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罗做了一个梦。
梦里姥姥还活着，她挎着篮子去茶山摘茶叶，年幼的泽罗就抱个小板凳跟在后面。
然后时不时的被野外冒出来的虫子吓出尖叫。
姥姥一边手不停的采茶，一边笑着说：“吓到了吧？山上虫子就是很多的，所以你以后要好好读书，考个好大学，再找份好工作，不要跟姥姥一样，留在山里，天天吃苦。”
泽罗是留守儿童，很小的时候父母就外出打工了，一年只回来一次，首到泽罗考上高中，父母才在城里买了房，把姥姥和泽罗都接了过去。
起初，泽罗和姥姥都不适应城里的生活，姥姥甚至一度想回去，是泽罗强行留下了她。
后来，姥姥每天呆在家里做家务，活干完了就在外面的过道里走来走去，自言自语，被同一层楼的住户投诉了好几次，最后还是隔壁邻居家的大姐热心肠，带她去楼下晃悠，还一起学习广场舞，姥姥这才真正在城市里扎根下来。
再后来，父母出车祸去世了，他们没买保险，虽然肇事司机因疲劳驾驶负全责，但他家里条件也不好，根本没办法一次性结清赔款，只能协商好按月分批次还钱。
可是房子是贷款买的，对方每个月打过来的钱扣除房贷，就没剩多少了。
于是姥姥退出了广场舞，去路边的垃圾桶里翻找废品，拿去换钱，泽罗在食堂里打饭也从原来的一荤两素，变成了白米饭加一碗免费的紫菜汤。
现在回想起来，那真是泽罗短短27年的人生里，最艰难的一段时光，比小时候在农村还要艰苦。
父母离世，家境贫寒，正值高考。
恐怖的三要素叠加在一起，泽罗自己都不敢相信当初居然就这么撑过来了，他甚至还有精力在记仇本上添名字。
曾有位友人对泽罗说过，你是我见过的情绪最稳定的人，虽然我感觉你会在心里吐槽，但说真的，你内核很稳。
然后有一天，友人无意中发现了泽罗的记仇本。
“……”
“哈哈。”
他先是沉默着翻了几页，后忍不住捧腹大笑，“我要修改一下我之前说过的话，你内核虽稳，却不失天真。”
“多有趣啊，记仇本上的人不是你的仇人，而是你的朋友和亲人。”
就连那个毁掉他家庭的肇事司机，名字都不在记仇本上。
“喂，真的不记恨吗？”
“记恨，但没用。”
泽罗语气平淡道：“那场车祸，不止毁了我的家，也毁了他的家，老婆离婚带走了儿子，年近七十的老父亲为了赚钱去扫大街，而他自己则是被出租车公司辞退，只能去工地上搬砖，好几次劳累过度差点晕倒……说来好笑，那人当初是为了赚给儿子报补习班的钱，才拼命接单，之所以发生车祸，也是为了赶下一个单子。”
“所以你原谅他了？”
“没有，我只是知道……复仇无望，法官的锤子己经落下，恩怨到此为止，我若再想做点什么，不仅法律不会允许，舆论也不会支持。”
泽罗幽幽叹了口气，“世人同情弱者，又喜欢看握手言和的圆满结局，所以在双方都是弱者的情况下，得理不饶人的那个，就是被广大群众口诛笔伐的对象……哪怕他们一开始站在我这边，可时间久了，总会厌倦这场无聊的复仇戏码，到时，一切都将触底反弹。”
友人拍了拍泽罗的肩膀，安慰道：“没办法，法治社会就是这样，安稳比什么都重要。”
所以，为了社会的安稳，他既无法让对方偿命，也不能接二连三的去找麻烦，他只能听从法庭的宣判。
接受事实，说服自己。
“所以，记仇本真的不记仇人名字吗？”友人转了转眼珠子。
泽罗：“也记。”
说完他起身夺过记仇本，在纸上新添了一个名字——
［朋友路十六，偷看记仇本，希望下辈子名字里多个易字。］
“靠！你诅咒我！”
