过后,就闹起了邪灾。原本宁静安详的猫鼻子村周围,不知什么缘故就出现了各种奇奇怪怪的虫子和从未见过的黑色大鸟,成群结队地在空中掠过,飞进村子就把庄稼和家禽洗劫一空,有时候甚至人都吃。

当时的白家人就组织了村民,进了一趟巨人沟,从一处山洞里运出这两尊神兽雕像,用板车推了回来,就镇守在村口。自从有了这两头神兽坐镇,那些怪东西就再也没敢靠近村子,让猫鼻子村终于在那场邪灾中挺了过来。

所以直到现在,村里人都对这两尊雕像十分感恩,每年香火不断,时时不忘香火供奉。而神兽也一直庇佑着村子,这些年来,村里还真没发生过什么大的灾劫。

原来这两尊雕像也跟白家人有关,这一家子还真是神神秘秘,迷雾重重。

说话间,村长家的三闺女过来村口喊我们去吃饭,临了又在我脸上捏了一把,问我昨晚睡得好吧?我哪敢说不好,当然一个劲点头。

几人一起朝村里走去。路上得空我就拉了三叔一把,落后一些,低声问他有没看出些什么。三叔脸色凝重,一改平日的懒散,忧心忡忡地道:“他娘的,这次的买卖要亏到姥姥家去了!”

我一惊,说:“咱是不是要准备开溜了?”

三叔瞪了我一眼:“还有没点职业道德了?”皱了皱眉头,交代道,“打起精神,咱们随时准备跑路!”

我也是无语。不过“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道理我懂,所以我坚决支持三叔的提议。搞不定就逃,一切以保命为上!干我们这行的,平时打交道最多的就是各种死人鬼事,多的是那种邪得要人命的破事,我们要不机灵点,只知道死磕,早就死上个千儿八百回了。

我就问:“那个巨人沟怎么回事?给我透个底,这事别忽悠我。”

三叔看了我一眼,脸色很是古怪:“这地方……从格局上看像是个墓葬……”

我吃了一惊,说:“虽然我墓葬方面的东西学的不好,你也不要骗我!就那一大片林子,怎么可能是葬地?等等,你是说下面有古墓?哪个吃饱了没事干把坟墓修到这儿来?”

三叔却摇了摇头,半天没有说话,我催了下,他才长出一口气,说:“不是那种普通的墓葬,但应该是葬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你看前头山崩塌出来的鬼头坑,八成就是给这东西组的墓局。”

我吸了一口冷气,我们之前经过的那片山,离这里少说也有近百里地,如果那里只是其中一个布局的话,这墓局的范围到底是有多大?

我问三叔有没看出点名堂,里头究竟葬了什么。三叔说他也不知道。我想起那莽莽苍苍的林海中,隐隐约约浮现出来的巨大人形,不由得浑身发冷。

回去吃好饭收拾了一下,就出发去狗牙谷。这一次主要是先去探探路,所以去的人不多,有村长、三叔、死人脸和刘文崇,而我作为白家唯一的后代,自然是要同去的。

一行人早间出发,一直沿着弯弯曲曲的山道行走,直到当天下午,穿过一处陡峭的峡谷,村长往前头一指,说:“狗牙谷到了。”

我在后头伸了伸脑袋,只见前面一个谷地,三面环山,地形成凹字形,看上像张开的大口,看进去阴森森的。一路进去,山崖陡峭,古木遮天,几乎见不到阳光,湿气蒸腾,寒气逼人,地上沟壑纵横交错,被野蛮生长出来的树枝野草掩盖,凶险异常,一步不察就有可能失足摔了下去。

这些沟壑里头填满了尖锐锋利的白色石头,犹如野兽利齿,怪不得叫狗牙谷。

村长拿着一根打草棍,一边打草探路,一边回头说:“我也就知道白家人进的是狗牙谷,具体在什么地方就不晓得了。”

幸好这狗牙谷并不大,到接近傍晚的时候,我们在山谷腹地发现了一个石洞。更确切地说,这是个藏在一处崖壁上的石洞,崖壁上藤萝纠结,野树丛生,洞口极为隐秘。那死人脸一双眼睛也真够毒的,不知是怎么被他发现的。

这洞口大约已经很多年没人来过,已经被纠结生长的藤蔓层层掩盖。幸好来的时候村长备了砍柴刀,把那些挡路的藤条斩开,一行人才得以进去。

洞中倒是干燥,但比外头冷气更胜,洞高接近两米,可容两人同时前进。村长老头有些畏惧,在洞口磨蹭着不敢进去。死人脸一声不响,就领头踏了进去。三叔第二个跟上,之后是我,最后是刘文崇和村长。

往前走了十来步,就觉出有些蹊跷,我们没有带电筒之类的照明物,但洞中却有光亮,洞中景物依稀可见。再往里行进了有二十来步,就发现前方亮光大盛。再紧走几步,就发现原本只有两米来高的山洞,突然间开始拔高,到亮光出,出现了一个很大的空间。洞顶很高,怕不下二十来米,洞顶豁开了个口子,天光从口子里照进来,把洞底照得清清楚楚。

在西南侧的岩壁上,我们找到了一间石室,不应该说是石室,而是一间墓室。因为我们刚一进去,跟在后头的村长和刘文崇两人就吓得“啊”了一声,在里头见到了一口棺材。

这石室不大,方圆五六米左右,一人半高,大概能容下十来人。石壁上有斩劈的痕迹,显然是用刀斧人工开辟出来的,画着数道巨大的符咒,其色鲜艳如血,应该是由朱砂所画,从室顶一直到地面。

我在之前,见过最怪的屋子就是死人脸那间鬼屋,整座房子都是用朱砂土砌成,不由偷瞄了那家伙一眼,见这人面无表情,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这里怎么有口棺材……”村长老头有些不知所措,刘文崇也有些畏惧,不敢上前。

我却没这些顾忌,走近前去,一眼就认出,这同样不是口普通的棺材,而是棺椁,停放在石室正中央。我正想靠近看得仔细些,就听三叔喝了一声:“别踩了地上的钉子!”

我收住脚步,见脚下横着一颗钉子,在其旁三寸处,地面有一个手指粗的洞口。比照那颗钉子的粗细,就知道这应该是个钉洞。这颗钉子原本是钉在那里,不知道为什么跳出来了。

由钉洞向左右看去,每间隔两掌距离就有一颗钉子钉入地面,绕着棺材围成一个大圆。这有点像是我们家的落地铜钱,不过这儿用的是钉子。

###第三十二章

青面狐狸

我蹲下来,仔细看了几眼那颗躺倒的钉子。干我们这一行的,最大的敌人就是鲁莽行事,对于一些不明的东西,最好是不要轻举妄动,只看不碰。三叔和死人脸也凑了过来。

这应该是枚铜钉,色成青黑,圆头方身,有两掌来长。钉身上盘刻一条青龙,须爪飞扬,冶造工艺精致。钉帽大如棋子,顶上刻着“井”字铭文。我们这行向来有“画井为狱”的说法,井字用与此,就是有镇煞的意思。刻文用朱砂填染,虽然时日久远,朱砂依然鲜艳如新。

“青龙镇煞钉!”死人脸和三叔同时叫道。我见三叔脸上有惊愕之色,就连向来面无表情的死人脸都出现了一丝愕然。

我忍不住问道:“那是什么?”我还真从来没听说过什么青龙镇煞钉的。

三叔端详那铜钉良久,这才说:“青龙镇煞钉,以青铜熔炼七日,金鼎培气七日,再用黑狗血浸染七日,后七日每到阳时,再续刻井字文狱,镂刻灵纹,七七四十九天之后,再经符咒炼化,朱砂填染,并施以秘术,工序极其繁复,钉成后威力巨大,是镇煞宝物。”

我听得若有所悟,我们家所用的赤钉,就是用赤铜所炼,也有镂刻咒文和黑狗血浸染的工序,但远远没有这么复杂。

死人脸紧紧地皱着眉头:“冯三爷,你可见过动用三百六十枚青龙镇煞钉组成太极图,只为了困住一口棺材的?”就这会儿功夫,死人脸居然已经数清了铜钉的数量,也不知是什么眼神。

三叔苦笑道:“青龙镇煞钉号称辟邪圣物,得到一枚都是稀世的宝物。这三百六十枚青龙镇煞钉齐出,别说是一般鬼物,就算这世上当真有神仙,那也只能给封得死死的!这种事情,别说见了,就算说出去也没人肯信啊!”

我听这两人说得离奇,不由对那口棺材更加好奇,站起来避开那些钉子,仔细端详了一阵。

这棺材与平日里见的那些大为不同,造得极其厚实粗犷,没有任何花巧。棺上覆着黄色经帛,密密麻麻写着往生祷文和劝人弃恶从善之语。不过跟之前刘楠棺盖上那份经帛却有不同,字如蝇头,色成紫黑,以我的眼光来看,很显然是用人血写就。

经帛上扣着墨斗线,打结的手法却不是用的寻常的七星旋扣,而是一种要复杂得多的手法。墨斗线线头绷直,直接入地面的镇煞钉,将整个棺材牢牢扣住。

在棺材的四周,分列着十二尊青铜墓俑,神情狰狞,凸眼暴牙,不知道是哪种神兽。在墓室的四角,分别有四面青铜照妖镜,有三面齐齐对准棺材,唯独有一面却是朝着另一个方向。

我觉得有些奇怪,顺着那镜子的方向看过去,只见那里有一尊人形的雕塑,为黑石所铸,面朝石璧站在那里,跟普通人一般高矮,衣袂发角,雕刻得极为精细,宛然如生。只是古怪的是,这尊雕像周身缠着儿臂粗细的铁链,显得诡异异常。

我忍不住走过去,转到他正面看了一眼。这一看,顿时吓了一跳,原来这雕像从背后看起来像个人,正面却是一张狐狸脸!再仔细一看,这脸像是用青铜所铸,雕刻手艺极佳,尤其是那一对眼珠子,简直是活灵活现。

由于太过真实,我盯着看了一眼,就觉得毛骨悚然,立即转过了头去。

三叔他们听到动静,也走了过来。刘文崇咦了一声,说:“这人长得狐狸脸!”村长也是脸色发白,哆哆嗦嗦地问:“这是啥邪门东西?”

死人脸一直蹲在地上,一寸一寸地看过去,过了好久,起身说了句:“有很多香烛的痕迹,白家人每年祭祀的地方,应该就是这里。”

三叔若有所思:“白家人在这里隐居多年,难道就是为了守着这口棺材?”

死人脸绕着墓室转了几圈,说道:“这些墓俑,还有四面照妖镜,组成了一种极为深奥的阵法,是用来封镇当中那口棺材的。”

三叔啧啧了几声,说:“三百六十根青龙镇煞钉还不放心,里面这位究竟什么来头?”嘴上虽调笑,脸却是白了。

刘文崇见两人神情凝重,擦着额头的汗,问道:“钟先生,冯三爷,这事有问题吗?”我当然能听出,他问的是林文静和刘楠那鬼丫头的事。

三叔皱眉不语。死人脸道:“只要把棺材抬进这墓室中,有这些东西镇着,再厉害的尸煞也翻不起浪。”

刘文崇当即大喜。村长老头却是听得一头雾水,不知我们说的是什么意思。三叔解释道:“村子里的风水关窍被镇锁,应该就是因为此地。”

村长大惊,忙问应该如何应对。三叔说这里情形古怪,原本一直有白家人照看,现在白梅去世得突然,已经无法知晓此地墓室的来历。村长忧心如焚,直说这该如何是好。三叔说唯有把跳出的那根青龙镇煞钉先钉回原位,再观后效。村长听三叔这么一说,总算是心下稍安。

此地事毕,眼见天色不早,我们又从原路返回。狗牙谷中沟壑纵横,路途艰难,等我们回到猫鼻子村,都已经是晚上八点多钟,饿得前心贴后肚的,大吃了一顿,这才觉得缓过点劲来。

之后我原本想问村长能不能给腾出间空床来的,结果又被三姐姐给拉了去。这一整晚,又是伴着起起伏伏的打呼声入眠。

第二天吃好早饭,就召集了人手,抬了两口棺材往狗牙谷而去。这次去的就只有我们这一行人,村长毕竟年纪大了,昨天累了一天,今天就留在村里休息。刘文崇原本是安排他妈呆在村里的,结果那老太婆非得跟着去,说是要亲眼看着贱种下土。

村长他们见我们要抬着棺材去,都有些疑惑,三叔就解释了一遍,说是白梅的遗愿,要葬到那个墓室中去。

村长等人恍然大悟,表示理解。

一行人出发,一路上倒是顺风顺水,抵达墓室后,死人脸安排人把棺材停放下去,不过尽量远离墓中那口棺材。听三叔说,这墓中的十二只墓俑和四面照妖镜,对邪物封镇的效果比起当初死人脸排下的七星封魂阵,不知道要强到哪里去了。林文静和刘楠的尸体被放置在这里,绝对没有后顾之忧。

一群人从墓中出来,死人脸下令搬来些大石,把洞口封死,又扯了些藤萝过来遮住,在外头已经很难察觉这里有个洞穴。

回村的路上,三叔一直跟死人脸走在前头,两人低声交谈着什么。我落在后头,却一直在盯着那死老太婆看,这可不是因为那老太婆魅力大吸引我,而是我觉得这老太婆有点蹊跷。

刚才在来的路上,这死老太婆就闹腾了一路,什么“贱种、害人精”的,吵得我脑袋疼。可是一进了墓室,这老太婆反而安静下来了,也不管她那鬼孙女了,就盯着那头青面狐狸看。

这青面狐狸说来也怪,我见一次,就毛骨悚然一次。这东西一张青铜狐脸,却有着一对黑宝石似的眼珠子,竟然像活物一般,诡异之极,只看上一眼,就有些心旌神摇,不能自已。

那老太婆围着狐狸雕像一直打转,我就盯着她一直看。后来从狗牙谷回村子,这老太婆也不吵不闹,坐在椅子上让人抬着,一直闭着双眼睛。刘文崇和刘子安父子对此显然大为欣慰,在他们原本以为,老太太一定是要大闹一场的。

我却很是狐疑,总觉得这老太婆哪里有些异常。

回到村子后,诸般事情了结,一行人都是欢欣鼓舞,提心吊胆了这么些日子,总算可以安心回家。三叔和死人脸商议之后,决定明天一早启程回去。当天晚上,村里热热闹闹地摆了几桌宴席,算是给我们送行。

刘文崇和刘子安父子两人接连被村民敬酒,不一会儿就脸色泛红,有了醉意。三叔却是另一个风格,他那张嘴皮子最是利索,别人来敬酒,最后反倒是别人比他喝得还多。死人脸则是滴酒不沾,只喝自己煮的清茶,寂寂寥寥地坐在那儿,别人一看他那张死人脸,也主动绕了过去。

其他一些刘家雇的汉子,这些天来一路抬着棺材走山路,也是累得够呛,今天事情了结,又得了刘家的一大笔钱财,都是兴高采烈,喝得面红耳赤。

我是村长家三姐姐拉了去,这一桌子全是村里头的姑娘,不时指指点点,说哪个男人长得好看,哪个长得强壮。最后又学了三姐姐的坏,说这孩子长得真俊,过来你掐一下,我捏一下。

靠,真当哥是洋娃娃啊!

我赶紧的找了个借口就从桌上逃了下来,挤到三叔那一桌,大喊一声:“我要喝酒!”引得桌上一阵哄笑。

后来我还真喝了小半杯的青果酒,起先还好,后来就有点迷瞪了,这酒后劲还真挺大。晚上要睡了,三姐姐又来找我,让我过去跟她睡。我可被她的呼噜给搞怕了,死赖在三叔床上,装醉不起。

后来还是三叔出面,说就让这小子睡这儿吧,三姐姐这才不情愿地离开。

猫鼻子村里喧嚣吵闹,华灯渐黯,就犹如暴风雨前夕的片刻宁静。

###第三十三章

白骨哀

等三姐姐她们一群女人走了之后,三叔一把拍在我屁股上,说:“已经走了,还装个屁!”

我“靠”了一声,说你个冯老三,下手也太他妈狠了,哥屁股都给你打开花了!

三叔倒了点热水正准备泡脚,说:“你屁股豆腐做的啊,这么点劲就开花了。以后要娶了媳妇,天天揍你屁股,你不是一年都下不了床?”

我白了他一眼:“她敢!只有我揍她的份!”

三叔啧啧了几声,脱了鞋袜,把脚伸进桶里,闭上眼,舒服地呻吟了一声,说:“来给我按按脚。”

我骂了一句:“想得美!”嘴里虽这么说,还是爬了起来,搬了张小凳子过来,卷起袖子,伸手进去给老家伙按脚。

“有多久没给我按过脚了?”三叔闭着眼睛问。

“大概是十岁以后吧。”

三叔每天都有泡脚的习惯,不过十岁之后我借口白天干活太累,就没再给他按过脚了。

三叔洗完后,问我要不要也泡一泡,舒服得很。我说谢了,这是你们老头子喜欢的东西,不适合我这种年轻人。三叔笑说:“年轻人个屁,以后你就知道泡脚实在是人生一大乐事!”

我胡乱洗了把脸就爬上了床。说起来,我还真有好长时间没跟三叔挤在一起睡过了。我从小就没有父母,是三叔把我一手养大。这家伙又没个女人,只好一边当爸,一边当妈。

从小我也是个不省心的,晚上睡着睡着都能睡到床下去,然后摔得疼了,就嚎啕大哭。三叔就只好用布条编了条绳子,晚上睡觉的时候就把我跟他捆在一起。

我小时候要吃奶,三叔一个大男人哪来的奶水,就在村里挨家挨户到处的讨奶。村里人都笑骂说:“哪户人家有妇女下奶,这冯三总能第一时间摸过来,比狗鼻子还灵!”有时候我很怀疑,我三叔这冯老狗的外号,是不是就是这么来的。

我就笑问:“冯老三,你当年养了我,是不是老后悔了?”

三叔脱了衣服,在我身边躺下,把我往一边赶了赶,一脸嫌弃,让我睡过去一点,别硌着他,笑骂:“他娘的,肠子都悔青了!”

我把脚翘到他身上:“养了我是你赚大了懂不懂,以后等你归天了,还有个人给你哭灵送终。”

三叔把我的脚从他身上一把踢开,连呸了几声:“你才归天,你全家都归天!”

我哈哈笑了几声,对于做我们这行的来说,人总是要归天的,并没有什么好忌讳的。我把头凑过去,仔细端详了他几眼,就问:“冯老三,你说你长得也不丑哇,虽说有点大小眼,确实是个缺陷。”

“滚你的蛋!”

我不依不牢:“你说你这人,就是不善于接受别人的意见。我就问你啊,你都三十好几的人了,怎么就不找个女人?”

三叔啐了我一口:“毛都没长齐呢,就天天想着女人,你们班那些小姑娘迟早被你祸害了!”

我嘿嘿了几声,说:“那你干嘛不给我找个婶,我看村长家的三姐姐就不错,腰细屁股大的,好生养。”

三叔一拍我脑袋:“脑袋瓜子里都想的什么乱七八糟的,还腰细屁股大,你知道啊?”

我说:“那可不,昨晚还跟我睡一起呢!怎么样,动心了吧?要不,我给你牵个线,做个媒?”

三叔骂滚你的蛋,赶紧睡觉。

我大惊:“冯老三,你不会是喜欢男人吧?连女人都不喜欢!”吓得就要从床上爬下来。三叔瞪了我一眼:“你丫港台片看多了是不是?”

我嘿嘿笑。躺了一会儿,又说:“这次刘家给的酬劳不低吧,再加上给我们家的赔偿,回去后都能盖个小洋楼了。”

三叔模糊地“嗯”了一声。又过了好久,在黑暗中,我又问了一句:“这村子的风水问题真解决了?”

三叔没有回答,过了好半天,才模糊地吐出几个字:“听天由命吧。”

我听得一惊,但也知道这种事情也不是我们能解决得了的,想起村子后山那片古怪的巨大林海,又是一阵毛骨悚然。

我还是多琢磨琢磨回去后应该盖一栋什么样式的小洋楼,再添点洋气的家具什么的。有个家,有三叔在,我们爷俩安安生生的过日子,就是莫大的幸福。想着未来的美好生活,渐渐的困意袭来,睡了过去。

昨晚大概是东想西想,睡得有点晚了,第二天早上起不来。爬起来看了一圈,结果发现不仅三叔和死人脸不在,连刘家一行人都没见踪影。

我洗了把脸去吃早饭,三姐姐给我端了白粥和馒头过来,就问她我三叔他们去哪了,其他人是不是还没起来。

三姐姐笑说:“哪里啊,你是最晚起的。你三叔和那个不爱笑的大叔起得最早,不过被我爹一早拉去猫鼻子岩那头了,听说是那边又崩了个口子,塌出一个死人坑来。”

我“哦”了一声,就问那其他人去哪了,难道也跟着去了?三姐姐说:“他们倒没去猫鼻子岩。那老太太一早起来,不知什么原因,就闹着非要去狗牙谷不可,拦都拦不住。结果他们连早饭都没吃,就带了一些馒头,一群人就出了村子。”

我吓了一跳,叫道:“他们去狗牙谷了?这帮人想干什么?”

我这一下子太过失态,倒把三姐姐给吓了一跳,有点奇怪地看看我,说:“你没事罢,后来我爹跟你三叔,还有不爱笑的大叔从猫鼻子岩回来,就追过去了。”

我一听,这才稍稍松口气,心里把那老太婆骂了千百遍。吃了几口馒头,想起那老太婆当日在那尊青面狐狸前的诡异行径,总觉得不对劲,越想越不放心,抓了两个馒头,就往外跑。

三姐姐在后头叫:“你不吃啦,这是要跑哪去啊?”

我胡乱答应一声,叼着馒头紧跑一阵,靠近村口的时候,远远地就闻到一股香烛味。只见那棵大榕树底下跪了一大群人,香烟缭绕,正在顶礼膜拜。我我微微有些诧异,心想怎么这么早就开始祭神。

本来我也没太过在意,可是经过的时候,隐约听到人群中传来哭声,不由得就一惊,拐过去一看,就见一群村民个个神情惊惶,冲着那两尊雕像不停磕头,有好多妇女甚至都开始抽泣。

我就拉住一个认识的村民问了声怎么回事。那村民脸色惨白,指指两尊雕像,又是拼命磕头。我抬头一看,顿时就一惊,只见那两尊神兽雕像居然从头顶开始出现了一道裂纹,像是随时都要碎裂似的。

这是猫鼻子村百年来的守护神兽,如今莫名其妙地裂了,也难怪一众村民会如此惊慌失措。我感觉越发不好,守护神兽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在这时候出幺蛾子,必然是预示着某种凶兆。

我心里咚咚直跳,拔腿就朝着狗牙谷跑去。

一路都没追到人,不过早上露水重,地上泥土潮湿,可以见到一些纷乱的脚印。到狗牙谷口的时候,朝里望去,谷中雾气蒸腾,草木湿漉漉的,湿气很重。

我心里莫名地感到一阵惊慌,也不知怎么回事,整个人发木,心咚咚咚的跳得厉害,似乎有什么极不好的事情将要发生。迟疑了一下,撕下一截袖子绑在谷口显眼的树枝上,然后用七星旋扣打了个结。这样三叔一见,就立即能知道是我做的标记。

处理完后,我就一头扎进了谷中。相比前两次来,这次的狗牙谷中雾气浓重,连路面都不太看得清。我凭着之前的记忆,加紧往前赶路。但走了一段,我就越走越慢,因为我发现了一件特别奇怪的事。

今天的狗牙谷里也太安静了,静得让人发慌。别说虫鸣,甚至连风吹树梢的声音都听不到。

我正心惊,突然听到一声尖叫从远处传了过来。我头皮一麻,也顾不得其他,立即加快脚步寻着声音追去。连着穿过几条乱石沟,前头出现一块巨大的岩石。我正迟疑,不知该往哪去,就听又一声尖叫传了下来,听声音正是在那块岩石上头。

我退后几步,朝上望去,就见跌跌撞撞跑出一个人影。仔细一看,只见这人边跑边不停回头,一件白衬衣被血糊的已经看不出本来颜色,背影倒是挺熟,是刘子安!

我正要冲他喊,谁知刘子安又是“啊”的一声尖叫,直接跑到那块巨石边缘,大叫一声跃了下去。我看得亡魂大冒,赶紧找了条路,直往那块巨石上奔去。一路上就见地上血迹斑斑,红艳艳的,触目惊心。

我立即刹住脚步,从地上捡起一块边缘锋利的石头,举在手上,一步步朝前走去。到巨石顶的时候,并没有听到什么响动,隐约见前头不远处卧着一团黑影,再仔细一看,似乎是两个人纠缠在一起。

我躲在一旁等了一会儿,见那东西没有动静,这才大着胆子快步走了过去。

一看,就吓得一哆嗦。我是从小就见惯各种尸体的,可以说无论怎么恐怖难看的东西,也不太容易吓到我。但这地上的两人,却看得我寒毛直竖。这两个也是老熟人,竟是刘家那老太太和他的儿子刘文崇!

那老太太头发花白,脸色铁青如恶鬼,一只干枯的手爪插进儿子的脖颈中,张口咬住耳朵,已经撕扯出一半。而刘文崇眼珠子暴出,嘴巴大张,似乎经历了难以想象的惊恐,一只手紧握着一把匕首,插进了他母亲的胸口。

两人就这样纠缠着卧在地上,暗红色的粘稠血液淌了一地。

我浑身发冷,蹲下身子摸了摸两人的脉搏,都已经断了生机。当摸到那老太太身体的时候,只觉得像是摸到了一条蛇,又冰冷又滑腻,瞬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我摸过尸体无数,从没像这样瘆人过。

过去趴到那巨石边缘往下一看,下头雾气蒙蒙,看不到底,是一处极深的峡谷,刘子安这一跳下去,恐怕是尸骨无存了。

###第三十四章

生死局

我越发担心起三叔的安危,转身从巨石下来,匆匆往墓室赶去。我有种莫名的预感,这事十有八九是跟墓里那头青面狐狸有关。我早就觉得那老太婆有异常,却没有及时提醒三叔防备,实在是该死!

气喘吁吁地赶到那崖底,就发现原本用大石封死的洞口已经被人打开了,大石头滚了一地。

我心里又恨又怕,这墓室中的布置明显不是什么好惹的东西,这帮猪脑子偏进去胡搞一通,真他妈的是找死!

我正要扒开藤蔓钻进洞去,突然眼睛余光看到了个什么东西,心里顿时一跳,缓缓地侧了侧身子,就见在石洞右侧十来步远的地方,似乎趴着一个人。

我定睛看了几眼,心下就是一惊,这人穿得是件藏青色的唐装。在我们这一行人中,能整天穿着个唐装的就只有一个人,姓钟的死人脸!

我脸一白,就冲他跑了过去,边跑边叫了几声,却没见任何回应。到得近处,首先就闻到了一股子呛鼻的血腥味。死人脸脸朝下趴在地上,附近一滩血迹,他身上这件唐装,倒有半件被血染成了黑褐色。在他的右肩处,一条臂膀齐齐而断,露出森森的白骨。

我连喊了几声,见他没应,就跪在地上抱住他肩膀把他板了过来。一见之下,顿时头皮就麻了。死人脸原本一张白皙斯文的脸,此时却是恐怖异常,他的一双眼睛,只剩下两个黑乎乎的血洞。他剩下的一只手,手掌上血迹斑斑,似乎抓着什么东西。

我仔细看了一眼,顿时毛骨悚然,原来竟是一对眼珠子。看样子,他的一双眼睛竟是他自己给生生挖下来的!

伸手在他脖颈上探了一探,还有极其微弱的脉搏。我立即从腰间抽出一根针筒,这是我当时在顾家帐篷中问那个大夫要的,捻起一根三棱针,在死人脸断臂处连扎了几处。但一扎之下,我一颗心就揪到了一起。他断臂已久,血早已流光了,我再怎么施针也没什么用了。

其实按常理来说,他早该死了,也不知他究竟是怎么撑到现在的。

“是你呀。”死人脸干裂的嘴唇突然动了一下,声音极其微弱,但我还是听到了。

我趴在他耳边说:“是啊,是我,出什么事了?我三叔呢?你先别动!”我撕下衣服,替他裹伤口。

死人脸声音微弱地道:“你还欠我一个人情。”

我连连点点头:“没错没错,你坚持住,我还没还你人情。”断臂之痛加上双目被挖,这种痛苦就连铁打的人恐怕都承受不了,而死人脸一张僵尸脸依旧古井无波,说话声音没有半分颤抖,真不知这人究竟是什么怪胎。

对,我承认,我是小怪胎,而相比之下,他就是个大怪胎!

“上次关你的那间小屋,你去里头拿一个箱子出来,都给你了,行不行?”死人脸声音微弱地问道。

我说行,让他别说话了,留点力气。但这回死人脸却再没搭理我。我抬头一看,只见他一直毫无表情的僵尸脸微微露出一丝笑意。我颤抖着手按到他脖子上探了探,良久。

死人脸已经是去了。

他的血早就已经流光了,我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坚持到这一步的,但终究是无力回天了。

我从地上爬起来,心里有股莫名的酸楚。从第一次见到这人开始,我们就是冤家对头,这人做的一些事情,经常让我恨得咬牙切齿。但如今他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去了,我却有种说不出来的迷惘。

手指用力地掐了下手心,扭头就朝石洞跑去。我现在特别担心三叔的安危,老家伙,你可千万不能有事!

扒开藤蔓,一头钻了进去。

一进洞,就闻到一股子血腥味从里头飘了出来。我心里咯噔一下,停下了脚步,先小心地朝里头观望了一阵,没听到什么异常的动静,这才尽量放轻声音,朝里头潜行了进去。

地面上尽是蜿蜒的血迹,我心里越发不安,身上麻的厉害,一颗心咚咚咚的似乎要从胸膛里跃了出来。不停祈祷着冯老三你可千万别出事,咱们说好了要回家去盖新楼的!你不许骗我的!

