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乾清宫。
金砖铺就的地面光可鉴人，倒映着殿顶巨大的蟠龙藻井，冰冷而又威严。檀香炉里，青烟袅袅，却驱不散空气中那股令人窒息的压抑。
“皇上，三藩未平，国库空虚，此时倾全国之力南征，实非明智之举！万望皇上三思！”
一道声音在大殿中响起，嘶哑却有力。
纳兰明珠，当朝大学士，一身簇新的官服，跪伏在冰冷的金砖之上，花白的额头紧紧贴着地面。
在他的身前，是一份刚刚由八百里加急从广东传回的奏报，奏报旁，则是一份己经拟好、只待用印的圣旨——《御驾亲征讨林逆诏》。
龙椅之上，年轻的康熙皇帝玄烨面沉如水。
他没有看跪在地上的明珠，目光只是落在那份描绘着“复兴元年式”步枪草图的战报上。那看似粗糙的线条，在他眼中，却仿佛是一头择人而噬的洪荒猛兽，散发着让他心悸的危险气息。
“明相，”康熙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寒意，“潮州一日而下，守将姚启圣被生擒，朕的八旗精锐在两百步外被屠戮殆尽。你告诉朕，若朕不亲征，如何向天下人交代？如何告慰那些战死的八旗勇士的英灵？”
“皇上！”明珠猛地抬头，老眼中竟含着泪光，“老臣并非怯战！只是……只是那吴应熊在云南厉兵秣马，耿精忠在福建首鼠两端，尚家余孽在广西蠢蠢欲动！此三逆，才是我大清的心腹大患！”
他从袖中抽出一份密折，高高举过头顶。
“这是老臣安插在云南的眼线，冒死传回的情报！吴应熊正以‘茶马交易’为名，从西域私购战马万匹，又在东川府秘密开矿铸炮！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林枫小儿，不过是疥癣之疾，盘踞广州一隅，成不了气候。可一旦我大清主力尽出南下，吴应熊趁机从西南发难，与耿、尚二逆遥相呼应，届时我大清将三面受敌，国本动摇啊！”
明珠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声泪俱下。他身后的几名心腹大臣，立刻齐刷刷地跪倒一片，纷纷附和。
“明相所言极是！请皇上以社稷为重，先安内，再攘外！”
“攘外必先安内”的论调，如同病毒一般，迅速在殿内部分官员中蔓延开来。
然而，这番话却像一桶滚油，浇在了另一人的心头。
“放屁！”
一声雷霆般的怒喝，炸响在庄严肃穆的乾清宫内。
索额图，当朝领侍卫内大臣，国丈之尊，一身亲王等级的朝服，从队列中踏步而出。他那张素来骄横的脸涨得通红，指着明珠的鼻子，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对方的脸上。
“明珠！你这老匹夫，安的是什么心？！”
“吴应熊是心腹大患？他吴家三代都是我大清的狗！他爹吴三桂反了，他敢反吗？他没那个胆子！”
索额图转向龙椅，对着康熙重重一拜，声如洪钟。
“皇上！林枫之患，不在其兵马，不在其火器，而在其心！”
“他公然打出‘反清复汉’的旗号，祭奠那前明死鬼李定国，又在广州推行什么‘分田地、废税赋’的妖言邪说！这才是真正动摇我大清国本的毒瘤！”
“如今南方的那些汉人泥腿子，都快把那林枫当成活菩萨了！若不以雷霆之势，将其碾为齑粉，让天下人都看看反叛我大清的下场，不出三年，整个南中国，恐怕都要竖起他林家的反旗！”
“到那时，才是真正的大势己去，悔之晚矣！”
索额图的话，字字诛心，首指问题的核心。
他身后的满洲亲贵和鹰派将领们，如同被打了鸡血一般，纷纷出列，战意昂扬。
“索相说得对！不灭林枫，国威何在？”
“末将请为先锋！愿提三千铁骑，踏平广州！”
“请皇上御驾亲征！扬我大清天威！”
一时间，乾清宫内，两派人马，泾渭分明。
一方主张先稳住三藩，徐图缓进。
一方力主雷霆一击，先灭林枫。
争吵声、呵斥声、表忠心的呐喊声，此起彼伏，将这座帝国的最高权力殿堂，变成了喧嚣的菜市场。
明珠涨红了脸，与索额图据理力争。
索额图更是毫不退让，言辞愈发激烈，几乎要与明珠当殿动手。
而龙椅之上，康熙皇帝，却始终一言不发。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下方那一张张或忠诚、或急切、或充满了算计的脸，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没有任何人能看懂的情绪在翻涌。
他的手指，在冰冷的龙椅扶手上，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
“笃。”
“笃。”
“笃。”
那沉闷的声响，在喧嚣的大殿中，显得如此微不足道，却又像一柄无形的重锤，敲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所有人都知道，这位年轻的天子，正陷入一个前所未有的两难之境。
他的每一个决定，都将深刻地影响这个庞大帝国的未来走向。
朝堂之上，前所未有的巨大争议，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将战争的阴云暂时驱散，却也让整个帝国的神经，都紧绷到了极致。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那最终的，来自九天之上的裁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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