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三死死抱住怀里的粗陶罐，浑浊的水面因剧烈的颤抖而晃动。
昨日，他在后山一处岩缝里发现一个已近干涸的水洼。
而陶罐里的水，正是他用芦苇杆一滴一滴汲取出来的。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装了半罐水，他就迫不及待跑回家。
谁知道他刚冲进来，就被草帘后的一幕死死钉在原地。
目光落在老人毫无生机的脸上，李三迟迟不敢上前查看。
差一点，就差一点。
若是他跑得再快一点，他爹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李三失魂落魄走到床沿，看着床榻上瘦骨嶙峋的老人，眼泪一下子哗啦啦往下掉。
“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爹~”
“儿子不孝，是我没有用~”
见李三抱头痛哭，七岁小孩跌跌撞撞也扑到床前，干瘪的眼睛却怎么流不出眼泪来。
李三悲痛欲绝将老人抱起，这才发现老人后背黏着一大片黑褐色的皮屑。
自从新挖的水井也干涸后，他们这段时间就以尿解渴。
没想到数日以尿解渴的老人，竟然连汗腺都枯竭了。
想到这里，李三顿时悲从中来。
热风卷着黄土沙粒扑打在李三父子俩脸上，有些生疼。
李春来抓住李三的衣角，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艰难开口。
“爹，我想喝水……”
从昨天到今天，他一滴水都没有喝过，连尿都尿不出来。
往日，还可以喝尿。
现在他是连尿都没有得喝。
听到儿子的话，李三这才从悲伤中抽离出来。
孩童凹陷的眼窝里浮着一层灰翳，手背细得能看见淡青血管在跳动。
看到自已儿子这副模样，李三眼眶再度泛红。
自从旱灾以来，他妻子、父母相继离世。
如今，只剩下他跟儿子两个人守着那半死不活的庄稼。
再不下雨，不止地里的庄稼，就连他们这些人都活不下去了。
“春来，这陶罐有水你先喝着。”
“我这就去外面给你找吃的。”
说着，李三颤抖着双手从床底摸出一个钱袋，45枚铜板在掌心叮当作响。
如今粮食价格上涨快速，他之前攒下来的钱几乎都用来买米糠了。
他们一家也从一开始的一天两顿，到一天一顿米糠糊糊。
经过灶台时，李三忽而瞥见角落里散落的糠皮——那是妻子咽气前省下的口粮。
记忆里那双温软的手抚上他脸颊，红着眼眶不舍交代自已。
"给春来多留些......"
想到妻子临终前的交代，李三忍痛转身出了门。
李春来捧着陶罐，看着里面浑浊的水一点也没有嫌弃。
他小心翼翼捧着陶罐，无比珍惜一点点喝,仿佛手中陶罐装的是玉露琼浆。
嘴唇没那么干后，李春来用粗布盖在上面，转身进房间把陶罐放在床底下。
再把不用的木桶盖在上面。
确定掩藏好后，他这才放心走出房间，安静乖巧坐在凳子上。
等待父亲的归来。
如今已是5月，北部的天气已接近40度，空气热得有些扭曲。
李三满头大汗快步行走在太阳底下，草鞋底隐隐开始发烫。
他感觉鞋底快冒火星子了。
地面因长期干旱宛如蛛网般裂开，地里的庄稼早已枯萎。
路过庄稼，李三看到一群村民围成一个圈，圈子中间是一个身穿道服的老翁。
老道士右手拿着桃木剑，左手拿着黄符，嘴里碎碎念念。
黄纸符在桃木剑尖燃成灰烬，老道士沙哑的声音混着铜铃声一同刺入他的耳里。
"天地玄黄，龙神归位！"
忽然，剑尖指向迎面走来的李三，道士浑浊的眼球倏而暴突。
"有丧星冲撞了雨神！"
“！！！”
李三脸色惨白踉跄后退几步，后背撞上一棵枯死的槐树。
树皮簌簌剥落，砸在李三身上，他发疯似的朝镇子狂奔。
内心却疯狂吐槽。
尽做些无用功。
自从闹旱灾以来，这些法事做了一场又一场。
老道士赚得盆满钵满，老天爷却连一滴雨都没有下。
有这钱，还不如拿来买粮食。
很快，李三便来到镇上的粮食铺。
看到粮铺前的惨状，他瞳孔猛然紧缩。
一名披头散发的老妇人正将襁褓按在自已干瘪的胸脯上，婴孩的啼哭微弱得像只病猫。
佝偻的老人攥着空布袋，一脸享受舔舐地上被踩成泥的糠饼残渣。
铺子前方早已经挤满了人群，嘈杂的声音瞬间砸入他耳朵里。
“天杀的，这米糠咋又涨价了？”
“这都是第几回涨价了？再这么涨下去我们都得等死。”
“1斤米糠就要14文钱，真是不让我们这些百姓活咯~”
“嘘，快别说了。”
“等会儿让掌柜听到，指不定涨得更快。”
听到众人的话，李三脸色凝重捏紧拳头。
1斤米糠14文，45文只能够买3斤。
往后，这米糠肯定还会涨。
思及此，李三毫不犹豫加入队伍中，跟其他人一起挤到前面。
这个时候还讲什么公德心，如今他们只有一个念头。
那就是尽快买到粮食。
这粮食随时涨价，说不定等会儿轮到他们又涨了。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就在这时，粮食铺的店小二拿着一个牌子出来，环视众人一圈。
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下，趾高气昂把铺子前的牌子换下。
扯着嗓子喊道。
“即刻起，米糠15文1斤，糙米25文1斤，大米45文1斤。”
话音一落，现场一片躁动。
“咋又涨价了？”
“这才刚涨价不久，前后不到两个时辰！”
买到粮食的人一脸站在旁边幸灾乐祸，还没买到的人出声抗议。
“这不公平，我们还在排队呢。”
“对，不公平！”
“凭什么前面的人便宜1文，我们要贵1文钱。”
1文钱看似不多，有时却能饿死人。
"天杀的奸商！"
满脸面疮的汉子攥起拳头暴起，却被店小二一杆秤砣砸去。
刹那间，几滴鲜血溅在【童叟无欺】的匾额上。
这时，掌柜的冷笑声从铺子里传来。
"嫌贵？那就别买。"
“县衙粮仓昨日被洗劫一空，如今整个镇子就我们这里有粮食卖。”
“别人想买都没得买，你们还嫌贵？！”
众人一听，瞬间安静下来。
难怪粮食前段时间刚涨完价，今天又涨价了。
想到抢劫粮仓的人，众人心中又是一顿咒骂，可把他们害惨了。
之前官府发卖粮食，米糠1斤才9文钱，现在直接涨到15文1斤。
李三脸色凝重将铜钱攥得嵌入掌心，周围腐臭的汗味和绝望的喘息在人群中蒸腾。
当终于轮到他挤到最前头时，店小二手中舀糠的斗勺突然抖了几下。
本该三斤的份量，分明少了半成。
他猛然抬头，从喉咙里挤出声音。
“这……”
店小二眼睛一瞪，无情将糠袋甩在他脸上。
粗糙的麻布刮过李三溃烂的嘴角，鲜血滴落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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