那股子血腥味越来越浓,四下却很安静,听不到一点声响。我心慌意乱的,一踏进墓室,就感觉脚下一滑,差点就摔了一跤,那股子血腥味更是直钻入鼻腔。

定睛一看,顿时就差点叫了出来。这墓室中淌满了暗红色的粘稠鲜血,满目腥红。地上摆着十几个人头,叠成一种诡异的形状。就算我平时见惯了尸体,看到这一幕也差点就吐了出来。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强忍着惧意,将人头一颗颗分辨过去。

总共是有十三颗人头,面貌都很熟悉,都是刘家子弟以及雇佣来的那批壮汉,其中赫然还有村长那老头的,瞪着双眼,神情惊恐,死不瞑目。我又反复看了几遍,确认其中并没有我三叔的。

站起身,立即就转去看那头青面狐狸。就见这尊黑石雕像已经从中间断裂,原本捆在雕像上的铁链也断成了数截,散落在地。那断裂的雕像有一半摔在地上,仔细一看,居然是个空壳。

我想起当初看到的那对活灵活现的眼珠子,不由得悚然而惊。这尊青面狐狸的雕像里头,恐怕是藏着什么邪门东西,不知怎么的就控制了那死老太婆,来这里做了什么手脚。以至于那东西逃了出来,让来此的所有人遭受了灭顶之灾。

我浑身发麻,后背冷汗直冒,快速地扫了一眼墓室,只见那口原墓主的棺材还好好地停放在那儿,墓室中虽溅满了鲜血,但那口棺材周遭却是干干净净,滴血未沾。

林文静和刘楠的两口棺材原封未动,只是棺身上溅满了血,看着十分恐怖。而原本阵列在前的十二尊镇棺墓俑和四面青铜照妖镜,尽皆被毁!

十三个人头叠放在室中,映着腥红人血,显得尤为诡异。我突然发现一个极为古怪费解的问题,这么多人头在这里,那这些人的尸身呢?又去了哪里?

脑子里乱哄哄的一片,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办,想着三叔有可能去了洞外,就准备先出洞再说。就在这时,只听一阵轰然巨响,整个墓室都震动了起来,我一下子被气浪掀倒在地,耳边听到隆隆声不绝。

等我从地上爬起,奔出墓室一看,来时的山洞竟然完全坍陷了,被乱石和泥块堵得严严实实。

我一阵头晕目眩,这外头这么大动静,显然是山崩了,这洞口是唯一的出入口,现在一塌,是再也不可能出得去了。

唯独墓室外头那洞顶处有个小小的口子,有天光照进来。但那口子实在太小,而且洞顶极高,人根本攀不上去。

我在洞中转了一圈又一圈,如热锅上的蚂蚁,只能盼着三叔吉人天相,又能看到我在谷口打的结,能够前来洞里救我。但就算是三叔知道我在里头,瞧这山崩的架势,没有十天半个月是别想把我挖出去的,到时候我恐怕早就已经见阎王去了。

在外头折腾了大半天,实在是找不到其他出去的办法,就在地上坐了下来,休息一会儿。

那墓室里我是不想再进去了,那么多人头摆在那里,就算是见惯了尸体的我都觉得瘆得慌。尤其是村长那老头,在世的时候对我还是挺好的,如今居然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都是他妈的那老妖婆给害的!我在心里诅咒着,想起三叔生死未卜,死人脸惨死当场,这么多人客死异乡,不由得又是迷茫又是悲愤,恨得咬牙切齿。

坐了一会,就觉得有些迷糊,模模糊糊地听到“喀拉”一声,再过一会儿,又是一声。我豁然惊醒,听声音传来的方向,是在墓室那边。

我悚然而惊,爬起来掩到墓室门口,屏住呼吸听了片刻。接着又是几声异响,听声音像是从封着林文静和刘楠的两口棺材中传出。

我一个激灵,寒毛直竖,这些天经历了太多事情,我差点都忘了这两位姑奶奶。

原本三叔和死人脸决定把她们俩葬在此地,就是看中了墓室中十二尊墓俑和四面照妖镜组成的镇尸法阵,但此时墓俑和照妖镜俱毁,就再也起不了封镇的作用。

当初在刘家大宅外头,就是因为我,姓刘的鬼丫头才中了算计,被三叔和死人脸联手给镇压。要是这鬼丫头真破棺而出,我的下场恐怕比死还惨!

我一摸身上,只有一袋子沾了童子眉的古铜钱,是来时带在身上用来防身的。我取出来分别在两口棺材上一边摆上七枚,一字排开。沾了童子眉的古铜钱在我们这行称为叫通魅,是纯阳之物,专门用来克制阴煞之气。

不过刘家那鬼丫头实在太凶,除非我能有死人脸的本事,计算出地脉七关分布,在这墓室中排出一个七星封魂阵,说不定还能撑个一天半天。

至于我现在排的“一字眉”,是我当前唯一能布出的阵法,虽然威力有限,但也聊胜于无吧。

我把剩余的通魅扣了一把在手中,紧盯着棺材,只等万一有东西破棺而出,就一把掷过去,怎么说也要拼上一拼。只可惜上次死人脸给我的细鳞沙被我用光了,否则用在此地,真是一扔一个准。

不过就算细鳞沙能遮得鬼眼一时,但此时山洞出口被封,我也没有办法逃脱。

无论如何,这都是个死局!

在一旁提心吊胆地守了好一阵子,也不知是“一字眉”起了作用,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那两口棺材一下子又消停了,没了动静。我正要松一口气,突然听到“夺”的一声。

这声音听来极为短促清晰,隐隐还带了一丝破空之声。我骇了一跳,回头看去,声音像是从那口原墓主棺材停放的方向传来。但看了几眼,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我不太放心,起身过去准备查看一番。刚走几步,又是听到“夺”的一声。这回我听得真切,定睛一看,顿时倒抽了一口凉气,浑身寒毛根根竖起。

这“夺”的声音,原来是一根青龙镇煞钉从地上跳了出来!

###第三十五章

天棺破

就刚刚这一会儿功夫,钉在地上的三百六十根青龙镇煞钉就已经跳出了三根,而且在我走近去的同时,有更多的钉子都在发生轻微的震颤,似乎正在破土欲出。

我吓得面如土色。光那头青面狐狸就已经杀得尸山血海,要是被这正主出来,那还了得了!我扑过去一把就按住一根正要从地下破出的青龙镇煞钉,但按得住这枚,却挡不住另一枚,干脆整个人都压了上去。

然而那钉子弹起的力道极大,我被一根跳出的钉子撞中胸口,顿时感觉骨头都咔嚓了一声,眼前一黑,差点晕了过去。

原本连在钉头上的墨斗线纷纷断裂,室中刮起一道冰冷的旋风,压在棺盖上血字经帛冲天飞起,纷纷扬扬,洒了一地,山洞中铺天盖地用朱砂写就的巨大符文,变得殷红如血!

我忍着背后的剧痛,从地上抓起一根青龙镇煞钉。据三叔所说,这钉子是镇煞圣物,要是里面有什么妖魔鬼怪出来,说不得就拿这钉子跟他拼了!

也就转眼功夫,只听到如爆豆般密集的“夺夺”声,三百六十根青龙镇煞钉接连跳出。我悄悄地滚到棺材侧下方,匿在那里。这个位置于棺中来说,是个视觉上的死角,最不容易被发现。

我咬破舌尖,含了一口龙阳血,闭目调息了几下,让自己的心跳放缓至最慢,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就听“轰隆隆”一声,那种声音我十分熟悉,是棺盖移位的声音。

我紧了紧手中的镇煞钉,整个人都有点木木的,也不知是太过紧张还是太过恐惧,脑海中出现了短暂的空白。睁大了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棺沿,想着只要里头一有什么东西出来,我就一钉子扎过去!

过了半晌,毫无动静。

我背后冷汗直流,正要憋不住气的时候,突然见到从棺中伸出了一只手,搭在棺沿上。

那只手纤细修长如白玉,但看在我眼中,却比看到腐尸猛兽还要可怕!一只手掌往地上一撑,身子借力弹起,双手倒握镇煞钉,用尽全力朝棺中刺了下去。

但身子犹在空中,就已经发觉不对。那棺中烟气袅袅,根本看不清里头有什么。也就转瞬之间,猛地一股巨力撞来,像是撞到了一块铁板,顿时被拍飞了出去,贴在墙上,又弹了一下,才落在地上。整个人像被重卡车碾过,浑身骨骼像散了架,软软地瘫在地上,一根指头都动弹不了。

我哇地吐了口血出来,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耳朵嗡嗡作响。隔了一会儿,就见搭在棺沿上那一只手动了动,烟气吹散,一个女人从棺中坐了起来,收回手按到嘴边,打了个哈欠,然后两手展开,似乎是伸了个懒腰。

她转过脸来,半眯着眼睛,像是还未完全睡醒,睡眼惺忪,一脸的慵懒。

这是个很年轻的女人,看上去,也许是十八九岁,也许是二十来岁,笼在这烟气之中,面容秀美绝俗,比起宁姐姐还要美上几分,只是肌肤间少了一层血色,显得苍白异常。尤其坐在这棺中,更是多了几分诡异,也不知是人是鬼!

也许是察觉到我的目光,那女人转过头来瞥了我一眼,但也仅是一瞥,随即就转过了头去。又打了个哈欠,才从棺中出来,目光转处,慵懒地看了墓室一圈,神情淡漠,就算见到一地的人头,神色也是丝毫未变,视若无睹。

我瘫在地上,连一根手指头也动弹不了。见那女人转身间裙袂轻扬,一头黑发垂落到肩头,她是上衣下裙,白玉兰的服色,衣襟上绣着几朵蟹爪菊。我以前在村里,还从没见有大姑娘们穿过这样的衣裙,看这款式,挺有点老式,倒像是电视上播的那种民国时期的少女装扮。

那女人在墓室内游荡了一圈,眼睛总算是有了些神采,就像是睡了好久,现在终于有点清醒了。走到我身边,蹲下来,端详了一阵,问:“想活?想死?”

她的声音很是娇柔,但语气却冷冰冰的,没有一分感情。

我抬着头,正好与她目光对视,只觉得这女人清丽秀雅,说不出的好看,神情间却是冰冷淡漠,完全看不出这人究竟是喜是怒,是忧是乐,不自禁地感到恐怖,说道:“想活!”这不是废话么,这世上哪有人是想死的?

那女人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与她的掌心碰到,只觉得寒冷异常,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我很冷么?”那女人道。

我连忙摇头。只是刚才这一下摔得实在有些重,脖子都扭不了,所以虽然用力摇晃了,脑袋不过是微微地颤了颤。

那女人看了我一眼,说道:“想活就别乱动。”虽然语音婉转,但语气冷冷的毫无暖意。说着,起身就出了墓室。

我在地上躺了好半天,也听不到外面有什么动静,好不容易缓过劲来,身子终于可以勉强动弹,强忍着疼爬起来,跌跌撞撞到墓室门口,见那女人坐在洞中一块岩石上,仰头望着头顶上那一方缺口,双脚悬空,一荡一荡的。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了几眼,说:“那洞口太小,出不去的。”

那女人看了我一眼,脸上丝毫不动声色,又坐了一阵,从石上跳下,朝墓室走去,说道:“进来。”

我只觉得这女人怪异非常,只想离得越远越好,但如今洞口被堵,无路可逃,只得跟着她进去。墓室中血腥味呛人,又是血浆又是人头的,那女人却不为所动,吩咐道:“把里头收拾一下。”

我一愣,说:“怎么收拾?”

那女人看了我一眼,冷然道:“把这些装进棺材去。”指了指地上的人头。

我只得走过去,见村长双目圆睁,死不瞑目,不由心里悲凉,冲着他们拜了一拜。从衣服上撕下块布,裹了手掌,过去把村长老头的双目合上,然后捧着他的头颅放进那口空棺。接着如法炮制,把其他人也一一请了过去。

那女人一直站在旁边,说道:“你怎么不怕?”

我摇摇头,说:“没什么好怕的。”虽然这些人头面相恐怖,但对于习惯于跟尸体打交道的我来说,也算不得什么。

那女人也没说什么。等我把人头全部收拾完,她指了指地上已经变成黑褐色的粘稠血迹,说:“还有这些。”

我为难地说:“这里没有水,没法子冲洗。”

她微微皱了皱眉,说:“那就这样吧。”出了墓室,在那块大石头上坐了,支颐于膝。我站在墓室中,只觉得血腥味冲鼻,难闻得紧,索性也出了墓室,在那大石头底下找了个地方坐了。

那女人在石头上坐了一阵,呆呆不语,良久,开口说道:“以后你就是我的仆佣,我叫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懂了没?”

我心里忍不住“靠”了一声,心想这女人是不是脑子有问题,还当自己是解放前的官家小姐呢,哥男子汉大丈夫,什么时候成你仆佣了?就说:“没懂!”

女人道:“想活命就做我的仆佣,懂了没?”

“懂了!”

我读了那么多书,有田老师这样的班主任精心教导,自然懂得“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道理。

女人“嗯”了一声,半天没有再说话。我忍不住抬头偷偷看了她一眼,谁知正好就对上她的目光,赶紧把头缩了回来,说:“你没睡啊?”

“白天睡什么?”

我听她口气并不如何严厉,就说:“我听你不声不响的,以为你睡了。”其实我当时也是有些逞口舌之快,要是那时惹得她一个不高兴,可能当时就要了我的小命。只不过这也跟当时的情形有关,我们被关在洞中,没水没粮的,迟早是个死,所以也无所谓了。

我当时一直也没敢问她是谁,为什么在棺材里,直到挺后来,我才知道她叫青子。只是不知道这是她的真名,假名,或者只是个随口起的。

好在当时,青子并没有发作,只是沉默一阵,问我说:“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我一时间没明白她说的什么意思,正琢磨着,就听她又补了一句:“距离宣统帝退位多少年了?”

宣统帝是个什么帝?我脑子没能立即转过弯来,后来才想起来:“你说的是赙仪啊?”

青子道:“应该是叫这个名字罢。”

我就说:“赙仪的话,那是大清朝的末代皇帝啊,他退位的时候早着呢,到现在总该有百多年了吧!”

其实我当时并没说对,宣统帝赙仪退位是在一九一二年,当年的二月十二日,在内阁大臣袁世凯的劝说下,由其母隆裕太后发布退位诏书,距今还不到百年。

青子“哦”了一声,半晌才道:“原来也这么多年了。”

我有些惊疑不定,心里害怕得紧。从她的模样来看,除了冷漠一些,倒是跟常人无异,但如果说她是人吧,又哪有人是从棺材里钻出来的?

我跟她说了几句话,听她口气不似早些时候冷硬,一时间心思活络,就大着胆子问:“你不会是从宣统退位的时候,就被人封在棺材里吧?”一说完,我就后悔了。

有什么人能被封在棺材里近百年还不死的,除非是像刘楠那种阴尸!这女人说不定就是什么百年千年的尸煞!我这一说破,不是自找死路么?

青子却没有当场发作,只是冷笑了一声:“谁能封我?”

我连忙承认错误,说都是我瞎说八道。青子道:“是我自己封的。”

我大吃一惊:“你自己封的?为什么?”心想这女人是不是在编瞎话,哪有自己把自己封在棺材里的。

青子冷冷地道:“只要我喜欢,有什么不可以?”

我只能无语。过了好一会儿,只听那女人又说:“当时有点累,原本只是想睡一阵子,只是没想到,这一觉睡得挺长。”

我心想:“这他妈何止是挺长,简直是长得不像话!”如果她说的不是假话,那她可就睡了百年时间,那可是比很多人的一辈子还要漫长!

我实在想不明白,这女人究竟是什么来头,她说的这些话,简直叫人匪夷所思!

接下来又是一阵沉默,青子没再说话,我也不知道她究竟是在发呆,还是睡着了。又过了一阵子,突然发现已经看不清周遭的事物,这才觉察原来是天黑了,洞顶那个口子也漏不进来半点天光了,洞中一团漆黑。

我想起昨晚还和三叔同睡一张床,做着回家盖新楼的美梦,没想到今天就物是人非,三叔生死不知,我被困在这鬼地方,等着被渴死饿死又或者是被这神秘莫测的女人给弄死。

山中本就寒冷,尤其在夜晚,躺在地上,那岩石贴在后背,冰冰凉的,睡一会儿就冻得直哆嗦,只能不停地翻身。

“干什么?”黑暗中传来青子冷冷的声音。

原来这女人还没睡。我说:“地上太冷了!”

青子道:“别再翻来翻去!”

“实在太冷了,不翻冻得受不了!”我手臂抱着身子吸了几口凉气。

青子冷冷地道:“我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再敢胡搅蛮缠,立即取你狗命!”

我心里大骂:“你才是狗命,你全家都是狗命!”但终归是不敢再跟她顶嘴,生怕她真的一动气就把我给宰了。只得咬着牙,缩成一团,捱了好一阵子,只觉得地下那岩石贴在后背,那股子寒意直钻进骨子里头。实在是扛不住了,就小心翼翼地翻了个身。

“让你不许动,你还动?”

没想就这些许的动静,居然也被这死女人听见了,简直比猫耳朵还灵!冻得实在难受,不由得心中火起,叫道:“再不翻身就给冻死了!”

青子在黑暗中冷笑一声:“你要再不听话,看我怎么收拾你!”

我只得乖乖闭了嘴,但这夜间的山里实在是冷得让人受不了。青子道:“那就给我起来站着睡!”

我从地上爬起来,跳了几下,暖和了下身子。

“站着别动!”

我只能停下,双手抱着直发抖。哆哆嗦嗦地站了好一会儿,就觉得双腿发酸,在黑暗中极目望去,隐隐约约见这女人坐在大石上,支颐于膝,似乎连姿势都没变过。压着声音问了一声:“你睡了吗?”

“又干什么?”黑暗中传来青子冷冷的声音。

我抱着身子哆嗦了一会儿,问道:“你墓室中那尊青面狐狸,是什么东西?”

“什么青面狐狸?”

我“咦”了一声,说:“就是放在你墓室西面的那尊黑石雕像,人的身体,却生了一张青皮狐狸脸的那个。对了,身上还捆了很粗的铁链,是你把那东西锁在那儿的吧?”

青子冷声道:“我没封过这样的东西。”过了一会儿,说,“可能是后来有人弄进来的。”

我大为意外,原本以为这青面狐狸既然身在墓室中,必定是被这墓主人给封镇的,结果却不是。

“那东西到底是个什么?”想到墓室中血腥诡异的杀戮场面,就连死人脸这样厉害的人都惨死当场,身上不由得更加冷了,直打了个哆嗦。

“我又哪里知道。我一醒来,墓室就被你们搞得乌七八糟!”

我不由默然,越发地担心起三叔的安危来。沉寂了一阵,青子冷清的声音幽幽传来:“你是不是姓白?”

我愣了一下,摇了摇头,随即想起这时候天色漆黑,她又背对着我,根本看不到,就说:“不是的,我姓陆。”

青子道:“那这里有没有姓白的人,在哪里?”

我心里一跳,马上意识到她说的是白梅那一家子,迟疑了一阵,说:“白家……已经没人了。”

我说完之后,很长时间没听到那女人再说话。过了好久,才听她“哦”了一声:“怎么死的?”

我听她口气有些不善,不由得有些惊惧,就一五一十地把白梅的事情说了一遍,不过最后关于我们诱捕刘楠的事,被我含糊了过去。

“刘家那些人在哪?”

我听她的声音森冷如雪,不由胆战心惊,忙说:“刘家那死老太婆已经归天了,还有大部分人都死在了里头。”

沉寂了片刻,青子道:“里头棺材里的,是白家的女儿?”

我心里咚咚直跳,一时不知该怎么解释,说:“有……一个是的。”偷眼去看她,隐隐约约见她坐在那儿,过了一会儿,突然起身从大石上下来。

“跟我进来。”模模糊糊地见她朝墓室走去。

我不知她要做什么,只得硬着头皮跟上。这时候夜色如水,一到墓中更是漆黑一团,我只能凭着记忆辨别墓中各种事物的方位,避免被绊倒。

“怎么,你看不见?”青子的声音在黑暗中幽然响起。

我靠,这么乌漆嘛黑的地方谁看得见?看得见才真见鬼了呢!但嘴上可不敢这么说,老老实实地“嗯”了一声,说里头实在太黑了。

“你们家不是做葬尸的,没开过夜眼?”

###第三十六章

升墓

我听得稀里糊涂。我们家确实是做殡葬的,也可以说是葬尸吧,不过“夜眼”是什么,我是听都没听过,下意识地摇摇头。

“没有那就算了。”

我“噢”了一声,突然意识到我刚才并没有说话,只是摇头,但这女人却似乎看到了!

“五帝火会不会?”

我一听,更是摸不着头脑,只能继续摇头。

“去把那几个五帝钱拿过来。”

听她说到五帝钱,我才突然想起,之前因为怕刘楠和林文静破棺,我取了七枚古铜钱摆在两人的棺盖上,排成“一字眉”。所谓的五帝钱,就是指的古钱币。在我们这一行中,五帝钱是难得的好东西。

五帝钱又分大五帝和小五帝。大五帝指的是秦半两、汉五铢、唐朝的开元通宝、宋朝的宋元通宝和明朝的永乐通宝。不过我们行内用的大多是小五帝,也就是顺治通宝、康熙通宝、雍正通宝、乾隆通宝和嘉庆通宝。

五帝钱年代久远,以黄铜所铸,广为传世,经万人手,是以阳气极盛。

我不敢去动棺材上的“一字眉”,就把身上的剩余的五帝钱摸了出来,要给她递过去,只听那女人的声音从我左侧传来:“你拿着。”

又教了我一段极短的咒文,只有不到五个字节,但发音极为古怪难记。我背了两遍,才勉强记下,然后照着她说的方法,把其中一枚五帝钱用食中二指扣住,在心中默诵刚刚记下的咒文,凭着记忆,把五帝钱朝着地面弹出。

这其中有个紧要的关键点,是要把五帝钱射到人血上。只不过现在墓室中遍地血迹,都不用我瞄准。

只听得叮当一声,五帝钱射到岩石地面,接着弹了几弹,但墓室中漆黑如旧,没有半分变化。

“再来。”

我只好又扣住一枚。但接连弹出,却并没有一枚奏效。很快的,手里就只剩了一枚。

青子出声让我把钱给她递过去。我看不见她人,只能凭着声音把钱托在手掌上伸过去。只觉得一阵凉意拂过,那最后一枚五帝钱已经从我手心离去。

我还没回过神,就听到“当”的一声,瞬间眼前光芒闪现,眼睛忍不住一闭,等适应后,睁开眼一看,墓室中光明大盛。一枚五帝钱冒着一团蓝色火焰,在沾满人血的地面滴溜溜打转。

我直愣愣地盯着看了好久,却见那五帝钱转动如故,没有丝毫停下的迹象,而被那团火焰转过的地方,原本暗褐色的血迹,似乎在逐渐变淡。

“去把她们抱出来。”青子冷清的声音传来,一下把我从震撼中惊醒。她的脸色原本太过苍白,毫无血色,此时在火光的掩映之下,却如同染了一层胭脂,更增娇艳。还别说,这女人虽然性格实在是太差了些,不过长得还真是好看。

“你干什么?”见我发愣,青子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

我被她目光一撞上,忙低下头,说:“这棺材不能开,会起尸的!”

青子冷冷地道:“我叫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

我无奈,只得硬着头皮去推了推棺盖,一番咬牙切齿,棺盖纹丝不动,说:“我气力不够,推不了。”

青子走过几步,从袖中伸出一双白葱似的手,分别往两口棺材上一按,顿时两副棺盖平平地推了出去,轰的一声摔在地上。

我被吓了一跳,赶紧往后退开几步。特别是那姓刘的鬼丫头,要是被她瞧上一眼,我恐怕就得心肝俱裂。

“怕什么?”青子脸一板,让我赶紧把人抱出来。

我闭起眼睛,硬着头皮走上前去,在棺材上一阵乱摸。

“你作什么怪!”青子冷声喝道。

我害怕说:“不能看她的眼睛,看一眼,心就会被碎成七八瓣!”

“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的心捏成八瓣?”

我被逼无奈,只得胆战心惊地把眼睁开,分别看了一眼两口棺材,见林文静和刘楠两人平平地躺在棺中。这么多天的奔波下来,似乎两人的尸体也没发生什么大的变化,跟之前一般无二。

等了一会儿,见两人都没有动静,这才跳进棺中,先把林文静给抱了出来。这丫头除了脸色惨白,嘴唇乌黑,相貌倒是没有大变,贴在我身上冰冰凉的,只是身子却依旧柔软,不像寻常尸体那般僵硬。

我照着青子的吩咐,把林文静抱出,立在地上,又紧接着回去抱刘楠。我在这鬼丫头手底下可吃过大苦头,一见她就有点发怵。见她并没有起尸的迹象,这才伸手揽住她的腰,把她抱了起来,同样把她立在地面,与林文静面对着面。

“这是什么?”青子走到我身边,显然看到了两个小姑娘脖子上的针脚。

我背后的冷汗刷的就流了下来,断断续续地把死人脸用在两人身上的手段说了。不过我也着重说明了,这下手的人已经惨死在外头了。

青子没说什么,让我贴着两人站到对面,成三角状对峙。我不知她要做什么,紧挨着林刘二人,闻到她们身上传来的冰凉气息,只觉得有种十分怪异的感觉。

我站了一阵子,就觉得浑身发寒,身上起了一串的鸡皮疙瘩,正想说话,突然就见近在咫尺的林文静和刘楠同时睁开了双目!

我吓得来不及发出一声惊呼,就见一根雪白纤长的手指朝我点了过来。那根手指上还带着殷红的血痕,正正地点在我额头上。

当即一股子极冰寒的冷气从额头直钻入脑中,瞬间扩散到全身,整个人就像炸裂了一般,眼前一黑,当即就失去了知觉。

等我再醒过来的时候,睁眼一片光明,原来已经是天亮了。我趴在地上,那冷冰冰的岩石贴在身上极不舒服,只觉得整个人都还有点晕乎乎的,从地上爬起来,扫了一圈,却没见到青子那个女人,连林文静和刘楠都不见了。去两口棺材看了一眼,也没见到两人的踪影。

昨晚那枚不停旋转的五帝钱也停了转动,搁在那里,地面倒有一大半的血迹消失了,只剩下淡淡的痕迹。

我出了墓室一看,见青子坐在那块大石上,支颐于膝,坐在那里发呆。

我扫了一眼,外头也没找到林文静和刘楠的尸体,就问:“她们呢?”

青子没搭理我,在那里坐了好一阵子,才从石头上下来,进到墓室,指了指地上的两滩灰烬:“在这里。”

我跑过去一看,地上两滩灰烬的位置,正是昨晚两人站立的地方,心想,开什么玩笑,难道昨晚我昏迷之后,林丫头和刘家那鬼丫头都被这女人一把火给烧了?但就算烧了,也不可能烧这么干净吧?

青子冷漠地道:“别找了,我把她们种进了你身子里。”

我一下子没听明白她说的什么意思。

“白家人守我多年,我不能让他们绝后。”青子面无表情地道,“我用种尸术把两人种入你体内,等你十八岁后,她们就会脱体而出。”

我简直以为自己是出现了幻听,什么种尸术,什么把尸体种进我体内,尸体又不是庄稼,怎么种?这真是比天方夜谭还天方夜谭!

“放心,不会要了你的小命。只是你的命格会一分为三,阳火也会减弱,需要你一个人要养三个人。”青子不以为意地道。

我听得浑浑噩噩,脑子里一片糊涂。她说的这些事情,我根本无法理解。忍不住摸了摸额头,我记得昨晚那一根点向我的手指,应该是青子这女人的,而且还沾了她的血。不过如今额头似乎并没有什么异样。

青子跟我说完后就自顾出了墓室,又坐在那块大石上发呆。

我愣愣地站在墓室中,突然觉得肚子一阵抽筋般的疼痛,原来是饿得狠了,我这才想起已经有一天一夜没吃过东西了。我忽然就有些坦然了,我都被困在这山洞里了,没吃没喝的,顶多就能再熬个几天,然后就一命呜呼,哪还管得着什么种尸,什么十八岁之后?

我发了会儿呆,不由有些释然。见地上散落着昨晚抛出的五帝钱,就捡了几枚,学着昨晚那女人教我的手法,把钱币朝血迹弹了出去。但直到把手中钱币用完,也没成功一次。

我闲得有些无聊,就跑过去把钱币捡回来。无意中就看到刘楠那口棺材的后头有一大滩很浓的血迹,已经成了黑褐色,似乎其中还混杂着一些血肉碎末,散发着刺鼻的腥味。我看了几眼,突然看到一个东西,似乎是一截衣服的边角,被血染得都看不出来了。

我伸手拽住那片衣角,就扯了出来,竟然是一整件的衣服。多看了几眼,我心里就猛地一寒,虽然这衣服已经被血染得不成模样,但样式却十分熟悉,似乎就是我三叔穿的那一身。

我心里别别乱跳,抓着衣服的手抖得像筛子,但我始终不肯相信,也不敢相信!或许只是撞衫了而已,这衣服又不是什么特别的样式,别人也可以穿的,直到“当啷”一声,从那团血糊糊的衣服里滚下来一个金属小环,掉在地上滚了滚。

我一看清那小环的样子,顿时就犹如五雷轰顶,整个人都失去了知觉。过了好久,我才颤抖着把那枚染血的小环捡起来。这是枚铜戒,是我三叔一直贴身收藏的。他从不戴在手上,我问他要,他也不给,说是让我自己去买。

“冯老三,你个骗子!”我破口大骂,“你说话不算话!你不是说好了要带我回去盖新房子,你还要给我娶老婆,你都忘了!”

“你个老东西!”

“我就骂你了,老骗子!老骗子!”

“三叔,你快回来啊!你去哪了?”

