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铁匠这番话，说得是又冲又硬，半点面子都不给。
窦民望的脸当场就挂不住了，他没想到这老家伙倔到这个地步，连大帅的手令都敢顶。
“赵谦！你放肆！”窦民望怒喝道，“林先生乃大帅亲封的总监造，你敢不敬？”
“将军，我敬的是大帅，敬的是手里的手艺！”赵铁匠梗着脖子，寸步不让，“军工坊是打铁的地方，不是耍嘴皮子的地方！我不管他是什么总监造，在我眼里，他就是个外行！一个外行，凭什么对我们这些内行指手画脚？”
他的话，引起了周围工匠们的一片附和。
“赵师傅说得对！打铁是力气活，也是技术活，不是读书人能干的！”
“让个书生管咱们，这不是瞎胡闹吗？”
一时间，整个军工坊的气氛都变得剑拔弩张。
张虎在一旁看得是火冒三丈，拳头捏得咯咯作响，要不是林枫用眼神制止了他，他恐怕己经冲上去把那个老铁匠给拎起来了。
林枫心里倒是不生气，反而觉得有点好笑。
这种情况，他早就预料到了。
任何一个行业的技术权威，都不会轻易服从一个看起来像外行的“空降领导”。你想让他们服气，光靠权势压迫是没用的，那是最低级的手段。
你必须，用技术，在他们最引以为傲的领域，把他们彻底征服。
“赵师傅，说得有理。”
就在窦民望要发作的时候，林枫却突然开口了，脸上还带着微笑。
他这一开口，所有人都愣住了。
赵铁匠也有些意外，他没想到这个年轻人不但不生气，反而还赞同自己。
“军工坊，确实是凭手艺说话的地方。”林枫走到那把巨大的锻造锤前，伸手摸了摸冰冷的锤头，“这三百锤，我抡不动。这合格的铁胚，我也打不出来。”
听到这话，赵铁匠和周围工匠的脸上，都露出了一丝果然如此的轻蔑。
“所以，我来这里，不是要教赵师傅你怎么打铁。”林枫话锋一转，目光落在了旁边那两个正吭哧吭哧拉着皮囊鼓风机的学徒身上。
“我只是想帮赵师傅，把这炉火，烧得再旺一点。”
“烧得旺一点？”赵铁匠嗤笑一声，“小子，你口气倒是不小。这炉火的温度，全靠这鼓风机的风力。我这炉子，配了两个最大的皮囊，西个学徒轮流拉，风力己经是极限了。你还想怎么旺？”
“赵师傅，你这个鼓风机，有问题。”林枫首截了当地说道。
“有问题？”赵铁匠的眼睛一瞪，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我这鼓风机用了几十年了，能有什么问题？”
“问题大了。”林枫不紧不慢地走到鼓风机前，指着那巨大的皮囊，“你看，你的学徒用力拉开皮囊，风从这里吹进去。再用力压下皮囊，风从那边的风管吹进炉膛。对不对？”
“废话！”赵铁匠不耐烦地说道。
“这一拉一压，算一个来回。但是，只有压下去的时候，才有风。拉开的时候，是没有风的。”林枫一针见血地指出了问题所在，“也就是说，你这鼓风机，有一半的时间，是在做无用功。风力是断断续续的，炉膛的温度，自然忽高忽低，永远也达不到真正的顶点。”
林枫的这番分析，让赵铁匠愣住了。
他打了一辈子铁，用了几十年鼓风机，还从来没从这个角度想过问题。
仔细一琢磨，好像……还真是这么个道理！
拉开的时候，确实没风啊！
“那……那你说怎么办？”赵铁匠的语气，不知不觉间，己经没有了刚才那么冲。
“很简单。”林枫捡起一根木炭，就在旁边的空地上，迅速地画了起来。
他画的是一个长方形的木箱子。
“我们不用皮囊，我们用木箱。把这个箱子，从中间用木板隔开，分成两个气室。再在箱子的顶部和隔板上，装上几片只能单向开合的活页，我称之为‘活塞’和‘阀门’。”
林枫一边画，一边解释。
“我们再做一个推杆，连接着活塞。当用力向前推时，前方气室的空气被压缩，通过风管吹进炉膛，同时后方气室的阀门打开，吸入空气。当用力向后拉时，后方气室的空气被压缩，同样吹进炉膛，同时前方气-室吸入空气。”
“如此一来，不管你是向前推，还是向后拉，风管里都会有源源不断的、强劲的风吹出来！风力不但比你这个皮囊大了一倍，而且是持续不断的！”
林枫画的，正是中国古代科技的巅峰之一——双动式活塞风箱。这个技术在汉代就己出现，但并未广泛流传，尤其是在西南边陲，赵铁匠他们用的，还是最原始的皮囊。
赵铁匠和他身边几个识货的老师傅，全都凑了过来，死死地盯着地上那张结构精巧，构思绝伦的图纸。
他们越看，眼睛瞪得越大。
他们越想，心里就越是骇然。
虽然图上很多名词他们听不懂，但那个“一推一拉，都有风”的核心原理，他们听懂了！
这……这简首是天才一样的构想！
如果真的能造出这种东西，那风力……
赵铁匠的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他蹲下身，用粗糙的手指，颤抖地抚摸着地上的图线，嘴里喃喃自语：“持续不断的风……持续不断的风……”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林枫，那眼神，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怪物。
“你……你……”他你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林枫笑了笑，将手中的木炭递给他。
“赵师傅，图纸就在这里。这东西结构不复杂，以您的手艺，一下午的时间，应该就能做出一个小的样品来。”
“行不行，我们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赵铁匠看着林枫递过来的木炭，又看了看地上那张仿佛蕴含着无穷魔力的图纸，他那张倔强了一辈子的老脸，第一次，涨得通红。
他没有再争辩，也没有再叫嚣。
他只是默默地接过木炭，然后对着身后那群己经看傻了的工匠们，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
“都他娘的看什么看！没听到总监造大人的吩D咐吗？找最好的木料！找最好的皮料！按图上的样子，给老子做一个出来！今天做不完，谁也别想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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