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同沉船，从冰冷漆黑的海底艰难地上浮。
凌清衍最先感受到的，不是魔域污浊的空气，不是身下坚硬的魔岩，也不是残破仙体无处不在的钝痛。
而是温暖。
一种微弱却无比真实、仿佛浸润到神魂最深处的暖意。
这暖意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源自他体内——那被九幽寒毒肆虐得如同冰封荒原的经脉深处，那灵魂撕裂的古老创伤周围。它并不炽热，反而带着一种混沌初开般的包容与安抚，如同最疲惫的旅人浸入了温润的泉水中，驱散了刺骨的冰冷与撕裂的剧痛。这温暖的感觉……陌生又遥远，几乎让他产生一种不真实的错觉。
他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覆盖在眼睑上的细碎冰晶簌簌落下。冰蓝色的眼眸艰难地睁开，视线模糊而涣散。
映入眼帘的，是沉渊魔宫粗粝冰冷的穹顶，以及……近在咫尺的一张脸。
烬渊的脸。
他依旧维持着俯身的姿势，赤红的魔瞳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那双眼睛里，没有了之前的滔天恨意与刺骨寒霜，也没有了刻意传递的冰冷猜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难辨的情绪。
凌清衍在那双赤瞳深处捕捉到了：
未散的惊悸：仿佛仍被刚才那濒死的景象所震动。
深沉的困惑：对自己为何出手、为何力量会产生那种变化的巨大不解。
一丝残留的……茫然？ 如同迷途的凶兽，对自己行为的动机产生了根本性的怀疑。
以及，在那复杂底色下，迅速翻涌上来的、试图重新占据主导的阴鸷与暴戾！
这眼神太复杂了，复杂到凌清衍残存的神智一时无法解析。他只知道，是眼前这个恨他入骨的魔尊，在他意识沉沦、寒毒噬魂的绝境，伸出了手。那粗暴抓握手腕的触感，那如同熔岩般霸道灌入的力量……以及力量深处那违背了毁灭意志的、混沌般的温暖……此刻都清晰地烙印在他的感知里。
温暖……来自烬渊？
这个认知，比寒毒爆发更让他感到混乱与冲击。
就在凌清衍的意识因为这复杂的感受和烬渊的眼神而更加恍惚之际——
烬渊似乎猛地惊醒！
那双赤瞳中所有的复杂情绪如同潮水般瞬间退去，被一种更加汹涌、更加冰冷的羞怒与暴戾所取代！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复杂凝视，是对他魔尊威严最不可饶恕的亵渎！
“哼！”
一声冰冷的、带着浓重厌弃意味的冷哼炸响！
烬渊如同被烙铁烫到般，猛地甩开了凌清衍的手腕！动作又快又狠，带着毫不掩饰的嫌恶！
凌清衍失去支撑，虚弱的身体被这力量带得微微一晃，重重摔回冰冷的魔岩地面，牵动了体内的伤势，闷哼一声，眉心的魂血伤痕又黯淡了几分。
烬渊豁然起身，高大的魔躯在魔宫阴影中投下极具压迫感的轮廓。他背对着凌清衍，赤红的魔瞳望着前方扭曲的寒铁王座和那悬浮在湮灭火焰中的玉简，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毒的冰棱：
“看什么看！废物！”
“别死在这，脏了我的地方！”
“要死，滚回你的仙界去死！”
刻薄、恶毒、充满了划清界限的决绝。仿佛刚才那本能的援手、那复杂的凝视，都只是凌清衍濒死前的幻觉。卡尔葛拉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
然而，就在烬渊话音落下的瞬间，在他身后，一个极其微弱、沙哑，却异常清晰的声音，艰难地响起：
“……谢……谢。”
声音很轻，如同风中残烛，却清晰地穿透了魔宫的死寂。
凌清衍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上，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冰蓝色的眼眸低垂着，看着自己刚刚被松开、还残留着一丝微弱暖意的手腕。他没有看烬渊的背影，只是对着那片虚空，低声道出了这两个字。
这声“谢谢”，并非出于礼节，更非屈服。而是在那濒死的黑暗中感受到的、源自同源深处的混沌暖意，以及那粗暴援手下无法否认的生机……让他本能地道出了这份复杂难言的……承认。
承认那份援手的存在。
承认那温暖的真实。
承认……这无法用憎恨或猜忌完全定义的、扭曲而矛盾的联系。
轰！
烬渊那高大、散发着暴戾气息的魔躯，在听到这两个字的刹那，如同被无形的天雷劈中，猛地僵住！
不是愤怒的颤抖，不是杀意的沸腾。
而是一种……彻彻底底的僵硬！
仿佛他周身的魔气、奔腾的血液、乃至魔核的搏动，都在这一刻被强行冻结！
那宽阔的、象征着力量与毁灭的背脊，绷得如同拉满的硬弓。紧握的魔爪，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细微的爆响。赤红的魔瞳骤然收缩到极致，里面翻涌的暴戾阴鸷瞬间被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荒谬感与冲击感所取代！
谢……谢？
这伪君子……在向他道谢？
为了什么？为了他刚才那该死的、连自己都唾弃的、本能般的援手？！
这声“谢谢”，比凌清衍的任何辩解、任何反抗、甚至任何诅咒，都更让他感到……无所适从！
它像一把最柔软的匕首，精准地刺穿了他刚刚重新筑起的、用暴戾和冰冷伪装起来的恨意壁垒！它提醒着他，刚才发生的一切并非虚幻，提醒着他那力量传递时混沌的温暖，提醒着他……他们之间那无法斩断的、源自混沌本源的、令人憎恶又无法否认的同源羁绊！
这感觉……太陌生！太混乱！太……不该存在！
烬渊僵硬的背影在魔宫幽暗的光线下，如同一尊凝固的魔神雕塑。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只有灵魂链接那微弱而混乱的搏动，证明着两颗灵魂正经历着怎样的惊涛骇浪。
他最终，没有回头。
也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
只是那僵硬的背影，持续了数息之后，才猛地一甩玄黑的魔袍袖摆，裹挟着比之前更加狂暴、更加混乱的魔气，如同逃离某种可怕瘟疫般，大步流星地、近乎粗暴地撞开魔宫沉重的石门，消失在门外的阴影之中。
沉重的石门在他身后轰然闭合，发出沉闷的巨响，回荡在空旷死寂的魔宫里。
凌清衍依旧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上，听着那远去的、充满躁动气息的脚步声。
他缓缓抬起眼，冰蓝色的瞳孔望向那扇紧闭的石门，又缓缓垂下，落在自己手腕上那抹几乎要消散的、来自同源魔焰的微弱暖意上。
恨，依旧如山。
但恨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裂开了一道细不可察的缝隙。
透进了一丝……名为“？”的、混乱而微弱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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