“……”

我骂着骂着,终于跪倒在地,埋头呜呜地大哭起来。我自小就无父无母,与尸体为伍,被人叫做怪胎,但我从不在乎。因为我有三叔啊,我三叔一人就身兼了父母的所有角色。有三叔在,我就有完整的家。

我从不羡慕其他小孩,也不羡慕其他孩子所谓的爸妈。我三叔姓冯,我姓陆,但三叔就是我唯一的亲人。

以后我毕业了,三叔会在人群中欣慰地替我鼓掌;等我娶了媳妇,三叔要坐在堂上喝我俩的新人茶;等我有了小孩,三叔要替我带熊孩子;等他老得走不动了,我还要给他喂饭洗衣;等他终于老得要离开这世上了,我要给他送终,给他打理后事。

可是这老东西居然现在就走了!我娶了媳妇要给谁斟茶?我有了熊孩子给谁带?我又给谁去养老送终?

我本来以为自己跟别的小孩一样,我有三叔,我也有家。但现在我才发现,我陆景,终究是个没人要的野孩子!

自打八岁之后,我就再没哭过,即使受了再大的委屈,也只是憋在心里。而此时,我嚎啕不止,在地上打着滚,把这些年来所有的伤心和怨恨都宣泄了出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的嗓子终于哑了,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人都死了,还哭什么?你再怎么哭,他也不知道了。”身后传来青子的声音。

我有气无力地瘫在地上。我从小跟死人打交道,比谁都更明白这句话,有时候跟着三叔去做丧事,那时候年纪小,见死者的家属嚎哭不止,我也觉得烦,心想人都死了,再哭又有什么用。可是轮到自己头上,我才真正明白,有些痛,别人是难以理解的!

大哭过一场之后,我安静了下来,擦了擦眼泪,从地上爬起。只不过是件血衣和戒指而已,这也不能说明我三叔就怎么样了。这老东西滑溜的跟泥鳅似的,我不相信他就这样挂了。

我极力劝慰着自己,但心里明白,我这终究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出了墓室,四脚朝天倒在地上,看着洞顶那透着天光的口子怔怔发呆。

“把戒指拿过来我看。”青子的声音飘过来。

我没搭理她。后来过了好一会儿,还是爬起来,把戒指递了过去,带着希冀说:“看出了什么?”不过我哭得太厉害,嗓子哑了,声音却是发不出来。

那枚戒指是黄铜所铸,戒身纤细,上头雕刻着繁复古拙的花纹,样式其实不好看,跟平常所见的那些个戒指首饰大相径庭。

青子放在手中端详了片刻,若有所思,说:“好像以前见到过。”

我有些诧异,这女人在棺中躺了这么久,如果她真见过,那应该是在百年前了,忙问:“这戒指有什么特别的?”

其实我一直对我三叔的来历并不了解,只知道他是在十年前带着两岁的我来到了我们村。至于之前的事,我一无所知,问他,他也总是含糊其辞,蒙混过关。

尤其是最近发生的这些事情,让我觉得我三叔可能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如果这女人能看出这枚戒指的来历,说不定有助于我更多地了解我三叔。

我想知道他来自哪里,家里还有没有其他亲人。

青子说:“不太记得了,不过这种戒指应该不止一个。”

我听得大为意外,我本以为这戒指是我三叔祖传之物,所以才宝贝地贴身藏起。但看这戒指,又不像是大街上能买到的大通货。

青子把戒指递还给我,说:“可能是某种身份标识罢。”接着就不再理会我。

我自己拿着戒指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看,却也看不出什么花花来。我大哭了这一场,心中的郁结散去,倒是轻松了不少。偶尔想起三叔,又是一阵心酸,但想想自己现在深陷绝境,顶多再捱个几天,迟早要去阴间相会,也就释然了。

我像团烂泥一样瘫在地上,看着头顶那方寸口子天光变幻,只觉得肚子饿得咕咕叫,抽筋得疼。

也不知躺了多久,青子从大石上下来,从我身边经过,说:“躺够了没,走罢。”

我懒洋洋地爬起来,说:“去哪啊?”眼见她走进墓室,只得跟了上去。

青子站在室中,扫了一圈墓室,指了指她原先躺的那口棺材,说:“去那边石璧看看,有有没有块凸起的石头。”

我不知她要做什么,只得走过去。这棺中堆了一棺材的人头,臭气熏人。我蹲下来往棺材隔壁的石壁摸了摸,果然摸到一块凸起来的石头,就冲她点点头。

“顺着转一圈。”青子说道。

我手腕用力一转,果然能转动,于是照她说的顺时针转了一圈,顿时就听到喀拉拉一声巨响,墓室剧震,碎石落下如雨。我吓了一跳,一个站立不稳,就摔倒在地。地动山摇之中,目瞪口呆地看到岩壁上裂开了一条大缝。

“走罢。”青子率先走了进去。那墓室摇晃得厉害,室顶开始崩塌,我差点被一块巨石给砸到,急忙追了进去,看到墓室中躺了满地的青龙镇煞钉,就顺手捡了一根带出去。

那裂缝起初很是狭窄,大约能刚好容下一人行走,越往里走却是越宽。

###第三十七章

虫海生涛

洞中漆黑一片,地面又是高低不平,乱石嶙峋,再加上地动山摇,晃得厉害,没走几步我就已经摔了好几跤,隐约感觉青子在我前头,就上去一把抱住了她的腰。

“你干什么?”黑暗中青子喝道。

“我……我看不见!”我大叫,抱住了死也不放。这裂缝中伸手不见五指,我要是放手了,恐怕几下就得迷路。

“放开,牵着我的手!”青子的声音带了几分森然。

我抓住她的手掌,紧紧握住了,这才松开她的腰。只觉得她的手掌柔腻纤细,就是冷得厉害。

走在其间,地动山摇,似乎整片山脉都在晃动。我什么也看不见,只能紧紧地握着她的手掌,跌跌撞撞地跟在她后头。也不知走了多久,终于见到前头出现一丝亮光,又行了大约半个小时后,两人从一处极隐蔽的洞穴处挤了出来。

我眯起了眼,在黑暗中呆得太久,极不适应外头的明亮光线。

“可以松开了罢?”青子冷冷地看了我一眼。

我忙把手松开,回头一看,只见我们是站在一处谷地里,前头不远处就有一个八九米见方的小潭子,有淡淡的水汽蒸腾而上。

我早就渴得狠了,一见就奔过去,趴到潭边捧了水就往嘴里灌,一连喝了几大口,终于心满意足地躺倒在岸上。起来冲青子挥挥手:“这水挺甜的,你不来喝点?”

青子冷淡地道:“不用。”转身打量着四周的景物。

我又喝了几大口,感觉肚子胀得厉害,这才停下,又洗了把脸,正要起来,就听轰的一声巨响,我被这股声浪一冲,差点就一头栽进潭子里。惊骇地回头一看,只见我们出来的那个山洞已经完全被乱石给掩埋了,而延伸出去的一片山脉居然崩塌了一大片。看方向,应该是狗牙谷那一带,如果我们此时还在墓中,恐怕就已经葬身乱石了。

“走吧。”青子转身朝前方的林子走去。这时候天光大亮,有阳光透过谷中的树荫漏了下来,落在身上脸上,只觉得很是温暖。青子原本雪白的脸色,被余晖一染,就映得多出了几分血色。她上衣下裙,长发披肩,山风吹来,发丝纷飞,裙裾轻扬,如仙似魅。

我看得发呆,一时间有些恍惚,听她又催了一声,才“噢”了一声,追了上去。

“去哪里啊?”我赶到她身边,跟她齐肩并进。

青子神情冷淡,说:“不知道。”

我一时有些无语,就说:“那去去狗牙谷看看?”我是不死心,一定要再去找找,我不相信三叔真就这样去了。

青子没有说话,不置可否。我分辨了下方位,说:“往这边走!”带头朝着狗牙谷的方位走去。青子也随后跟了上来。

我们从山中逃出的那个大裂缝,其实是一直绵延向狗牙谷的西方,出来的时候是直线,但我们这会儿要再回去,就要绕一个弧线,所以就花费了更多的时间。真正到狗牙谷一看,却已经是面目全非,这片的山地全都坍陷了,别说三叔,连死人脸的尸体都被埋在了崩塌的山石下,再也无迹可寻。

我用尽全力大喊几声“三叔,你在哪里”,但本来喉咙就已经哭得沙哑,像个破锣似的,又干又涩,声音根本就传不出去。

青子站在那里,冷眼看着我折腾,也并不来阻止。等我终于折腾得够了,这才转身离开,说:“可以走了罢?”

我失魂落魄地跟在她身后,走了半天,有气无力地问:“我们去哪?”

青子道:“边走边想。”

我看了看天色,说:“去猫鼻子村看看,顺便吃点东西。”

青子没有说话,我就当她答应了,一瘸一拐地在前领路。虽然之前在潭子那边喝了一肚子水,可光水也不顶用,这些天粒米未进的,早就饿得头昏眼花。

到狗牙谷谷口的时候,我看到扎在树上的布条还在,不由得一阵心酸,转身往猫鼻子村方向走去。当我们一从茂密的丛林中钻出,就看到了一幕奇异的景象。只见远处的天际,漂浮着一团黑压压的东西。

乍一看像是黑云,但看仔细了就知道不是。瞧那方向,好像是猫鼻子村所在的位置。

我愣了一下,说:“那是什么?”

青子看了一眼,并没说什么,示意我上路。再走出一段,就能更清晰地看到那一团黑乎乎的东西似乎是在空中围成了一个巨大的圆圈,远看就像一个悬空的黑色圆环。我越看越是诧异,再走一段路,就发现路上多了很多奇奇怪怪的爬虫,有大拇指粗细的蜈蚣,有浑身赤红的毒蛇,甚至有很多是根本连见都没见过的东西。

越靠近猫鼻子村,这些爬虫就越多。再翻过一片土丘,就能望见猫鼻子村。但此时我却停了下来,再也不敢往前迈出一步。

原本在猫鼻子村的周围,都是村民们开坑出来的一些田地,种了绿油油的庄稼,但此时一眼看过去,黑压压的一片。看得仔细了,就发现原来是密密麻麻的爬虫,各种山中常见的不常见的全跑了出来,如潮水般涌动着,四面八方把整个猫鼻子村牢牢围住。

此时离得近了,天空中那一圈黑环也看出了真面目,原来是一大群巨大的黑鸟,密密麻麻挤在一起,绕着猫鼻子村不停扑腾鸣叫。

我不由想起村长说过的话,很多年前这附近山脉震荡,猫鼻子村被无数蛇虫怪鸟围攻,幸亏是白家人带着村民从山中运出两尊神兽雕像,才守得村子平安至今。最近可能是因为这片山脉接连发生崩坍,怪事频发,所以又闹起了虫灾。

这些爬虫怪鸟之所以围着村子不敢进犯,恐怕真是因为村口那两尊神兽雕像的功劳,只是我昨天离开的时候,那两尊雕像似乎无缘无故损坏了,不知还能支撑多久。

我看得毛骨悚然,但在这天灾面前,又岂是人里所能挽救的,一旦雕像崩毁,一整村的人恐怕都得死绝。

“发什么愣,走了。”青子举步就往前走去。我心里一急,忙追上去拉住她,大叫:“你没看到前头这么多鬼东西吗?进去不是送死!”

青子冷冷地道:“我叫你怎样,你就怎样!”

我愤愤地道:“行,你想送死,随便你!”话虽说得光棍,但见到这如潮水般汹涌的毒虫,还是不由得毛骨悚然,紧紧地拽着她的裙子不放,忍不住浑身发颤,手脚僵硬。

青子伸手一把拎住我的衣领,提了起来,语气森冷地道:“怕什么?”我手脚乱踢,让她把我放下来,叫道:“我哪有怕!有本事你放我下来!”

青子依言把我放下,随即再也不看我一眼,举步就往前走去。我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追了过去。那些稀奇古怪的蛇虫鼠蚁密密麻麻地聚集在一起,发出各种恐怖的声音。

我抱着必死的决心,手里暗暗扣了两枚三棱针,心想呆会儿要是被这些对东西围住逃不出来,就先一针刺死她,再一针结果了自己,省得被虫子活活咬死。但我的一番决心还没下定,就看到眼前出现了匪夷所思的一幕。

随着青子一脚踏入,这无边无际的虫海顿时就如滚烫的油锅掉进了一滴水,整片虫海霎时间就沸腾了起来!我紧拽着青子的裙角,所到之处,毒虫蛇蚁如潮水般向两旁退散,就像是遇到了什么极可怕的事物,避之唯恐不及。

天上原本黑压压悬浮的怪鸟,像是被点爆的气球,轰的一下四散逃窜,不停有怪鸟被同类撞得筋骨尽断,坠落如雨。我万分震撼地看着这一幕,我们所到之处,黑色的虫潮如巨浪翻涌,向两旁滚滚卷去!

或许是这一幕给我留下的印象实在太深,以至于好多年后我还能清清楚楚地回忆起来。当时猫鼻子村所有的村民正跪在村口,焚香点烛,祈求神兽庇护本村,更有许多妇女小孩被吓得嚎啕大哭,这时突然见到青子带着我缓步而来,虫海鸟群如潮水般溃散,村中老少集体伏地,虔诚大喊:“仙人庇佑!仙人庇佑!”

我不知所措,青子冷漠如初,对于周遭一切,视若无睹,路过拜倒的村民,径直进了村子。

我在人群中看到三姐姐跪在那里,跑过去拉住她,问见没见到过我三叔。三姐姐脸色苍白,不停发抖,说没见有人回来过,又问我她爹怎么样了。

我不知该怎么回答,含糊了几句,起身就走,见地上摆着一些祭拜神兽的贡品,就随手拿了几个馒头和两个果子。

我拔腿就跑,回头见身后村民还在长跪不起,大喊“仙人庇佑”。

###第三十八章

巡阴人

出了村子后,追上青子,递了个馒头和青果给她,说:“吃不吃?我刚在那边水潭子里洗过的。”

青子拣了个青果,放在嘴里咬了一口,不由得大皱眉头,表情痛苦:“酸!”

我不由得大乐,这女人明明年轻漂亮,偏偏要搞得狠霸霸的。青子扬手就要把咬了一口的青果扔掉,我忙阻住她,从她手上要了过来,放在嘴里咬了一口,说:“你这人还真是挑嘴,没东西吃的时候,什么都是好吃的!”

青子皱眉道:“我最讨厌吃酸的。”

我把馒头递给她:“那你吃个馒头吧,这个不酸。”

青子摇摇头,说不用了。我说:“你不饿吗?”问完就有点后悔,心想这个女人睡在棺中这么多年都没事,几天不吃饭应该饿不着她。

青子打量着四周的景物,没有搭理我。

我把那个青果吃完,又吃了一个馒头,把剩下的几个馒头和青果小心地收了起来。这荒山野岭的,可不太好找东西吃。

走了一段路,已经离猫鼻子村越来越远,回头看了一眼,见聚在村子上空的怪鸟都已经散得尽了,就说:“也不知道那些怪虫怪鸟都哪里来的。”

见她没搭理我,就自顾地琢磨着,想到一件事,问她:“你当年怎么选了这地方嗯……睡觉?”

青子依旧没睬我,看着周遭的风景,半天才说了一句:“我喜欢。”

我有些无语。好吧,你喜欢,你最大!过了一会儿,忍不住又问:“那边有个巨人沟,很大一片林海的,很有古怪,你知不知道?”

过了好一会儿,青子才冷淡地回了一句:“你说的是巨人葬吧?”

我吃了一惊:“巨人葬?那是什么?那地方是不是有问题?”

青子冷笑道:“这巨人葬千年前就已经在了,能有什么问题?有问题的是那个村子,非要建在那里。”

我听得有些发毛,说:“那会出什么事?”

青子冷漠地道:“今天这些毒虫怪鸟只是小事,等巨人葬破土,那才叫有点看头。”

我吓得一激灵,止住脚步,说:“那我们是不是要去通知村子赶紧搬走!”

青子道:“你让他们搬去哪里?”

我一想,确实也是这个理。猫鼻子村的村民世代居于此地,要他们搬走,他们又怎么肯呢?

我看看她,试探着问:“巨人葬到底是什么东西?你能不能把它解决了?”

青子厌烦地道:“你一个小孩子,怎么这么多事?就算我能解决,我为什么要去管?我已经把血契传给你了,你如果要管,就自己去想办法。”

“血契?什么血契?”我还以为我听岔了。

青子冷冷地道:“我封棺之前就立了个誓,醒来第一个见到的人,就传给他血契。”

“这些烂事我早就管得腻烦了,以后都归你了。”

我不知所措:“那是什么?”

青子转头看了我一眼,目光森冷。

“巡阴人。”

……

其实在很长时间里,我都不明白巡阴人究竟是什么,此前也从未听任何人提起过。

“阳事三不管,阴事管三分。”

这就是青子对巡阴人的解释。当时她以自己的血,与我结成血契后,我就算得了她的传承,成了下一代巡阴人。每一个巡阴人,都是一脉单传,一生之中只能传与一人血契。所以如果这个巡阴人在找到新的传承人之前死亡,那么这一脉就永远的断了。

后来有一次我问过青子:“这世界上究竟有多少巡阴人?”青子不耐烦地说:“可能有很多,也可能只剩下你我。”这就是因为每一脉的巡阴人都是单线传承,在历史的长河中,经历数不清的岁月,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这根线什么时候就永远的断了。

“以后这些烦人的事别再来找我。”青子当时说这话的时候一脸的厌烦。

“可是那巨人葬……”我还是不死心,想让她救一救猫鼻子村。

青子道:“离巨人葬破土,至少还有十年,你有的是时间。”

“那你至少告诉我巨人葬究竟是什么?”

“别来烦我!”

我:“……”

从猫鼻子村一路出来,由于没有当地人领路,我们在山中转得迷了好几次路。我不死心地在山中乱转,盼着三叔有一天会突然一下子从我眼前跳出来。青子不吃东西也不会觉得饿,我可受不了,从村子里带出来的青果和馒头早被我分几次吃完了。幸好这大山里有的是野兔之类的山货,遇到水潭子还能捉几尾鱼。

时间在寻找中流逝,却依然没有三叔的踪影。我想象过千百种可能性,但也没有一种能让我稍稍安心。这附近的山脉已经让我踏寻了个遍,却终究是镜花水月,一场空梦。

终于,还是到了离开的时候。来的时候那么多人,去时却已不在。但在我心中,始终不肯相信冯老三这样的老狐狸,会这样无声无息的死掉。打死我也不信。

身上的衣服,在狗牙谷的时候就已经撕了好几次,再后来又滚又爬的,干脆变成了布条披在身上,屁股上也破了好几个大洞,真是风吹屁屁凉,只得一路用手捂着,很是有些滑稽。这一路走来,青子倒是纤尘不染,连衣服都不见脏的。

“你这衣服不如不穿。”青子吃了一口我烤的鱼,评价道。

我拉过布条往胸口遮了遮,说:“我是男人,怎么能在女人面前光屁股!”

青子冷笑了一声:“你算哪门子男人?”

我说:“你这衣服质量挺好。”青子道:“还行。”我说:“就是有点过时了。”青子冷冷地看了我一眼。

我忙转了话题,说:“咱们接着去哪?可惜啊,刘家那笔钱是要不来了,不然可以回村子建一个小洋房。”

青子仔细地把鱼刺一一挑出来,她那双白葱似的手灵活之极,说:“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那可多了!”我一听就来劲了,“就比如说……”一番胡侃猛吹,把平日听来的,电视上看来的,全都侃了一遍。其实绝大多数地方我根本就没去过,我这还是第一次从我们村出来呢。

青子听得颇有些悠然神往,说:“现在都流行些什么穿衣样式?就是之前村里见的那些?”

我说那不能,外面好看的衣服多的是,到时候随便你挑,别看花眼了!只是说着说着,又想起三叔,不由得心酸。

之后我们走走停停,终于从十万大山中摸了出来。青子依旧如仙,我却已经成了个蓬头垢面的小叫花子。

到山脚下的镇子,我找到家银行取了些钱,赶紧的先去买了套衣服,青子也跟着挑了一身,豆绿色圆领长袖T恤,灰白色圆筒裤,白色运动鞋,用一根淡紫色发带把头发扎了个马尾,皮肤雪白,清纯秀丽,任谁一看,都以为是个纯情漂亮的女学生,跟之前那种有些鬼气森然的美截然不同。

我看得有些发呆,愣愣地多看了几眼,正好撞上她的目光,不由得有些脸红,忙说:“我去洗个澡去!”找了个澡堂子就抱着衣服冲了进去。

等我洗好澡换了衣服出来的时候,却半天没找到她人影,找了一圈,在一个小饭馆前找到了她,正跟一群人站在一起看电视。我上去叫了一声,她还有些不情愿,说:“那是什么?”

我说:“这是电视啊,还有比这个大的!”

青子“哦”了一声,说:“以前从没见过,还挺奇怪的。”我说:“你没见过的东西多了呢!”

正好这里是一家小饭馆,就进去点了几个菜,准备好好吃上一顿。这边的菜油大盐重,比较重口,我吃得是挺开心的,青子却不怎么喜欢,夹了几口就不吃了。

我说:“你还真是挑嘴,这菜味道还算不错了。”

青子没搭理我,让我赶紧吃完走人。我说先想想好今后去哪,免得呆会儿还要临时起意。青子道:“哪里好玩就去哪。”

我一听,这可去的地方就多了,正要巴拉巴拉讲一通,突然“啊”的一声大叫,往身上一通乱摸。青子看了我一眼,说:“又作什么怪?”

我一脸沮丧地坐回来:“我的纸条丢了!”我说的纸条,是当初顾思寒给我的,上头留了他的地址,我拿到后就塞在了兜里,后来就一直没看。结果之后遇到连番变故,这张字条早不知丢哪里去了。

沮丧归沮丧,也没有什么办法。吃完饭后去市场上逛了一圈,又去买了几身换洗的衣服,一个很大的背包,还有一些吃食,装了满满的一包,沉得要死。不过这包,青子是不可能背的,两手空空,轻轻松松地走在前头。我一个十二岁的小孩子,倒背着个快比我人都还高的大包,一路累成了狗。

一直步行到更外围的鹿有镇上,才见到了车站。我在去买票的时候,突然就想起一件事来,我还欠了死人脸一个人情没还。这人临死前让我去一趟当初他关我的那个鬼屋,去取一个箱子。我既然答应了他,就还是要兑现。

就买了回去的票,只不过从南疆过去,路途遥远,并没有直达的车子,只能先坐车到外头的玉宁城,到哪里可以选择继续坐客车,或者坐火车。

我买的两张票是相邻的座位,青子挑了个靠窗的,不时打量车上的乘客和设施,大约是颇有点新奇。我就说:“没坐过这个吧,这个叫……”

话还没说完,青子就冷冷道:“不就是汽车,以前也有,这个就是大一点而已。”

###第三十九章

阴尸游气

我呵呵了一声。青子别过头去看窗外,不再搭理我。车子启动后,就开始一路颠簸着往北行去。出了山区,路就变得平坦宽阔起来,青子一直看着窗外的风景,只是神情冷淡,看不出来在想些什么。

“安静了许多。”我正有点瞌睡,突然就听旁边的青子淡淡地说了一句话。

我“嗯”了一声,有些不明所以:“什么安静了?”车子里很多人都睡着了,但车子颠簸,还是吵得很。

青子却没回答,过了好一会儿,问了一句:“还打不打仗?”

我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她说的什么意思,笑说:“早不打了,我们早就把鬼子们给干了出去!”

青子“哦”了一声,继续看着窗外。我有点好奇,就问她什么变得安静了。青子起先没理我,被我连问了几次,才不耐烦地说:“是怨魂的叫声少了。”

我头皮一阵发麻,顿时觉得身边寒气森森,压低声音说:“哪有怨魂,我怎么听不见?”我不敢大声,生怕旁边的乘客听到,以为我们是神经病。

青子冷冷地道:“迟早的事。”她虽没说得明白,但听话里的意思,就是说我迟早也能听得见。

车子到玉宁城后,在当地找了个小旅馆住了一夜。由于经费有点紧张,就只订了一个房间,不过青子睡了床,我只有在地上打地铺。不过这比起在墓里那会儿是好多了,至少有铺盖垫着,暖和,很快就睡着了。

玉宁城虽然并不算大城市,但对于我这种从小在山村长大的土包子来说,已经算是大地方了,走在街头,看得目不暇接。青子倒反而显得比我更加淡定。在玉宁城里换了火车,一路过去,又转了几次车,我们终于回到了黄吉镇上。

我从刘家门前经过,也没有进去的意思。如果不是因为刘家,我和三叔还好好的在村子里过我们的小日子。我还是先回了一趟村子,幻想着或许三叔就在家等着我,我一回去,这家伙就会蹿出来吓我一跳。

但终究是镜花水月,一场空想。我们家烧毁的房子还残留着几根变成黑炭的柱子,也没什么大的变化。由于我们是夜里进的村,所以也没引起很多人注意。我找到村长打听了下,说是林大婶自从女儿出事后,就一直郁郁寡欢,闷出了病,最近都躺在床上休养。

我在村子里转了一圈,就闷闷不乐地出来。青子在村口等我,见我出来,说:“走吧。”

我回头看了一眼村子,跟着她离开,在黄吉镇上找了个小旅店住了。第二天早上,凭着之前的记忆,找到了死人脸当初关我的那个鬼屋。

院墙上爬墙虎长得茂密,一眼看过去,也没怎么变样。那口八角井上的青石当时被我推开了,依然搁在原地。我趴在井口朝里张了张,依旧寒气逼人。想当初我把林丫头从井中背出,如果不是三叔赶到,差点就要一命呜呼。

一想到三叔,又是一阵黯然。

青子看了一眼,说:“原来这地方还有寒骨井。”

我想起当天三叔也说这是口寒骨井,就问:“这什么寒骨井,很有名么?”

青子淡然道:“也没怎么了不起,不过会这门手艺的人应该不多了。”

我去到那鬼屋门外。这鬼屋子跟我走的时候别无二致,那扇门依旧只有个门框,没有门扇,往里头看一眼,就把屋里头的景物看了个全。

当初我在里面可是吃过大苦头的,在门口张了老半天,见没什么异样,才磨蹭着往里走。青子在门口看了几眼,转身到院子里找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了,说:“我在外头等你。”

我登时苦了脸,原本还想着有她在,就算出事也有个靠山,没想还是要我一个人进去。我回头喊了一句:“要是我很长时间没出来,你记得要进来找我啊!”

青子坐在那里连眼皮也没抬一下,根本没搭理我。

我腹诽了一句,迈步朝里走去。一进门,我就发觉不对,立即往后退去。但之前明明还是门口的地方,此时却变成了坚硬的墙壁,用退得生猛,后背撞上去,顿时眼前就一阵发黑,差点趴在地上。

好不容易缓过劲,从地上爬起,就见屋子里已经变了样。相比我上一次来,地上多了一些东西。是一些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那儿,我数了一下,足足有六具之多,都是二十到三十岁之间的壮年男子,尸体已经开始腐烂,散发出阵阵恶臭。

我之前站在门外朝里看,却完全没发现到卧在地上的这些尸体,看来这死人脸布置的障眼法对外头的人也会产生作用。

除了这些尸体之外,屋子里头倒是没有什么大的变化。很空旷,布置很简单,只有一些木桌椅和烛台线香之类的,跟本没有看起来像是箱子的东西。我想大约是障眼法的缘故,所以就算是有箱子在我眼前,我也是视而不见。

由于当时性命攸关,那天闯出鬼屋的脚印路线我还牢牢记在心中,这会儿我就如法炮制,按照记忆中的路线走了一遍。但这次却不灵了,走来走去,都依旧是碰壁。

我也不气馁,又把整个屋子寻摸了个遍,想着总归能给我找出点破绽来。但大半天时间过去了,估摸着外头已经过了中午,我却依旧没有半点头绪。从外面大喊了几声,也没听到任何回应,心想这障眼法难道连声音都能屏蔽?还是青子那女人听见了故意不搭理我?

我转了几圈,蹲下来仔细地看了看几具尸体。从这些尸体在屋中的分布来看,并没有章法,有人在东,有人在西,横七竖八,说明并不是被人刻意摆起来的。

再看这些人,身体干瘪,眼珠暴凸,指甲里头全是黑色的血污,显然这些人是被困在这里活活给渴死饿死的。我琢磨了一阵,就明白过来。死人脸跟我们去了南疆之后,这鬼屋就空无一人。屋子里这些尸体八成是些过路人,见里头没人,心生歹意,就想进来拿些东西,谁知就困死在里头。

我又去点了线香,试了几种办法,依旧一无所获。不知不觉,屋子里光线暗了下来,居然已经到了晚上。我点了根蜡烛照明,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进来的时候居然没有带上些吃的,真是失策。冲着外头大喊了几声,却已经没有任何回应。

这死女人不会是一个人走了吧?我不由一阵毛骨悚然,这鬼屋邪门的很,我要是走不出去,恐怕也得跟地上这些尸体一样,在这里腐烂生虫。

我盘腿在地上坐下,闭目调息了几下,尽量保持体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之后我又试了各种方法,但除了碰壁,碰壁,还是碰壁。我抡了把椅子,开始砸墙,但那朱砂土砌的墙看起来并不如何牢固,但在我猛砸之下,却纹丝不动。

想必这一招之前的人也都试过,根本就没用。

一番折腾下来,也是累得狠了,四脚朝天瘫在地上呼呼喘气。眼见夜色渐浓,就搬了张木桌子过来,躺在上头准备睡一会儿,等恢复些体力再做打算。

没想这一觉就睡到了天亮,爬起来只觉得浑身酸疼,肚子饿得咕咕直叫。我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扯着嗓子冲外头喊了几声,还是没任何回应,反倒是嗓子喊得有些冒烟。这鬼屋里没吃没喝的,顶多能再捱个几天,再出不去,恐怕就得落得个地上众位仁兄的下场。

几番折腾下来,我就开始诅咒起死人脸。这老家伙不会是临死想要拉上我,故意骗我来这里拿什么破箱子吧?故意把我引进这鬼屋,让我困死在这里!

