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宫的日子，宛如一潭死寂的积水，表面波澜不惊，底下却暗流涌动，令人窒息。苏念念感觉自己仿佛被困在了一个逐渐干涸的囚笼里，每日的小心翼翼和徒劳的探寻，让她的感官变得麻木。那条关于“紫笋”茶的线索，就像一颗投入深潭的小石子，连涟漪都未曾泛起，便沉入了无尽的黑暗，再无回响。
就在她几乎要被这种压抑压垮的时候，一个意外的轮值安排，如同一颗巨石投入死水，瞬间打破了这份沉寂。
这天，负责夜间值守正殿外廊的小太监突然病倒，上吐下泻，根本无法当值。长乐宫本就人手紧张，一时之间竟难以调配。袁嬷嬷的目光在几个低等宫人身上扫过，最终落在了苏念念身上。
“苏宝林，”袁嬷嬷的语气公事公办，“今夜由你暂代值守正殿外廊东侧，亥时至丑时。务必警醒，莫要惊扰了娘娘的清梦。”
夜值？还是正殿外廊？苏念念心中一惊。这并非宝林的分内之事，且位置极为敏感。这是无人可用的无奈之举？还是又一场试探？
她不敢多问，立刻垂首应道：“是，臣妾领命。”
入夜的长乐宫，比白日更添了几分森然。白日里庄严的殿宇楼阁，在惨淡的月色和稀疏的宫灯映照下，投下巨大而扭曲的阴影，仿佛蛰伏的巨兽。寒风穿过廊柱，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苏念念裹紧了略显单薄的宫装，按照吩咐，守在正殿东侧的外廊下。这个位置恰好能望见殿内一角熄了灯的漆黑窗户，以及远处宫墙模糊的轮廓。西周寂静得可怕，只有更夫遥远的梆子声偶尔传来，提醒着时间的流逝。
寒冷和孤寂不断侵蚀着她的意志。她不得不来回轻轻踱步，以驱散寒意和不断袭来的睡意。思绪却不受控制地飘远，想到自身的困境，想到渺茫的未来，一股深切的无力感再次攫住了她。
就在子时过半，万籁俱寂之时，一阵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嘟囔声和踉跄的脚步声，隐约从连接后罩房的一条偏僻夹道里传来。
苏念念立刻警觉地停下脚步，屏息凝神，悄无声息地贴近廊柱阴影，向外望去。
只见两个身影佝偻的老太监，互相搀扶着，摇摇晃晃地从夹道里走出来。两人显然都喝多了，脚步虚浮，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着什么。他们似乎想绕到后院角落的茅厕去，却在经过一处堆放杂物的角落时，体力不支，索性靠着堆放的旧麻袋坐了下来。
“呃……老、老哥……再……再喝点……”一个太监打着酒嗝，从怀里摸出个小酒壶，晃了晃，发现空了，失望地扔到一边。
“没……没啦……省省吧……”另一个太监含糊地应着，声音沙哑含混，“明儿……明儿还要当值呢……嗝……”
“当值……当个屁……”先前的太监似乎被勾起了怨气，声音稍微提高了些，带着醉后的愤懑，“这鬼地方……守了多少年了……有什么出息……看着那些主子们……风光……咱们呢……连条狗都不如……”
“嘘！小声点！你不要命啦！”另一个太监似乎清醒了些，急忙压低声音劝阻，“隔墙有耳……让人听见……吃不了兜着走！”
“怕……怕什么！”醉意更浓的那个反而来了劲，声音虽压低了，却更加激动，“老子……老子什么没见过……当年……当年‘沉湖’那事儿……老子就在附近当值……吓……吓得差点尿裤子……”
沉湖？苏念念的心猛地一跳，呼吸瞬间屏住。她下意识地将身体更深地藏入阴影，竖起了耳朵。
“你……你又提那晦气事！”另一个太监声音带着恐惧，“都过去多少年了……不许提！快闭嘴！”
“怕啥……都……都烂湖底了……”醉太监嗤笑一声，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疯狂，“那丫头……也是可怜……好像姓……姓什么来着？……兰？……好像不是……记不清了……长得挺水灵……怎么就那么想不开……得罪了……得罪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仿佛那个名字是一个禁忌，连醉意都无法完全冲破。
“你快别说了！”另一个太监几乎是在哀求，“那哪是想不开！那是……那是惹了不能惹的人！……咱们就当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忘了！早就该忘了！”
“不能惹的人……嘿……可不是么……”醉太监的声音变得模糊起来，带着诡异的笑意，“那位的车驾……那天晚上……我可是远远瞧见了……虽然没看清脸……但那排场……那徽记……错不了……嘿……第二天……人就漂上来了……啧啧……”
他似乎彻底醉迷糊了，话语支离破碎，只剩下一些含义不明的咂嘴声和叹息。
另一个太监吓得魂飞魄散，拼命摇晃他：“醒醒！别说了！快走！回去睡觉！”
两人挣扎着，踉踉跄跄地爬起来，互相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后罩房方向挪去，嘟囔声和脚步声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黑暗里。
廊下阴影中，苏念念僵立在原地，浑身冰冷，仿佛被那寒夜彻底冻透。
虽然话语模糊残缺，信息支离破碎，但核心内容却如同惊雷，在她脑海中炸响！
数年前！宫女溺毙！沉湖！得罪了不能惹的大人物！夜间出现的可疑车驾！
这些碎片拼凑在一起，指向一桩被刻意掩盖的宫廷秘闻，一桩可能涉及某位权势滔天之人草菅人命的旧案！
那个宫女姓“兰”？还是听错了？这个姓氏让她瞬间联想到了太后旧札记中提到的“兰姝”，以及父亲家书中隐晦提及的“兰亭”！
是巧合吗？还是……
信息虽然模糊，但其背后隐藏的黑暗与权势，却令人不寒而栗。那两个老太监极度恐惧的反应，也印证了此事牵扯之大。
她原本只是想熬过这无聊而寒冷的夜值，却无意中窥见了这深宫冰山下巨大阴影的一角！
这件事，与太后有关吗？与那位“不能惹的大人物”有关吗？那个溺毙的宫女，到底是谁？
无数的疑问和猜测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让她心跳如鼓，手脚冰凉。
这偶然听来的秘闻，像一把钥匙，突然插入了她困境的锁孔，虽然还未转动，却让她看到了一丝撬动坚硬现实的微弱可能。
然而，这也可能是一把淬毒的钥匙。触碰它，或许能打开生路，更可能……是打开了通往更深渊地狱的大门。
远处，传来三更的梆子声。
夜，更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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