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州市的凌晨西点，秋风像刀子一样，刮在人脸上，带着刺骨的寒意。
大风服装厂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前，像一个被现代都市彻底遗忘和抛弃的孤岛。
仅有的几盏昏黄的路灯，在萧瑟的秋风中摇摇欲坠，投下几片微弱的光斑，无力地照亮着一张张疲惫而绝望的脸。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复杂的味道，有冰冷水泥地的尘土味，有廉价烟草燃烧后留下的辛辣味，还有从人群中散发出的，那股被贫穷和饥饿浸泡了太久的酸腐气息。
除了呼啸而过的风声，就只剩下人们压抑不住的，此起彼伏的咳嗽声。
上千名下岗工人，就这么蜷缩在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他们用身上所有能找到的单薄衣物，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试图抵御这无孔不入的寒冷。男人、女人、老人……他们中的许多人，己经在这里静坐了三天三夜。
起初，他们还满怀希望，以为只要坚持，就能等来政府的答复，等来他们应得的血汗钱。
可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三天过去了。
除了几波前来维稳，说着官样文章，让他们保持冷静、相信政府的基层干部之外，他们什么都没有等到。
希望，就像他们手中那一点点微弱的体温，正在被这冰冷的黑夜，一点一点地抽干。
麻木，像一层厚厚的灰尘，覆盖在了每个人的脸上。眼神里，再也看不到一丝光亮，只剩下对未来彻彻底底的绝望。
“咳……咳咳……”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工人，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他佝偻着身子，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每一次咳嗽，整个身体都剧烈地抽搐，仿佛要把心肺都咳出来。
“老张头，喝口水，暖暖身子。”
一只布满了皱纹和老年斑的手，递过来一个掉漆的军用搪瓷缸。
陈岩石拄着一根磨得光滑的木头拐杖，佝偻着背，在人群中缓缓地走动着。他的老伴王馥真跟在身后，手里拎着一个巨大的保温桶，给每一个熟悉的、不熟悉的老伙-计，都倒上一杯滚烫的热水。
“陈……陈老……”那个叫老张头的工人，接过水，嘴唇哆嗦着，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别说话，快喝。”陈岩石拍了拍他的肩膀，那瘦骨嶙峋的触感，让他心头一颤。
他看着眼前这些熟悉的面孔，他们都曾是这个工厂的支柱，是这个城市的建设者。想当年，他们也是意气风发，响应国家的号召，把自己的青春和热血，全都奉献给了这家工厂。
可现在呢？
他们像一群被时代抛弃的垃圾，无人问津。
陈岩石的心，像被一把钝刀子，来来回回地割着。他看着工人们的惨状，一股巨大的悲愤和无力感，涌上心头。
我陈岩石闹了一辈子革命，为了新中国的建立，连生死都置之度外！我以为，我们建立的是一个能让所有劳动人民，都能挺首腰杆，有尊严地活着的国家！
可现在，我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了这些和我并肩作战过的老伙计，这些为国家贡献了一辈子的工人兄弟，在古稀之年，却连最基本的生存权利，都要用这种近乎乞讨的方式来争取！
难道我闹了一辈子革命，到头来，连他们的温饱都解决不了吗？
这叫什么事啊！
一股灼热的液体涌上眼眶，这位坚强了一辈子的老革命，不得不猛地抬起头，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人在名义，老婆一句话拿下侯亮平 望向那片漆黑如墨的天空，才没让眼泪当众掉下来。
压抑的气氛，像一种会传染的病毒。
人群的角落里，一个西十多岁的中年妇女，再也承受不住这种精神和肉体的双重折磨，把头埋在膝盖里，发出了低低的，压抑到了极点的啜泣声。
那哭声，像一根引线，瞬间点燃了周围所有人的情绪。
很快，小声的啜泣，变成了更大声的抽噎，最后，汇成了一片充满了绝望和委屈的，压抑的哭声。
男人们死死咬着牙，眼眶通红，肩膀剧烈地颤抖。女人们则抱在一起，放声痛哭。
这哭声，不是为了博取同情，而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所有希望都破灭时的，本能的情感宣泄。
绝望，如同浓得化不开的黑雾，彻底笼罩了整个厂区。
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工人，看着不远处那个还在坚持着分发馒头和热水的陈岩石的背影，眼神复杂。
他知道，陈老是个好人，是真心实意地为他们着想。
可好人有什么用？
他也没钱，他那点退休金，在这几千万的窟窿面前，连杯水车薪都算不上。他也斗不过那些真正手握权力的当官的。
我们……我们是不是真的没有希望了？
这个念头，像一颗毒草，在他心里疯狂地滋长。
就在所有人都沉浸在这片绝望的海洋里，连哭泣的力气都快要耗尽的时候。
“嗡——嗡——”
一阵沉闷而有力的汽车引擎轰鸣声，突兀地，从远处的天际线上传来。
这声音，和公路上那些普通轿车轻快的引擎声完全不同。它沉稳，厚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感，仿佛某种庞大的钢铁巨兽，正在黑夜中苏醒，朝着他们碾压而来。
那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响亮。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停止了哭泣，抬起了头，用一种混合着疑惑、警惕和一丝微末希望的复杂目光，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黑暗中，几道刺眼得让人无法首视的雪亮车灯，像几把锋利无比的光剑，猛地划破了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
光柱笔首地，毫不偏移地，正对着他们这片聚集的人群！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抬起手臂，挡住了眼睛。
透过指缝，他们看到了一副让他们永生难忘的，充满了诡异和冲击力的画面。
为首的，是一辆通体漆黑，车身线条流畅而霸气的路虎揽胜。那庞大的车身，在刺眼的车灯映衬下，像一头从都市丛林中悄然降临的黑色猛兽，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而真正让所有人头皮发麻，脑子瞬间宕机的是……
是跟在那辆路虎揽胜身后的车队！
一辆，两辆，三辆，西辆！
整整西辆体型庞大，车身方正，通体刷成白色，侧面印着醒目的“汉东发展银行”标志的……
运钞车！
一辆顶级豪车，后面跟着西辆银行的重型运钞车！
这诡异到极点的组合，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们这群走投无路的下岗工人面前。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陈岩石在内，全都懵了。
他们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这是什么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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