很快的,一天又过去。我开始揪头发,但这也不能帮我想到任何办法。虽然凭着调息,大大降低了体能的损耗,但是长时间的缺水,还是让我的身体开始严重脱水,神志也逐渐模糊。

躺在屋子里,也不知已经过去多久,没想到我在古墓中活着出来,结果死在了一个小屋子里。想着想着,突然心里揪了一下,似乎隐约想到点什么东西。

我强撑着坐起来,靠到墙上。我刚才想到什么来着?对,我想到了林文静。当初我就是在绝望关头,做梦梦到了林丫头,一身是水地走到我面前,然后在房间里踩出了一系列的脚印,最后指引我逃出了这屋子。

“为什么林文静可以?”我忽然就想到了一个十分蹊跷的事情。照理说林家丫头也只是普通人家的女儿,学的东西也未必有我多,凭什么我出不去,她反而能找不到出路?

唯一的区别是,我是生人,而她是阴尸。我曾经听三叔说过,鬼魂、尸体等阴物对生气的流动十分敏感,尤其是一些没有灵识的魂魄或者呆尸,就只能跟着生气流动的方向前进。当时我听说这些的时候,颇不以为然,认为只是没什么根据的传言。但后来在刘家大宅亲眼见死人脸以通魅布出七星封魂阵后,我就有了不同的想法。

###第四十章

辰州符

这七星封魂阵的基本原理是用观星之法,找到此地的地脉七关,用沾了童子眉的五帝钱封住七关,使得生气断绝,形成一个绝阴地。

这屋子里八成也是布置了类似的阵法,林文静当时之所以能轻易破开迷阵,是因为她用的不是眼睛,而是通过感知生气的流向来找寻出路。

我如果能够找出此地的七关,说不定能有办法破解这阵法,只可惜我不会。我一个活人,又感应不到此地生气的流向,苦思冥想了一阵,也许是事关生死,被逼得急了,突然灵光一现,想到了一个事情。

大概是两年多前,有次我跟三叔去跑灵堂,当晚就住在那个事主家里。这事主是在外地做生意的,有天在外应酬的时候,突然心脏病发,一命呜呼。很多人虽然离家多年,但大多都讲究个叶落归根,所以事主的遗体就千里迢迢用车子给运了回来。

我就跟三叔说,幸好咱们这地方虽然是山窝窝,还勉强能进车子,像那些住大山里头的人家,这尸体可咋运回去。

三叔没好气地说:“死了张屠夫,难道就只能吃带毛猪?古时候别说卡车,很多人连马车都雇不起,那些客死异乡的,最后还不是归了家。”

我就好奇地问:“那是怎么回来?特别是那些山高水远的,车马根本上不去,难道雇了很多人给抬回来?”

三叔道:“天下的事情,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咱们老祖宗早就有了解决的办法。”

我想来想去,没想明白有什么办法可以省力地把一个死人送回家乡,就央着三叔快快说来。

三叔就说了两个字:“赶尸。”

我当时年纪小,还不知道在湘西一带,有我们这行的一个分支,他们不做风水法事,专门负责把一些客死他乡的死者送归故里,世人称之为赶尸匠。

听三叔说,赶尸匠这门职业自古有之,学这行的,必须要胆子大,身体好。早些年代,如果在湘西那边的山村小客店投宿,就极有可能见到死尸走路。这些尸体裹着黑布,一字排开,由一个手执铜锣的人领着,这人就是赶尸匠。

赶尸匠从不打灯笼,一面敲着小阴锣,一面摇着摄魂铃,让夜行人避开,通知有狗的人把狗关起来。尸体若是两个以上,就用草绳串起来,每隔七八尺一个,踏过万水千山,回到自己家乡落葬。

自从近代交通变得方便,赶尸匠这个分支就逐渐没落。不过三叔认为,这里头一些赶尸的法门,还是十分有用,当时就让我用心记下,回去后再时时背诵。我当时年轻识浅,不怎么相信这种奇奇怪怪的东西,虽然当时是记下了,但回头就给抛到了九霄云外。

我靠在墙根上,努力回忆着当年三叔教过我的法门。赶尸在我们行内又被称为移灵,走影,走尸,以湘西一派最为名声卓著。要成为赶尸人,必须要学会三十六种功法,但最关键的一点,就是如何让尸体走起来。

湘西一派之所以最为有名,主要是因为当地生产的两样东西,当地的辰州符和辰州砂。要让尸体自己走起来,这里涉及到赶尸这行的一种秘术。首先要将朱砂至于死者的脑门心、背膛心、胸膛心窝、左右手板心、脚掌心等七处,每处以一道神符压住,再用五色布条绑紧。

因为此七处是七窍出入之所,以辰砂神符封住是为了留住死者的七魄。之后,还要将一些朱砂塞入死者的耳、鼻、口中,再以神符堵紧。按照我们行内的古训,耳、鼻、口乃三魂出入之所,这样做可将其留在死者体内。

这两步,是让尸体能够自己行走的最关键步骤,而辰州砂和辰州符就是最好的朱砂和神符。

我之所以想到赶尸,是因为我看到了屋子里躺着的六具尸体。我虽然无法感知生气的流向,但尸体可以。这鬼屋很是邪门,墙内混合了大量朱砂,这些人死在这里,说不定魂魄还未离体。

我如果能以赶尸术将这些尸体起尸,就能利用他们查知生气的流向。可我现在别说辰州砂和辰州符了,就连最普通的朱砂和神符都没有。虽说这屋子的墙壁上含了大量朱砂,但这根本无法使用。

我苦思冥想了一阵,把兜里藏着的针筒给摸了出来,抽出一根三棱针。湘西一派的赶尸法门是行不通了,不过当年三叔跟我解释过他的原理,主要就是把死者的魂魄封在体内,并以秘术激发其起尸。

我试着用定针法来代替朱砂和神符。所谓的定针法,讲究的是一个“定”字,以前在三叔的监督之下,曾苦练了几年。这定针法,在我们行内主要是为了对付那些诈尸的,以定针封住尸体关窍,尸体就得乖乖躺下。

我此时迫于无奈,只能用定针法来封尸体的七窍,看看能不能行得通。

我将七根三棱针夹在手上,把其中一具尸体的衣衫全部扒掉,闭眼吸了一口气,调息了几拍,落针如雨,一口气连封了七处关窍。我一颗心别别乱跳,心里默诵三叔教我的咒文,朝着尸体一指,大喝一声:“起!”

就见那具烂了半边脸的男尸,一下子从地上坐了起来。我双手交叠,做了个手势,尸体起立。我心中又惊又喜,这人被困死在鬼屋,魂魄果然没有散去。

我努力记忆着当年上三叔教我的诸多法门,手掌收紧,然后往外一张。眼前的尸体顿时双肩一塌,似乎整个人一下松垮了。

我退到一边,屏住呼吸,直勾勾地盯着他看。过了一会儿,就见这男尸转动了下头颅,往左侧偏了偏,停了一下,然后往左转了半个身位,开始摇摇晃晃地往前走去。走了两步,又停下,头颅微微转动,又转身朝着右侧连着走了三步。

我全神贯注地默记着他走过的路线,事关生死,一丝一毫也不敢松懈。等那男尸再走两步,我就立即跟上,一脚踏在了他最先站立的那个位置。然后按照他刚才的方位,左转半个身格,依次迈出两步,紧跟其后。

其后,兜兜转转,也不知绕了几圈,犹似踏出了一通迷踪步,终于,男尸在前方停了下来。我深吸一口气,跟着迈出一步,然后跳起一把抱住那男尸,挂在他身上。

虽然那股恶臭和身上的腐肉让人恶心,但我心中却是欣喜若狂!就在我挂到男士身上的一刹那间,就看到我身前多了一样东西,一只木箱子!我仔细观察了一阵,头下脚上,双脚环住男尸的脖子,倒挂下来,双手拉住箱子,一用力,把箱盖掀了开来。

只觉得一阵亮光一晃而过,原来这打开的箱子里藏着一面铜镜,闪了我一下。而随着这道镜光划过,屋中景物倏忽变化,那个没有门扇的大门终于显露了出来。

我长出一口气,从男尸身上跳下来,身上黏糊糊的,已经沾了不少腐肉。我也顾不得其他,见那箱子方方正正,约有半米长宽,箱中除了那面铜镜,底下还有一些书籍之类的物件,零零散散,一时也看不过来。

我这会儿饥渴交加,刚才这一番折腾已经是把最后的力气都给用尽了,此时一口气散掉,顿时一头栽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

我扯着嗓子大喊了几声,却发现由于严重脱水,声音根本就喊不出来。难不成阵法都破了,结果反而在这里被渴死饿死?我正绝望,就听身后传来一个冷清的声音:“鬼叫什么?”

###第四十一章

阴事管三分

这声音听来一点也不温柔,冷冰冰的没半点温度,但此时听在我耳内不啻是仙女纶音。我挣扎着“呵呵”了几声,却说不出完整一句话。

只见到青子的一张俏脸出现在我眼前,皱了皱眉头,嫌恶地道:“这么脏。”蹲下身子,给我递过口碗来,凑到我嘴边。

我闻到了水的味道,立即精神一振,张开嘴咕嘟咕嘟灌了一气。在地上又躺了一阵,总算是恢复了些体力,从地上爬起来。

我又把剩下的水一口气喝了个光,意犹未尽地舔了舔,说:“你是从哪弄来的碗?”死人脸这间屋子地处荒僻,附近也没个邻居,也亏得她能找到这么大一口碗,只是边上缺了个角,但不妨碍我喝水。

青子在屋子里晃荡了一圈,说:“院子外头捡的,那里还有两个,这个破的少点。”

我一阵无言,突然想到件事,忙问:“那这水呢?哪里来的?”

青子道:“外头不是有口井么?”

我差点把碗失手给摔了。不过也算了,之前我就已经喝过一次,喝一次跟喝两次也没什么分别。

那箱子东西虽然不是特别沉,但对于我这个饿得前胸贴后背的人来说,连在地上推着它走都犯难。青子这女人虽然两手空空,但让她替我搬箱子,那是想都不用想。

“这真是个鬼地方,连声音都传不出去,你都不知道我喊了你几次!”我喝了一肚子水后,又在地上休息了一阵,总算是恢复了些体力,爬起来靠在箱子上,心有余悸地说。

青子打量着屋子,头也没回,说:“听见你喊了。”

我一听,差点跳了起来:“什么?你听到了?那你也不来救救我!”

青子淡漠地道:“就这点小事,你就受不了?”

我气不打一处来:“差点小命都没了,这也叫小事?”

青子没再搭理我。过了好一会儿,转身往屋外走去:“躺够了没,走了。”

我咬咬牙,爬起来推着箱子跟着出门。一到门外,阳光有些刺眼,眼前一阵发黑,差点就晕了过去。青子那女人在前面轻轻巧巧地走着,头也不回,估计我这会儿晕死在地上她都不知道!

好不容易到镇上,找了家小面馆,先要了一碗面汤慢慢喝了,等缓过劲,才又叫了一大碗牛肉面。青子对这些粗糙的吃食没什么兴趣,只要了杯清水。

我连吃了两大碗牛肉面,又灌了一瓶汽水后,终于算吃饱喝足,舒服地打了个饱嗝。在椅子上靠了会儿,终于要开始打算后面的事情。

“哪好玩就去哪。”青子这死女人饮了一口清水,放下杯子,依旧是这么一句话。

“行,勒次狗!”我伸个懒腰,大叫一声,倒惊得那正在算账的店老板吓了一大跳。

青子皱皱眉头,道:“什么意思?”

我得意地道:“这是鬼子话,就是‘走起来’的意思。怎么样,时髦吧?”我这都是从电视上学来的,叫着还挺带劲的。

青子道:“英吉利?法兰西?花旗国?弗朗机?还是邪马尼?”

“邪……邪什么马尼?”我听得目瞪口呆,这都是什么鬼?我说,“这是英文,是英国的语言。”

青子“哦”了一声,说:“原来是英吉利。”

我当时年纪小,见识也浅薄,很多东西也都是从电视上看的或者听人说的,不知道在百年前我们民间称呼,英吉利就是现在的英国,法兰西就是法国,而花旗国就是美国,至于弗朗机和邪马尼,分别为葡萄牙和德国。

我说:“对头,就是那些红毛鬼子!你以前见过啊?”这死女人看来还真是见多识广。

青子道:“杀过一些。”

我听得一阵毛骨悚然,好奇地说:“我还以为巡阴人是阳事三不管,只管阴间事的呢。”

青子冷冷地道:“死了不就是阴间事了?惹得我不高兴,顺手也就给宰了。所以,你最好给我乖乖听话。”

我连连点头,天大地大,就你不高兴最大!

从饭店出来,我特意又去买了个大的行李箱,把衣服之类的日常用品都放了进去,原先那个大背包就用来装死人脸那箱子里的东西,一股脑塞了进去。闲暇的时候,我也抽空看了几眼,除了好些个稀奇古怪的物件,其他都是一些书册。

有些纸张十分古旧,是上了年头的古籍。有些倒是挺新,是死人脸自己写的笔记,上头密密麻麻用蝇头小字记录,粗粗一翻,大约是他的一些心得领悟。有什么术法的、符咒的、排阵的、布局的……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随便翻了几页,有些读来倒是并不陌生,似乎跟三叔以前教过我的一些东西颇为相通。不过看了几眼,就丢回了包中,等以后有空再说。

黄吉镇上是有个小车站的,我背着个大包,挤到车站买了两张票,就启程出发了。至于去哪,这得由着青子那死女人高兴,我是半点做不了主的。一路上走走停停,遍历各地风光,倒也过得爽快。

青子这女人虽然在棺材里睡了近百年,但适应能力却是特强,很多事物只是看上一眼就学得有模有样。比如她现在,一双白葱似的手就挥舞着刀叉,娴熟优雅地切割着盘子里的牛排。跟她比起来,我更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

“看什么?”青子瞥了我一眼,优雅地品了一口红酒,嘴唇红润如血。

“看你长得美。”我心里想着事情,心不在焉地回答。

“眼光还不错。”青子面无表情地赞了一句。

此时我根本没心情跟她说话,含糊地“嗯”了一声。我在算我身上总共还有多少钱,究竟还能支撑多久。看着这盘子里的牛排,我连打人的心思都有了。我就不知道这玩意儿有什么好吃的,还这么贵,吃一顿得花掉好几天的伙食费!

“下一站去哪?”青子问。

“哪也去不了!”我没好气地说。

“怎么?”

“没钱了!”我把皮包往桌子上一拍,“我们总共就只剩下五千块,马上要喝西北风了!”我心里这个恨啊,我和三叔辛辛苦苦存了这么些年的积蓄,才两个月就被这死女人给败了个精光。

青子“哦”了一声,继续慢条斯理地吃着她的牛排:“那以后少花点就是。”

我恨得牙痒痒,现在就只有五千块钱了,少花点还有个屁用?叉起牛排当做那死女人狠狠咬了一口,说:“不能再住酒店了,必须找个房子住下来。还有,我们得去找工作!”

青子点了点头道:“可以。吃完饭你去找份工作。”

“那你呢?”

青子道:“我在这等你。”

我:“……”

要说这死女人,也真是个不逊于我的怪胎。除了身材好,人长得漂亮点,其他就没有一个地方像个女人的。别说烧饭了,连扫地洗衣都不会,脏衣服往下一脱就一股脑扔给我,让我给她洗好晾干,再叠得整整齐齐送到她手里。典型的饭来张口,衣来伸手,这种女人要是在我们村,非得被家里男人活活打死不可。

“你以前也这样整天闲着?”我忍不住问。

“管那些烂事,挺忙的。”青子淡淡地道。

我很是好奇:“你总不可能除了做巡阴人,就不干其他事情了吧?那怎么赚钱,怎么养家糊口?咦,难道那个也可以赚……”

青子停下来,冷冷地看了我一眼,说:“我不需要赚钱。”

鬼才不相信,世界上哪有人不需要钱的?

“那你买好看衣服要钱吧?吃牛排喝红酒要钱吧?”

青子冷冷地道:“我若需要钱,随意取用就是,为什么要去赚?”

我一听,开始还没反应过来,愣了几秒钟,猛然就醒悟过来。

###第四十二章

阳宅

看这死女人的做派,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连半点家务活都不会干,不用说,肯定是个出身富贵人家的大小姐!

这下可发财了!

可我没高兴多久,就想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这死女人以前是有钱,可现在已经过去了百来年,这段岁月战火连天,可是不太平,她以前的钱还能留到现在吗?

果然,青子想了想,说:“我当年的钱全存在钱庄里,应该是没了。”

我无言,心情郁闷透顶,只能埋头大嚼牛排。吃好饭从店里出来,低着头,边走边盘算这剩下的五千块钱该怎么用。青子走在前面,头发用一条紫色发带系了,穿一条淡青色的褶边连衣长裙,裙袂飞扬,飘飘若仙。

每当在这种时候,我总是分外地想念起我家三叔来。虽说比起颜值,我三叔拍马也赶不上这死女人,但好看又不能当饭吃!要是三叔还在,哪还需要我一个十二岁的毛头孩子为生计在这里快愁白了头?

我计议了一路,最后还是决定租个房子住下来,就这么些钱,继续往前旅行是不可能了。

我们现在所在的这个地方是南方的一个小城,人丁颇为兴旺,周围多丘陵,城中水系发达,气候也比较宜人,适合居住。

半路抽空跟附近的大爷大妈打听了一下,嚯,这房租费可也不便宜,随便租个一室一厅的,都要八百一千的。我想着青子睡一个房间,我就在客厅里睡个沙发得了。可就算这样,我们手里头这五千块钱也顶不了多久。

我正埋头冥思苦想,没发觉前头的青子突然停下,差点就一头撞了上去。她从手腕上脱下一个镯子,丢了过来:“拿去当了。”

我接过,见那是个黑银手镯,镯身镂空,雕刻着繁复古朴的花纹,看上去似乎很有些年头了。我之前见她经常戴在手上,应该是很喜欢的随身之物。不过她既然拿出来了,我当然不会客气,虽然不知道值多少钱,但总归能换多少是多少,银镯子还能比吃饭更重要?

正好附近就有家典当行,我把镯子揣兜里就去了。老板是个六七十岁的干瘦老头,戴着副厚厚的老花镜,见我过来,挥挥手说:“小孩子去别的地方,别挡着做生意哩。”像赶苍蝇似的。

我没理他,把镯子从口袋里掏出来,往案上一拍,说:“当这个!”

那老头狐疑地瞅了我好几眼,估计是以为我是哪家的熊孩子,偷了家里东西出来当。我不耐烦,敲敲案子:“还做不做生意了?”

那老头这才走过来,扶了扶老花镜,拿起镯子放在手中观瞧。

“这东西年头是有些的,雕工也精细,只不过这黑银嘛,不怎么值钱。”

我虽然年纪小,但从小跟三叔在场面上混,一听这话,哪有不明白的。这老家伙叨叨的这几句,纯粹就是为了压价。

这黑银什么价我是不知道,但这东西既然戴在青子那死女人手上,总归不是什么便宜货,就说:“这可是古董,大爷您可看清楚了!”

那老头翻来覆去的看,看了好久,摇摇头说:“这东西啊,虽然有些年头,但不能算古董,顶多值这个数!”说着朝我伸出五个手指头。

我一看,也不知道他这比划的究竟是五万还是五千,或者干脆是五百。于是干脆地比出十个手指,说:“我三叔说至少值这个数,少于这数,就不当了。”

说着就要问他拿回,那老头连忙护住,一咬牙,说:“这数就这数!是要现金还是转账?”

我说就现金吧,省得转来转去麻烦。老头说行,让我在店里坐一会儿,他去准备钱。我把镯子要回来揣在兜里,说:“您老快点,我三叔就坐在隔壁喝茶,别让他等急了。”

老头子找了个伙计,就去忙活了。我一个人坐在店里,不一会儿有个伙计来上茶。我看了看,却没动。以前在村里电视看得多,就怕这是个黑店,一不小心被人麻翻了那可就完蛋了。

等了大概有一个多钟头,那老头才从外面急匆匆回来,手里夹着个黑皮包,回来把门一关,就冲我说:“小伢子,收货了。”把皮包放到我眼前的桌上。

我一拎,只觉得入手挺沉,打开一看,好家伙,里头厚厚的几沓崭新钞票,从我数钱的经验来看,这一袋子少说也有十万来块。

老头笑眯眯道:“十万,不多不少。”说着,把手一摊。

我看着那袋子钱,不由有些眼睛发直,好久才发觉有些失态,把镯子从兜里取出来,递了过去。老头立即眉花眼笑,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瞧。

这一会儿功夫,居然有十万入手,这下子可是解了燃眉之急了,我的心情一下子好了起来,跟那老头聊了几句,知道这人姓钱,人称钱老头,在这潭城里也算是开了几十年的老字号。

我摸着沉甸甸的钱包,心里琢磨着该拿这笔钱怎么办,要是直接拿回去,恐怕不出多少点时间就被青子那败家女人给挥霍光。盘算了一下,就跟钱老头打听,问他在这潭城里买个便宜的房子得多少钱。

钱老头摸着那镯子,心情大约很是不错的,笑吟吟地说:“咱们这儿虽然是小地方,房价可也不便宜。那种便宜的房子,总归也要二十来万。怎么,家里要买房子?”

“呵呵,就是想要买房子,我家三叔才迫不得已让我来卖了家传宝贝。”我笑说,一算这钱根本不够,就问,“那还有没更便宜点的?”

“更便宜点的……”钱老头皱眉想了想,说,“那就只能找那些老房子。潭城这边我老头子人面熟,有需要的话可以帮你们介绍介绍。”

“那感情好!”

又扯了会儿闲篇,我就说三叔在隔壁等着急了,拎了包就告辞出门。故意去隔壁茶馆转了一圈,见没人跟上来,这才回去找到青子。

对于把一个镯子卖了十万块,我很是得意。青子却依旧是那副冷冷淡淡的样子,既没有高兴,也没有不高兴。我关上门,把钱从皮包里拿出来又清点了一遍,心里那个舒爽。

当时的我,一心沉醉在那些红通通的钞票上,根本不会想到我当时以十万卖出的这个镯子,会在数年后掀起一阵腥风血雨,很多人被牵扯其内,为此丢掉了身家性命,为此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对于我说要买房的提议,青子倒也没反对。我先去银行把钱给存了,然后趁热打铁就又去了一趟钱老头店里。

这老头子捋着山羊胡子正在喝茶,听我说明来意,笑呵呵说:“你这小伢子很能干么。”招呼我坐下来喝茶,吃些点心。

我对那又苦又涩的茶水是没兴趣,倒是那些红红绿绿的糕点,勾得我挺有食欲,捡了几块吃了。老头说:“咱们这就去看看?”我说好啊,拿了几块糕点在手上,边走边吃。

钱老头让店里伙计照看着店,就领着我出了门,沿着街道一直往西去。

“以后家里有什么不方便的,尽管来店里找我。”钱老头边走边说。

我一听,当然是明白的,这老家伙显然是吃到了甜头,还想从我这挖点好东西,怪不得跑上跑下这么殷勤。

我说:“当然,当然。”跟着他一路走到城西,转过几个巷子,就看到前头一片老旧低矮的房舍。

钱老头说:“这就是潭城的老区,这边房子很有些年头了,环境不太好,但胜在便宜。”

我跟着他进去,这地方尽是些低低矮矮的屋舍,有些已经相当破败,里头巷道又细又窄,密密麻麻,像蜘蛛网似的。

钱老头说这片老城叫永昌区,别看现在破落,几十年前这儿有个很大的皮毛市场,兴旺得很,可是近些年来不知怎么的,就越来越破败了。

我跟在他后头,转了几圈,路上不时遇到一些当地的住户,只是越走越有些心惊。

###第四十三章

阴楼

自从在南疆墓中被青子在我身上种了尸,我的命格就被我、林文静和刘楠三分,当前就只剩下了原先三分之一的命格。

命格,有时候也被称为命骨。我曾听三叔说起过,世上流传有一种称骨算命术,算的就是命骨,据说是唐朝时候袁天罡所创。我的命格被三分,必然导致命骨变轻。民间传说,命轻之人容易撞鬼。

其实按我们这行的说法,命轻之人必然会阳气弱,就像我这样丢了三分之二命格的,必然会阴气缠身,非人非鬼。我一进这永昌区,就立即发觉了这地方的阴气水平极为诡异。

“这里小一点的房子大多数七八万就可以买下,你要真想要,有我出面说不定还能再往下压压。”钱老头没注意到我的异常,还在给我指点着一些有意出售的人家。

这价格还是挺让我心动。虽说这地方有些阴气森森,但这儿住了这么多人都没事,想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再往坏了想,就算真要闹出什么幺蛾子,青子那败家女人不是什么巡阴人么,出事了也有她顶着。

我跟着钱老头去看了几个房子,有几家还挺合我心意的,虽然屋子旧点,但也有个两居室,外加一个小客厅和小厨房,两个人就勉强能住了。

回到家跟青子一讲,她倒也没说什么,于是就跟钱老头约好了,第二天带着青子再去看一趟,如果合适就当场把房子给买下来。

不过第二天事情的发展却完全脱离了我的预想。青子这女人没去的时候,说什么都随便,但一去看了房子,全都给她否决了。总而言之她就是一句话,这样的房子怎么住人?

我和钱老头面面相觑,钱老头拉了我到一边,私下悄悄问我:“这小姑娘好大的派头,这是谁啊?”

我说是我姐。

钱老头摇头说:“还真没瞧出来你俩是姐弟,气质相差太多。”

这他妈的就是我的气质比较土呗!我根本懒得理他。我现在心里可是郁闷得很,眼见昨天看好的几个房子都被这死女人给一一否决了,心里猫爪似的着急,就问钱老头,到底还有更高大上一点的房子。

钱老头苦笑,说高大上的房子自然是有,但低于十万的就没有。

青子嫌屋子里的味大,已经去了外头,不耐烦地叫了一声:“走不走?”

我急得心里直骂,这女人还真是矫情,想当初在南疆古墓里,对着一堆死人头都没嫌臭,这房子里有点霉味倒是计较起来了,买过来后自己打扫打扫不就得了么?

但骂归骂,我可不敢跟她顶撞,只得垂着脑袋怏怏地出了门。钱老头小声安慰我,说是再给我找找,让我别急。

我能不急么,按照这女人挑房子势头,这里哪有什么房子能让她瞧上眼的?

见我闷闷不乐的,钱老头说:“要不再去转转?”

青子没有说话,我垂头丧气地说那就再看看。钱老就领着我又在附近兜了个圈,我一路上不停盘算,究竟怎么才能让那女人将就一下,正想得有些入神,突然听到跟在后头的青子突然出声道:“那栋房子是什么?”

我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在一片低矮的房舍中,有一座独门独院的二层小洋楼矗立其间,红砖黑瓦,铁艺小阳台。一眼看去,在一片屋舍中犹如鹤立鸡群。

“这……”钱老头一见那小洋楼,脸色立即就是一变,有些发白。

我起先是以为这房子太贵,但仔细一想就觉得不对,这老头的表情分明是带着某种极深的恐惧。

我不由好奇起来,这房子难道有什么特别的,就问:“这房子怎么了?”

钱老头看了我一眼,苦笑道:“这房子你们可千万别碰,这是个凶宅!”

我立即来了兴趣:“这屋子闹鬼?”

钱老头嘿了一声,说:“闹得可凶了,这几十年来,不知有多少不信邪的傻大胆死在了里头!”

“有这么邪?”我从小跟着三叔做死人营生,当然也遇到过很多闹鬼的所谓灵宅,有些确实是特别邪门的,没法用常理解释。有些闹得凶的,真是会死人。

我又瞧了一眼,从外头看,这屋子似乎也没什么诡异蹊跷的地方。不过这种邪气地方,我们自然是能避就避,催着钱老头说:“咱们赶紧走吧,别招惹了不干净的东西。”

钱老头深以为然,就然要带着我们离开,但青子那女人却又出幺蛾子了,站在那看着那屋子说:“把这房子买下来。”

我差点以为自己是耳朵出现了幻觉,钱老头也是一脸呆滞地看着我。

“这房子我们买不起啊。”我赶紧找到了理由。这是鬼屋好吗?这是要死人的好吗?就算是买得起我也绝对不会买!

“这房子卖得倒不贵。”钱老头道,“只要能卖出去,这房子主人说不定白送都肯。不过,这房子可真是凶得很,你们别不信啊。”

青子冷淡地道:“就这房子了。”说完就扭头衣裙飘飘的回去了。

剩下呆滞的我,好半天才醒悟过来,涩声问:“这房子多少钱能买下来?”

钱老头迟疑地看了我一眼,说:“你们真要买啊?这房子住进去可就得死人!”

我木然地点点头,这死女人都发话了,我还能有什么办法。别说是个鬼屋,就算是个死人坑也得往里头跳啊。

钱老头见我执意要买,叹了口气,带我回到店里,让我在里头先坐会儿,他去找房子主人打听打听。我在里头喝了几口水,吃了几块糕点,坐了一阵子,就见钱老头风风火火地从外头回来了。

这家伙不愧是在这潭城里扎根了几十年的老油子,人脉硬得很,走了这一趟,事情很快就办妥了。据说那个房主人一听有人要买,二话不说,直接就要白送。不过后来为了让这房子跟他断得更彻底,就定了个一万块的价格意思意思。

那房主人催得急,当天下午就跟我碰了个面,把他名下的这处房产给转了过来。这人姓陈,钱老头称他为陈老板,五十来岁,长得白白胖胖,一路上都是笑眯眯的,显然是这栋凶宅出手,让他抛下了压在心头的一颗巨石。

我心里虽然有些膈应,但毕竟是用区区一万块钱买下了这样一栋大房子,心里除了担忧之外,还是有些侥幸的,毕竟这也算是捡了个大便宜。

等那陈老板走了后,钱老头连连摇头,私下里对我说:“你这小伢子也是胆子大,这宅子也是人住的?千万不要因为贪便宜丢了性命!”