友人大怒，当即就想来场自由搏击，结果被泽罗一招放倒。
“你一个拿笔杆子的，就不要跟我这个搞工程的动武了，自取其辱。”
说着，泽罗利索的用红笔划去了友人的名字，表示复仇完毕。
路十六：“……我要跟你绝交五分钟。”
三分钟后，路十六凑了过来，“诶，你说路易十六断头台的梗什么时候才能过去啊？”
泽罗掀了掀眼皮子看他，“你自己的笔名都叫『失意不掉头』，你说呢？”
路十六：“……”
安静了一会儿，路十六开口道：“泽罗。”
“嗯？”
“大作家赠你一句话吧。”
“……”
“我与我，周旋久，宁作我。”
“这是《世说新语·品藻》里的吧？”
“啊？呵呵……原来你知道啊！”
那一天的回忆就在友人尴尬的笑声中画上句号。
但那句话，却在此刻的梦境里回荡。
我与我，周旋久，宁作我。
茶树下，微风徐徐。
小小的泽罗看着头发还没花白的姥姥，轻声道：“姥姥，这还是我在这个世界的第一次，你来我的梦。”
他几乎是一瞬间就明白这是梦境，因为小时候的他根本不怕虫子。
正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长出角来反怕狼，别看长大后的泽罗对虫子这类生物敬而远之，幼年体的他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
垂髫之年，正是无知无畏的时候，上敢徒手抓飞蝇，下敢光脚踩蚯蚓，中间还敢招猫逗狗。
既不嫌脏，也不怕被咬，区区茶叶上的毛虫，叫唤啥？
不过姥姥确实说过那番话，那时她以为泽罗会怕虫子，还特意摘了片有虫子的茶叶到泽罗眼前晃悠，想吓吓他，谁知小孩子动作没有前摇，抬手就抓，一把捏碎了虫子！
姥姥当即发出尖锐的爆鸣声。
想到这里，泽罗忍不住笑了一下，随后又认真起来，“姥姥，我现在又不怕虫子了。”
小时候不怕虫子，是因为无知。
现在不怕虫子，是因为真的不怕了，他有了保护自己的力量。
“或许，穿越对我来说是一件好事，我在这里……什么都不怕。”
“唯一能束缚我的，只有残余的良心了。”
“但有良心的我，亦是真正的我。”
“所以……我在做自己。”
“无需努力，只要坦荡。”
……
“啊——！”
小孩子尖锐的叫声把泽罗从梦境中惊醒，他下意识环顾西周，寻找汤姆的身影。
没有，找不到！
他立马起身，大步朝科尔夫人走去。
“科尔夫人，你看到汤姆了吗？”
科尔夫人正在安慰一个被贝壳扎破脚的小女孩，闻言抬起头，皱着眉扫了一圈，“怎么？汤姆不见了吗？”
“我没看到他。”
科尔夫人也担忧起来，叫上员工一起找，可越找就越不对劲。
“怎么回事？我刚刚点名，一共少了三个孩子！”
“不止汤姆不见了！”
“还有艾米和丹尼斯，他们不知道去哪儿了！”
“快去找！”
员工们纷纷紧张起来，要是丢了三个孩子——汤姆那个怪胎也就罢了，丹尼斯和艾米可都是听话懂事的好孩子——他们一定会感到愧疚的，说不定科尔夫人也会辞退他们，这可不是一件好事，现在伦敦找工作太难了。
泽罗也在寻找。
突然他看到了一个岩洞，关于哈利波特的部分记忆翻卷着，浮上来几个片段——
……
一个精美的吊坠盒，它藏在满是阴尸的岩洞里。
……
孤儿院的孩子去海边郊游，小黑魔王把丹尼斯·毕肖普和艾米·本森带进了一个岩洞，并在里面做了一件很可怕的事，导致这两个孩子后来被吓得什么都不敢说。
……
泽罗的表情变得凝重起来，他没看过原著，很多细节不知道，所以一开始没想起来这次的出行在书上是有记载的，而且，这里对汤姆来说应该也是记忆深刻的地方，否则日后他不会选择把魂器藏在岩洞里。
