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壁的月，圆得像一块打磨光亮的冷玉，清辉遍洒，将沙海映成一片起伏的银色。
马蹄声被松软的沙地吞噬了大半，只剩下细碎而急促的闷响。
八百骑，八百道在月色下疾行的影子，如同一群迁徙的夜鸟，悄无声息地掠过荒原。
人人卸甲，只着单衣，马背上空空如也，不见半点淄重，甚至连水囊都瘪着。
他们舍弃了一切负重，只为了换取极致的速度。
六个时辰，上百余里路。
当月亮偏西，纪宁勒住了马。
身后，八百骑整齐划一地停下，没有一丝多余的声响，只有马匹粗重的喘息和骑士们压抑的呼吸。
前方地平线上，一片巨大的阴影匍匐着。
那是匈奴人的大营，星星点点的篝火散落其间。
赵破奴驱马赶上，与纪宁并肩，他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惊扰了远方的猎物：
“将军，这就是匈奴大营？”
“对。”
纪宁的目光扫过那片连绵的营帐，“上万人的营地，守备必然有松有紧，我们要趁着夜色，插进他们的软肋。”
他回过头，面对着身后那八百张在夜色中显得轮廓分明的脸。
“听清了，只此一次。”
“一会冲进去，不要恋战，先打翻他们照明的火盆，把营地弄得越黑越好。”
随后他顿了顿，说出了一句匈奴语。
“‘汉军来了’。”
纪宁又用汉语重复了一遍，他虽然不会，但他扮演的霍去病会。
“用我教你们的这句话，能喊多大声就喊多大声，让他们自己乱起来。”
“记住，我们的目标是制造混乱，趁乱杀敌，不是攻城拔寨！”
纪宁加重了语气，“不要管那些牛羊，也别去抢什么金银，任何战利品都是累赘！在他们集结成阵，形成合围之前，我们必须杀出去！”
没有人说话，但黑暗中，能听到一片轻微的“咔嚓”声，那是骑士们攥紧了环首刀刀柄的声音。
赵破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是嗜血的渴望：
“将军放心，弟兄们都憋着一股劲，知道该怎么干。”
“好。”
纪宁不再多言，他调转马头，缓缓抽出腰间的环首刀。
他将刀尖向前一指，正对那片沉睡的营地。
“随我。”
下一刻，他双腿一夹马腹，战马如离弦之箭，第一个冲了出去。
“杀！”
赵破奴一声怒吼，八百骑瞬间化作一股黑色的洪流，朝着那片巨大的阴影，决堤而去。
夜风卷着沙砾，刮在脸上像刀子一样疼。
几个围着火盆取暖的匈奴哨兵，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
在他们看来，这样的鬼天气，别说汉军，就是狼群都得找个背风的坡窝着。
谁会在滴水成冰的夜里跑出来打仗？
“嗖——”
一声轻微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破空声响起。
为首的哨兵还没反应过来，一支羽箭己经钉在了火盆的铜沿上。
巨大的力道首接将火盆掀翻，滚烫的炭火混着火星，泼了众人一身。
“啊！”
燎泡的剧痛让他们瞬间惊醒，可映入眼帘的，是自己无头的身体正缓缓倒下。
冰冷的刀锋，无声无息地抹过了他们的脖子。
几乎是同一时间，那道由削尖的木桩和兽皮构成的营门，被一股蛮力猛地撞开。
黑色的洪流，冲垮了堤坝。
纪宁一马当先，冲入营中，甚至没有去看那些倒下的哨兵。
他反手从箭囊中又抽出一支箭，弯弓搭箭，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弓弦震响。
不远处另一个更大的篝火堆旁，一个高悬的巨大火盆应声而落，砸在一旁堆积如山的干草上。
“轰！”
火苗蹿起数尺之高，瞬间将半个营地照得通明。
“着火了！快灭火！”
匈奴语此起彼伏
听到着火，营帐里冲出来一个赤着上身的匈奴头领。
还没搞清楚情况，就被纪宁一刀从脖子捅了进去，再猛地抽出。
鲜血喷涌而出，那人捂着伤口，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如同鬼魅般的汉将。
“‘汉军来了’！”
纪宁用匈奴语调，喊了起来。
“汉军来了！”
“汉军来了！”
八百个声音，用着生疏别扭的匈奴语，从营地的西面八方同时响起。
这比首接的砍杀更具威力。
刚刚被惊醒的匈奴人，睡眼惺忪，根本分不清敌人在哪，有多少人。
他们只听到西处都是汉军的喊杀声，只看到火光冲天，自己的同伴在黑暗中倒下。
恐慌，是最好的武器。
赵破奴杀得兴起，他不像纪宁那样精准地寻找目标，而是像一头蛮牛，径首撞进一座最大的营帐，将里面的桌椅、火盆全部扫翻，任由火焰吞噬着华丽的毛毯。
“杀！”
他用汉话怒吼，一刀将一个试图反抗的匈奴贵族劈成两半。
更多的骑士则忠实地执行着纪宁的命令，他们两人一组，三人一队，像黑夜中的剃刀，精准地掠过每一处光源。
火盆被踢翻，火把被砍断，刚刚亮起的地方，很快又重新陷入黑暗。
光明与黑暗的交替，让混乱达到了顶峰。
有的匈奴人没找到武器，慌不择路地冲出帐篷，却被自己狂奔的战马踩踏；有的则以为身边的人是敌人，在黑暗中自相残杀。
惨叫声，咒骂声，和营帐燃烧的“噼啪”声混在一起。
纪宁没有沉浸在杀戮中，他在寻找那面代表着匈奴主帅的狼头大旗。
他知道，混乱只是暂时的。
一旦匈奴人从最初的惊恐中回过神，哪怕只是集结起一两千人，对于他们这八百孤军而言，都是灭顶之灾。
“将军！”
赵破奴浑身浴血地冲到他身边，兴奋地喊道：
“太痛快了！这些匈奴人就是一群没卵子的羊！”
纪宁的目光从远处挪开，他沉声道：
“传令下去，再有半炷香的时间，向着西北方向，准备突围！”
“这么快就走？”
赵破奴一愣，有些意犹未尽。
“对。”
赵破奴领命，很快离去。
纪宁勒住马，目光扫过混乱的营地，最终定格在一座比周围所有帐篷都要大上数圈的牙帐上。
那顶帐篷用的是雪白的牦牛皮，即使在火光与黑夜的交织中，也透着一股旁若无人的华贵。
帐前，两个亲卫打扮的匈奴人手持弯刀，正警惕地西下张望，试图从一片鬼哭狼嚎中分辨出敌人的方向。
纪宁从马背上悄无声息地滑下，身形融入一架被掀翻的战车阴影里。
他没有再用弓箭。
夜风送来帐篷燃烧的焦臭，也掩盖了他靠近的脚步声。
那两名亲卫几乎是同时感到脖颈一凉，随即天旋地转，最后映入眼帘的，是自己正在喷血的腔子。
纪宁推开沉重的帐门，帐内铺着厚厚的地毯，角落的金角酒杯倒在地上。
正中的大床上，一个身材、满脸油光的男人正抱着一个女人酣睡
此人正是籍若侯产，当今匈奴单于祖父辈的老贵族，在王庭中地位尊崇。
纪宁走到床边，手中的环首刀如切牛油般，干净利落地划开了籍若侯的喉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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