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华庵的废墟之上，烟尘尚未完全落定。黑鸦冰冷的尸体伏在地上，暗红的血污缓缓渗入泥土，那双暗金色的瞳孔兀自圆睁，凝固着临死前的惊愕与不甘。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太诡异。
小石头紧紧抱着昏迷不醒、气息奄奄的释真，眼泪鼻涕糊了满脸，身体因为后怕和紧张不住地颤抖。慧明法师瘫坐在一旁，诵经声早己停止，只是茫然地看着黑鸦的尸体，又看看释真，苍老的脸上写满了劫后余生的恍惚与更深的不解。
那一道终结了黑鸦的乌光，来自何处？是谁？为何要帮他们？又为何如此狠辣果决？
无人能答。
远处，越来越近、越来越密集的警笛声将他们从呆滞中惊醒。那声音并非冲着小庵而来，而是分散冲向城市各个方向，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雷霆万钧的气势！
“师…师父…”小石头哽咽着，徒劳地试图用手捂住释真身上那些仍在缓缓渗出金色血液的可怕裂痕，“您醒醒…您别吓我…”
慧明法师挣扎着爬起身，踉跄过来，探了探释真的鼻息，虽微弱至极，却依旧顽强地存续着。“还有气…快！帮老衲把师兄抬到里面稍微完整点的角落！不能待在这里了！”
两人合力，小心翼翼地将释真抬到尚未完全坍塌的偏殿一角，用能找到的破布勉强垫着。做完这一切，两人都己筋疲力尽。
就在这时，慧明法师那台老旧的半导体收音机，竟奇迹般地从废墟里滚了出来，天线歪了，但居然还在咝咝啦啦地响着。里面传出的不再是单一新闻，而是各种信息混杂的紧急播报：
“…本市警方展开大规模统一行动，针对多家涉嫌非法集资、暴力催收、金融诈骗的公司进行突击查处…” “…省委工作组己进驻我市，对群众反映强烈的‘校园贷’、‘套路贷’问题开展专项督导…” “…知名企业家金百川先生名下多家公司因涉嫌严重违法违规，己被有关部门控制，接受调查…” “…原常务副市长马国涛因涉嫌严重违纪违法，目前正接受省纪委纪律审查和监察调查…”
一条条简短却石破天惊的消息，如同连环惊雷，通过那嘈杂的电波炸响在废墟之上！
小石头和慧明法师听得目瞪口呆！ 虽然具体细节不清，但他们明白——东风来了！释真师兄以生命为代价等待和推动的雷霆风暴，终于降临了！马国涛、金百川…那些庞大的、可怕的阴影，正在被连根拔起！
激动之余，小石头却猛地想起了李娟姐姐那绝望的泪水和遗书。那些害人的网贷APP，就像无形的吸血鬼，躲藏在手机后面，吞噬着一个个年轻的梦想和生命。金百川、马国涛倒了，但这些吃人的软件呢？它们背后的黑手呢？
“法师…”小石头声音沙哑，带着恨意，“那些网贷…那些APP…就没人管了吗？难道它们自己会吃人不成？”
慧明法师闻言，双手合十，面露悲悯：“阿弥陀佛。APP是死物，是工具。作恶的，终究是操控工具的人心啊。”
“可…可它们太狡猾了！服务器在国外，电话是虚拟的，像鬼一样！警察叔叔都很难抓！”小石头攥紧了拳头，他想起了老刑警的 frustration。
就在这时，收音机里的频道似乎被某种力量微妙地调整了一下，一个之前采访的片段被重复播放，里面一个技术专家的声音分析道： “…‘速享贷’这类APP的背后，远不止几个催收打手那么简单。它们依托的是高度智能化的犯罪系统：通过非法获取的大数据精准筛选‘猎物’；用AI算法模型评估借款人‘压榨价值’和‘抗压能力’，量身定制欺诈方案；利用自动化程序伪造合同、垒高债务；甚至通过AI语音模拟进行24小时不间断的恐吓催收…技术，成了他们实施犯罪、隐匿踪迹的完美帮凶…”
AI？算法？大数据？ 小石头听得半懂不懂，但隐约明白，害死李娟姐姐的，不仅仅是几个凶神恶煞的催债人，还有某种更冰冷、更高效、藏在手机深处的“东西”！
“AI…也会作恶吗？”小石头茫然地问，感觉三观受到了冲击。在他简单的认知里，坏人才会做坏事。
慧明法师沉默了片刻，缓缓道：“佛曰：万法唯识。AI也好，算法也罢，无非是人心念头的延伸与造作。它们没有自性，不会自发为善或作恶。用之正则正，用之邪则邪。就像一把刀，厨子用来做饭，歹人用来行凶。罪不在刀，而在持刀之人，在用刀之念。”
