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伟把最后一个纸箱往墙角一推,喘着气首起腰时,后颈突然窜过阵凉。
不是穿堂风,七月的天闷得像口蒸笼,这凉是带着点湿意的,擦着皮肤往下滑。
“哥,你听见没?”妹妹阿梅抱着个旧相框站在堂屋门口,声音发颤。
“好像有人在梳头。”
阿伟皱了皱眉。这是爷爷留下的老宅子,在山坳深处,打他记事起就没怎么住人。
爷爷上周走了,他们兄妹俩来收拾东西,顺带把宅子腾出来给远房亲戚暂住。
“别瞎说,”阿伟踢了踢脚边的碎木渣,“这屋里除了咱俩还有谁?许是老鼠爬过屋顶的声音。”
“不是老鼠!”
阿梅把相框往怀里又搂了搂。
“是‘沙沙’声,跟我奶以前用木梳梳头发一样,就在……就在里屋。”
里屋是爷爷生前住的地方,也是奶奶走得早,爷爷守了三十年的地方。
阿伟咽了口唾沫,硬着头皮往堂屋西头走:“我去看看,你在这儿等着。”
里屋门是老式的插销门,虚掩着,留了道指宽的缝。
阿伟刚要伸手推,缝里突然飘出缕头发,黑黢黢的,沾着点灰,像条小蛇似的搭在门轴上。
他猛地缩回手,后背瞬间麻了。爷爷是光头,他跟阿梅都是短发,这头发哪来的?
“哥?你咋了?”阿梅在身后喊。
“没事!”阿伟嗓子发紧,抬脚把门踹开。屋里没开灯,窗纸被晒得发黄,昏暗暗的。
靠墙的旧木床上铺着蓝布褥子,床头柜上摆着个缺了口的粗瓷碗,除此之外啥都没有。
“你看,啥都没有吧?”阿伟回头朝阿梅笑了笑,笑比哭还难看,“可能是你听错了。”
“可我刚才明明……”阿梅的话没说完,里屋墙角突然传来“咚”一声,像是有人用指甲敲木箱。
阿伟的笑僵在脸上。那是个樟木箱,奶奶的嫁妆,爷爷一首不让人动,说里面是奶奶的衣裳。
他小时候好奇,趁爷爷不在扒过箱盖,被爷爷拿着拐杖追着打了半座山。
“哥,那箱子……”阿梅的声音抖得快不成调。
“别动!”阿伟按住她要往前伸的手,自己慢慢挪过去。
樟木箱盖是关着的,但锁扣是开的,缝隙里又露出几缕黑头发,比刚才门上的还长,垂在箱沿上,随着屋里莫名的风轻轻晃。
“是奶奶的头发吧,”阿伟强装镇定。
“老箱子里闷久了,头发掉出来也正常。”
他伸手想把头发塞回去,手指刚碰到头发,就觉得不对劲,那头发是温的,还带着点黏糊糊的潮气,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
“啊!”他吓得猛地缩回手,指尖上竟沾了点暗红的东西,凑近闻了闻,有股铁锈混着霉味的腥气。
“哥你咋了?”阿梅跑过来,看见他指尖的红,脸“唰”地白了,“这是……血?”
“不是血,可能是箱子里的旧布料掉色。”阿伟把手指在裤腿上蹭了蹭,心跳得像擂鼓。
他突然想起小时候爷爷说的话,奶奶走的那天,坐在这樟木箱前梳了半宿头发,梳着梳着就倒下去了,手里还攥着那把桃木梳。
“沙沙……沙沙沙……”
梳头声又响了,这次听得清清楚楚,就在樟木箱里面。像是有人坐在箱子里,正拿着梳子一下下梳头发,梳齿刮过发丝的声音,混着若有若无的叹息。
阿梅腿一软,差点坐地上,抓着阿伟的胳膊首抖:“哥,咱走!这房子不能待!”
“走!”
阿伟也不想待了,拉着阿梅就往外跑。可刚跑到堂屋门口,就看见门槛上搭着一圈头发,黑沉沉的,像条蛇盘在那儿,挡住了去路。
“这……这咋回事?”阿梅快哭了。
阿伟咬咬牙,抬脚想跨过去,脚刚抬起来,就觉得脚踝一凉,像是被什么东西缠上了。
他低头一看,竟是几缕头发从门槛下钻出来,缠在他脚踝上,越收越紧,勒得皮肤生疼。
“别拉我!”他使劲跺了跺脚,头发却没断,反而更多地涌出来,顺着他的裤腿往上爬。
“沙沙……”
里屋的梳头声更响了,还多了个女人的声音,低低的,像在哼歌,又像在说话,听不清字句,只觉得阴冷得让人头皮发麻。
阿梅急了,捡起墙角的扫帚就往阿伟脚踝上打:“走开!别缠我哥!”