我就问他,这鬼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钱老头把一双老眼一瞪,说:“你们这些个年轻人!连这凶宅的来历都不知道,就敢买!你那姐姐也是,真是好不懂事!”

我十分赞同:“您老说得对头,我那个姐姐真是太不懂事!”

钱老头看了我一眼,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叹口气,就把这宅子的事情给说了。

这事还得从五十多年前说起,当时这边的永昌区还是个人气很兴旺的地方,中间有个大皮毛市场,各地很多商人来此地经营。钱老头祖上是山东人,因为逃难落户到这边,当年他还是个七八岁大的孩子。

他家里有个小舅舅,刚好警校毕业不久,被分配到这边当了个刑警。这年夏天的一个晚上,他当时正在局里值班,突然接到一个电话。那声音非常奇怪,听不出男女,而且背景夹杂着极大的嘈杂声。小舅舅费了好大的劲,才勉强听清是有人报案,说是家里死了人,让他们赶紧来。

###第四十四章

几口瓦缸

我催促钱老头继续往下说。钱老头顿了一下,继续说下去。他说他小舅舅一听,当时就慌了,忙报了上去。那会儿已经是午夜时分,局里值班的人也不多,正好当时带他的一个姓王的老警察也在,合计了一下,就说还是咱们爷俩去看看。

两人当时就开着辆三轮摩托去了,找到报案的地方,四周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到。老警察打开电筒,问小舅舅是哪家报的案。小舅舅说是永昌区87号。老警察领着他找了一阵,一指前头一栋二层的红砖洋楼说:“就是这了。”

灯光照过去,院门上隐约可见一个“87”。这栋小楼独门独院,旁边也没什么邻居,在永昌区这块算是地处偏僻的。

站在院外,看进去里头黑漆漆的,也没见点灯。老警察就在外头喊了几声,也没见任何回应。见院子的木门是虚掩着的,就推门走了进去。

小舅舅刚当警察不久,就有些怕,跟在老警察后头,一进院门,就冷得打了个哆嗦。而且院中似乎有一股气流在涌动,平地起了个旋风,木门发出咣的一声。

小舅舅吓了一跳,差点叫了出来。老警察瞪了他一眼,低声说:“慌什么?”又扬声朝屋里头喊了几声:“有没有人?”

但屋子里黑漆漆的一片,什么响动也没有。小舅舅哆哆嗦嗦地说:“好冷啊!”这院子里的气氛似乎特别怪异,大夏天的,居然有种冬天的感觉,让人毛骨悚然。

老警察也是吸了口寒气,用手电照了照,这院子也并不大,大概七八平米左右,有一口井,压着块青石板,角落里还有一张略微有些破损的石桌。

听到这里,我心里莫名的一动,立即就想到了当初在死人脸院子里那口寒骨井,就问:“这井是个什么形状,里头是不是上窄下宽?”

钱老头正说得投入,被我打断,不由有些不顺气,说:“这又哪里知道,还听不听了?”

我忙闭嘴,让他继续说下去。

“当时我小舅舅和他师父见屋里头没人应,就决定破门进去。但那门是锁着的,而且门面上黄黄的一大片。”钱老头眼神迷茫地说道,“他们过去仔细一看,原来是贴满了黄符!”

这种黄符通常都是用来驱鬼镇邪的,大半夜的见到门上贴满了这东西,两人还是有些膈应,去撞了撞门,发现这门不仅锁住,而且里头像是被什么东西顶住了。

小舅舅就说:“要不砸窗进去。”老警察点头说:“注意安全。”

窗子砸开后,两人就轮番跳了进去。一进屋,两人就咳嗽不止,原来这屋子里积满了灰尘,两人一跳下,就激得灰尘涌起。老警察用手电扫了一下,只见这屋子里空空荡荡的,青石板铺就的地面,也没什么东西,就放着一张木头做的饭桌和几把竹椅子,在北面的角落里还放着几个半人多高的大瓦缸。

那大门被一个大瓦缸顶着,怪不得怎么推也推不动。

小舅舅抖抖索索地说:“这地方怎么这么冷啊!”一说话就口冒白气。

那老警察也是冷得厉害,说:“小心点,这屋子里有点不对头。”

小舅舅看看四周,满屋子的灰尘,说:“这地方怕是老鼻子时间没人住了,会不会是有人恶作剧,瞎报警?”

老警察没说话,上去检查了一下那几口瓦缸,但上头都是用大青石压着,两人想要挪开也不容易。就在这时,两人突然觉得屋子里亮了一下,回头一看,小舅舅当时就吓得尖叫了一声。

他们进门的时候,明明整幢房子都是黑漆漆的一片,一个人影都没有。

但这时候楼上却是亮着昏黄的灯光,通过楼道传递了下来。两人被惊得愣了半天没说出话来,到底还是老警察久经风雨,关键时刻沉得住气,很快恢复过来,冲楼上喊道:“谁,谁在那?”

依旧是没有半点回应。老警察冲小舅舅打了个眼色,两人抽出了警棍拿在手上,正要上楼去看看,就听一缕歌声从楼上飘了下来,听声音似乎是有人在放收音机,唱的是京剧。

小舅舅当时就头皮发麻,差点拔腿就跑。还是老警察历练足,大声叫道:“什么人装神弄鬼?”持着警棍,率先朝楼梯走去。小舅舅一见,也只得硬着头皮跟上。

刚走了几步,小舅舅就觉得有什么黏黏的液体滴到自己脸上,摸了一把,顿时吓得一颤,手上腥红一片。再一抬头,就见头顶的楼板上,暗红色的液体顺着缝隙淌了下来。

老警察脸色发白,拿着警棍一步步踩着血水登上楼去。小舅舅虽然害怕,但毕竟也是个警察,也浑身发抖着跟上。两人一上去,顿时都惊呆了,只见地上都是暗红色的液体,沿着楼道淌下来,湿漉漉的。

小舅舅当时一不小心滑了一跤,差点就从楼梯上摔了下去,幸好被老警察拉住。屋子里红通通一片,血腥味扑鼻。还是老警察沉得住气,低声说这可能是人血。小舅舅哆嗦着说哪来的这么多人血。

眼前这是个小厅,亮着盏橘黄色的白炽灯,昏黄的灯光下,摆着一张破旧的皮沙发和一张木头做的茶几,但是并没看到收音机之类的东西。那诡异的京剧唱腔依旧在屋子里飘荡。

老警察指了指另外两个关着门的房间,让小舅舅在外守着,他去看看。小舅舅很是害怕,只是点头。老警察一脚踩下去,这血都没到了脚脖子。他去了其中一个房间,用力把门撞开,小舅舅看着他进去。

等了好一会儿不见人出来,也听不到任何动静,小舅舅有些害怕,就叫了几声,没听到回应。他担心出事,咬咬牙就踩着血过去,地上很滑,差点就摔了跤,跌跌撞撞地过去那个房间一看,顿时把他个小警察吓得魂飞魄散。

这房间里空荡荡的,四面墙壁,地上淌满鲜血,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他师父一个大活人,居然凭空就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小舅舅当时就崩溃了,吓得直接从楼里逃了出来,下楼的时候因为着急,滑了一跤,沾了一身的血。从院子里逃出来后,他就直接逃回了局里。后来带着一批警局同事过来,但是一到现场,所有人都呆了。

一进门,屋子里全是灰尘,楼上漆黑一片,用手电照过去,除了满地的灰尘之外,根本没有小舅舅说的什么满屋子的人血。楼上天花板的那盏白炽灯也是坏了好久,连灯泡都没有,又怎么可能会发亮?

小舅舅发疯似的冲进他师父消失的房间,里头也是空无一物,四面墙壁,地上看不到一丝血迹。

但小舅舅身上衣服上的血却是真实的,血腥味扑鼻,当时很多人都怀疑老警察出事,是不是跟小舅舅有关。他身上的血,可能是老警察的血。可后来法医鉴定后,发现他身上沾的血并不全是人血,而是混合了许多牲口的血。

钱老头讲到这里就停了下来。我等了好一会儿,见他没继续往下说,就问:“这事情是你小舅舅说的?”

钱老头看了我一眼,不高兴地说:“怎么,你不相信?”

我挠了挠脑袋:“这事情听着也太玄乎,警局的人会相信?”

钱老头嘿了一声,说:“你这小伢子说得不错,当时确实没人肯信我小舅舅,都说是我小舅舅害死了他师父,然后编了个大谎话骗人。”

“这事情吧……也难怪别人不信。”我一个平常跟死人尸体打惯了交道的人听了都觉得玄乎,“后来舅老爷他怎么样了?”

###第四十五章

术士

钱老头脸上露出一丝哀色,说:“当时所有人都认为老警察的死,跟我小舅舅脱不开关系,就把他关在局子里,天天的逼问。最后我小舅舅受不了煎熬,就趁人不备跳楼死了。”

我一阵默然,想起来,这事情确实是一个惨剧。我就问钱老头:“那后来又发生什么事?”

钱老头发出“呵呵”的笑声,说:“还能怎么样,这些人不信邪,后来还有人买了这宅子住,结果没有一个有好下场的。”

“这房子原来是谁家的?”我问。听钱老头这么说起来,这栋宅子似乎在当时就已经荒废了。

钱老头说:“这宅子最早的主人据说是个在当地做皮毛生意的商人,后来跑到台湾去了。这房子就转手卖给了一个姓白的人。”

不知怎么的,也许是我经过刘楠的事后,对姓白的人异常敏感,就问:“这姓白的是个什么背景?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钱老头说,“这姓白的,据说是个读书人,名叫白文礼,本来是在京城里谋生活,后来不知怎么的,就来了此地定居。家里有个漂亮老婆,膝下有一子一女,平时也不太出门,就在家里读书写字,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

我说:“那后来呢?”

钱老头说:“后来……后来不就是发生了我小舅舅那档子事。据附近的邻居反应,他们当时已经很久没见到姓白的一家子出门,不过这家人跟邻居们都没什么交情,平时也低调,所以也没人在意。所以事发后谁也不知道这家人究竟去了哪里。”

“这就奇怪了!”我有些想不通,这一家四口人怎么会无缘无故失踪了。

钱老头冷笑道:“这还不是最离奇的,好戏还在后头呢!”

我好奇得不得了,催他赶紧再说下去。

钱老头说:“当年出了我小舅舅这档子事后,白文礼这一家子又失踪不见,这栋房子就空置了近两年。后来来了一个姓段的商人,带着这房子的契书就搬进了这栋房子。据他说,他在山西那边遇到了个叫白文礼的人,把这栋房子抵给了他。”

“这么说,那姓白的一家子其实是出了远门?”我疑惑地问。

钱老头看了我一眼,并没有回答,而是继续往下说:“大概过了半年,有天深夜,那附近的住户在睡梦中突然听到一阵隆隆的巨响,像是有什么巨大的东西从地下穿过。当时有很多人都以为是地龙翻身,急急忙忙从床上爬下来逃出屋去。”

“但这声音只响了大约一刻钟就停了。后来很多在屋外的人说,他们看到87号那栋小洋楼突然间楼上楼下亮起了灯,灯火通明,接着就传出小孩子的哭声和妇人的责骂声。”

我听着,只觉得有哪里不对劲。钱老头嘿嘿冷笑了一声,说:“那栋宅子独门独院,自个建在很偏僻的地方,周围离他们最近的邻居也离着几十米开外。但那小孩子和妇人的哭喊责骂声,却清清楚楚地传进每个人的耳朵。”

“更何况,这姓段的一家三口,家中只有一个已经十六岁的女儿,哪里来的什么小孩?”钱老头说,“当时附近的住户都觉着瘆得慌。这声音持续了大约有半个小时,才算是消失了,连带着那灯光也暗了下去。”

“后来呢?”我没忍住,催促道。

钱老头脸色有些发青,嘿了一声道:“你猜怎么着,第二天这姓段的一家子被人发现全死在了屋子里头。三个人,每人身上都挂着一个木桶,脖子上缠着麻绳,整整齐齐地被吊死在房梁上。”

“挂个木桶干什么?”我以前也见过不少上吊死的人,那模样实在是不敢恭维,不过还真没见过吊死的在身上挂个木桶的。

钱老头道:“没见过吧?嘿,别说你没见过,老头子我活了这把年纪也没见过。这桶啊,是用来盛血的!这一家三口的脖子被麻绳勒得几乎快断了,被发现的时候,血从脖子上淌下来,足足流了有大半桶。”

我见钱老头用手比划了一下那桶的大小,不由就奇怪。就算这人脖子被绳子绞断了,也不可能流这么多血,这几乎是整个人的血都进了桶里。

钱老头有些意外地看了我一眼,说:“你这小伢子年纪不大,懂的事情倒蛮多。这事奇怪就奇怪在这里,当时这三口人身上的血几乎完全流干,只剩了干瘪瘪的一张皮。”

我虽然见惯了尸体,但仔细一想这三人干瘪瘪地系着一个血桶挂在梁上的场景,也是不由得浑身发凉。

“后来呢?”我忍不住问。

钱老头冷笑道:“还能怎么样?这种事情谁能调查得清楚,警察来看过,最后只草草定了个自杀就结案了。”

“出了这事后,这栋房子就空了大概有十来年。之后城里清理空置房舍,这栋房子由于长时间找不到主人,上面就派人把这房子给拍卖了。这也是作孽啊,当时有个外来户不懂里头的事情,贪图便宜,就冒冒失失地把这房子给买了下来。”

钱老头说这话的时候,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我当然是明白的,这老头子是拿这话来点拨我,让我别贪图便宜,冒冒失失把小命给丢了。我只有苦笑,青子那女人决定了的事,哪有我质疑的份。

“后来那外来户怎么样了?”我干笑着岔开话题。

钱老头嘿了一声,说:“还能怎么样,死了呗!不过也算他运气了,当时他的老婆孩子都在老家来不及过来,他当时是一个人住在宅子里。结果被人发现的时候,身首异处,无头的尸首躺在楼上,脑袋却是在楼下被找到。”

钱老头说到这,大约是见我并不是太害怕,有些意外地“咦”了一声,说:“你这小娃娃胆子倒大,听到这些就不怕?”

我呵呵了几声,说当然是怕的,又问:“那人的血是不是也流个精光了?”

钱老头摇头,说:“这回你猜错了。这人不但没有把血流光,甚至连地上都没有半点血迹!”

我不信:“这人连脑袋都掉了,怎么可能没流血?”

钱老头嘿嘿了几声,说:“要不是亲眼看见,我也是不信的。”

听他这么说,我才知道这钱老头居然还亲临过现场。

“这人的脑袋和身体虽然一个在楼下,一个在楼上,身首异处,但是断口处光滑异常,而且颜色极为古怪,居然像是煮熟了似的,进去的人甚至还能闻到一股肉香。”

“真的熟了?”我大为惊奇。我自从跟着三叔,行业这么多年,还真从没听说过这么奇怪的尸体。

钱老脸色惨白,点点头说:“我当时就在那里,亲眼见过那尸体,当场我就吐了!”

这样想着,连我这见惯尸体的人都有些反胃,一般人如果亲眼去见了,恐怕真是要忍不住呕吐。

钱老头说:“后来这事情就闹大了,那外来户的老婆孩子闻讯赶来,听说丈夫死的惨相,嚎啕大哭。最后这栋宅子是没人敢住,那外来户的老婆也是个有主见的,办完丈夫的后事,就决定把这栋宅子给拆掉,以免给后人留下祸患。”

“这是个好主意啊!”我赞了一声。既然明知是凶宅,就该拆掉一了百了。可是既然这房子到现在都还在,那说明当时应该遇到了什么问题,导致房子没被拆掉。

钱老头说:“当时确实是准备拆掉的,可是就当雇来的工人要动手的时候,当时咱们潭城里的几个头面人物一起过来,跟他们同行的还有一个独臂的中年男人和一个八九岁大的孩子。”

“听人说,这独臂男人姓闻,是江北一带有名的一个术士。”

###第四十六章

冯老三的少年时代

“术士?”我不由得好奇。我之前一次听到“术士”这个词是当初在刘家大宅,三叔说那姓钟的很可能是个术士。

钱老头说:“这姓闻的术士八成是大有来头,咱们潭城里的几位头面人物都对他恭敬有加。他一来就让工人们立即停手,说是这房子绝不能动!有他这句话,就没人敢再动这房子。”

“那姓闻的是看出了什么?”我问。

钱老头嘿的笑了一声说:“那姓闻的看没看出什么我不知道,不过那个跟他来的小孩,在绕着那房子转了一圈后,就指了房子外头三个地方让人往下挖。”

“因为有那姓闻的说话,工人们立即动手,按着那小孩指定的位置挖了下去。结果你猜怎么着,果然让他们挖出了东西。”

“快说快说,是什么?”我催老头,让他别吊胃口。

钱老头比出三个手指,说:“三口瓦缸。”故意停顿了一下,才说,“你猜这里头装得什么东西?嘿嘿,打死你都想不到!”

我见他说得笃定,心里一转念,脱口而出:“难道是白文礼家的?”

钱老头拍了一下大腿:“你这小娃娃真是机灵!真让你猜着了,那三口瓦缸里装的就是白文礼的漂亮老婆和两个孩子!”

“这三人也不知道被埋在里头多少年,但奇怪的就是,这三人面貌栩栩如生,除了没有呼吸没有温度,简直就像活人一般!”

一说到这个,我更加觉得好奇。我跟尸体打交道这么久,见过保存得最好的无外乎是刘楠那个鬼丫头,尸身不起斑点,无腐臭,但容貌依然难免异常,比如嘴唇发黑,脸色苍白等等。像钱老头说的这种犹如活人睡着般的尸体,还真是闻所未闻。

钱老头说:“那小孩子当时就指挥工人把三人从缸里抬出来,堆到一起。然后这小孩从包里掏出一捆白白细细的麻绳,就把三具尸体给捆了。后来不知怎么处理了一番,就堆在一起一把火给烧了。稀奇的是,那三具尸体烧成灰后,那小孩从灰烬里一阵摸寻,居然给他拎出一捆绳子来。他那麻绳也不知是什么做的,居然连火也烧不掉。”

听到这里,我觉得有些怪怪的,就问:“那小孩子长什么样?叫什么?”

钱老头想了一下,说:“长什么样……记不大清楚了,大概模样还挺周正的。至于叫什么,好像……好像姓冯。”

我一下子呆住了,只觉得整个人木木的。因为钱老头说的那捆麻绳,让我想起了当初在刘家大宅三叔给过我的捆尸绳。如果按时间来算,当年这小孩子七八岁,现在二十多年过去了,年龄也对得上。难道当年来过潭城的小孩,真是孩童时期的三叔?

“这孩子是不是叫冯三?”我声音都有些发颤。

钱老头似乎觉得我的反应有些奇怪,多看了我几眼,说:“那就记不清了。”

“那后来呢?那姓冯的小孩怎么样了?”我接着问。

钱老头说:“后来……后来那孩子就跟姓闻的术士一起离开了。临走前,姓闻的术士交代下来,说这栋房子千万不能拆掉。这不,就一直留到了现在。”

“那姓闻的和那个孩子最后去了哪?”

“这我老头子可就不知道了,像这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谁知道会出现在哪里。”

我不由有些黯然。不过想起当年这小孩子极有可能是三叔,不由又有些很奇妙的感觉。想着他当时虽然才七八岁,但已经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指点玄机,端的是威风霸气。

“自打那以后,这房子是再也没人去住,一直荒废到现在。”钱老头说,“对了,刚刚卖你房子的陈老板,你知道他是谁?”

我心里一动,说:“难道是当年死在里头那个外来户的后代?”

钱老头一抚掌:“着啊,我就说你这小娃子聪明!这人就是当年那人的儿子,他们家是房子的所有人,这么多年来,一直苦于这房子无法脱手。没想到今天来了你们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傻蛋,居然把盘子给接了,算是给他挪开了心中一块大石!这陈老板回去之后保准是欢天喜地,要大摆一桌子庆贺。”

我“呵呵”了几声,这么说起来我俩到成了接盘侠,冤大头了。唉,不过买都买了,又能怎么办?

钱老头肃声道:“你这小娃子,听完我说的这些个事后,你们不会还要去住那房子吧?”

我苦笑:“我那姐姐轴得厉害,她要做的事,还没人能拦着的。”

钱老头拍了几下大腿,连连摇头:“年轻人啊,太不知道天高地厚!自以为多读了点书,就什么都不怕。”

我连连点头:“可不就是!”

又说了会儿话,钱老头又劝了我几次,但青子那死女人决定了的事,我又能有什么办法。钱老头见劝说无果,叹了口气,就去了内堂。我坐了一会儿,再吃了几块糕点,拍拍屁股起来回了住的旅店。

见到青子的时候,她正坐在窗边读书。过去一看,是本名字很长的言情书。我就在她旁边坐下,把从钱老头那听来的事情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只说得血流成河,惨无人道。

等我说完后,嗓子都干得快冒烟,端起桌上的茶壶倒了被水,咕嘟咕嘟满满喝了两大杯。

青子不徐不疾地翻着书页,连眼皮也没抬一下,半晌才“哦”了一声。

“这房子肯定是住不了了,咱们这次就算亏了一万买个教训。”我提议不如再去买个便宜点的。

青子停下翻书的手,皱了皱眉头说:“谁叫你用我的杯子了?”

我又倒了一杯茶喝了,说:“呆会儿给你洗干净就是。这房子的事怎么样,咱们可千万别因为贪小便宜,把命给丢了。那多划不来!”

青子雪白修长的手掌轻轻一按,把书合起,说:“你还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去房子里收拾收拾。”说完就起身出了门,临走还不忘说,“把杯子去洗掉。”

我听着郁闷,又满满的喝了一大杯水,只觉得肚子发胀。一赌气,想着偏偏就不洗杯子,让她喝我的口水。但转念一想,估计是骗不过这女人,到时候要是被她发现了,指不定要怎么收拾我,最后还是老老实实去把杯子拿去给洗了。

之后就趁着天色还亮,去了一趟刚买下的永昌区87号。这栋宅子要说造得可真是好,用料也很讲究,比起我家以前的房子不知好了多少。我打小就羡慕能住这样房子的人家,现在可总算是如愿了,只可惜是个鬼宅。在这地方住下去,说不定就得把命给搭上。

一进院门,就被脚下踏起的灰尘给腔着了,咳嗽不止。院里跟钱老头说的一样,确实有口井,压着一块大青石板。我过去绕着那口井转了一圈,这是口八角井,跟死人脸院子里那口井有点像。

但这块大青石板要比死人脸家那口井大得多,我推了好几次纹丝不动,只好作罢。这样就看不到这井里头的构造,也就无法知晓这口井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或许也是口寒骨井?

又去屋里转了一圈,里头积满了灰尘,除了一些破败的木桌椅,也没见到有什么东西。我边看边皱眉,这房子空置了这么久,要打扫起来得废多少劲啊。从楼上到楼下,看了一圈下来,临出门的时候,我忽然发觉有些异样的地方。

###第四十七章

三阳伶仃

照理说这房子空置多年,应该是挂满了蜘蛛网才是。可再仔细一打量这房子,别说蜘蛛网了,就连寻常的虫蚁都见不到一只。打小三叔就教过我,像这样连蛇虫鼠蚁都灭绝的地方,绝对是个凶地,能避则避!

像这种时候,我就无比怀念起我家三叔。要是冯老三还在,我们爷俩早就逃之夭夭了,何苦明知是凶地还要伸着脖子往里凑!

眼看着天快黑了,我赶紧地从楼里出来,加快脚步走了一阵,一回头,见那两层小楼掩映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妖异。

第二天就先去了一趟市场,买了些打扫的家伙事,反正青子那女人是指望不上的,只得一个人去了趟房子,从早干到下午,总算是把里里外外都清洗了一遍。眼看着天色将暗,赶紧得提了扫帚水桶离开。

之后青子亲自来了一趟,逛完一圈,似乎颇为满意,挑了其中一个最大的房间作为她的卧室。我自然而然地准备把另一个卧室占为己有。谁知那死女人却不同意,说这房间她要作为书房,把原来一个当做储物室的房间扔给了我。

这储物室又小又窄,而且没有窗户,大白天进去都是黑漆漆一片,阴冷非常。我懒得跟她废话,流浪了这些个日子,现在能有个自己的小房间已经算是运气了。这房子空置了那么多年,除了灰尘多点,门窗之类的倒是都好好的,除了有几块玻璃破了,基本是完整无缺。

去旅店退了房,把行礼运过来之后,就要着手开始买一些家具过来。我手里头拿着九万块钱,说多也不多,以后还得过日子,得紧着些花。就决定先买两张床,几张桌椅,再买两个衣柜以及一些厨房厕所的用具,也就差不多了。

其他的东西青子全都扔给了我去置办,唯独到买床的时候,她却亲自去了,挑了一张一看就十分舒适的大床,往房里一摆,都够她在床上打滚了。只是床虽好,这价格也是好得很,心疼得我直咬牙。

轮到我选的时候,就只挑了一张最便宜的木床,能省则省嘛。临付钱的时候,青子那女人却施施然地走了过来,说了一句:“你的床不用买,我给你准备好了。”

我心里糊涂,这女人向来都是空手来去,连个包都不愿背的人,她哪来的床。但既然她发话了,我哪敢不听,付了她那张豪华大床的钱,交代好送货地址,就跟着她出了门。只是店里的伙计听说了“永昌号87号”这几个字,不敢置信地问了好几次,听到我肯定的回答,这才脸色发白,眼神古怪地应了。

回去后不久,买的东西就陆续送了过来。只是那些人神情鬼鬼祟祟的,脸色发白,把东西送到院门口,丢下就跑,一刻也不敢停留。像床之类的大件东西,我好歹拉住了几个人来帮我搬上去,几个人青白着脸总算是匆匆进了屋子,又匆匆出来,我眼疾手快,拉住了个人,让他帮我一起把压在井上的那块大青石给挪开了。

往井里头一探,只觉得一阵刺骨的寒气蒸腾而上,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回头一瞧,那些搬运的人早已不见人影。

我趴在井沿,往里头张了张,借着日光,约莫可以往下看清十来米的样子,确实是个上窄下宽的结构。这里头是个喇叭瓮,看来又是口寒骨井。

我不由得大为好奇,能造这寒骨井的,肯定不是什么寻常人家。之前两个月,我们一路都在流浪,有空的时候我也翻出死人脸留下的那一箱子书读过,里头有一篇就是说的寒骨井。

这东西的构造虽然说不上有多复杂,但有很多讲究,外行人肯定摸不着门道。就是不知道这口井究竟是来自最初的房子主人,还是后来那个白文礼造的。

既然是口寒骨井,就是用来封禁的,不知道井底是不是封了什么东西。我在井口张望了好一阵子,有几次真想捆根绳子下井去摸一摸,但后来一转念,想起当年那姓闻的术士和疑似孩童时期的三叔来过这里,他们肯定也见过这寒骨井。既然这井到现在仍然压着青石,说不定里头真有什么邪门的东西。

这一想,我就作罢了。这大夏天的,天气颇为炎热,但靠着这井边,真像在旁边放了一块大冰块,凉爽得很。我靠着井沿坐了一会儿,心里琢磨着这凶宅究竟是不是像钱老头说的那么邪门。

苦思冥想了半天,出门去街上纸扎铺买了几刀黄纸,一些冥币和纸人,还有香烛元宝什么的。之后又去了几个饭店晃悠了一圈,厚着脸皮跟里面的伙计要了些客人吃剩的鸡骨头。那大姐以为我是饿得没饭吃要吃剩菜,去后厨端出来一大盘子红烧鸡块要塞给我。

我很是感激了一番,果然世界上还是好人多啊,端着盆子大吃了一顿,然后把鸡骨头收拾收拾装了个袋子。回来的时候,正好撞见青子,这女人问:“收拾得怎么样,晚上吃什么?”

我刚吃了一大盘子鸡,饱的很,没忍住打了个饱嗝。青子看了我一眼,狐疑地道:“你吃过了?”

我可不敢说我一个人吃了独食,连连摇头,说我是喝水喝得太撑了。青子“嗯”了一声,扭头就进了屋子,说:“赶紧上来把我的床铺好,还有晚饭也可以准备了。”说完,就头也不回地去了。

我松了一口气,把收拾来的鸡骨头拿出来,挑出合适的鸡骨,用水清洗了一遍,然后用刀子细细削出钉子模样。

在我们这一行里,除了童子之外,鸡是一种阳气很强的生物。像鸡血和鸡骨,就算是在鸡死后一年内阳气都不会散。民间有句老话叫做“杀鸡给猴看”,其实这句话最初是从我们这行内传出的。所谓的“杀鸡给猴看”,并不是说让猴子看到鸡被杀而害怕,而是杀死鸡,让对阳气十分敏感猴子,感应到鸡身上那强烈的阳气突然消失,给它造成一种十分巨大的震慑。

我绕着房子走了好几圈,计算好方位,将鸡骨钉一枚一枚插了下去,然后用土掩盖。我布的这个阵法在我们行内叫做三阳伶仃阵,效果主要用来锁阴气。这跟当初死人脸用九根白骨钉封住刘楠身上九大阴窍有些相似,但鸡骨的效果肯定是比不上人骨,而且白骨钉可不是简单削出人骨就可以,还要经过咒文的雕琢,再经繁复的工序炼制,这才能真正成型。

所以我这排出的伶仃阵,跟死人脸的九阴封窍当然是没法比的,但目前以我的能力也仅能做到这一步。死人脸的九阴封窍,封的是尸体,而这伶仃阵封的是地脉阴气。从功能上来说,可以说是一个简易版的七星封魂阵,在这楼里形成一个初级的绝阴地。

布置好后,我又找了个正风位,点起白烛,把买来的冥币纸人放在一堆烧了,之后点起三根线香,迎着房子拜了一拜,然后插在地上。

我退开几步,然后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三根线香。这是我们行内自从传下的规矩,遇事之前先焚香验算,如果出现什么变故,比如三根香齐齐折断,那就是说明大凶,事不可为。

眼见烟气袅袅上升,在十息之后仍然没有什么异状,我不由暗暗松了口气,正要走近去,突然就见那三根线香的顶端的火光一亮,就在眨眼间,这三根线香一烧到底,居然在瞬间烧成了灰烬。

###第四十八章

井深寒尸骨

我看得头皮直发麻。这又是什么异象,简直闻所未闻!硬着头皮把香烛烧完,立即就回了屋子,把那几道黄纸拿出来,又取了笔砚,描了一些镇邪符出来,在屋子每个地方都贴了。被青子看到我跑进跑出的,皱眉说:“你弄这些做什么,是不是闲得慌。”

我没理她,虽然不知道这些个我临时描的符有没用,但总算是有个心理安慰不是?

