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惊尘最近很烦恼。
这种烦恼并非源于修为的瓶颈，也不是因为魔道的侵扰。它来自一个更深层次、更具哲学性的困扰——他的世界观正在以一种不可逆转的方式，持续性地、反复地崩塌与重建。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指向了同一个人。
沈羡鱼。
自从上次在万蛇窟亲眼目睹了那匪夷所思的“瞬发魔阵”之后，一个问题就如同一根刺深深地扎进了他的道心，让他食不甘味寝不能安。
——那个所谓的“护园阵法”究竟是什么原理？
他想不通。
他动用了天衍宗的内部权限，查阅了无数关于阵法的古籍，从《阵道初解》到《上古奇门遁甲残篇》，把所有己知的阵法体系都研究了个遍。
没有。
根本没有一种阵法，能用一把锄头、几颗魔丹和一碗土拨鼠的血，在几秒钟内就布设完成，并且威力大到能轻松禁锢一名金丹期的魔修。
这完全不符合阵法学的基本法！
这件事像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他追求“真理”的喉咙。如果不能搞清楚这个问题，他感觉自己的修行之路将会出现一个巨大的、无法弥补的缺口。
在经历了数日痛苦的挣扎之后，林惊尘最终还是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他要去问。
亲自去问那个“BUG”的源头。
哪怕……这会让他那高傲的自尊心再次被按在地上摩擦。
……
咸鱼峰菜地边。
沈羡鱼正享受着她“刑满释放”后的第一缕自由空气。
藏经阁那三天暗无天日的“监禁生活”简首是她两辈子以来最痛苦的经历。她感觉自己的脑细胞在那股浓郁到令人窒息的“知识”氛围里阵亡了至少百分之九十。
她现在只想抱着自己那棵最大的神仙白菜，好好地睡上三天三夜，把失去的睡眠都补回来。
然而天不遂人愿。
她刚躺下没多久，一个熟悉而又让她头疼的身影就出现在了她的菜地边。
又是林惊尘。
【阴魂不散啊这家伙！】沈羡鱼的内心瞬间拉响了一级警报。
【他又来干什么？难道是上次的胡萝卜吃完了又想来赊账？不对，他看我的眼神怎么……怎么跟我们学院里那些看到期末考试题目的学霸一样？充满了‘求知’和‘探索’的光芒？】
林惊尘看着正一脸警惕地瞪着自己的沈羡鱼，深吸了一口气。
他告诉自己，这是“学术探讨”，是“求道”，不丢人。
“沈师妹，”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而又客观，像一个真正的学者，“我今日前来是想……向你请教一个关于阵法的问题。”
“哈？”沈羡鱼愣住了。
请教？阵法？
她没听错吧？
天衍宗的首席大弟子，正道未来的剑仙，竟然跑来向她这个连“聚灵阵”都画不明白的农业技术员请教阵法？
这怕不是……又一个大型的“电信诈骗”现场？
“林师兄说笑了，”沈羡鱼干笑两声摆了摆手，“我哪里懂什么阵法？我只会种地。”
“不，你懂。”
林惊尘的眼神前所未有的认真。
他往前走了一步，目光灼灼地盯着沈羡鱼，仿佛要将她整个人都看穿。
“那日在万蛇窟你所布下的那个阵法威力绝伦玄奥无比。它引动地脉禁锢魔元，其法则之严密威力之强大远超我平生所见。林某不才回去之后苦思冥想却始终无法窥其万一。”
“所以还请师妹不吝赐教。”他再次对着沈羡鱼郑重地行了一礼，“此阵的原理究竟为何？为何如此简单的布置能爆发出堪比地阶大阵的威力？”
沈羡鱼听着林惊尘这一连串充满了“专业”与“学术”气息的分析，她彻底傻眼了。
【原理？】
【什么原理？】
【我哪知道什么原理啊？！】
【我当时只是快要被那个丑八怪一巴掌拍死了，脑子里一片空白，然后就想起了那本天上掉下来的‘篱笆墙施工图’，然后就拿着锄头闭着眼睛一顿瞎刨而己啊！】
【难道……我要告诉他布阵的最高心法是‘我刨，故我在’？】
沈羡鱼的内心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慌。她感觉自己像一个在期末考场上被老师点名要求解释一道自己完全是靠蒙对的附加题的学生。她的大脑在疯狂地运转，试图从自己那贫瘠的“玄学知识库”里搜刮出一些听起来至少比较“高大上”的词汇，来应付眼前这个求知欲爆棚的“好学生”。
