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卿蕴几乎是本能地冲上前去，官靴踏在潮湿的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她单膝跪地想要查看孩子的伤势，
却在俯身的瞬间被一阵腐肉混合着脓血的腥臭气息迎面击中，胃部顿时翻江倒海。
那孩子蜷缩在墙角，嘴角渗出的血丝在苍白如纸的脸上格外刺目。
可那双眼睛，
谢卿蕴呼吸一滞，
那双眼睛竟亮得出奇，像是将漫天星河都盛在了眸子里，在昏暗的石室中熠熠生辉。
男孩瘦骨嶙峋的上身完全，肋骨根根分明地凸起，只有腰间胡乱系着的一块看不出颜色的破布勉强遮羞。
那股令人作呕的腐臭气息正是从那里散发出来，随着他微弱的呼吸在空气中弥漫。
"还有气。"
身后禁军冷漠的禀报声在石室内回荡，像一把钝刀割开凝滞的空气。
谢卿蕴这才注意到，那块肮脏的破布下，男孩腰腹间的皮肤己经大面积溃烂，
黄绿色的脓液将布料与伤口黏连在一起，随着微弱的呼吸起伏，不时渗出令人作呕的液体。
她颤抖着伸出手，指尖悬在半空竟不知该落在何处，
那具瘦小的身躯上几乎找不到一块完好的皮肤可以触碰。
"大人，让属下来吧。"
身后的禁军看出她的无措，低声请示后便唤来同伴。
两名士兵熟练地脱下外袍垫手，小心翼翼地将男孩抬起。
当破布被掀开的瞬间，谢卿蕴猛地别过脸去，那溃烂的伤口深处，隐约可见森森白骨。
"嚓、嚓——"
沈郊的脚步声从内室传来。
他手中握着一块浸湿的黑布，正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佩刀。
刀刃上的血渍在布料上晕开，像一朵朵妖冶的花。
"若是救不活了，"他站在光影交界处，刀尖滴落的血珠在地面溅开细小的暗痕，
"帮他们解脱反倒是慈悲。"
谢卿蕴抬头望去，沈郊玄色官服的袖口还沾着未干的血迹。
他身后幽深的内室通道里，浓重的血腥味正随着阴冷的风一阵阵涌来。
谢卿蕴闻言猛地抬头，正对上那名禁军迟疑的目光。
"大人？"禁军的手还悬在男孩鼻息前，似在等待最后的决断。
"救他。"她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方才男孩的求救声仍在耳畔回荡，像一根细针刺进了谢卿蕴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原来，这些被囚禁在此的少男少女，竟都是李由精心搜罗来的"礼物"，
他们被按照权贵们的特殊癖好分门别类地豢养着。
有的擅长琴棋书画，有的生得冰肌玉骨，更多的则是因着某些见不得人的"特质"而被选中。
而那些"不合心意"或是在"应酬"中被玩坏了的，便被随意丢弃在这暗无天日的密室中自生自灭。
三间石室，除了第一间里的人还有个活人样子，其他两间，一间己经是白骨混着腐肉，另一间也是药石无医只剩半口气了。
谢卿蕴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从那阴森的地底密室走出来的。
当她重新站在阳光下时，刺目的光线让她恍惚了一瞬，仿佛从地狱重返人间。
她的官袍下摆还沾着密室里潮湿的霉斑，袖口处不知何时蹭上了一抹暗红的血迹，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沈郊紧随其后走出，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眼前的惨状还是超出了他的预期。
他侧目看向谢卿蕴苍白的脸色，想起她终究是个女子，便难得地放软了语气：
"谢大人受惊了。"
说罢抬手示意侍从备好马车，
作者“佛溪”推荐阅读《囿欲》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今日就先到此为止，我派人送大人回府休息。"
当谢卿蕴浑浑噩噩地登上马车时，突然惊醒般抓住车窗："沈大人，那个孩子......"
沈郊站在马车旁，阳光在他玄色的官服上镀了一层金边，却照不进他深邃的眼眸。
他闻言露出一丝无奈的笑意：
"谢大人放心。"
手指轻轻敲击着刀鞘，
"长公主府上有的是妙手回春的太医。能撑到今日遇见大人，是那孩子的造化。"
他的声音忽然压低，带着几分意味深长：
"待他痊愈，下官定当告知大人。"
说罢抬手示意车夫启程，自己则转身走向那座吞噬了无数生命的宅院，背影在阳光下拖出一道长长的阴影。
……
谢府。
谢卿蕴踏入府门时，脚步虚浮得如同踩在云端。
小桃迎上来，见她面色惨白、官服污浊，眉头立即拧成了结。
"大人可是文官，"小桃一边替她解开衣带，一边嗔怪道，手指轻轻拂过官服上那抹刺目的血迹，
"这模样，倒像是刚从战场上厮杀回来。"
温热的水汽氤氲中，谢卿蕴终于找回些许神智。
她犹豫片刻，还是将今日李府密室的所见所闻道了出来。
说到那个奄奄一息的男孩时，她的声音不自觉地发颤。
然而小桃的反应却出乎意料。
"大人是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小桃的手停顿在半空，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我们能走到今日，不过是比那孩子运气好些罢了。"
见谢卿蕴面露困惑，小桃轻叹一声，语气忽然变得飘忽：
"三千孩童，只淬炼出三十死士，当初还是你......"
话到此处戛然而止，像是突然咬断了舌根。
她迅速背过身去整理衣物，只余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你我也在其中。"
谢卿蕴的指尖在浴桶边缘微微收紧，蒸腾的水汽模糊了她苍白的脸色。
"小桃，"她的声音轻得几乎要被水声淹没，"我...有没有杀过人？"
小桃舀水的动作顿了一下。
铜勺里的热水倾泻而下，在寂静的室内发出格外清晰的声响。
"杀过人如何？没杀过人又如何？"她垂着眼睫，语气平静得近乎诡异，
"在这世道，活着的人谁手上没沾点血？"
水珠顺着谢卿蕴的发梢滴落。
她突然转过身，湿漉漉的双手握住小桃的手腕："我不想杀人。"
水光潋滟中，她的眼睛亮得惊人，
"小桃，你应当看得出来，自从那次失忆后，我早己不是从前那个我了。"
小桃怔住了。
铜勺"咣当"一声掉在地上，热水溅湿了她的裙角。
她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女子，那双眼里的澄澈与坚定，是从前那个在血雨中谈笑自若的右使绝不会有的。
"我知道这一切都是你们苦心经营来的。"
谢卿蕴的声音轻柔却坚定，
"但现在的我，宁愿做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翰林修撰，也不想再回到那个刀口舔血的身份。"
水波荡漾间露出锁骨处一道狰狞的旧伤，谢卿蕴有些讪讪地笑道：
"不知道主公会不会成全我这个失忆之人的任性。"
水汽氤氲中，小桃的视线模糊了一瞬。
她想起地牢里那个为了一碗馊饭就能捅死同伴的少女，又看看眼前这个连沐浴都要撒花瓣的谢大人，
忽然觉得胸口发闷。
半晌，她弯腰捡起铜勺，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大人说什么傻话...您现在，不就是翰林院的谢大人么？"
(http://www.220book.com/book/2PB9/)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