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碎之声,如同冰锥刺入骨髓,在死寂的暖阁内久久回荡。
那枚象征着太子尊荣与无上恩宠的蟠龙玉佩,此刻己化作一地冰冷的碎玉,散落在御榻前粘稠的血污与尘埃之中。莹白的碎片,倒映着窗外铅灰色的天光,也倒映着刘禅那张因剧痛、悲恸与巨大心神损耗而彻底扭曲、泪流满面、却死死咬住下唇不肯发出一丝呜咽的苍白小脸。
时间,仿佛被这刺耳的碎裂声彻底冻结。
御榻旁,刘备在喷出那口带着泡沫的暗红鲜血后,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最后一丝支撑,剧烈地抽搐了几下,浑浊的血眼死死盯着地上那摊破碎的莹白,枯槁的嘴唇无声地开合着,似乎想呼唤什么,却最终只发出一串模糊的、如同破旧风箱漏气般的嗬嗬声,瞳孔中的光芒如同风中残烛,急速黯淡下去,彻底陷入了深沉的昏迷。只有胸口那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起伏,证明着这具承载了太多苦难与遗憾的躯体,尚未彻底冰冷。
“陛下——!”
“快!施针!灌参汤!”
短暂的死寂被更绝望的惊呼和徒劳的忙碌取代。御医们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的稻草,扑在刘备身上,银针飞舞,药气弥漫。暖阁内再次被一种末日将至的恐慌所笼罩。
而在这片混乱与绝望的中心——
“殿下!殿下!” 赵云抱着怀中那具小小的、因痛苦而剧烈颤抖的身躯,虎目赤红,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惶。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刘禅体内那股狂暴的精神力量正在失控地冲撞,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击着他本就濒临崩溃的孩童躯壳!那玉碎,是心神彻底失守的征兆!
刘禅蜷缩在赵云坚实如铁的臂弯里,小小的身体绷紧如弓。头颅深处那撕裂般的剧痛如同千万根烧红的钢针在疯狂攒刺!破碎的画面在意识中无序地冲撞:玄武门的血雨腥风,长坂坡的尸山血海,江陵焚天的烽火,李严袖中毒刃的幽蓝寒光,父皇喷溅的鲜血,二叔断首的悲号,三叔狂暴的蛇矛…还有那冰冷坠地的双舆图,那碎裂的蟠龙玉佩…所有的绝望、愤怒、不甘、撕心裂肺的痛楚,如同无数条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灵魂,啃噬着他的理智!
“呃啊——!!!” 又一声压抑不住的、如同幼兽濒死般的痛苦嘶鸣从刘禅紧咬的牙关中迸出,比之前更加凄厉!他那只刚刚挥出、砸碎了玉佩的左手,此刻正死死地抓住自己胸口的衣襟,纤细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仿佛要将那颗承载了太多苦难的心脏硬生生挖出来!
“阿斗!” 张飞猛地从方才的沉重悲怆中惊醒,看着刘禅痛苦扭曲的小脸和地上那摊刺目的碎玉,豹头环脸上掠过巨大的痛惜与一丝难以言喻的茫然。他不懂那些弯弯绕绕,但他知道阿斗在承受着什么!他下意识地想上前。
“都退下!” 诸葛亮冰冷的声音如同寒铁铸就的律令,瞬间压下所有躁动!他一步抢到赵云身前,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探针,瞬间锁定了刘禅的状态——那不是简单的伤痛发作,而是心神彻底崩溃、意志濒临瓦解的征兆!巨大的精神反噬正在摧毁这具年幼的躯体!
没有任何犹豫!诸葛亮闪电般伸出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指如剑!指尖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神安宁的韵律,快如闪电般点向刘禅头顶的百会穴!同时,左手五指箕张,掌心向下,虚按在刘禅剧烈起伏的胸口膻中穴上方半寸之处!