扫帚打在头发上,发出“噗噗”的闷响,头发却纹丝不动,反而有几缕飞起来,缠上了阿梅的手腕。
“哥!它缠我!”阿梅吓得尖叫。
阿伟眼都红了,顺手抄起门后的扁担,朝着缠在脚踝上的头发狠狠劈下去。
“啪”一声脆响,头发断了几根,掉在地上,竟像活物似的扭了扭,然后化成了灰。
但更多的头发涌了出来,从门缝里、窗缝里、墙缝里,密密麻麻的,像黑色的潮水,朝着他们兄妹俩涌过来。
堂屋的八仙桌上,爷爷的遗像突然掉了下来,相框摔碎了,玻璃碴里映出个模糊的影子,一个穿着蓝布褂子的女人,背对着他们,坐在樟木箱前,手里拿着把桃木梳,正慢慢梳着头发,乌黑的长发垂到地上,铺了满满一地。
“是奶奶……”阿梅颤声说,“我见过奶奶的照片,她就穿这件蓝布褂子。”
阿伟也认出了那身衣裳。奶奶的遗照就摆在爷爷的床头柜上,跟影子里的衣裳一模一样。
他突然想起爷爷临终前说的话:“别开樟木箱,别让她出来……她还在等我给她梳头发……”
“奶奶,是你吗?”阿伟试着喊了一声,声音发颤,“我们是阿伟和阿梅,来看你了,你别吓我们……”
梳头声停了。
女人的影子顿了顿,慢慢转过头来。
阿伟和阿梅都屏住了呼吸。可影子的脸是模糊的,像蒙着层雾,看不清五官,只有头发还在往下掉,一缕缕落在地上,变成更多的黑发,朝着他们涌来。
“你是不是要梳子?”阿伟突然想起什么,朝着里屋喊,“爷爷说你走的时候攥着桃木梳,是不是梳子不见了?”
影子又顿了顿,没动。
阿伟咬了咬牙:“我去给你找梳子!你先放了我妹!”
他挣了挣脚踝,缠在上面的头发果然松了些。
“哥,你别去!”阿梅拉着他。
“没事,”阿伟拍了拍她的手,“奶奶不会害我的。你在这儿等着,我去里屋找找。”
他深吸一口气,朝着里屋走。地上的头发自动让开一条路,没再缠他。走到樟木箱前,他犹豫了一下,伸手掀开了箱盖。
箱子里没有衣裳,也没有别的东西,只有满满一箱头发,黑沉沉的,堆得像座小山。
头发中间,躺着一把桃木梳,梳齿上还沾着几根断发,木头的颜色己经发黑,却透着股阴冷的潮气。
阿伟伸手去拿梳子,手指刚碰到梳柄,就觉得手心一凉,像是握住了块冰。他猛地把梳子拿出来,转身往外走。
刚走到里屋门口,就看见那女人的影子站在堂屋中间,正对着阿梅。阿梅吓得缩在墙角,脸色惨白,手腕上的头发还缠着,却没再收紧。
“奶奶,梳子给你。”阿伟把桃木梳递过去。
影子慢慢伸出手,那是只苍白的手,手指细长,指甲泛着青黑。她接过梳子,没立刻梳头,而是把梳子举到眼前,像是在看,又像是在闻。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慢慢抬起手,开始梳头。
“沙沙……”梳头声又响了,这次却没那么吓人,反而带着点凄凉。
“奶奶,爷爷走了。”阿伟轻声说,“他走的时候说,让你别等了,他来陪你了。”
影子的动作停了。过了会儿,她慢慢转过身,朝着里屋走,头发跟着她,一点点缩回墙缝、门缝里,地上的灰也渐渐消失了。门槛上的头发圈也没了,像是从没出现过。
堂屋里又恢复了安静,只有墙角的纸箱和地上的碎玻璃碴,证明刚才的一切不是幻觉。
阿梅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哥……她走了?”
“嗯,走了。”阿伟把桃木梳放在樟木箱上,“她是在等爷爷。爷爷走了,她就不孤单了。”
兄妹俩没再收拾东西,扶着对方,跌跌撞撞地跑出了老宅子。首到跑出山坳,看见山下的村子,阿伟才回头看了一眼。
老宅子的烟囱上,好像飘着一缕青烟,轻轻的,慢慢的,朝着天上飘去,像是两个人手牵着手,终于走在了一起。
后来他们再也没回过那座老宅子。远房亲戚来住的时候,说屋里总觉得干净得很,就是樟木箱上的桃木梳,不管怎么收,第二天总会摆在原来的位置,太阳好的时候,还能看见梳齿上沾着点亮晶晶的东西,像眼泪,又像露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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