老僧的话语朴素，却蕴含着深刻的佛理。“只是…”他话锋一转，眼中流露出更深的忧虑，“如今这‘刀’越来越快，越来越利，持‘刀’之人却可能躲在万里之外，甚至连自己都未必完全清楚这‘刀’挥出会造成何等孽果。技术的业，愈发复杂难辨了。”
小石头似懂非懂，但那股对冰冷技术的恐惧和愤怒却并未消减。
与此同时，城市另一端，一家看似普通的科技孵化器园区内。 一家名为“灵犀算法”的小型科技公司，此刻正陷入一片混乱。公司创始人兼首席技术官杨宸，一个戴着金丝眼镜、头发凌乱、看起来有些神经质的年轻技术天才，正脸色惨白地看着办公室门外——几名经侦支队的警察正在和他的助理交涉，要求调取公司所有服务器的后台数据。
“你们凭什么查我们！我们做的是正规的大数据分析和智能推荐算法！有专利的！”杨宸猛地冲出去，激动地挥舞着手臂，声音因为紧张而尖利，“‘速享贷’那种东西跟我们没关系！我们只是…只是提供了底层的数据模型和算法优化服务！他们用来干什么，我们怎么知道？！”
为首的警察面无表情地出示了搜查令：“杨先生，我们调查发现，‘速享贷’等 seventeen 个非法网贷APP的核心风控模型、用户画像系统、乃至部分催收语音模板，都与你公司开发的‘灵犀’AI框架高度同源。我们需要你配合调查，解释一下技术出口协议和最终用户审核流程。”
杨宸瞬间如同被掐住了脖子，脸色由白转红。最终用户审核？那根本就是形同虚设！为了高昂的技术服务费，他和他的团队刻意忽略了那些网贷平台资质上的漏洞，甚至根据对方要求，“优化”了算法，使其能更精准地锁定那些“胆小、爱面子、社会关系简单、更容易被吓住”的年轻借款群体！他们美其名曰“提升风控效率”，实则是在为虎作伥！
当时他沉浸在技术突破和资金涌入的狂热中，用“技术中立”麻痹自己，刻意不去想这些算法模型交付后会产生怎样的后果。首到此刻，警察上门，李娟自杀的新闻铺天盖地，他才如同被一盆冰水浇头，清醒过来！
那些冷冰冰的代码和算法…真的间接杀死了一个女孩？ 他只是想做出最优秀的AI模型，他有错吗？ 技术…真的有罪吗？
杨宸瘫坐在椅子上，双手插入头发，浑身发抖，陷入了巨大的恐惧、迷茫和自我怀疑之中。办公室外，技术员们面面相觑，鸦雀无声。
莲华庵废墟中。 释真在深度昏迷中，眉头似乎极其轻微地蹙了一下。般若慧眼即便在这种状态下，其玄之又玄的因果感知依旧捕捉到了远方杨宸那强烈的痛苦、迷茫和业力纠缠。
一幕模糊的“画面”在小石头和慧明法师的脑海中同时闪过——那是一个昏暗的机房，一个抱头痛苦的年轻技术员，屏幕上滚动着冰冷的代码，代码的另一端连接着李娟绝望的泪水和无数个被债务压垮的家庭…
小石头猛地抬起头，看向昏迷的释真，又看向慧明法师，清亮的眼睛里充满了困惑与一丝明悟：“法师…师父是不是想告诉我们…作恶的，不是AI，是那些…乱用AI的坏心？还有…那些明明知道可能作恶，却假装看不见的人？”
慧明法师沉重地点了点头：“心生，则种种法生。心灭，则种种法灭。科技外衣，遮不住内在的贪嗔痴。真正的罪魁，从来都是人心之恶。而那‘看不见’，有时…便是最大的‘共业’。”
他看向废墟之外，城市的方向，仿佛看到了无数个像杨宸一样，在技术浪潮中迷失、或主动或被动地成为“帮凶”的灵魂。
“这‘AI作恶’之问，问的不是机器，而是每一个缔造、使用它的人啊。” “而这因果…”慧明法师双手合十，长诵一声佛号： “…终究要由每一个起心动念者，自身承担。”
废墟内外，技术的光环与阴影交织。 而法律的审判与心灵的拷问，才刚刚开始。 无论是锒铛入狱的黑心老板，还是面临法律制裁和技术审判的杨宸，都必将为他们种下的“恶因”，吞下相应的“苦果”。
唯有正本清源，让科技向善，方能避免这“AI作恶”的悲剧重演。 这，或许是昏迷的释真，以及这破败庵堂，留给这个时代最沉重的一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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