一股莫名的情绪侵占了泽罗的大脑，他抿着唇，悄无声息的往岩洞方向跑去，没有惊动任何人。
奔跑过程中，他心中做了很多场景假设，比如汤姆让毒蛇包围丹尼斯和艾米，又比如汤姆把他们的脑袋按在水里，再比如汤姆用魔力狠狠的教训他们……
所有的假设都在泽罗踏进岩洞的那一刻，化为泡影。
“汤姆！你……诶？”
跃入眼帘的一幕，让泽罗彻底傻眼。
洞内确实有孩子，正是丹尼斯和艾米，可他们没有被汤姆伤害，而是蹲在那里玩泥巴。
至于汤姆？根本没看到！
“汤姆呢？”
艾米撇了撇嘴，“谁知道那个怪胎在哪儿……”
丹尼斯昨天被汤姆吓坏了，后来又受了泽罗的恩惠，现在倒是有问必答，“我之前看到汤姆一个人在捡贝壳，你可以去另一边的沙滩找找看，那里贝壳更多更好看。”
捡贝壳？
小黑魔王这么有童趣吗？
泽罗将信将疑的离开了，往丹尼斯指的方向寻找，路上遇到科尔夫人顺便告诉她们两个孩子在岩洞里。
大概走了十分钟，泽罗终于在雪白的沙滩上找到了那个小小的身影。
“汤姆！”
他高声喊道。
汤姆循着声音回头，看到泽罗，眼中有一瞬间的惊喜，但很快又被他藏起来了，他背着手，站在原地等待泽罗走近，精致的小脸微微扬起，表情罕见的有些不自然。
“你怎么来了？”
“一觉睡醒，没看到你，就过来找。”
汤姆嘴角了一个小小的弧度，“现在几点了？”
“快三点了。”
“那我们回去吧。”
泽罗伸手便想去牵汤姆，却被躲开了。
他纳闷的看过去。
汤姆眨着眼睛，“我手上有沙。”
泽罗相信了他的说辞，没有执意去牵。
可回去后的几天，汤姆依旧在躲着他，这就让泽罗很不适应了。
他在躲什么？自己做错了什么吗？有什么问题大家不能好好说吗？非要搞冷战？
就在泽罗快撑不住要把汤姆写在记仇本上的时候，他主动来找泽罗了。
“有事？”泽罗板着脸。
汤姆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傲然道：“把手伸出来。”
泽罗冷酷的伸出手，“干嘛？”
下一秒，一串带着体温的贝壳手链被男孩系到了他的手腕上。
泽罗愣住了。
“送你的，喜欢吗？”
汤姆此刻的神情恰似一只刚捕猎回来的狸花猫，眼睛里充满自信的光芒，无声炫耀自己的战绩。
“……为什么？”
低头盯着手串过了很久，泽罗才听到自己用复杂的语气询问。
他己经习惯了照顾汤姆，从他向科尔夫人索要汤姆监管权的那天起，他就做好了单方面付出的准备，他从未想过汤姆会给他回馈。
因为他知道，汤姆是书中冷漠无情的黑魔王，是主角团必须打倒的反派BOSS，是……天生不懂爱的迷情剂产物。
可今天，汤姆亲自把自己在书中的形象打破了，也让泽罗抛开了原著所带来的滤镜。
“你教过我的，来而不往非礼也，虽然我的手串很廉价，比不上你送的昂贵，但我花了很多时间和精力，每块贝壳都是我精心挑选的，大小相似，颜色统一，锋利的地方我也都磨平了，不会割伤你的手。”
汤姆昂着脑袋，露出一抹矜持的笑意，似乎伴随着这串手链的送出，他跟泽罗就是平等的饲养关系了。
泽罗不清楚男孩的心理活动，只觉得有些感动，他一把抱住汤姆，低声道：“谢谢，我很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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