一股清凉温润的气流,如同甘霖般瞬间涌入刘禅那如同烈焰地狱般灼痛的识海!强行抚平那狂暴冲撞的精神乱流!同时,另一股温煦醇厚的暖流自胸口膻中穴散开,迅速流遍西肢百骸,如同最温柔的抚慰,滋养着那因剧痛和心力交瘁而濒临枯竭的经脉与脏腑!
刘禅身体那剧烈的颤抖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强行压制,渐渐平复下来。紧口衣襟的手缓缓松开,紧绷如弓的身体也软软地瘫靠在赵云怀中。那扭曲痛苦的表情慢慢舒展,紧咬的嘴唇也松开了,留下深深的齿痕和一丝血迹。急促而痛苦的喘息变得绵长而微弱,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的幼兽,终于陷入了深沉的昏睡。只是那眉头依旧紧锁着,仿佛在梦中依旧背负着千钧重担。
暖阁内再次陷入一片沉重的死寂,只有刘备那微弱的、如同游丝般的喘息,和刘禅昏睡中绵长却不安稳的呼吸声,在弥漫着血腥、药味和焦糊气息的空气中交织。
诸葛亮缓缓收回手指,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了几分,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方才那看似简单的两指一点,一按,实则耗费了他巨大的心神。他凝望着赵云怀中昏睡的刘禅,眼神复杂到了极点。那超越年龄的清醒与决断,那玉石俱焚般的痛苦崩溃…这个孩子身上,到底隐藏着什么?
“丞相…” 赵云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与深深的忧虑。
“无妨。殿下心神损耗过剧,加之悲恸攻心,需静养。” 诸葛亮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目光重新变得锐利如刀,扫过惊魂未定的群臣,“将殿下送回东宫,着吴普好生看护。东宫内外,由子龙你亲自坐镇!擅闯者,杀无赦!”
“诺!” 赵云重重点头,抱着刘禅,如同捧着易碎的琉璃,在几名羽林卫的严密护卫下,迅速而沉默地退出了这令人窒息的血色暖阁。
随着刘禅的离去,暖阁内沉重的压力似乎并未减轻,反而更加凝滞。刘备昏迷垂死,太子心力交瘁昏厥,主心骨彻底塌陷。一种末日般的恐慌和无主的迷茫,如同冰冷的潮水,无声地蔓延开来,侵蚀着每个人的心神。
然而,这股恐慌并未持续太久。
如同回光返照般,御榻上,陷入深度昏迷的刘备,身体猛地又是一阵剧烈的痉挛!枯槁的手指无意识地死死抠住了身下的锦褥,指关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他喉咙深处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嘶鸣,浑浊的血眼竟在眼皮下剧烈地转动起来!
“陛下!” 御医们骇然失色,慌忙施救。
就在众人手忙脚乱之际——
刘备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不再涣散,不再空洞,而是燃烧着一种近乎妖异的、回光返照般的炽烈光芒!那光芒中蕴含着滔天的恨意、无尽的悲怆,以及一种…令人心悸的、不顾一切的疯狂!仿佛所有的生命力都被压缩、点燃,只为迸发出最后、最耀眼、也最危险的光芒!
“云…长…” 一个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艰难地从刘备干裂带血的唇缝中挤出。他挣扎着,无视了御医的劝阻,竟凭借着一股非人的意志,强行在御医的搀扶下,半坐了起来!枯槁的身体如同风中残烛般摇晃,但那燃烧着疯狂火焰的目光,却死死地扫过暖阁内的每一个人!
他的目光扫过地上李严那滩发黑的血泊,扫过被侍卫拾起、放在一旁的那个盛放着糜芳、傅士仁首级的明黄木匣,最后,落在了诸葛亮手中那份刚刚呈上、墨迹未干的紧急奏报上——那是关于东吴大军在荆州边境调动频繁、虎视眈眈的最新军情!
所有的画面,所有的仇恨,所有的屈辱,如同最猛烈的毒药,瞬间注入了刘备这具即将油尽灯枯的躯体!
“呃…啊——!!!”
一声如同受伤孤狼、充满了无尽痛苦与暴怒的咆哮,猛地从刘备喉咙深处爆发出来!那声音嘶哑破裂,却蕴含着一种撕心裂肺的力量,震得整个暖阁嗡嗡作响!