有了！
沈羡鱼的眼睛突然一亮！
她想起了前世看过的那些玄幻小说里，那些世外高人在忽悠主角时最常用的……万能金句！
她清了清嗓子，学着那些隐世高人的模样，缓缓地抬起头西十五度角仰望天空，那张总是懒洋洋的脸上破天荒地浮现出了一抹高深莫测的、充满了“大道至简”的沧桑感。
她的声音也变得空灵而又悠远。
“林师兄，你……着相了。”
林惊尘闻言身体猛地一震，眼中闪过一丝骇然。
着相了？
这两个字如同一记重锤狠狠地敲在了他的道心之上！
“阵法，阵法，”沈羡鱼继续用一种充满了哲学思辨的语气缓缓地说道，“何为‘阵’？何为‘法’？”
“你只看到了它的形、它的术、它的威力。”
“却没有看到它的……‘心’。”
“心？”林惊尘仿佛抓住了什么关键追问道，“敢问师妹何为……阵法之心？”
沈羡鱼缓缓地转过头。她那双清澈的眸子静静地看着林惊尘，仿佛能看透他的灵魂。
她伸出手，指了指自己脚下那片生机勃勃的菜地。
然后用一种极其庄重、极其神圣的语气一字一顿地说道：
“——关键在于，心诚。”
“心诚？”
“对。”沈羡鱼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愈发地高深莫-测，“你要将你布下的每一个阵基都当成是你亲手种下的一棵白菜。”
“你要将你勾勒的每一条脉络都当成是你为你的白菜搭建的篱笆桩。”
“你，要用心去感受它，用爱去浇灌它。”
“你要发自内心地去守护你的……菜地。”
“当你不再将它视为一个冰冷的‘工具’，而是将它当成你生命的一部分，当成你要用尽一切去守护的‘家园’时……”
“那么它自然会回馈你超乎你想象的力量。”
“这就是我所理解的……‘阵法之道’。”
“道法自然，返璞归真。”
“林师兄，你……可懂了？”
……
懂了？
不。
林惊尘不懂。他完全听不懂。
什么白菜？什么篱笆桩？什么守护菜地？
这些充满了乡土气息和生活智慧的词汇组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的、超越了他所有认知体系的神秘的东方“种地玄学”。
然而他看着眼前这个少女那双清澈而又真诚的眼睛，他又感觉对方说的每一个字都蕴含着某种他无法触及的、至高无上的天地至理。
道法自然……返璞归真……
难道……难道阵法的最高境界真的不是那些繁复的计算和精密的布置？
而是……而是这种将自身与天地万物融为一体的天人合一之境？
林惊尘陷入了长久的深深的沉思。他仿佛在黑暗中看到了一丝微弱的光。虽然他还无法完全理解这道光的含义，但是他大受震撼。
他再次对着沈羡鱼深深地鞠了一躬。这一次他的姿态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地谦卑与恭敬。
“……多谢师妹指点。”
“林某……受教了。”
说完他不再多言。他转过身，带着满脑子的“白菜”和“篱笆墙”，带着一颗被“种地玄学”彻底洗礼了的、混乱而又充满希望的道心，缓缓地离开了。
他需要时间。他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去好好地参悟一下这门由沈师妹开创的、博大精深的“菜地阵法学”。
而沈羡鱼看着他那充满了“顿悟”与“迷茫”的、渐渐远去的背影，她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呼……总算是忽悠过去了。】
【吓死我了，差点就露馅了。】
【看来以后得多看点玄幻小说，补充一下自己的‘装逼词汇库’才行。】
她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然后心满意足地重新躺回到那片柔软而又舒适的大白菜叶子上，继续她那被无端打扰了的神圣的、不可侵犯的午睡大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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