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渊那毁灭性的一拳，将承载着“被抛弃恶念”谎言的残缺玉简彻底化为虚无。狂暴的魔气余波在魔宫内卷起一阵污浊的风，吹动着凌清衍破碎的道袍和额前散落的银发。
然而，预想中那焚尽一切的滔天怒火，并未如火山般持续喷发。
当玉简湮灭的微光散去，烬渊矗立在原地。
高大的魔躯依旧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但那份暴戾的、择人而噬的毁灭气息，却如同退潮般迅速敛去，沉淀为一种……死寂的冰冷。
那是一种比任何咆哮都更令人心悸的沉寂。
仿佛所有的愤怒、怨毒、仇恨，都在得知那血淋淋的真相后，被一股更庞大、更无解的寒流瞬间冻结。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
赤红的魔瞳，不再是燃烧的血日，也不是淬炼仇恨的寒冰，而是……空洞。
一种失去了所有支撑、被彻底抽干了情绪与目标的、深不见底的空洞。
那目光，穿透弥漫的尘埃，落在了蜷缩在地、脸色惨白如纸的凌清衍身上。
没有憎恨。
没有愤怒。
甚至没有之前的猜忌与厌恶。
只有一片荒芜的、令人心寒的虚无。
烬渊的嘴唇微微翕动，声音干涩、沙哑，失去了所有的暴戾，只剩下一种陈述事实般的、死水般的冰冷，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空旷的墓穴中飘出：
“原来……”
他顿了顿，赤红的瞳孔似乎微微聚焦了一瞬，映出凌清衍同样被真相冲击得摇摇欲坠的身影。
“你我……”
“皆是被遗弃的……”
“残次品。”
“残次品”。
这三个字，轻飘飘地从他口中吐出，却比万载玄冰更沉重，比终焉湮灭更寒冷。
它们不再是针对凌清衍的辱骂，而是对他们两人共同存在本质的、最冰冷、最残酷的定义。
一场疯狂实验的失败产物。
两个被强行撕裂、一个被当作“半成品”圈养教导，一个被当作“危险垃圾”污秽放逐的……残次品。
这认知，彻底碾碎了烬渊赖以生存的根基——无论是魔尊的荣耀，还是对仙道的憎恨。当仇恨失去了具体的、可毁灭的目标（凌清衍作为个体），转而指向那场早己成为历史、参与者多半陨落的冰冷实验本身时，剩下的，只有一片无垠的、令人窒息的虚无。
烬渊就那样站着，空洞的眼神望着凌清衍，又仿佛穿透了他，望向了某个不存在的、充斥着冰冷器械与无情记录的“实验室”。他周身的魔气沉寂下来，右臂的灰色湮灭纹路也归于平静，仿佛连毁灭本身都失去了意义。
轰！——
烬渊那死寂的“残次品”三字，如同三把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凌清衍本就摇摇欲坠的道心废墟之上！
如果说卷宗揭示的真相，是将他坚守的仙道信念、对师尊的敬仰碾成了齑粉。
那么烬渊此刻这死寂的、空洞的、不带任何情绪的“定义”，则是将那些齑粉，彻底吹散在虚无的寒风里！
“残次品”……
凌清衍冰蓝色的瞳孔剧烈收缩，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不是为了反驳，而是因为这冰冷的定义，像一面最残酷的镜子，照出了他存在本身的荒谬与可悲！
他毕生追求冰魄至境，守护三界秩序，泽被苍生……这些崇高的目标，其根基，竟建立在一场失败实验的“半成品”之上？他那被仙域敬仰的清冷道心、无暇仙姿，不过是“清核”被成功剥离和引导后的……人造假象？
而师尊……玉虚子……
那个在他心中如山岳般巍峨、如寒星般高洁、倾注了所有心血教导他、守护他的恩师形象……
在这一刻，彻底崩塌！
崩塌！
卷宗中那冰冷的记录——“浊核失控，视为‘失败品’、‘危险源’！剥离之！引‘九幽秽气’污其本源，断其归路！封！镇！放逐！”
玉虚子批注中那无法掩饰的悲怆与“罪孽”的自责……
还有……那婴儿灵魂被强行撕裂时，透过灵魂链接与卷宗描述双重感知到的、源自烬渊那边的、那超越想象的痛苦与怨毒……
这一切，都化作了无数把冰冷的刻刀，狠狠雕刻在玉虚子那原本光辉伟岸的形象之上！
亲手执行剥离的刽子手！
将另一半灵魂污蔑放逐的决策者！
隐瞒真相、封印记忆的操纵者！
“师……尊……” 凌清衍喉咙里发出一声破碎的、几乎听不见的呜咽。冰蓝色的眼眸深处，那层用以维系最后理智的薄冰彻底碎裂，露出了底下翻涌的、混杂着巨大悲痛、被欺骗的愤怒、信仰崩塌的绝望以及……深入骨髓的幻灭感！
他视为父亲、视为道途明灯的师尊，竟也是造成他与烬渊这场永世痛苦的根源之一！那份深厚的师徒情谊，在此刻染上了无法洗刷的、名为“原罪”的污秽！
道心，那早己崩碎的废墟，在这一连串的真相冲击下，彻底化为了随风飘散的尘埃。他感觉不到愤怒，感觉不到悲伤，只剩下一种被彻底掏空的、万念俱灰的冰冷麻木。
魔宫内，陷入了一种比之前任何时刻都更沉重、更令人窒息的静默。
烬渊如同一尊失去了灵魂的魔神雕像，矗立在破碎的门口，眼神空洞地望着虚无。
凌清衍蜷缩在冰冷的魔岩上，脸色惨白，眼神涣散，道心彻底崩塌，师尊的形象化为齑粉。
灵魂链接沉重地搏动着，传递着的不再是剧痛或恨意，而是一种同步的、深入骨髓的绝望与存在意义的虚无。
没有争吵。
没有对抗。
只有死寂。
真相大白带来的，并非解脱，而是将两人共同推入了更深、更冷的绝望深渊。他们像两个被遗弃在荒原上的、破碎的玩偶，面对着彼此，也面对着自己那“残次品”的本质，陷入了无声的、彻底的崩塌之中。
烬渊空洞的目光，似乎终于从虚无中收回，再次落在凌清衍身上。那眼神，复杂难辨，有同病相怜的冰冷麻木，或许也有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对这份共同崩塌的……默然确认。
静默，成为了此刻最震耳欲聋的哀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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