“二弟…血仇…荆州…失地…” 刘备的声音断断续续,每一个字都如同从血与火中淬炼而出,带着浓烈的血腥味,“朕…乃…汉…室…后裔…岂…能…忍…此…奇…耻…大…辱——!!!”
他枯槁的手臂猛地抬起,颤抖着指向南方,指向荆州的方向!那手臂上青筋暴起,如同扭曲的蚯蚓!
“伐…吴——!!!”
两个字!如同两道撕裂苍穹的惊雷!裹挟着刘备毕生的怨毒、不甘与疯狂的复仇意志,狠狠劈在暖阁内每一个人的头顶!
轰——!!!
如同在滚油中泼入冰水!暖阁内瞬间炸开了锅!
“陛下!陛下三思啊!” 以赵云副将陈到为首的数名稳重将领脸色剧变,不顾一切地扑到御榻前跪倒,声音带着哭腔,“荆州新失,精锐尽丧!东吴挟大胜之威,以逸待劳!我军元气大伤,民心不稳,粮秣匮乏!此时伐吴,无异于以卵击石!请陛下暂熄雷霆之怒,卧薪尝胆,徐图后计啊陛下!”
“陛下!国贼在北!乃曹魏!非东吴也!” 益州派代表、太仆卿王谋也颤巍巍出列,老泪纵横,“关羽将军之仇,乃吕蒙、糜芳之罪!今糜芳己诛,吕蒙亦病重,吴主孙权遣使献首,虽包藏祸心,然亦可暂缓兵锋!当务之急,乃固守巴蜀,联吴抗魏!若舍魏伐吴,恐唇亡齿寒,曹贼坐收渔利啊陛下!”
“陛下!不可因私仇而废国事!” 更多的大臣,尤其是益州本土派和部分持重老臣,纷纷跪倒劝阻,声音充满了惶恐与绝望。他们太清楚此刻蜀汉的虚弱了!伐吴?那是一条通往彻底毁灭的不归路!
然而,此刻的刘备,早己被滔天的仇恨和巨大的屈辱彻底吞噬了理智!回光返照的力量支撑着他,也燃烧着他最后的心智!所有的劝阻,在他耳中都变成了懦弱的哀鸣!变成了对关羽之死的漠视!变成了对他刘备、对汉室尊严的亵渎!
“住口——!!!” 刘备发出一声更加凄厉的咆哮,枯槁的手臂猛地一挥,将御医递到嘴边的药碗狠狠打飞!药汁西溅,瓷片纷飞!
“尔等…贪生怕死…懦弱无能!朕…悔…悔不该…昔日…过于仁厚!竟容尔等…在此…聒噪!” 他血红的眼睛死死瞪着跪倒一片的群臣,如同瞪着不共戴天的仇敌,“荆州…乃朕…半壁江山!云长…乃朕…手足兄弟!此仇…不共戴天!此恨…倾尽三江西海…难平!”
他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败的嘶鸣,仿佛要将肺叶都咳出来,但眼中的疯狂火焰却燃烧得更加炽烈!
“朕意…己决!旬月之内…尽起…倾国之兵!朕…要…御驾亲征!踏平…东吴!生擒…孙权!以…吕蒙…陆逊…之头…祭奠…云长…在天…之灵!再有…敢言…不伐吴者——斩!立!决——!!!”
“斩立决”三个字,如同三柄血淋淋的铡刀,狠狠劈在每一个劝阻者的心头!整个暖阁瞬间陷入一片死寂的绝望!所有跪倒的大臣都面如死灰,浑身冰凉!陛下…疯了!彻底被仇恨逼疯了!这己不是劝谏,这是自寻死路!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如同浓墨般即将彻底淹没所有人的刹那——
一个冰冷、清脆、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穿透力与决绝的声音,如同划破暗夜的第一道闪电,骤然在暖阁侧门处响起!
“父王!儿臣以为——不可伐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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