青子去了趟她的卧室,出来说:“我的床怎么还没铺好?还有我书房的柜子,怎么摆成这副模样?”

我的姑奶奶诶,我真是拿这女人没辙了。真是白长了一张大美女的脸,其他就没一点女人的样子。

我赶紧得把符贴完,特别是我那间屋子,更是重点照顾,墙上给贴满了,看着黄澄澄一片,总归是心里觉得安全了些。厨房里没收拾好,只得跑去外头买了些饭菜打包回来,顺便买了些洗漱用品。

青子就嫌买来的饭菜太难吃,只挑了几根青菜吃了,就回书房坐着去了。我草草吃完之后,先去把她的卧室给收拾了,忙完之后出了一身汗,回到自己屋里头一看,才想起来,跑去找青子,问她我的床在哪里。

青子坐在窗边,一边喝着清茶,一边正拿着一本书翻看着,听我连叫了几声,这才不情愿地起身,让我随她去。

我跟着她出了书房,见她往楼下走去,到墙角指了指一条手指粗细的麻绳,让我拿上跟她上楼。一直到我那个没有窗户的小房间,开了灯,里头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只有墙上被我贴满了黄符,乍一看还以为是刷了一层黄漆。

青子在房中转了一圈,伸出一根白葱似的手指,朝房中两个位置指了一指,让我把绳子的两头栓上去。

我摸不着头脑,也不知她要干嘛,只得去外头搬了张椅子进来,垫着把绳子拴好。

青子道:“以后你就睡这根绳子上,懂了吗?”

我一听,差点从椅子上摔了下来。我懂,我懂个毛线啊!你以为我是小龙女啊,神雕侠侣看多了吧!这绳子怎么睡?我又不是表演杂耍的!

“怎么?有什么问题?”青子冷冷地道。

我为难地说:“这样不好吧,就这么一根绳子,挂都挂不住,怎么能睡得住人?”

“让你睡你就睡,哪来这么多废话。”青子语气一冷,指了指绳子,让我赶紧上去。

我迫于无奈,只能硬着头皮往上一跳,双手抓住绳子,攀到了上头。我从小被三叔拎着训练,对于这种绞绳攀爬的活很是娴熟,双腿盘住身子一绞,整个人就稳稳地贴在了绳上。

这挂到绳上不难,难的是怎么在上面睡觉。要知道人清醒的时候还可以双腿绞住绳子,手脚并用保持平衡,但人一睡着,什么都不知道,还不得一跤从上头栽下来?

青子在我身边转了一圈,说:“抓着绳子干什么?放开!”

这女人真是疯了,不抓着绳子还怎么挂在上面?我稍一迟疑,就觉得手掌和大腿上一阵火辣辣的疼,似乎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抽了一下。手脚冷不丁一松,顿时就倒头从绳上栽了下来。

幸好我小时候摔得多,身子骨皮实,身体又在落下的瞬间本能地护了护,总算没摔出个好歹来。扒开裤腿一看,大腿和手臂上一条长长的血痕,就像是被鞭子抽出来似的。

“再上!”青子眼皮都没抬一下,冷声道。

我疼得直吸气,不敢再顶嘴,生怕她又不分青红皂白地给我来上一下。站在地上,默默调息了一下,从地上跃起,双手抓住绳子,将人挂了上去起先是双手双脚绞着麻绳,等平衡后,再慢慢地翻过身来,放缓呼吸,尽量让绳子保持平衡,然后慢慢地松开手脚。

后背就仅凭着一根绳子托了起来,荡在空中。但这只不过坚持了片刻,转瞬间就身体失衡倒头栽下。

这次我有了准备,倒是没怎么摔着。

“继续。”青子在一边面无表情地道。

我心里骂着娘,动作却不敢有一丝怠慢,又是攀上了绳子。虽说我打小就在三叔的监督下磨炼,身手灵活远超普通的小孩,但要将身体不借助其他外力躺在一根手指粗的麻绳上,确实是太难了。

同样只坚持了片刻,我就倒头栽了下来。

“什么时候能在上头躺上一息时间了,出来告诉我。”青子说完,就转身出了房门。

眼见她的背影从眼前消失后,我才暗骂了一句,像瘫烂泥一样躺在地上。所谓的一息时间是多久,古卷《法海遗珠》中说过:“一呼一吸,是为一息。”所以我必须要在绳子上躺满一个呼吸的时间,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

我躺在地上一动也不想动,都累了一天了,只想有张床赶紧好好地睡上一觉。过了一会儿,听到青子在客厅中悠悠地飘来一句话:“要是三个小时后还不行,有你受的。”

这话虽然说得轻飘飘的,但从她口中说出来,于我不啻是晴天霹雳。这死女人说有我受的,那就绝对是有我受的!

我赶紧爬起来,攀上绳子去。起初心浮气躁的,再兼根本就无法适应那绳子的摇晃,往往刚一松手就翻了下来。一连摔了几十次后,有点麻木了,抱着破罐子破摔的想法,心态倒是逐渐平和了起来。

这一试,反倒是能坚持了多一点点的时间。但增长的这么点时间,离着一息的目标依然是遥不可及。我攀附在绳子上,闭目调息了十拍,让身心彻底放松下来,然后屏气凝神,缓缓松开手脚。这一下子,却又是比刚才要好了些许。

我感觉慢慢似乎是找到了一些窍门,不由得起了一些兴趣,正埋头反复试验,突然见到一个苗条的人影在门口闪过,是青子那个女人进来了。我这才发觉,原来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三个小时。

青子此时已经换了一条黑白碎花褶边长裙,头发湿漉漉地垂在肩上,想来是刚洗过了澡。

虽然比起之前,我已经有了一些进步,但也只能勉强在绳上停留个数秒钟,离一息的时间相差甚远。

“起来跟我走。”青子淡淡地说了一句,转身出门。我汗流浃背地从地上爬起来,在绳上攀得久了,手脚都有些发软。

我硬着头皮跟在她后头。这女人从来说一不二,既然说要给我好受,就绝对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但来到客厅,却见她坐在了新买的简易沙发上,拿起书翻看了起来:“去把我的衣服洗掉。”

我愣了一下。洗衣服是我每天最基本的功课,难道她说的让我好受就是让我洗衣服?忙不迭地应了一声,急匆匆地进了浴室,把她的脏衣服拿出来。

这大夏天的,天气还真是有些炎热,洗好衣服后我已经是浑身是汗。把洗好的衣服晾了,回到厅里跟那女人打了声招呼,就准备去洗澡。

“跟我出来。”青子放下书,起身下了楼。我不明所以,只得硬着头皮跟上。

从楼梯下来,直接出了门,来到了院中。我有些忐忑不安,不知道这女人到底又是想得哪一出。正想着,就见青子一指那口八角井,说:“下去。”

有那么一瞬间,我简直以为自己是听岔了。我忙说:“这可是口寒骨井啊,底下不知道镇着什么东西!”

青子似乎略有些意外,不过声音依然是冷冷淡淡的,说:“你还知道寒骨井?”

###第四十九章

异骸

我心想,哥不仅知道寒骨井,还亲自下去过呢!但这事我可不会说。我听她语气柔和,脸上也看不出什么怒气,就说:“这口井有些古怪的,还是不……”

我一句话没说完,顿时胸口一阵剧痛,像是被狠狠地抽了一鞭,疼得我直跳脚。低头扯开领子一看,从胸口斜着到肩膀,一条长长的血痕印在其上,触目惊心。

我怕她再抽,忙讨饶说:“我去,我去还不行么!”把鞋袜和上衣一脱,往井里看了一眼,回头往屋里跑去。

“你干什么?”青子冷声道。

“这井太深,我去搬捆绳子出来,不然下不去。”我说着,脚步不停,就准备进屋找那捆下午刚买来的粗麻绳。

但刚迈出一步,脚踝就是一阵剧痛,平白无故地又被抽了一记。我疼得直跳脚,要不是这女人实在惹不起,我真想破口大骂一通。

“我叫你拿绳子了吗?”青子冷冰冰的声音从后头飘了过来,“我是让你自己下去!”

我苦着脸转过身子,摸着脚踝上的血痕,一瘸一拐地走到井边。这口井从井口来看,跟死人脸院中那口八角井相差仿佛,直径大概有半米左右。

这口井既然是喇叭瓮的结构,以此类推,再往下,这井宽就会逐渐扩大,变成一米甚至两米,我人短手短的,根本就没法撑住井壁。如果这两口井的井深类似,那少说也得有个二十来米深。

我要从上头直接掉下去,保不齐就得死在井底。

“还在磨蹭什么?”青子不耐烦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平常我都觉得这女人的声音还是挺好听的,虽然冷冷冰冰的没什么人味,但胜在娇柔,悦耳。

但这会儿听起来,简直不啻是催命魔音,让我狠得压根直痒痒。生怕再迟疑一步,又要挨上一下,硬着头皮趴到井沿上,往里头张望。

这时候天色已经很晚,大约是晚上八九点钟的样子。院子里是没装灯的,只有屋子里透过来的零星灯光。我趴了一会儿,只觉得井中寒气蒸腾,把我身上的汗都给激了回去。调整了下呼吸,硬着头皮往井中摸索着爬了下去。

由于没有绳子可以借力,我只能用手脚撑着井壁缓缓下放。幸好井壁颇为干燥,并没有生一些苔藓之类的东西。随着身子往下移,就逐渐能感觉到井宽变得越来越大,而水汽也越来越充沛,刺骨的寒气从底下冒上来,让我连打了几个寒颤。

我刚刚洗完衣服出来,这时候浑身是汗,被寒气一激,顿时冷得直哆嗦。再往下挪了一节,我就感觉手脚有点不够长了,往底下看了一眼,黑漆漆的看不到底,也不知道究竟还有多深。

我不敢再往下爬了,再下去一些,手脚就无法够着了,只能勉力支撑着,手脚都开始微微发颤。这下子就僵在了那里,上也不是,下也不是。正犹疑之际,突然听到头顶哗的一声响,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冰冰凉的液体就当头浇了下来。

我吃了一吓,手脚一打滑,顿时就从半空坠了下去。不等我回过神,立即就撞到了水面,轰的一下沉入水中。冰冷的井水让我来了个透心凉,连呛了几口水,在触到井底柔软的淤泥之后,总算是清醒过来,脚往下用力一蹬,借力浮出了水面。

深吸了一口气后,才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感。眼睛里头火辣辣的疼,还带着一股清洁剂的味道,我这时才回味过来,原来青子那死女人刚才从上头泼了一盆洗衣水下来。

幸好这口井相比起死人脸院中那口寒骨井来,要浅的多。从我刚才所处的位置掉下来,并没有造成大的伤害。

浮在水面朝头顶望去,只隐约见到一个亮圆。这大夏天的,在这井底中却是跟沉在冰库里一般,我大半个身子浸在水里,只觉得冷得厉害,浑身发抖,很快就口吐白气,身上就起了一串串的鸡皮疙瘩。

我在心里把青子那死女人臭骂了一通,赶紧游到一边扶住井沿,闭目调息了几拍,让心跳尽量慢下来,保存体力。

但是这一停下不动,就冷得更厉害了,我承受不住寒气,只得在井底游动起来。这口井确实是典型的喇叭瓮结构,我现在所处的位置,至少有两米的直径。也就是说,这口井确实是口实打实的寒骨井,不知道下面究竟封镇着什么。

我心里存了这个念头,在水面浮了一会儿,就总觉得脚下有个什么东西在抬头盯着我看,让我头皮发麻,寒毛直竖。

后来实在忍不了了,干脆深吸一口气就潜了下去。这井水的深度大概在五六米之间,一息之间我就沉到了井底,只觉得双脚触到柔软的井泥。我沉住气,在水中行走摸索起来。摸了一圈之后,却并没什么发现。

直到再摸了一圈,突然脚下踩到什么东西,硬硬的,冰冰的,但并不硌脚。蹲下身子一摸,像是一条儿臂粗细的铁链。

这时候我憋不住气,浮上水面深吸了一口,又再沉下来,寻着那个位置摸到那条铁链,拎起来,扯了一下,就发觉那铁链的另一端似乎是连着什么东西。我心里一动,就顺着铁链摸了上去。摸到尽头的时候,却发现那铁链的一头是在上方。

我拉着铁链浮了上去,到尽头一摸,顿时摸到一个圆溜溜的东西。再仔细一摸,我就知道这是个骷髅头,再往下是身子,被铁链锁住了腰身。我再仔细摸了一下,在那骨架的胸口位置摸到了一根钉状的物体,用力拔了一下,没,似乎是贯穿了这白骨的胸口,深深地嵌入了井壁。

难怪我一开始摸了一圈都没摸到东西,原来这具白骨是被钉在了上头。

在井中,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我只能凭着双手触摸,觉出这具骨架的身量似乎颇小,像是个未成年的孩子。但再摸了一阵,我就觉得有些不对劲。这时候我胸中的气已经用完,只能浮出水面。

连着深吸了几口气候,我扶着井沿有些头皮发麻,休息了片刻,再度沉入水中,寻到那具白骨仔细一摸,果然,这白骨的后腚处长出一根扁长的骨头,大约有半米来长,骨节嶙峋,倒像是长了一根尾巴!

我吃了一吓,立即从水底冒了上来,浮在水面好久,还是惊魂未定。我刚刚是按照顺行的方法,从他的头部开始一寸寸往下查验,虽然无法目视,但其轮廓依稀可知,应该是个年纪在十五六岁之间的少年人。

可是人怎么可能会长了尾巴?

我心里发毛,有些心惊肉跳的。这东西被钉死在井底,而且周身还用铁链锁住,恐怕这口寒骨井就是用来封镇它的。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又是谁封在这里的?

是这房子的原主人,还是那个白文礼?

我心神不定的胡思乱想了好一阵,只觉得身上越来越冷,那井水冰凉之极,更有一股说不出的阴寒之气直浸入皮肤,直冻到了骨子里。

我奋力冲着井口大喊了几声,可是良久都没有半点回音。我真怕青子那死女人此时已经回去楼上睡觉了,把我一个人忘在了这里。如果真是这样,估计明早起来她就可以捞我的尸体了。

我四周乌漆嘛黑一片,甚至都不知道会有什么东西悄悄靠近来。我又冷又怕,很快就熬不下去了。沿着井壁摸了几圈,想找找有什么借力处可以攀爬上去。

###第五十章

双生尸影

寒骨井的建造本来就很是讲究,构造十分细致,井壁十分光滑,连石头拼接的细缝都不怎么能感觉出。靠近井水的地方,潮气十分之重,但没有长什么苔藓之类的东西。想来是因为寒骨井的特殊,阴气深重,在这种地方根本长不了东西。就像鱼虾螺丝之类的,根本不可能在寒骨井里存活。

这样的地方,除非是壁虎才有那么一丝的可能徒手爬上去。

我悬在水中良久,不时动上一动。由于从小被三叔打磨,在同龄人中我的体质算是很好的,但也熬不住这井中的阴气,再过了一阵,我就神志迷糊,体力耗尽,身子也漂不住,开始往下沉。

往往是我被猛然惊醒,才又奋力扑腾了几下,让自己浮上来。在水中泡的时间越久,体力流失就越大,到最后,我连喊的力气都没有了,身子冻得像冰块一样,思维也开始停顿。再接下去,我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了,只有一丝思绪似乎还在不甘心地漂移。

我无力地想着,或许我是快要死了,这种现象往往都是出现在人死前的弥留之际。迷糊了一阵,忽然感觉到左右似乎有两个什么东西在紧紧地贴着我,隐隐约约的,又不是那么真切。

后来就感觉到几缕湿漉漉的细丝贴到我额头,感觉滑滑腻腻的。

浑浑噩噩之中,我忽然听到一个冷冷清清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还不上来?”

我一个激灵,人清醒了片刻,双手在身前乱挥了几下,碰到了一根绳子,拽了一下,似乎是从上头垂下来的。

我立即就醒悟过来,是那死女人终于想起我,抛了绳子下来。我奋力咬破了舌尖,让自己保持清醒,拽住绳子,哆哆嗦嗦地系到自己身上,打了个结,然后奋力地拽了拽绳子。

当我终于从井中出来的一瞬间,登时就像根煮得稀烂的面条,瘫在了地上,动弹不得。朦胧中只觉得有人似乎在旁边说了句什么,但听不真,后来想想,应该是青子那女人。

当我再清醒过来的时候,天色还是一片漆黑。我就躺在离寒骨井几步远的地上,衣服湿漉漉的,奋力坐起来一看,见青子那女人就站在离我不远处。夜色中,一张俏脸白生生的,见我醒来,转身进了屋,冷冷地丢下一句话:“去洗个澡,吃点东西。”

这女人虽然讨厌,但总算还不是真的铁石心肠,居然还能耐着性子在这里等着我醒过来。只不过哥都冻成这样了,你就不能煮点姜汤什么的端过来吗?

唉,不过这都是想想罢了,要这死女人能动手干点家务活,那母猪也能上树了!

我进屋煮了碗姜汤喝了,又洗了个热水澡,才觉得恢复了些力气。一看时间,都已经快十二点了。这样算起来,我在井底呆的时间估摸着应该也有一个多小时。洗澡的时候,想起当时迷迷糊糊间似乎感觉到有两个人一左一右紧贴着自己,不由有些心里泛寒。

洗好澡换了身衣服出来客厅,见青子坐在沙发上看书,我就找了地方坐下,把在井底见到的东西说了。

青子翻着书,头也没抬,也不知有没听到我说话,半晌才“哦”了一声,算是知道了。我见她没什么反应,就又说:“我可以肯定下面的不是只猴子,那东西的尾巴是扁长的,而且要粗大得多。”

过了好一会儿,青子才说了一句:“知道了。”

真是拿这女人没辙了!我有些不甘心,继续说:“这口井里头肯定有古怪,可能真是封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青子抬头看了我一眼,冷笑道:“你的意思是,别再把你往下面丢了?”

“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真没必要,咱们还是好好过日子比较好。”我努力地辩解着。他妈的谁喜欢被丢进井里,谁是王八蛋!

青子冷哼了一声,没说话。

我偷偷地瞄了她几眼,见她眉头舒展,似乎并没有着恼,大着胆子又问:“刚才我在下面,隐隐约约似乎有两个人贴在我身上……哪个是……”

青子这回连头都没抬,有些不耐烦地说:“两个小丫头种在你身上,你能感应到她们有什么稀奇?”

我心里头一跳,青子这番话证明了我的猜测没错,当时我感应到的两个人影真的是林文静和刘楠。

早在南疆古墓中,青子就跟我说过,她把那两个小姑娘用种尸术种在了我身上,从此我与她们二人一命三体,就此分去我三分之二的命格。等到我十八岁以后,两人自然会从我身上脱体而出。

我当时虽然听她这么一说,但一直都是将信将疑。毕竟这什么种尸术也太玄乎了,简直闻所未闻。可是昨晚两个小姑娘湿漉漉的发丝黏在我脸上、脖子上,冰冰凉,滑腻腻的,是如此的真实。

我正胡思乱想着,就见青子从沙发上起身,合了书,往卧室走去,说:“睡觉了。”

我“哦”了一声,起身准备回房,但一想房里除了根绳子,什么都没有,就又坐了回去,准备就在沙发上窝一宿。

“你干什么,还不回去。”

我刚躺下,就听到那死女人的声音飘了过来。我吓了一跳,从沙发上爬起来,见她站在房门口,忙说:“这里就挺好的,我就在这里将就一下算了。”

“以后你要睡觉,就只能睡在你自己的床上,听懂了没有?”

我见她眸中寒意大盛,忙不迭地答应,说知道了,赶紧从沙发上下来。这死女人说的什么“你自己的床”,我哪有什么床,说的就是那根破绳!

“还不快去!”青子不耐烦地说了一句,推门进了书房,手里拿了两本书,回去卧室。我不敢停留,生怕惹得她一个不高兴,又被丢进井里去。要真来这么一下,我非得死在里头不可。

赶紧地进了自己屋子,伸脑袋往外面张了张,见青子已经回屋关上了门,这才松了口气,回头准备把自己的房门关上,就听对面房间传来那死女人的声音:“不许关门!”

我在心里暗骂了一声,只得不关,回到屋里头,看着空空荡荡的房间,墙壁上黄符满眼,只有一根破麻绳横在半空,心里只觉得又是委屈又是心酸。不由得想起三叔来,以前和三叔在一起的时候,虽然忙起来的时候也能累个半死,但至少很温馨,对我来说,有三叔在,我就有个家。

想到心酸处,不由怔怔地掉下眼泪。这一哭,就一发不可收拾,干脆就哭得个稀里哗啦,把这段日子憋在心里的酸楚一股脑的都发泄了出来。

“大半夜的嚎个什么劲,你是小娘们么?”对面房间传来青子不耐烦地声音。

我抽泣了几下,止住哭,说:“又不是小娘们才能哭!”

青子冷哼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经她这么一打岔,我抹了抹眼泪,刚才这一通哭也算是哭得够本了,拍拍屁股起来,看了这房子一圈。这“床”我是真睡不了,干脆就找了个墙角,往地上一躺。幸好是大夏天,地板贴在身上不至于太凉。

把灯关了,躺了一会儿,偷偷拿眼去瞧门外,生怕青子那死女人突然冲进来抽我一下,非得赶着我上绳子去睡。幸好没有,我这番折腾下来,也是又累又倦,虽然地板又硬又冷,合上眼,也很快就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突然觉得身上刺骨的冰寒,迷迷糊糊的简直以为自己是又掉进了寒骨井里。霍的一下从睡梦中惊醒,立即就感觉身上冻得厉害,大惊之下,哆嗦着从地上一下子跳了起来。

“干什么?”对面房中传来青子的声音。

###第五十一章

寒眠

我一眼看过去,四周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看时间估摸着已经是凌晨时分了,没想到这女人还醒着。不知道是一直没睡,还是被我刚才的响动给惊醒了。

我冻得直跳脚,哆哆嗦嗦地说:“好冷,这屋子里好冷啊!”

黑暗中传来青子的声音:“冷什么,这屋子就是这样的,还不快去睡!”

他妈的,鬼才相信这屋子就是这样!这大夏天的,平常吹风扇都来不及,这屋子却冷得跟个大冰柜似的,没有问题才怪了!

我冻得实在受不了,就想去客厅找个毯子裹一下,但刚到门口,就听到青子那女人的声音:“又干什么,还不快睡,你要再动来动去,我就把你丢进井里去!”

我可真惹不起这位姑奶奶,只得又把脚缩了回去。也不知这女人的耳朵是怎么长的,都隔着一扇门了,还听得这么真真的。

这屋子里寒气逼人,而且还不是那种正常的冷,是那种阴冷,能冻到你骨髓里去。我冷得实在受不了,就蹑手蹑脚地在屋子里转起圈来。走了几步,我就觉得古怪起来。

这房间不大,只有不到十平米,人穿行在其间,似乎是行走在水中,有种水浪涌动的感觉,让人有些摇摆不定。我朝身前挥了挥手,并没有摸到什么,但只要一走动起来,那种感觉就清晰地出现了。

“你又干什么?”那边传来青子不耐烦的声音。

这女人的耳朵真是比猫还灵!我哆嗦着说:“这房子里头有古怪,不仅冷得很,而且好像有一层什么东西!”

“有什么古怪的,这屋子就是这样,赶紧睡下!”

我只得躺了回去,但越躺越冷,实在是受不住,就盘了腿靠着墙坐起来,按照三叔教我的方法调息了几拍,但还是抵挡不住那股子寒气,冷得厉害,正想再爬起来,突然就看到眼前似乎有道人影闪过。

我吓了一跳,寒毛都竖了起来,再定睛一看,黑暗中,依稀就见到有两道人影站在那里,披着一头黑漆漆的长发,也看不清面目,从身高体型来看,应该是两个小姑娘,只是身上没有穿衣服。

我心里突了一下,这两人的身影看着眼熟,像是林文静和刘楠两个死鬼丫头!

我头皮发麻,心一下子悬了起来,但盯着看了一会儿,又觉得有些不对。我爬起来,紧张地走上前去,伸手朝两人抓了一下,果然那两道人影一下子就消失不见了。这是两道虚影!

我长这么大,还从没见过这样奇异的现象。站在当地呆了一会儿,眼角又瞥到人影一晃,就见两个小姑娘的影子又出现在我身后不远的地方,披着头发,一动不动。

我看着有些心寒,摸过去把灯给开了。屋子里一亮,那两道虚影就消失不见了。我再把灯关上,不一会儿,又能看到两个人影站在那里。

这时候我的好奇心反倒胜过了恐惧心理,又走近去,伸手往两人头上摸了摸,触到的瞬间,人影顿时支离破碎。我不由得大为奇怪,不是说这两个丫头是被种在我体内了么,怎么会突然在这里显出虚影?

不久之后,两人的虚影又再度出现,我见她们立在那里,并没有什么异常的举动,也就大着胆子,凑近去绕着两人细瞧。

“你再这么看下去,小心眼珠子被剜掉!”正当我看得专注,青子的声音又冷飕飕地飘了过来。

我脸上一热,喜欢看漂亮小姑娘不是很正常的么?但也不敢继续看下去,赶紧地转了脸。这一下子,就又觉得冷起来,赶紧抱着双臂哆嗦了一下,这鬼地方别说睡觉了,就连站都站不住。

我挨着墙靠了一会儿,突然想到,青子这死女人为什么知道我刚才一直盯着两个丫头看,难不成她能隔墙看人么?忍不住问:“她们俩的影子怎么会在这里?”

过了好一会儿,都没听到回音,我就又问了一次。

这回总算听到那女人不耐烦的声音:“两个丫头跟你一命三体,你能看到她们有什么稀奇?”

“可是之前也没看到过啊?”我不死心地问。自打从南疆古墓出来,也有两个多月了,我也从没碰到过像今天这样的事。

青子却再没搭理我。我自个琢磨了一阵,心想八成还是这屋子搞的鬼。想着想着,就觉得手脚都快冻僵了,站直了双脚跺了跺,搓着双手哈气。

“又作什么怪,信不信我打断你的狗腿!”那死女人的声音又从对面传了过来。

我很是委屈地道:“真的太冷了,不动一动要冻僵的,明天谁来给你做早饭,洗衣服。”

对面没有声响,沉寂了一会儿,只听青子冷清清的声音飘了过来:“睡床上就不冷了。”

他妈的,有床睡我还能在这里挨冻么!我半天无语,心里暗暗咒骂了这死女人半天,冷不丁地就听到那女人的声音:“是不是不服气,在心里骂我?”语气冷冰冰的,寒气大盛。

我吓了一跳,忙说:“没有的事,我想着明天早饭吃什么。”

青子冷哼了一声,隔了一会儿,又听她说了一句:“赶紧睡,要是让我再听到你作怪,立即把你丢进井里!”

一听到“井里”两个字,我顿时一个激灵,不敢再发出任何声响,缩在墙角瑟瑟发抖。眼角余光瞥到林文静和刘楠的两道虚影站在那里,偷着瞧了几眼,也不敢多看,目光无意中从悬在半空的那条破麻绳上掠过,不由心里一动。

我脱了鞋,蹑手蹑脚地走了几步,尽量不弄出任何声响,到了那绳子下头,搓了搓手,用力跳了上去,双腿绞住绳子,身子平展,贴在了绳子上。

我又调息了几下,将身子放松,紧紧地与身子贴合,又调整了几个身位,在某个瞬间,我发现了一个奇妙的事情。我这样躺在身子上,只要调整到某个方位,居然身上就感觉不到那股子寒气了。

我又试了几次,发现果然是真的,并不是我的幻觉。那死女人说“睡在床上就不冷”,原来是指的这条绳子!

我可以肯定,这并不是因为这条绳子的缘故,因为这就是条普普通通的麻绳,还是我亲手去市场上买的。

那么除此之外,就只有一个可能性,是因为我此时所处位置的原因!也就是说,青子那死女人进屋看了一眼之后,就找出了这个位置,并且让我在这里系了一道绳子。

除了这个特别的地方,整个屋子到了夜晚的某个时候都会阴气逼人。这么说起来,她让我用条绳子做床,反倒是有理了?

一想到这,我立即又摇了摇头。这女人要真为我着想,干脆让我睡客厅沙发上不就好了,偏偏要这样折磨人!再说了,就算我现在攀在绳子上可以夺开阴冷,但这是在我醒着的前提下,只要一睡着,我保准得摔个狗吃屎。

这样折腾到最后,我愣是连眼都没合上,见门外有微微的光亮透了进来,原来已经是天色发白了。我往墙角看了一眼,不见了那两个鬼丫头的影子,就从绳上跳了下来,这屋子似乎又恢复了正常。我腿一软,立即就趴到在地上,闭眼就睡。

迷迷糊糊的,睡梦中突然手上火辣辣的痛,顿时被惊醒了过来,霍地从地上爬起,晕头转向的,就见到青子那女人站在门口,一头黑发垂在肩头,更映得皮肤雪白,长得是真好看,就是也太凶了,没半点女人的温柔。

###第五十二章

铭文如狱

我一看手背上,一条长长的血痕,触目惊心,不禁又痛又气,想起昨晚遭的罪,一时脑袋发热,什么也不顾了,大声道:“你干什么!动不动就乱打人!”

