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严不语，新帝更是不语，殿内的气氛突然就凝重了起来。
谢卿蕴能感觉到无数道探究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连空气都变得粘稠起来。
她咬了咬唇，忽然做出几分女儿家的羞态。
这番作态与方才侃侃而谈的翰林女官判若两人，倒真显出几分欲言又止的窘迫。
"谢大人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长公主突然开口，鎏金护甲在烛火下闪着细碎的光。
她这一问，倒是给了谢卿蕴一个台阶。
新帝抬眸，总管太监立即会意，迈着小碎步上前，脸上堆满关切：
"谢大人若有难处，但说无妨。陛下最是体恤臣子，定会为您做主。"
他说着还意有所指地瞥了眼仍跪在原地的庄严。
谢卿蕴只觉得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她保持着跪拜的姿势，额头抵在冰冷的金砖上，能清晰地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声。
掌心的疼痛提醒着她要保持清醒，但后背的冷汗己经浸透了中衣。
"微臣...微臣其实...求陛下开恩，饶微臣不死......"
这句话说得极轻，却像一滴水落入滚油，瞬间炸开了满殿的寂静。
长公主的护甲在案几上无意识地划出一道痕迹，萧岩的佩刀"铮"地轻响，竟是己经出鞘三寸。
新帝的龙纹靴尖忽然出现在她低垂的视线里，玄色靴面上金线绣的龙纹在烛火下熠熠生辉。
他俯身时，冠冕上的玉珠轻轻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你且说来，只要不违背璟国律法，朕绝不计较。"
天子的声音不疾不徐，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谢卿蕴深吸一口气，缓缓首起身子。
谢卿蕴余光瞥见工部尚书那张老脸涨得通红，花白的胡须一颤一颤的，正拼命朝她挤眉弄眼。
那急切的模样，活像只被掐住脖子的老鹌鹑。
殿内众人屏息凝神，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显然都以为她要当场揭露庄严如何以权势相逼的丑事。
一些好事的官员们正伸长脖子等着看这场好戏。
而萧岩不知何时己经站到了她身侧三步之遥的地方，那双鹰目中的锐利几乎要化为实质。
"微臣有怪癖！"她突然抬高的声音在殿内回荡。
这一刻，她仿佛回到了前世在千人会场做汇报时的场景，只是这次要说的内容荒唐百倍。
"微臣多年以来刻苦读书并不是单单喜爱学问，而是......"
她故意停顿，看着满殿文武或惊愕或好奇的表情，
"而是痴迷男色而不能自持，唯有寄情书本得以片刻安宁。"
"啪嗒"一声，不知是哪位大臣的筷子掉在了地上。
众人的表情精彩纷呈，有人瞠目结舌，有人掩面偷笑。
最夸张的是那位年过六旬的礼部侍郎，竟是一口气没上来，被身后的侍从连忙拍背顺气。
新帝突然轻笑出声，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龙椅扶手。
他的目光在谢卿蕴身上停留许久，忽然转向一旁的长公主："皇姐以为如何？"
长公主的护甲在酒盏上轻轻一叩，凤眸中闪过一丝玩味：
"本宫倒是觉得......谢大人这份坦诚，比那些虚与委蛇的推脱之词要可爱得多。"
萧岩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玄甲轻响间己行至新帝身侧。
他俯身时，腰间佩刀与铠甲相撞，发出清脆的金属声。
只见他单手掩唇，在新帝耳边低语了几句，说话时那双鹰目还不住地往谢卿蕴这边瞟。
新帝听罢，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摆摆手示意萧岩退下。
他指尖的翡翠扳指在烛火下泛着幽幽绿光，与那双含笑的凤眼相映成趣。
"谢爱卿今日让朕大开眼界。"新帝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戏谑，"不过......"
他故意拖长了尾音，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龙案，
"依着谢大人如今在翰林院的微薄俸禄，要是痴心于醉仙楼的倌人，日后只怕要更加努力了。"
殿内顿时爆发出一阵压抑的轻笑。
几位年轻官员己经憋得肩膀发抖，连一向严肃的刑部尚书都忍不住以袖掩面。
谢卿蕴深深拜下，额头抵在冰凉的金砖上时，终于敢悄悄吐出一口浊气。
看吧，这就是官最小还谁都得罪不起的下场，为了脱身竟不惜给自己扣上个"好男色"的荒唐名声。
这下可好，明日整个京城的茶馆酒肆，怕是都要传遍翰林院谢大人痴迷醉仙楼小倌的"风流韵事"了。
长公主轻摇团扇，露出一个见怪不怪的笑容。
在长公主面前，她这点小癖好根本就算不得什么。
此事告一段落，
庄大人面色灰败地退回席位，官袍下摆不慎绊到案几，
踉跄间打翻了半杯冷酒，在锦缎坐垫上洇开一片暗色水痕。
殿内的气氛又再次凝重起来，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御阶之下的归安王身上。
烛火摇曳间，谢卿蕴分明看见那位病弱王爷的指尖在微微发抖，却仍保持着完美的仪态。
他苍白的面容在宫灯映照下近乎透明，连唇上那抹礼节性的笑意都显得格外脆弱。
礼部尚书捧着鎏金名册缓步上前，每一步都踏得郑重其事。
名册展开时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在寂静的大殿里格外清晰。
"启禀陛下，首辅大人嫡孙女柳氏，年方二八，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谢卿蕴注意到，每当一个名字被念出，归安王的睫毛就会轻轻颤动一下，像是被无形的针扎了一般。
而新帝则始终噙着意味深长的微笑，目光在归安王与诸位大臣之间来回巡视。
"太傅之女陈氏，温良贤淑，尤擅医术......"
谢卿蕴忽然想起坊间传闻，说归安王自幼体弱，常年与汤药为伴。
新帝这番安排，倒真是"体贴入微"。
她看着归安王强撑的微笑，忽然觉得方才自己那场闹剧虽然荒唐，至少还保住了几分真心。
而这些天潢贵胄，连表达不愿的权利都没有。
随着一个个名字被宣读，殿内的气氛越来越肃穆。
谢卿蕴忽然觉得，这场看似光鲜的选妃，实则与市集上挑选货物无异。
唯一的区别是，这里的"货物"连讨价还价的余地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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