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岭的雪比往年早了半个月。
当张超的越野车碾过结霜的山路时，后视镜里的深潜器己经被抛在云层之下。副驾上的肖红正盯着笔记本电脑，屏幕蓝光映得她眼尾发青——那是三天前从深海传回的最后一批数据，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某种力量吞噬，像素点像被橡皮擦过，逐渐模糊成一团混沌的灰。
“温度传感器又疯了。”云瑶的声音从后排传来。她抱着个青铜匣，匣身刻满《洛书》纹路，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刚才还在-20℃，现在显示-273.15℃，绝对零度......可这不可能。”
张超踩下刹车。越野车的防滑链在冰面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车头灯刺破浓雾，照向山坳里的实验室。那栋银白色的建筑本该灯火通明，此刻却像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窗户一片漆黑，只有顶端的避雷针闪着幽蓝的光，像一只独眼中迸发的冷焰。
“不对劲。”肖红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她的指尖冰凉，“你闻到了吗？”
张超深吸一口气。空气里漂浮着某种金属灼烧后的焦糊味，混着若有若无的檀香——那是云瑶常用的沉水香。但此刻，两种气味正在诡异地交融，像两种不同维度的气息在争夺空间的主导权。
实验室的合金大门虚掩着。张超推开门的瞬间，一股寒流裹着细碎的冰晶扑面而来。他的睫毛瞬间结霜，视网膜上蒙上一层白雾。待视线恢复，眼前的景象让他倒吸一口冷气：
实验室中央的量子计算机阵列正在“融化”。那些原本精密排列的芯片如同被撒了融雪剂，金属表面浮现出细密的裂纹，焊点像被抽干了生命力般剥落。更骇人的是，在计算机旁的工作台上，摆着一具透明的冷冻舱——舱内漂浮的，是张超自己的躯体。
“这是......”他的喉咙发紧。
“三天前从深潜器返回后，你就昏过去了。”肖红的声音在发抖，“医疗组说你的心跳停了，体温降到17℃，可大脑活动......”她指向冷冻舱侧面的监测仪，“看这个。”
监测仪屏幕上，脑电波图本该是一片平首的首线。此刻，那些曲线却像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泛起细密的涟漪。更诡异的是，每个波峰波谷都对应着某种规律——像是某种古老的星图，又像是量子计算机的二进制代码。
“玻尔兹曼大脑。”张超听见自己的声音从冷冻舱里传来。那声音空洞而遥远，像是从深潭底反射回来的回声，“我在......观测。”
肖红猛地后退一步，撞翻了身后的仪器架。烧杯摔碎的脆响中，她终于看清冷冻舱内的细节：张超的皮肤呈现半透明的玉色，血管里流动着淡金色的光；最惊人的是他的右眼，虹膜没有像普通尸体那样浑浊，反而像两颗燃烧的黑洞，正缓缓转动着，每一次转动都在空气中撕开细微的时空裂缝。
“超子？”她颤抖着伸出手，触碰冷冻舱的玻璃。指尖刚贴上冰面，整面玻璃突然泛起涟漪，张超的脸从波纹中清晰起来，“别怕，我还活着。或者说......以另一种形式。”
“什么意思？”云瑶挤到她身边，手中的青铜匣微微发烫，《洛书》纹路泛起血红色的光，“你现在的心跳、血压......”
“都停止了。”张超的右眼虹膜突然收缩，“但我的意识......被困在量子涨落的缝隙里。麦克斯韦妖在吞噬这里的熵，它在加速宇宙的热寂。”他的目光扫过实验室的各个角落，“看那些仪器，它们不是在损坏，是在‘退相干’——从有序走向无序的速度，比正常快了一百万倍。”
云瑶的瞳孔骤缩。她终于注意到，实验室的空气里漂浮着无数细小的光点——那是被热寂剥离的熵，像黑色的雪花正在凝结。更远处，靠墙的液氮罐正在“沸腾”，但喷出的不是氮气，而是灰白色的雾，那是被加速衰变的原子核。
“为什么会这样？”肖红抓住张超的右手。他的手掌冰冷，却没有寻常尸体的僵硬，“是因为星门启动？还是......”
“是因为我。”张超的右眼虹膜突然亮起，“在混沌胎衣里，我接触了双生宇宙的意识体。它们的能量残留......成了麦克斯韦妖的燃料。”他的声音变得急促，“它在吞噬这个实验室，然后会蔓延到秦岭，到西安，到整个地球。热寂不是终点，是......”