“那下次不打你。”死女人面无表情地说,“直接丢井里。”

我一听,顿时就软了:“别,你还是打我吧!”拍拍屁股起身往外头走。

青子到厅里沙发坐下,说:“我的早饭呢?”

我心里有气,心想他妈的老子被你折腾来折腾去,一个晚上没睡过,一大早还要问我要老早饭!但心里骂归骂,脸上可不敢稍有迟疑,忙说:“我先洗个脸,立即去买。”

青子皱了皱眉头,道:“这次就算了,下次你来做,外头的东西不怎么好吃。”

也真是够了,这女人不仅懒,而且还挑嘴。我含糊地应了几声,冲进卫生间洗漱,刷着牙,冲镜子上照了照,顶了好大两个黑眼圈。

换了身衣服就出门上街去买了一些包子油条什么的,路上就琢磨着晚上该怎么办。我现在已经可以完全肯定我那间屋子是有大问题的,说不定这房子闹鬼就是跟我那间屋子有关。

青子这死女人一进门就占了两间房,偏偏把这间房留给我,八成是早就看出了问题,要说她不是存心的,鬼都不信!

昨晚这一夜虽然难熬,但至少没有出现什么大的凶险,只是冷了些。但从钱老头说的事情来看,这屋子肯定没那么简单,住进这房子的人必定会遭受血光之灾。

当初那姓段的一家子,还有那姓陈的,刚住进去也没发生什么事,只是一段时间后,突然就惨死在家中。说明这屋子杀人,是需要出现一定时机的。

一路上,边走边想,见到旁边有家五金店,就进去买了个防水的电筒,还有一根柔软的棉绳,揣在兜里偷偷地带回了家。

先把东西在楼下厨房找个地方藏了起来,再上楼把早饭送过去。青子吃了一口油条,嫌太油腻,最后只挑了一个菜包吃了,其余的都归了我。她起来去了书房,皱眉让我赶紧去把厨房收拾出来,从今天开始自己煮饭。

我答应一声,吃了饭在沙发上靠了一会儿,就下楼去买厨房里头的一些用具。又忙活了一天,总算是都收拾好了。晚饭烧了三菜一汤,以前三叔在外头忙,基本都是我负责买菜烧饭,做得倒也娴熟。

只是吃好饭,把锅碗洗好收拾好,青子已经洗好澡换了衣服出来,让我把脏衣服拿去洗掉。紧接着我就又被扔进了房间,练习那该死的破绳子。

虽然相比昨天是好了些,但根本就坚持不了一息时间,于是又有我好受的,大晚上的跳进寒骨井里去。

有了昨天的经验,我倒是安心了些,去厨房把之前买的那个手电筒带了出来,用麻绳系在胳膊上,然后爬进井中。

“花样倒是不少。”青子冷冷地说了一句,不耐烦地让我赶紧跳下去。

我攀着井沿,却不敢轻举妄动,小心地一点一点往下挪去。要在这个高度一不小心摔下去,虽然下面是井水,我怕自己会被摔晕过去,到时候就只能淹死在里头。

一直下挪到手脚无法够到的地方,我才深吸了一口气,涌身跳了下去。一下子就沉入了水底,浑身被冰寒的井水包裹。我浮上来吸了口气,打开手臂上的电筒,扫了井底四周的井壁一圈,倒是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

略作调整之后,深吸一口气,往下潜去,寻到之前那具白骨的位置。借着手电的光芒,在水底下就大致看清了这白骨的轮廓。

体格确实不大,骨头也不粗,乍一看,很像是具少年人的骸骨,贴在井壁之上,比我要略高上几分。我凑近前去,用手电筒仔细照了照,那骸骨的后腚处,确实是长出了一根软骨,骨节分明,又扁又粗。

仔细查验了那骨头的接缝处,不是后来嫁接上去的,应该是自然生长。这九成九是一条尾巴。

但这跟猴子牛羊之类的尾巴,又有明显的不同,要粗上许多,形状是长扁形的,倒有点像是大壁虎的尾巴。

我看着有些头皮发紧,只觉得浑身发冷。

我浮上去换了口气,琢磨了一下,又再度潜下来,再仔细地检查这东西的头颅和胸腔,就发现了一个古怪的事情。

这东西虽然乍一看像是少年人的骸骨,但其实根本就不是个人。头颅和胸腔上的骨骼组成跟人有十分大的区别,手臂也比寻常人要短上许多。这究竟是个什么鬼东西?

那根贯穿它胸口的大钉子色成赤黑,瞧质地显然是赤铜所铸,瞧刺入墙壁的部位,估摸着少说也有十来寸长。钉头大如棋子,刻着“井”字铭文,钉身上似乎有一些刻纹,但在水下看不真。

我记起当时在南疆古墓中第一次见到青龙镇煞钉,就听三叔说起过,“井”字铭文是道家用来镇邪的狱文,有刻井为狱,画地为牢的意思,显然这枚钉子应该也是来自道家的一种镇煞之物。

而缠绕其全身的铁链,却是黑黝黝的,每隔一米来长贴着一道符箓。黄纸为底,用朱砂写就。这符箓也不知道在水下泡了多久,但黄纸却没有溃烂,符文也是鲜艳如血,其色如新。

铁链的最末端却是在那具白骨的上方,直灌入井壁之中,不知通往哪里。

我越看越是心里发寒,浮回到水面,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这井水实在是太阴冷了,浸泡了这会儿时间,就已经经受不住。我一边咬着牙关发抖,一边就在想,封这口井的究竟是什么人,钉在下面的又是什么闻所未闻的怪物?

听钱老头说起来,当年这房子的原主人还在的时候,这房子安生的很,并没有发生什么怪事。后来这人逃去了台湾,白文礼一家子搬进来之后,这房子就成了杀人不眨眼的凶宅。而且当年白文礼一家离奇失踪后,那姓段的商人居然说是在某处撞见了这姓白的,而且还用这套房子来抵押给他。

不得不说这个白文礼十分蹊跷。后来那个姓闻的术士和疑似我三叔的冯姓小孩来到此地,在院子里挖出了白家的三口人,包括白文礼的老婆和两个儿女,唯独没有白文礼这个人。

自从经过刘楠那件事,我对于姓白的人总归是有一种阴影的。这白文礼不知道跟猫鼻子村的白家人有没有什么关系?

想当初在刘家大宅,我就差点死在刘楠那鬼丫头的手上。后来我三叔、还有死人脸,为了探查刘楠母亲白梅的底细,一个惨死异乡,一个生死不知。我好不容易从南疆古墓中逃出来,兜兜转转到了这里,居然还能碰上一个姓白的人。真他妈的,也不知是不是上辈子跟姓白的一家有仇!

这栋鬼楼,还有这口寒骨井,处处透着诡异,要是不弄个明白,迟早得跟前几任主人一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给弄死了。

有了昨天的经验,我心里到有些底了,知道青子那女人虽然霸道,但也不是个瞎来的人,等时间到了,一定会放绳子下来让我上去。不然要真把我给弄死了,又有谁来替她洗衣做饭?

中午吃过饭后,趁着有些闲暇,我特意去翻查了死人脸留给我的一堆书,想找找看有没有什么御寒的偏方。不过时间有限,也只是胡乱翻了翻,倒是给我找到一个法门。当时也没仔细看,见这段咒文不长,跟当初死人脸在刘家大宅教我的清心咒差不多,就背诵之后就记在了心里。

此时屏气凝神,浮在水上,心里默诵咒文,一连试了几次,都无功而返。不过倒也没有气馁,反正呆在井中也无处可去,有件事情做,时间倒是过得更快一些。

###第五十三章

五帝火

我把这咒文反复试了多次之后,居然瞎猫碰上死耗子,让我给蒙出了一次,只觉得小腹一股热流用处,直贯头顶,瞬时间全身都暖洋洋的。只是这井中阴寒之气实在太盛,这咒文的效果并不能太持久,大约一刻钟后,身上的暖意就消退得一干二净,又是冻得脸色发青。

我就又再默诵咒文,有了一次成功的经历之后,总归念诵个一百次能给我撞出来一次。不过这也已经是让我惊喜莫名了。时不时的有这咒文加身,就不觉得这井里头有多么难捱。等绳子放下来的时候,我的状态比昨天却是好了许多,只是脑袋微微有些发晕,熟练地把绳子在身上打了个结,就扯了扯绳子。

上到地面,见青子站在一旁,看了我一眼,修长的眉毛微微挑了挑,似乎有些错愕。我把绳子解开,心里得意,心想你这死女人想不到我偷偷学了一招吧!

心里正暗爽,突然间一阵头晕,眼前一黑,顿时一头栽倒在地。

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光着身子躺在院中那张破了个口子的石桌上,此时烈日当空,眼睛一睁开就被正午当头照下的阳光刺得睁不开眼。

没想到我这一晕,居然是昏睡到了第二天中午。这时候正是炎炎夏日,正午时分的太阳不知道有多毒。只觉得身下的石桌被太阳晒得犹如烧红的铁板似的,烫得后背滋滋的冒烟,我赶紧就要爬起来,但只是动弹了一下,就是一阵头晕目眩,只听旁边一个声音冷冷地说道:“谁叫你起来了?”

我一个激灵,就见青子板着一张白生生的俏脸出现在我眼前。我愣了一下,慌忙用手捂住了下身,大叫:“你别过来,你别看!”

青子沉着脸蛋,冷笑道:“谁稀得看你!”

我见她话虽说得冷肃,那红润的嘴唇却是忍不住扬了起来,显然是见到我这副狼狈的模样,忍俊不禁。不得不说,这死女人笑起来的时候真是挺好看。

换做平时,我当然是希望她能天天笑口常开,我的日子也能好过一些。但这时候,我却是连死的心都有了,把下面捂紧了,跳下石桌就狼狈不堪地往屋子里逃。

穿好了衣服,躲在屋里半天不敢出来。我长这么大,除了三叔之外,还从来没被人这样看得光光的。我羞恼得要死,以后还怎么见人!

窝在里头好半天,只听青子的声音从外头传进来:“再不出来,有你好受的。”

我听出她话中的威胁之意,只得磨磨蹭蹭地从屋里头出来,低着个脑袋,连人都不敢看。

只听青子那女人一声冷笑,说:“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作得什么怪。”

我满脸通红,反驳道:“你是个女人,怎么能随便扒我裤子!”

青子道:“你要再不听话,我非但扒你裤子,还拿扫帚抽你屁股信不信?”

这女人说得出做得到,我还真怕她一不高兴,真的扒了我裤子,拿扫帚抽我,那我真的是不要做人了!

只得低低地了应了句:“信。”

青子板着一张俏脸,看了我一眼:“最近是长能耐了啊。”

我心里一跳,但装作没听懂的样子,无辜地说:“什么能耐?我不知道啊!”

青子眼眸中寒光一闪,冷笑道:“是不是觉得自己很聪明,偷偷地学段咒文,就可以在井里保住身体不冷,就可以不怕我罚你下井了是不是?”

我吃了一惊,没想到这女人居然什么都知道,只得把头埋得更加的低。

见我这鸵鸟的模样,青子气得笑了出来:“别以为低着个头就没事了!”

我又羞又恼,心里暗自赌气,不就是偷着用了段咒文,让她丢了面子。就这点事情,用得着大发雷霆把我扒光了裤子丢太阳底下烤么?到现在我身上都还又红又痒,火辣辣的疼。

如果是我家三叔,才舍不得这么对我。

就垂着个头,硬是不理睬她,要打要骂随她的便,反正今天的饭老子也不烧了,衣服也让她拿回去自己洗!

青子背过身去,走到阴凉处,让我去把当初偷偷学的那段咒文找出来。我嘟囔了一声,不情愿地进屋,从死人脸那一堆书中翻出一本薄薄的册子拿了过来。

青子拿过去,随手翻了几页,就抛还给了我:“正一派的玩意儿。你这小孩子自己乱学一通,居然也让你蒙对了一个咒法,资质还算不错,就是脑袋实在蠢得厉害。”

我见她穿着一条淡黄色圆领褶边长裙,头发用一根紫色发带扎成马尾,皮肤雪白,看起来也就跟宁姐姐年纪相差仿佛,嘴里却一口一个小孩子,听她说我脑袋蠢得厉害,却是一百个不服,偏了偏脑袋,憋住了不吭声。

“你偏脑袋干什么,不服气是不是?”

我说没有。

青子冷哼了一声,说:“觉得我把你扒光了扔在太阳底下晒,太过霸道了是不是?”

我心里早在说是,不过嘴上可不敢说出口,只是不说话。不说话就等于是默认。

青子一指我手里的册子:“你既然自己学了一段咒文,那你可知道这咒文是做什么用的?”

我偷偷看了她一眼,见她没有当场发作,就大着胆子说:“我知道,是用来暖身的。”

青子道:“怎么暖?是点火取暖,还是晒太阳取暖?你倒是给我讲讲。”

我撇了撇嘴,说:“不靠火也不靠太阳,就是只要一念咒文,身上自然会升起一股暖流。”

青子呵了一声,说:“我倒是没听说过有这么厉害的本事,念念咒文就能让自己身体发热。”

我委屈地说:“确实是这样啊。”

青子看了我一眼:“天上有凭空掉馅饼的吗?我问你,五帝火的要诀是什么?”

我愣了一下,她所说的“五帝火”我当然是知道的。当初在南疆古墓,她就曾经教过我,可以用五帝钱点起火焰。

“要诀应该是弹出五帝钱的手法和咒文。”从古墓离开后,我有时候也会反复揣摩其中的诀窍,所以回答起来很是有自信。

“说你蠢你还委屈了!”青子冷冷地说,“五帝火最关键的一点,不是手法也不是咒文,而是五帝钱和人血。没有五帝钱和人血,任你再大的本事也别想扔出个五帝火。”

我听得猛然一怔,朦朦胧胧的似乎想到了什么,但并不确定,又听青子继续说下去:“五帝钱之所以能烧起阳火,那是有五帝钱作为依凭,烧的却是人血。一旦人血被烧尽,五帝火也就灭了。”

“天底下没有凭空而来的东西!人能靠着火堆取暖,那是因为烧了柴火,你念了个咒文取暖,又是烧得什么?”

我一下子就愣住了。青子这一番话,就犹如当头一桶冰水浇了下来,让我悚然而惊。对啊,大家都知道火能取暖,那是因为火烧了其他东西的缘故。那我在井底用来取暖的,又是烧了什么?

青子看着我冷笑:“正一道的回阳咒,以咒文为引,以人为鼎炉,烧的是施法人的阳气。就你这身板,连半截蜡烛都算不上,居然还敢连续施展几次,没烧成灰算你运气!”

我听得冷汗涔涔而出。当时翻看这个咒法的时候,只是匆匆看过,只是觉得这段咒文不长,而且结构也简单,又是个可以回阳取暖,觉得正好可以应付寒骨井里的阴气,就迫不及待地学了,哪知道这“回阳咒”还有这么多说法。

###第五十四章

偷师

“世间万物,予取予求,但凡想得到其一,就必然要付出相应的代价。或是勤奋,或是血泪。想要练就一门本事,哪个是不要经过千锤百炼?让你随便念个几遍的咒法当然也有,得拿你的小命交换!平时自诩有些小聪明,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说你蠢还冤枉你了?”

青子这女人平时冷冷清清,说话不多。今天难得一次说了这么多话,虽然语气严厉,咄咄逼人,我却反而没有兴起任何逆反心理,只是觉得是像个孩子做了错事,在低头聆听家长教训。

以前跟三叔在一起的时候,虽然每次做错事后,三叔也会板起脸教训我。不过这老家伙表面上虽凶,但骨子里对我宠的紧,早被我给摸得透透的。所以他虽然摆出一副严父的样子,我却一点都不怕。只不过我虽然爱跟他顶嘴,但他说的话,我还是很听的。

但青子却不一样。也许是在南疆古墓的那段经历,对于她,我打开始就有一种敬畏感。此时见她话虽说得严厉,但其实是因为我犯了大错,她像个家长一样在不厌其烦地教训我。

对这种有些陌生的感觉,很是有些喜欢。

现在想起来,之前她把我丢在太阳底下暴晒,并不是什么惩罚,而是因为我阳气耗损太厉害,只是竟然扒掉了裤子,什么都看光光,也实在是太丢人了。

“作的什么怪模样,还不服气是不是?”

听到青子冷冰冰的声音飘过来,我猛地清醒,原来刚才想着想着,又是欢喜又是害臊,不由自主地脸上就古怪起来,慌忙态度端正地大叫服气。

青子看了我几眼,就不再理我,径自回房去了。我在那边站了一会儿,又把手里那本薄薄的册子翻到那篇“回阳咒”看了几眼,想起之前在井底,不禁心有余辜。也幸亏是运气好,没有在井底就晕过去,否则此时井里已经多了一具死尸。

正想得入神,就听里头叫了一声:“什么时候吃饭?”

我这才惊觉,抬头一看天,太阳已经开始偏西,都快过了午时了。从昨天晚上到现在都没吃过饭,也已经是饥肠辘辘。赶紧应了声,就去厨房一通忙活。

吃饭的时候,我扒了几口饭,偷瞧了青子几眼,见她修长的眉毛舒展,似乎并没有为之前的事情气恼,就问:“什么是正一派啊?”

青子慢条斯理地吃着饭,没有搭理我,过了半天才回了一句:“这都不知道,平时学的都是些什么?”

我脸一红,我自打一出生就呆在我们那个小山村里,接触最多的就是各种尸体。田老师算是我们学校里最有学问的,但人家也不会跟我说什么正一派啊。

“那人也没跟你说过?”青子夹了一根青菜吃。

我微微一愣,立即就明白她说的“那人”是指的死人脸。我不禁有些语塞,其实对这死人脸我还真是一点都不了解,连话都没说过几句,至于他的背景和来历,更是一概不知,只得含糊地说了一句:“嗯……不太熟。”

青子停下看了我一眼,似乎有些奇怪。

“跟你不太熟,就把全部家当都给了你?”

我被她看得有些别扭。不过经她一说,想想还真是这么个事。自打第一次见到死人脸,我就一直在他手底下吃亏,不过从他留给我的那一箱子东西来看,恐怕还真是他所有的家底。

青子也只是略微有些错愕,很快就把目光从我脸上移开,放下碗筷,喝了一口清茶,说:“正一派是个道家教派,道士你总归该知道的罢?”

我听得脸一红,虽然我是个土包子吧,但道士什么的怎么可能不知道。

青子也没理会我,径自又说下去:“正一派源于汉末的天师道,是道家的一个大派。”

我一听天师道,就知道了,兴奋地脱口而出:“天师捉鬼!原来正一道就是龙虎山张天师啊!”

当时,关于龙虎山张天师捉鬼驱邪的故事还是在民间广为流传的,在我们村,不管大人小孩都知道。

青子却没理会我,说:“正一派只是个笼统的说法,下面还分有天师、茅山、清微、灵宝之类的玩意儿,搞得复杂得很。”

她说的这一串名字,有两个是我熟悉的,就是天师和茅山。龙虎山的张天师,在我们小孩中间是赫赫有名的,而茅山派,由于港台捉鬼片的流行,也很是在民间风靡。

至于什么清微、灵宝什么的,真就听都没听说过了,想来也是一些道家的教派。

“那这回阳咒是天师道的还是茅山派的?”听青子这么一说,我就想起,难道这死人脸竟是天师道或者是茅山派的?又或者这死人脸干脆就是个天师?但后来一想,这死人脸姓钟,好像天师都是姓张的。

青子说:“这回阳咒不是什么稀奇的法咒,这几个教派大约都有。”

我“哦”了一声,似懂非懂。

“天师、茅山,还有那个什么清微,吹大气号称什么三大符箓门派,虽然其他本事不怎么样,不过符文咒法还算有几把刷子,你倒可以学一学。”

我一听她这么说,立即打蛇随杆上,就说:“那我不懂的地方能不能来问你,不然瞎学一通,惨死当场,连给你做饭洗衣服的人都没有了。”

青子没搭理我,冷淡地道:“看心情吧。”

我一听她没有当场否决,那就说明是有戏,饭也没心思吃了,干脆去屋里把死人脸留给我的那个箱子给搬了出来,让青子给我掌掌眼,看看都是些什么东西。

青子拿起书随手翻看,每件都是粗粗的看上一眼,说:“这人还真挺有意思,对正一派的玩意儿造诣颇深,不过却不是他们任何一家的。”

青子说的不是任何一家,就是说这死人脸虽然精通正一派的很多本事,但却不是天师道、茅山派或者是清微派等任何一家的。我就有些奇怪了,根据传说,这些道门教派对于收徒授业是很严格的么,非门人弟子不传。这死人脸如果不是这些教派的弟子,那怎么能学到这些个本事?

青子又随手翻了几本,说:“这人最精通的本事应该是术数。”

我听得眨巴眨巴眼睛,这又是个我没听说过的名词。青子见我发愣,说:“看来你在那屋子里还没吃够苦头。”

她一说到让我吃苦头的屋子,我立刻就想到了死人脸那个鬼屋。我两次被困在里头,两次都差点死在里面。

“难道说……”我突然有了一丝明悟,“是那个障眼法?”

青子把书放下:“排阵布局只是术数其中的一种秘法,其他还有些什么,你自己慢慢体会。”喝了一口茶,说,“这人倒是挺有意思,正一派的那些个东西,怕都是他偷学的。”

我“咦”了一声,很是惊奇。我倒不是惊奇死人脸是怎么偷学了正一派的东西,而是好奇青子是怎么看出来的。

“瞧他手录的这些笔记就知道,学的很多东西都不太正宗。”

我一个激灵,原来这死人脸偷学别家学问还不到家,幸亏我没胡乱学,不然非得出岔子不可。

“你又紧张个什么?这人可比你想得厉害得多,虽说有些法门学得不正宗,但不正宗未必就是坏的。甚至有些他还在原先术法的基础上做了一些改良,也算是别出心裁了。”

没想到青子对死人脸的评价也挺高的。不过从之前跟他几次打交道的经历来看,这老家伙虽然脾气古怪,铁石心肠,但本事确实是很大的。

###第五十五章

积尸地

我又想到了南疆古墓那头青面狐狸。就连死人脸这样的本领,再加上我三叔,当初在南疆遇到那头狐狸,都是一死一失踪,这青面狐狸又究竟是有多可怕?

就凭我这点能耐,如果真遇上了那东西,别说给三叔报仇了,估计都不够它塞牙缝的。

还有猫鼻子村后山神秘的巨人葬,一看就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东西。当时在村中,青子曾经说过,她已经把巡阴人的血契传与我,我就是她的下一代巡阴人,巨人葬的事就落在我头上。

我当时也是脑子发热,不知天高地厚,拍着胸脯就应承下来。现在想想,八成猫鼻子村的一干村民都得被我给害死。

正想得出神,青子已经喝完清茶,起身去了书房。我坐在那里又扒了几口饭,想着心事,毫无胃口。后来又想起现在还住着凶宅,不定什么时候就掉了,想那么远干什么,就又有些坦然了。

接下去的这几天,我照就是白天洗衣做饭,打扫庭除,抽空读上一些死人脸留下的手记。从一些比较浅显的看起,但越看就越觉得有些古怪。我此前从没接触过什么道门的东西,本以为会十分艰涩难懂,但不久我就发现,这里头很多基础的知识,我却并不陌生,因为早在之前,三叔就陆陆续续地教过我。

我起初以为是道门和我们这一行有些共通的东西,但后来就发觉不对。三叔以前经常逼着我背诵记忆很多杂七杂八的东西,很多我都学得漫不经心,因为我觉得根本就跟我们这一行不搭界。事后想想,三叔似乎是在不知不觉间把很多理气、阴阳、五行变化的学识灌输给了我,悄无声息地给我打下了基础。

在发生刘家的变故之前,我一直以为三叔是个在我们这一行手艺很不错的殡葬人,但此后陆续在刘家大宅、南疆大山中经历各种事情,就越来越觉得三叔其实不简单。二十多年前,如果当时跟那个姓闻的术士一起来过此地的小孩,确实是三叔的话,那就更了不得了。

才七八岁的孩子,就能随随便便地看出这宅子的问题,挖出埋有白家三人的瓦缸,这份本事,我是拍马也赶不上啊。

算起来,三叔收养我的时候,恐怕只有二十来岁,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却甘愿隐居在一个小山村,又当爹又当妈,一手屎一手尿的把我拉扯大,实在是太委屈他了。一想到这,就不由得心酸。

只是这睡麻绳的技艺却是长进缓慢,每到晚上,都要被青子扔进寒骨井一次。只是经过上回的事,我是再也不敢投机取巧,乖乖地靠自己的身体苦熬。后来我也逐渐明白,青子扔我进寒骨井,倒也并不单单是为了惩罚折磨。

我身上种了林文静和刘楠两个人,被分去了三分之二的命格,随之体内阳火和身体素质也不如以前。寒骨井因为其喇叭瓮的结构,可以将阴气聚于其内,凝而不散,寻常人沉入井底,必然受阴气侵袭,轻则重病,重则身亡。

但我身上贴着两个鬼丫头,原本就阴气缠身,虽说分薄了我的阳气,但有她们两人护持,我在寒骨井中虽然冻得发抖,却不会真正被阴气入体,反而能借助其阴寒,培炼身上的阳火。虽然熬得苦,但对于身体的打磨却是极有益处。

只是这寒骨井的冰寒还好说,我那个房间里的森冷,却真是让人无法承受。有一天我实在忍不住,就又问了一次青子,咱们这房子究竟有什么古怪。

她那天刚买了条新裙子,看起来心情不错,好歹是跟我解释了一句:“这屋子下面是个积尸地,在积尸地下方,大约又正好叠加了个聚阴池。”

我吓了一大跳。干我们这行的,自然是知道积尸地是什么的。所谓的积尸地,顾名思义就,就是堆积满尸体的地方。就比如古代帝王用来殉葬的人殉洞,当年鬼子搞出来的万人坑等等,都可以算是积尸地。

一般来说,能称得上积尸地的,这里头少说也得积了成千上百具尸体。这房子也是倒霉催的,怎么会这么巧正好建在个尸坑上面。

可是对于聚阴池的说法,我却有些疑惑。在我们这一行,聚阴池是极为有名的。所谓的聚阴池,主要是指那种中间凹陷,四周凸起,阴气无法发散之地。如果把尸体埋入聚阴池,不仅尸身不腐,而且天长地久还有尸变之虞,所以还有另一种说法叫养尸地。

干我们这一行的,是要通晓风水之术的,第一条就是绝对不能把死者尸体葬入聚阴池。如果真像青子说的那样,我们这栋房子地下是个积尸地,积尸地下面又是个聚阴池,那岂不是早就该出事了?

可是听钱老头说来,房子建好之后,直到原主人逃去台湾,都一直是平平安安,什么邪门事情也没出过,只是到后来白文礼一家住进来,才开始出幺蛾子。

这就不对了啊!

青子却没理会我,只说了一句:“这么简单的事情,自己想去。”就回她的书房去了。

我当时百思不得其解,后来大半夜趴在绳子上,一恍惚就从上面跌了下来,摔了个狗啃泥,摸摸摔痛的膝盖,突然就想到,这积尸地既然深埋在地下,肯定不是近些年才有的,应该早在有这栋房子前就存在。

而聚阴池绝大多数都是天然形成的,那存在的时间就更为久远。也就是说,如果要出事,早在建成这房子之前就该出事了。

这时候我才发现自己有些被一叶障目了。聚阴池虽然是个万分邪门的东西,但按青子的说法,这聚阴池是在积尸地的正下方。聚阴池本来就是因为中间凹陷,四周凸起,致使阴气聚而不散,形成纯阴之地,以致埋入其中的尸体发生无法预知的变化。

可如果这聚阴池是在积尸地的正下方,而且距离较远,就不一定能产生影响。因为聚阴池的特性是聚拢,如果相距太远,里头的阴气是无法上升到积尸地里的。

除非是有人会一种特殊的秘法,可以把聚阴池里的阴气引到上面的积尸地去!

我又想到当初在十万大山里,顾思寒的小妹,就是被人用一种引葬大法,将百里之外的葬气引至顾家,一举害了顾家小姑娘。

这两者的原理,恐怕是有些类似。有没有可能是姓白的那个家伙干的好事,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把聚阴池的阴气引到了积尸地,然后又把自己的老婆孩子扔进瓦缸,活埋在地下,布置成某种阴阵,以至于这好好的一栋屋子成了一座杀人不见血的鬼宅。

后来那个疑似我三叔的小孩就是看破了这阴阵,找到地方把瓦缸给挖了出来。

这大半夜的,我脑洞大开,越想越是来劲。要想在这里安心住下去,就非得搞明白这凶宅的成因不可,不然迟早把小命给丢了。只是后来再想想,这姓白的难道就是为了要搞出一栋鬼宅,就把自己的老婆孩子给害了?这也未免太说不过去。

想着想着,只觉得身上寒气逼人,这房中实在太冷,只得又爬上绳去,双手绞着。

幸好这房子里并不是时时刻刻都寒气迫人,我还能趁机睡上一会儿,不然真是没法活了。

“大晚上的不睡觉,又作什么怪?”

只听到青子的声音从对面传来。

我也不知道她是没睡,还是被我的动静吵醒了,干脆就问她:“是不是有人做了手脚,把下面聚阴池的阴气引了上来?”

###第五十六章

殡仪馆打份工

对面半天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青子不耐烦的声音:“就这点破事也能想这么久,赶紧睡觉。”

看来我这是猜对了,不由得一阵欣喜,升起一种满足感。在绳子上趴了一会儿,睡不着,忍不住又问:“你说,这搞鬼的人是不是那个姓白的?我看八成是他。”

只听青子的声音冷冷地传来:“是不是姓白的,关你什么事?”