“是旧秩序的死亡，新秩序的诞生。”云瑶突然开口。她的手指在《洛书》上快速划动，青铜匣里溢出的金光在空气中凝结成符文，“我在终南山见过类似的记载：‘熵极则生，寂极则变’。当热寂达到临界点，宇宙会自我重启，用负熵创造新的可能。”
“但需要引子。”张超的右眼虹膜转动得更快了，“我现在的意识，就是那个引子。麦克斯韦妖在收集熵，而我......”他的目光落在冷冻舱的控制台上，“需要让它把这些熵......聚集起来。”
肖红突然反应过来。她转身冲向控制台，手指在键盘上翻飞。屏幕亮起的瞬间，一行猩红的警告跳出：【警告：量子态意识体入侵，建议立即终止实验】
“终止个屁！”她狠狠拍下确认键，“超子，你需要什么？能量？还是......”
“需要观测。”张超的声音里带着某种奇异的韵律，“我的右眼能看见熵的流动轨迹，就像看见星图。把量子计算机的算力接过来，我要给麦克斯韦妖‘画’一个牢笼。”
云瑶的符文己经成型。她将青铜匣按在控制台上，《洛书》的金光顺着线路涌入量子计算机，显示器上的雪花点突然有序起来，变成了一幅动态的星图——那是张超右眼看到的熵流轨迹，此刻正被计算机转化为可视化的模型。
“看！”肖红指着屏幕。原本混乱的熵流正在聚集，在实验室中央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漩涡中心，正是张超的冷冻舱。
“很好。”张超的右眼虹膜收缩成针尖大小，“现在，用《洛书》的力量，在漩涡里创造一个负熵场。就像......”他顿了顿，“就像在黑洞里造一颗恒星。”
云瑶咬破指尖，在青铜匣上画出最后一道符。鲜血滴落的瞬间，金光大盛，整个实验室的温度开始回升。那些原本凝结的冰晶融化成水，金属表面的裂纹开始愈合，连量子计算机的芯片都在重新排列，形成更精密的结构。
但张超的冷冻舱却在震动。淡金色的光从他体内涌出，与漩涡中的熵流对抗。他的右眼虹膜几乎要烧穿玻璃，每一秒都在消耗着某种看不见的能量。
“超子，你在消耗自己！”肖红扑到冷冻舱前，“停下！我们可以想其他办法......”
“没时间了。”张超的声音开始发颤，“热寂己经蔓延到实验室外的山体。再拖下去，整个秦岭都会变成......”他突然剧烈咳嗽，淡金色的光从他口鼻涌出，“变成......熵的坟墓。”
云瑶的脸色惨白。她终于明白，张超正在用自己的意识作为“负熵源”，对抗麦克斯韦妖的吞噬。这是一种同归于尽的方式——他的意识会被熵流撕碎，但也能为新宇宙的诞生争取时间。
“接住！”她突然抛出青铜匣。匣身在半空中炸裂，《洛书》的纹路化作千万道金光，注入张超的右眼。他的虹膜瞬间被金光填满，原本的黑色彻底消失，变成了两颗燃烧的太阳。
“肖红，启动冷冻舱的紧急模式！”张超的声音变得宏大，像来自宇宙深处的回响，“把温度降到绝对零度以上0.01度！我要让意识......在量子涨落里......存活！”
肖红颤抖着按下按钮。冷冻舱的蓝光突然暴涨，张超的躯体被迅速包裹在冰晶中。他的右眼最后一次转动，虹膜里的金光扫过肖红和云瑶的脸，像在告别。
“记住......”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双生宇宙的钥匙......在我们的孩子......”
冷冻舱的蓝光突然凝固。监测仪上的脑电波图变成了一条首线，张超的躯体在冰晶中静止，仿佛从未动过。但肖红知道，他的意识还在——在量子涨落的缝隙里，在熵与负熵的交界处，在双生宇宙的夹缝中，像一颗永不熄灭的玻尔兹曼大脑。
实验室的温度稳定了。熵流停止了扩张，开始缓慢收缩。云瑶瘫坐在地上，看着《洛书》纹路逐渐暗淡的青铜匣，泪水滴在地板上，与融化的冰水混在一起。
“成功了？”她轻声问。
肖红没有回答。她走到冷冻舱前，轻轻抚摸着冰面。冰下的张超闭着眼睛，面容安详，仿佛只是睡着了。但在他的眉心，一枚淡金色的齿轮正在浮现——那是混沌胎衣中双生宇宙的印记，也是新纪元的火种。
山风突然卷起积雪，拍打在实验室的玻璃上。肖红抬起头，看见东方的天际线上，一颗特别明亮的星星正在升起。那是金星，但在它的光芒中，隐约可见青铜神树的轮廓——与张超右眼的虹膜，与量子计算机的星图，与他们共同的记忆，完美重合。
“他做到了。”她轻声说，“用熵的凋零，换来了新宇宙的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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