我心里暗自嘀咕,我俩现在就睡在这鬼宅里,朝不保夕的,你本事大,什么都不当回事,我可还要自己的小命!不过心里虽然不服,但嘴上可不敢显露半分。

只是这事情实在是跟我的小命攸戚相关,我还是硬着头皮问:“这白文礼会不会跟南疆的白家有关?”

早些时候我就问起过青子,猫鼻子村的白家人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在此地隐居多年,只为替她守墓。不过每次提这事,死女人根本就不理睬我,我也就无从得知。

“再这么多废话吵得我睡不着,信不信我打断你狗腿!”

我吃了一吓,再不敢多嘴,老老实实地趴在绳子上,自个琢磨。林文静和刘楠两个鬼丫头的影子站在右侧的墙角,黑暗中只隐约见到白生生的两具身体。我有心偷看上几眼,只是看不大清。

其后的一段时间,虽然熬得辛苦,倒也没出什么幺蛾子。不过每次去钱老头店里喝茶,这老头子就盯着我的脸看上半天,然后就直摇头,说:“印堂发黑,脸色晦暗,是阴气缠身之兆。你们还不赶紧搬出来,到时候就迟了!”

我也知道他是好意,只不过搬不搬家的事,我根本做不了主。不过这小老头有句话说得倒不错,他说我阴气缠身,还真是千真万确。有林文静和刘楠两个鬼丫头没日没夜贴在我身上,可不是阴气缠身么?

不过,眼看着手里的钱哗哗哗用出去,成天却没有半分进账,我就万分苦恼。这样下去,手头的钱迟早有用完的一天,到时候拿什么吃饭?我这次来店里,就是想跟钱老头打听打听,他店里还缺不缺伙计,或者附近有没有什么工厂饭店的,要招人的。

那钱老头一听,就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说:“要不得!要不得!你这样的童工,谁敢要?雇佣童工是要犯法的你晓得伐?”

总之是浪费了我一大堆口舌,最后也啥事也没说成。

这样下去可怎么办才好,指望青子去赚钱那是不可能的事。这懒婆娘连自己的衣服都不会洗,地上掉了几块瓜皮也得使唤我来捡,还能盼着她去上班养家?少买点衣服,少败点家就不错了!

我愁得是晚上睡不着,吃饭也不香。再这么下去,我真怕自己才十二岁就能给急出白头发来。人说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在以前跟着我三叔的时候,我虽然是当家的,负责平日里的吃穿用度,但有三叔这个赚钱的支柱啊,再加上我在旁当个助手,赚的钱还是够我们爷俩平日花销的。

只是现在可好了,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大小姐懒婆娘,一个连当洗碗伙计都犯法的小屁孩,这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啊?

见我唉声叹气的,钱老头冲我挤挤眼,问我家里还有没有什么像上次那黑银镯子那样的东西,可以放到他这里卖了,就不愁生活了。

这小老头,我就知道他心里打得这主意。白了他一眼,说:“你个老狐狸,上回那个镯子就卖亏了,我还敢再把东西送你这啊?”

钱老头直喊冤枉,说上回那镯子的价格绝对公道,童叟无欺。我虽然不懂这一行,但看他这样子,就知道这老家伙没有说实话。不过这也可以理解,毕竟市面上做生意的,肯定是要有赚头的。

我心情不好,也懒得跟他再扯闲篇,抓了几块糕点就出了店门,眼见天色不早,去市场买几样菜,准备回去做饭。只是眼见家里的存款越来越少,荤菜也不舍得买了,只拣了几样最便宜的素菜。我也不怕那女人挑嘴,家里没钱了,还不得降低伙食标准么?

路过一个巷口的时候,眼睛斜了一斜,无意中看到旁边的电线杆上贴着张招聘启事。

荣华殡仪馆招聘启事:因工作需要,现面向社会公开招聘化妆师一名,包吃包住,待遇从优。有意者请到三化区荣华殡仪馆面试。

我一看,瞬间眼睛都亮了。我靠,尸体化妆师,那可是我的老本行啊!这个三化区我还有些印象,应该就离我们现在住的永昌区不远。我住了这么久,现在才知道原来在三化区那边还有个殡仪馆。

这职位绝对是给我量身定制的,干的就是我的老本行不说,而且还包吃包住,不仅能剩下一个人的饭钱,而且还能有个完美的借口不住在那栋鬼楼里,生活岂不是美滋滋?

只是唯一让我忐忑的是,就我这年龄是个抹不过去的硬杠杠,殡仪馆这种地方,估计不太可能会招个小孩子去上班。哎,这年头,找份工作都这么难。

虽然希望是有点渺茫,不过还是不甘心地把那张招聘启事给揭了下来,揣在身上带回了家。回去的时候,青子正在客厅沙发上看书,听到我进门,眼皮也没抬一下,问我去哪里野了。

我一看天色,确实是比平时晚了点,就说去钱老头店里扯了会儿淡,提起我们家手头紧,缺钱花,那钱老头还问我们家有没东西去再去当的,真是个老奸商!

我是故意这样说,一边偷瞧青子的反应,看她有什么说法。

没想那死女人却根本没理我这话茬,只是嗯了一声,说:“快去做饭,不早了。”

我心里暗骂了一句,只得拎了菜去厨房。

晚上又是在绳子上过的夜。在绳子上睡觉的本事,这段时间是没有半分增长,只不过清醒的时候,松手平躺的时间倒是延长了些,已经可以坚持一息多的时间,不过青子那死女人的要求也跟着长了。

于是依旧一次又一次被扔下寒骨井。不过这段时间下来,也稍稍有些适应了底下的寒气,不至于像初次那么狼狈。在井底呆得无聊,每次下去就会去看看那具奇怪的骸骨,每看一次,总有种诡异绝伦的阴感觉。

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做好早饭,青子那女人这个点通常不会起来,就在桌上留了张纸条,说是出门去找工作。接着就去了车站,搭车前往招聘地址上写的荣华殡仪馆。

三化区离我们这儿的永昌区并不远,也就二十来分钟的车程。不过车子并不是直接到的殡仪馆,而是到的三化区车站。下车后我就在路边找了个卖煎饼果子的大叔,让他给我来了一套,顺便打听荣华殡仪馆往哪走。

那大叔一听,溜圆了眼睛,看了我好几眼,说:“你个小娃子,打听那地方干什么?”

我可不敢直说自己是去应聘的,就随口编了个谎,说我有个表哥在那上班,我去找他有点事。

那大叔停了煎饼的动作,扯起嗓子道:“这不是瞎搞吗?怎么能让你这小娃子去这种地方!有事也该他出来找你!”

我就有些奇怪,这里的人难道对殡仪馆忌讳到这种程度,连小孩子都不许进去里头?就呵呵了几声,说:“我表哥他有事走不开,所以就我去找他。”

大叔直摇头:“去不得,去不得!你那个表哥好不晓事!那地方连大人都不敢随便去,你这小娃子可千万别去!”

没想到这大叔看起来人高马大,却这么迷信忌讳。

###第五十七章

殓房

我咬了一口香喷喷的煎饼,笑说:“这殡仪馆就是跟死人告别的地方,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

大叔继续摇头:“你这小娃子年纪小不懂事,别的殡仪馆可能还没什么事,那荣华殡仪馆可去不得!”

我就起了好奇心:“那荣华殡仪馆有什么特别的吗,为什么去不得?”

大叔看看我,说:“偏你个小娃子问题多。咱们这儿平常死了人,都是送到长福殡仪馆,没人会去那个荣华。”

我“咦”了一声,说:“咱们三化区还有一个殡仪馆?”

大叔点头说:“可不是,最近几年都流行火葬,生意可火爆了。”

我就奇怪了,殡仪馆又不是饭馆,一个地区开上一个就够了,三化区又不是什么大区,怎么会一下开两个?

大叔“嗐”了一声,说:“那荣华平时根本就没人去,但凡死了人,大家都忘长福送。”

我更加糊涂了。殡仪馆又不是什么,基本规格都差不多的,哪来的这么大差距。就问:“难道是那荣华服务特别差?”

大叔摇头,说:“这我就不清楚了。反正听人说,那地方一天到晚都是冷冷清清的,也没生意,鬼气森森的,好人千万去不得。”

不过最后,在我的软磨硬泡下,煎饼大叔好歹还是给我指了荣华殡仪馆的位置。从这里走出去,往郊区五六里地后,终于在一片低矮的小树林旁中见到了我要找的荣华殡仪馆。这附近很是空旷,没什么人家,左右都是一片乱石滩。

这也正常的,有什么人家愿意住在殡仪馆附近?

一路上也没碰到什么人,冷冷清清的,不时只见到几只黑漆漆的乌鸦从头顶掠过,发出啊啊几声。大多数人都讨厌乌鸦,但于我,却是有几分亲近感。因为它们跟我们这行的人很像,都是代表着死亡,为人所忌讳,游走在灰色世界的边缘。

走得近了,才看清这座殡仪馆的原貌。颇大的一片场地,房舍高高低低,外头围着两人多高的暗黄色围墙,墙面上爬满了爬墙虎之类的藤类之物,乍一看,绿油油的。墙体潮湿、发暗,墙脚上布起了厚厚的青苔。正中间一扇大铁门,锈迹斑斑。

我站在门外,伸手推了推那铁门,发出咣的一声,是被从里头上了锁的。那铁门触手冰凉,而且湿漉漉的,似乎是沾了一夜的露水。

这有些古怪,按说这些天来日日都是大晴天,空气干燥得很,夜里也不可能起露水,之前过来的路上,好多枯叶都被晒得硬邦邦的,几乎一个火星就能点着,这铁门上哪来的这么多水汽?

再看这围墙上,也挂着一滴滴的水珠。

我上前在铁门上咣咣咣拍了几下,喊道:“有人吗?有人在吗?”

半天没有回音。我又拍了几下,情形还是照旧,里头什么动静也没有。我都有些怀疑这个殡仪馆是不是已经荒废了,那张招聘启事启事是早就过期的?

我又特地把那张纸拿出来看了一遍,确认这启事是半个多月前才贴出的。又在外头等了会儿,拍门拍来拍去没人应,我也不能干等着,见四周一个人没有,就攀着那铁门爬了上去。那铁门不过二人多高,要翻过去轻而易举。只是那铁条碰到身上,出奇的冷,总有些怪怪的。

从铁门跳下来,一落到围墙内,立即胸口就是一闷,只觉得一股阴寒的气流扑面而来,随着我的落地,似乎激起了一个小小的旋风,脖子后头冷飕飕,遍体生寒。

这里头的房子最高的也只有三层楼,更多的是那种只有一层的平房,墙体的颜色都是那种暗黄,有些像年代久远的纸张的颜色。空气中倒没有什么特别的异味,这点与我以前打交道的一些殡仪馆都不同。

我之前去过的那些殡仪馆,进门之后总有股子除不掉的香烛味。因为殡仪馆里总会设置一处地方,是给死者家属用来焚香吊唁的,点个蜡烛,烧些纸钱元宝什么的。不过那股子香烛味跟寺庙中的又有不同,可能是其中又掺杂了死人炼化之后余烬的气味。

但这里却是没有这种特别的气味。吸进鼻腔,凉丝丝的,透着一股子潮意。站在围墙中和围墙外,很明显地就感受到了两个温度。

这时候已经是七点多钟,日头也已经升起来了,气温已经颇高,但这围墙里头,却是一片凉意,就连天空的太阳,似乎也丧失了威力,阳光落下来软绵绵的。

我不由得心生警觉。之所以出现这种现象,明显是因为此地阴气过盛造成的。我跟三叔之前也有遇到过类似的情形,但那都是在一些深山中的特殊的地穴。这片地方的寒气,并不是自然形成,而是来自地下渗出来的阴气。

这跟空调或者冰箱造成的冷气是不同的,如果一个正常人长期呆在阴气过盛的地方,轻则体虚气弱,疾病缠身,重则精神失常,出现幻觉。

看来这荣华殡仪馆生意冷淡不是没有道理的,殡仪馆本来就是个不吉利的地方,再加上阴气这么重,寻常人一来就会感觉不舒服,避之唯恐不及,久而久之,哪还有生意会上门?也不知道当初建殡仪馆的人是怎么想的,怎么就挑了这么个地方。

在里头走动了一阵,什么人也没碰到,要不是看着地面整洁,明显是每天都有人清扫,我甚至以为这里就是个荒废的场所。又扯着嗓子大喊了几声,还是没个人回应,干脆就在里头随意地溜达起来。

干我们这门营生的,平日里殡仪馆是常去的,所以对里头的格局并不陌生。这个荣华显然是个老牌的殡仪馆,房舍都很是陈旧了,大约是已经用了很多年,不过殡仪馆嘛,功能都摆在那,基本都是大同小异。

这荣华殡仪馆的屋舍虽旧,地方却是很大的,我转了一圈,也费了好些时候。一路过去,这整个围墙里头,只有东北角一间小平房和西南角一小片黄泥地上,阴气水平似乎是正常的,没有那种阴森逼人的感觉。

我不由有些茫然,心想难道今天这殡仪馆全体放假,竟然一根人毛都没看见,但就算放假,也应该留个人值班才对。

我溜达了一圈,见到旁边有栋平房,门上刷了暗红色的油漆,一眼看过去有些血淋淋的意思,像涂了血似的。真是奇了个怪了,一般殡仪馆里最忌讳搞红色,特别还是这种血淋淋的颜色。

反正也找不到人,就走上前几步,想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房间。不过靠近之后,我就闻到了另外一种气味。

是朱砂的味道。原来这门上刷的并不是什么红漆,而是用的朱砂。在我们这行,朱砂是常用的辟邪之物,用途极为广泛,比如一些镇鬼符、驱邪符等等,大多都是用朱砂写就。说实话,我还是头一次在殡仪馆里见到有人用朱砂漆的房门。

门上挂着一枚原木色的木牌,上头用黑色墨迹写着两个字:“殓房。”

殓房,通俗来讲就是停尸房。在我们行内,大多数人还是比较习惯沿袭旧俗,喜欢叫殓房。只不过现在很少有殡仪馆把停尸房叫做殓房了,因为对普通大众来说,这叫法有点不够直观。

对于这个地方,我向来是最熟悉的,以前每次接到生意,我都要去一次殓房,可以说是熟门熟路得很。

也是无意中伸手在门上推了一下,居然让我一下给推了开来。这门原来是虚掩着的,并没有上锁。

我不由得在心中给了个差评,殓房这么重要的地方居然都会忘记锁门,看来这荣华的管理真是不怎么样的。

###第五十八章

三具尸体

既然门都开了,闲着也是无聊,干脆就进屋溜达一圈。自从刘家的事情后,三叔失踪,生死不知,我都已经有好久没接触过尸体了,不由得都有些不习惯。

我真怀疑自己这样子是不是成了一种职业病,这实在是不好。

一般来说,殓房都要做一些制冷措施,条件差一些的,也要从冰库搬些冰来放着,以免尸体因高温而腐烂发臭。

不过在荣华这里,倒是连冰块都省了。这地儿阴气这么重,尸体停在这儿几个月都不会有任何问题。

房间倒是挺大,每隔一米摆上一张狭窄的木板床,刚刚好可容一人躺卧。这些都是用来摆放尸体的,粗粗一看,这屋子里少说也摆了有三十几张这样的停尸板。

但停放的尸体却只有三具,盖着白布,并排躺在相邻的三张停尸板上,显得冷冷清清的。这听起来似乎有些好笑,但尸体也怕寂寞的不是。

我走到最近的一具尸体,掀开一角白布。这是具男尸,年纪在四十岁上下,脸色发青发黑,嘴巴大张,翻着一对死鱼眼,鼻孔中还要黑褐色的残留物,是鼻腔里淌下的血迹。脖颈处有明显的紫黑色淤痕,显然死因是窒息而亡。

就这副尊荣实在是不怎么样,要是死者的家属过来看一眼,说不定几个月晚上睡不着觉。看来这荣华真的是很缺一个化妆师。继续把白布往后掀开,却很是意外了一下,刚才有白布遮着,没看出来,现在掀开了,就看到这人赤裸着上半身,胸口被一根锈迹斑斑的铁棍给捅穿了,这扎到的部位也是蹊跷,正好是在心窝处。

身上捆着铁链,连缠了十来圈,把这人连同底下的木板床牢牢地捆在一起。俯身看了一眼,发现这铁链最后是固定在底下两个碗口大小的铁环上。再往其他地方一看,原来每张停尸板下面都有这么两个铁环。

真是古怪,这在其他殡仪馆里还真没见过。我又仔细地看了下那人胸口的伤处,才发现这锈迹斑斑的铁棍原来是根大铁锥子,直贯到这人的后背,从后心透了出来。

只是从伤口周围肌肉的卷缩程度和血痕分布来看,这锥子却并不是致命伤,更像是死后才扎进去的。这人的致命伤应该还是脖子上的勒痕造成的窒息。

除了面部表情比较狰狞,脸色极差,其他部位的皮肤倒还不错,有些浮肿,发暗,但并没有起明显的黑点,有股子淡淡的尸臭,并不是特别浓烈。这大概得归功于此地的阴气水平。看来这荣华殡仪馆选址在这里,倒也并不是一无是处。

把白布给尸体重新盖上。这尸体虽然有些怪,但我跟着三叔干了这么久,见过的尸体多了去了,比这古怪得多的都有,也没什么可特别稀奇的。

再走到相邻的一张停尸板,掀开白布,这回看到的却是一具女尸。挺年轻的,估摸着年龄也就在二十五六岁,五官倒是挺漂亮的,颧骨稍稍有些高,脸色雪白,嘴唇乌黑。一双眼睛圆溜溜地睁着,却只有眼白,看不到眼珠子,使得原本清秀的一张脸显得极为诡异狰狞。

头发应该原本是用头绳扎了个结,但此时却散了,很有些凌乱,发丝贴得到处都是。除此之外,其他倒也还好,肤色要比另外那具男尸还要好上一些。

我这时候反倒是觉得,当初决定把殡仪馆建在这里的人也并不是完全瞎搞,这里特殊的阴气环境,对于尸体的储存真是有极多的益处。在这种地方存放的尸体,比起冷库中更要好上许多。

心里想着,继续把白布往后掀。掀开只是看了一眼,顿时就吃了一惊。倒不是说这尸体的其他部位有多么恐怖,而是这女人下半身根本就没有穿裤子。

我们干这一行的,当然也是不是的得给尸体换衣,也经常见的尸体,男的女的都有,这并没有什么,只是眼前这女尸看起来,总是有些蹊跷。

我正准备把白布盖回去,就注意到这女人身上还有异状。她穿得上衣极为宽松,腹部隆起,瞧这样子,似乎已经是怀有几个月的身孕了。

这竟然还是个产妇,年纪轻轻,也不知是怎么死的,一尸两命,真是可怜。我把白布盖回去,心里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但一时间又想不起来。闷头乱想了一通,随手就揭开了第三张停尸板上的白布。

刚一揭开,我就轻轻地“咦”了一声。这白布底下的是一具男尸,大约二十来岁,额头狭窄,脸颊朝里瘪进,很是消瘦,嘴唇倒是偏厚一些,颜色白中反青,却是不同于寻常的暗黑色。

把白布完全掀开一看,身材很高很瘦,周身倒也没发现什么醒目的伤口,有可能是得病死的。

这人的脸型本来就有些歪,鼻孔朝天,再加上眉毛歪歪,乍一看就让人觉得比较阴森。只是我多看几眼之后,却从中看出了几分生气。

这人给我的感觉就不像是一具尸体。伸手探到他脖子上仔细地探了探,却是察觉不到丝毫的脉搏,鼻端也没有呼吸,看样子确实是个死人,但我总觉哪里不对。

我打小就跟尸体为伍,怎么说也算是这方面的一个行家里手,但这具尸体却是有些看不透。我有些不信邪,干脆把随身带着的那个针筒拿出来,从里头挑了一根三棱针,朝着尸体的人中就扎了下去。

我用针用得惯了,下针的时候一般很快,手一起,针就已经落下。但这回针尖刚刚一破皮肤,就觉得不对,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就听“啊”的一声大叫,床板上的男尸一下子坐了起来。

我顿时也被吓得“啊”的一声大叫,这变故突如其来,手上的银针来不及拔出,顿时就从中折断,一半拿在我手里,一半扎在那男尸的人中上。

一只长长的手臂就朝当头朝我罩了过来,我一低头,避了开去。赶紧拔腿就跑,一连逃出十来步,一只脚跨出门口,这才回头看去。

只见那个男人从床板上爬了下来,脸色灰败,站在那里,木愣愣地看着我。我也就停下不再跑。这人虽然看着阴森,但从刚才针扎人中的反应来看,应该是个活人。只是既然是个活人,为什么会没有脉搏也没有气息,难道是我刚才诊错了?

这人站起来之后,就发觉确实是很高,人又瘦,像根长竹竿似的,穿着一身的白,站在那里,后背微驼,耷拉着一张脸,没什么表情,鬼气森森的。

我一只脚跨在屋里,一只脚跨在屋外,随时准备逃走,但见他不动,我也就不动,盯着他看。过了好一会儿,才见这人打了个哈欠,然后缓缓转动了下脑袋,嘴唇动了几下,发出两个长长的拖音:“谁……啊……”

一听这人说话了,我就暂且不跑,大着胆子问:“你是谁啊?”

那人好久没说话,直到我忍不住要再问一遍的时候,那人才开口说了一句:“哪……里……来……的……”声音有气无力,断断续续,没有任何起伏,顿了一下,继续,“……小……孩?”

我见这人怪怪的,不由有些发毛,问他:“你是人是鬼?”

那人的反应似乎很是迟钝,我一句话问完,他过了好一阵子,才动了动嘴皮,说:“你……才……是……鬼……”

我一听,这家伙还挺会瞎冤枉人,正要反骂他,就听他又说出几个字:“你……这……个……小……鬼……”

他妈的,原来这人刚才一句话还没说完,真是会大喘气!跟这人说话简直是受不了!也懒得管他究竟是个什么东西,转身就要出去,再去其他地方找找这殡仪馆里究竟还有没个正常人。哎,要不是继续一份工作养活,我才不愿在这鬼地方浪费时间。

但走出去没几步,回头看了一眼,见那人居然已经不在原地,去了隔壁那张摆着女尸的停尸板,白布已经被掀开丢在一边。我这一眼,正好就看到他鬼鬼祟祟的,伸手去抓住那女人的一条腿。

###第五十九章

待遇从优

我一看,就不由得骂了句“我靠”,从地上捡了块石头,冲进去,照着那败类的脑门就是一下。

我捡的这块石头不小,边缘又锋利,这一下砸上去,顿时就有一缕鲜血顺着脑袋淌了下来。那人被砸后,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直起身来摸了摸脑袋,一手的血,看看我,说:“你……干……什……么……”

我见他满脸是血,不由有些害怕,往后退了几步,骂道:“你干的什么好事!”这回我看得仔细了,见这人穿了身白衣,胸口别着块金属小牌子,上头写着一行字“荣华殡仪馆”,想来这人应该是殡仪馆里的职工。

这一想就更加来气,既然是殡仪馆的职工,那也算得上是我们的同行。我们这一行,自古以来就是跟尸体在打交道。做的是尸体的伙计,吃的是尸体的饭。所以在我们行内,杀人越货还情有可原,但是你要胆敢辱尸,那就是天诛地灭,天地不容。

我虽然年纪还小,但从小就时牢记这条老祖宗留下的规矩,见到有人胆敢猥亵尸体,说什么也得把他干翻。

那人看了看手上的血,突然手臂长,朝我当头抓下。这一下来得毫无征兆,我逃都不来不及,就被他一把拎住脖子给提了起来。

我年纪小个子矮,这人又本来就长得极高,我被他拎着脖子,顿时双腿悬空。他身子长得长,手掌也是极大,虽然看起来十分瘦弱,力气却出奇地大。脖子被他拎着,顿时就有些喘不过气,心里头害怕,反手抱住他胳膊,借力一扭,就拿双脚去反勾他脖子。我从小在三叔的监督下在乱石坡中摸爬滚打,这种基本功还是特别扎实。

只是那人的手臂却是出奇地长,只是往外面一送,我就落了个空。只是我脖子本来就被那人捏得死死的,这样一折腾,顿时眼前就一黑,差点晕了过去。正在这时,听到外头有人叫了一声:“哪来的小孩子。”

紧接着就感觉身子落到地上,大概是被那人给放了下来。趴在地上,胸口闷得厉害,脖子又疼又肿,刚才这下用力太过,却是把自己的脖子给扭了。

就听后头有人说:“别乱动。”是个女人的声音,听声音就是刚才在门外说“哪来的小孩子”的那个人。

我的脖子歪了一截,就算想动也动不了啊,隔了一会儿,就感觉有双手在我脖子上,触体冰凉。

“你这小孩是什么人,怎么跑来我们殡仪馆偷东西?”那女人柔声问。

我一听,心里暗骂了一声,你才偷东西,你全家都偷东西,哪个贼脑子进水跑来殡仪馆?但心思刚这么一转,那女人按在我脖子上的手突然间就一用力,我连“啊”都来不及发出,只觉得脖子咯噔一声,顿时就又恢复了知觉。

我爬起来一看,见是个身材很好的女人,大约三十来岁,长得挺标致的,穿着一件修身束腰的淡粉色长裙,就是那种电视里老说的那种腰细屁股大的,皮肤红润细腻,嘴角含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比起青子那懒婆娘,要有女人味得多了。

“这小孩子长得还挺俊俏的么。”那女人本来就离着我极近,说着话又贴上来几分,我只闻到一股说不出来味道的香水气味,红润的嘴唇轻启,朝着我吹了一口气。

我从小到大,什么时候经历过这个,顿时闹了个大红脸,心里想着要往后避开,但朦朦胧胧又觉得这样似乎挺舒服,身子就不听脑子指挥,不争气地愣是在原地没动。

那女人嘴角含笑,一双眼睛水汪汪的像要挤出水来,正要再往我身上贴,就听外头响起一阵脚步声,不一会儿进来几个人。

“燕子,你不看着你那些宝贝,跑这里来干什么?”说话的是个矮矮胖胖的男人,脸色黝黑,大鼻子大嘴,嘴角有一颗黑痣,痣上还地长出一撮黑毛。

那个叫燕子的女人回头冲着那黑毛瞪了一眼,娇声道:“老娘爱来就来,你管得着吗?”

黑毛哼了一声,说:“要是你那些宝贝被人给动了,看你怎么哭去!”

燕子道:“咱们这地方,除了你们几个破落货,平常鬼影子都见不到一个,有谁会来动我的宝贝?”

那黑毛冷笑一声,粗大的手指头朝我一指:“没人进来,那这小鬼是怎么来的?”

燕子正要反驳,就听站在黑毛旁边的一个老头子沉着脸喝了一句:“都吵什么,成什么样子!”

这老头子身材高大,一头白发,满脸皱纹,显然年纪是挺大了,只怕没有七十也有个六十几。不过说话中气却是十足,声音宏亮。唯一比较骇人的是,这人的一双眼睛,其中左眼却是灰白的,像是颗没有生气的玻璃球。

这老头子的长相其实还颇为周正的,只是两只眼睛一黑一白,看着就颇为狰狞诡异。不过看起来这老头在几人中的威望颇高,他这一句话出口,燕子和那个黑毛就都闭了嘴。

燕子娇声说了一句:“麻老大,还不都是这死矮子招惹我。”

这一句“死矮子”显然是说的那黑毛,在众人中,他果然是顶矮的一个。除了他和那个麻老,跟他们一起进来的还有第三个人,是个看起来很老实巴交的汉子,身材魁梧,肌肉发达,不过自从一进来就站在一边,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听着屋里几人讲话。

那黑毛也不是个好相于的,当即就要反唇相讥,又被那麻老给喝住了,沉声说:“燕子,你还不赶紧给我起来,像什么样子!”

我这会儿还被燕子那个女人顶着逼在角落里,不由得大窘。燕子应了声:“知道了老大。”

回头突然伸出红扑扑的舌头在我脸上舔了一下,格格一笑就起了身。

我哪里经过这个,脸上烫得跟火炉似的,迷迷糊糊的,脑子有些发晕。只听有人瓮声瓮气地说:“这小鬼哪里跑来的,赶紧把他给丢出去!”听声音,是那个黑毛。

妈的,丢你个大头鬼。我心里暗骂,爬起来怕了拍屁股说:“你们是不是殡仪馆的人?”

那黑毛喝骂道:“你这小鬼,知道是殡仪馆还跑来瞎搞!”说着就过来要抓我扔出去。

我急忙大叫一声:“你们这帮人才瞎搞,明明说是要招人,我人都来了,你们就这样子待客的?”

听到我这么说,那黑毛明显是愣了一下,但马上就瓮声瓮气地说:“你这破孩子瞎捣什么乱?赶紧给我出去!”

却被那个叫燕子的女人给拦住了,娇声说:“我说死矮子,你着急个什么劲,没听人家孩子是来应聘的嘛?”

我从兜里把那张招聘启事给拿了出来,冲他们扬了扬。

那燕子“咦”了一声,说:“你这小孩还真是来应聘的?”原来这女人刚才也是根本不信的,这样说只是为了跟那黑毛别苗头。

我把那招聘启事往停尸板上一拍,说:“可不就是来应聘的,找了半天,就没见着你们半个人影!”

那燕子和黑毛待要说话,被那麻老挥手制止了,一只独眼上下打量了我一阵,皱眉说:“你真是来应聘的?”这老头子的声音很是沉稳,但听语气,似乎又有些不信。

“没错,你们招聘启事上不是写的招化妆师一名,待遇从优吗?”我指指床板上那份已经被我揉得皱巴巴的启事。



    (http://www.220book.com/book/0UWS/)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
顶点小说 有求必应! 巡阴人 http://www.220book.com/book/0UWS/ 全文阅读!顶点小说,有求必应!
(快捷键:←) 返回目录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