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一声极细微的“嗒”响，却如同惊雷，在苏念念死寂的心湖炸开。她猛地抬头，目光如利箭般射向那扇紧闭的窗户，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仿佛要破膛而出。是谁？！是裴砚的人终于来了，还是……来灭口的？
她僵在原地，屏住呼吸，连指尖都在微微颤抖。耳房内外一片死寂，仿佛刚才那声响动只是她的幻觉，或是夜风卷起的石子无意间的碰撞。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窗外再无任何动静。冷汗顺着她的额角滑落，是试探吗？还是警告？
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深吸一口气，目光落回桌案。那滴因受惊而滴落的浓墨，己在宣纸上晕染开一大片难看的污迹，正好毁掉了刚刚抄完的一整页《心经》。看着那团刺眼的墨污，苏念念忽然冷静了下来。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无论窗外是什么，此刻她都被困在这斗室之中，无能为力。与其胡思乱想，自乱阵脚，不如先应对眼前之事。
她默默将污损的纸张团起，置于一旁，重新铺开一张新纸，提起笔，凝神静气，继续抄写。笔尖依旧稳定，字迹依旧工整，仿佛方才的惊悸从未发生。但她全身的感官都己提升到极致，警惕着任何一丝异常的声响。这一夜，再无变故。
接下来的两日，耳房成了与世隔绝的囚笼。除了定时送来清淡饭食和收取抄好经卷的宫女，再无他人进出。苏念念日以继夜地伏案抄写，手腕酸痛不堪，眼底布满了血丝，但她不敢有丝毫懈怠和怨怼流露。她不知道太后是否真的会检查这一百遍《心经》，但她必须做得无可挑剔。这是态度，也是她此刻唯一的“护身符”。
第三日午后，阳光透过窗户洒在房间里，苏念念正要抄写最后几遍《心经》，房门被轻轻推开。袁嬷嬷端着一盏新沏的茶，缓步走了进来。苏念念立刻停下笔，起身垂首而立：“嬷嬷。”
袁嬷嬷的目光扫过桌上堆积如山的抄经纸，微微颔首，语气平淡：“还剩多少？”“回嬷嬷，还剩三遍。”苏念念恭敬回答。“嗯。”袁嬷嬷将茶盏放在桌角，“娘娘赏你的，提提神，抄完便可歇息了。”“谢娘娘恩典，谢嬷嬷。”苏念念心中诧异，太后竟会赏茶？这又是何种信号？
袁嬷嬷并未立刻离开，而是走到桌边，随手拿起几张己经抄好的经文，似乎是在检查。她的手指拂过工整的字迹，忽然，她的指尖在其中一页的某个字上微微停顿了一下。那是“无”字。苏念念抄写时，某一竖笔因手腕酸软，收笔时稍显无力，墨迹略淡。
袁嬷嬷的指尖在那处极细微的瑕疵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自然移开，仿佛只是无意间的动作。她放下纸张，目光转向苏念念，语气依旧听不出任何情绪：“抄经需心静，笔笔皆要着力均匀，墨色浓淡如一。尤其是这‘无’字，看似简单，实则最考较定力。起笔藏锋，行笔稳健，收笔回锋，方能写出其‘空’、‘净’之意。若有丝毫松懈犹豫，墨色便有偏差，意境便落了下乘，明眼人一看便知。”
她像是在寻常地指点书法技巧，目光却若有深意地落在苏念念脸上。苏念念心中猛地一凛！袁嬷嬷从不无故说废话！这番话，绝不仅仅是在点评书法！
“起笔藏锋，行笔稳健，收笔回锋”——这像是在说写字，又像是在说做事要谨慎、稳妥、不留痕迹！“墨色浓淡如一”——是在暗示传递信息要稳定，不能时有时无，或像这次一样间隔太久？“明眼人一看便知”——是在警告她，任何纰漏都可能被察觉？
尤其是那个“无”字！袁嬷嬷特意点了出来！是在暗示她上次传递的信息（张郎中之事）之后，便再无后续，陷入了“无”的停滞状态？
难道……袁嬷嬷竟然是……裴砚的人？！或者至少，是裴砚安插在太后身边、负责与自己联络的中间人？！
这个猜测如同闪电般划过苏念念的脑海，让她震惊得几乎无法维持表情！她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垂下眼帘，做出受教的样子：“嬷嬷教诲的是，臣妾记下了。日后定当更加用心，力求……墨色均匀，行笔稳健。”她刻意在“墨色均匀”和“行笔稳健”上加了极细微的强调。
袁嬷嬷深深看了她一眼，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茶快凉了，喝了吧。抄完最后几遍，便好好歇息，明日恢复当值。”说完，她转身，步履平稳地离开了耳房。
房门轻轻合上。苏念念却依旧站在原地，久久未动。她缓缓端起那盏温热的茶，手却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茶香袅袅，她却品不出任何滋味。
袁嬷嬷那番看似寻常的提点，如同在她黑暗的前路上，突然点亮了一盏极其微弱、却方向明确的灯！字条被收到了！不仅收到了，裴砚一方还初步认可了她的价值！并且通过袁嬷嬷这条她万万没想到的、隐藏得如此之深的线，向她传递了接头的信号和基本的行事准则！
这条线太惊人，也太危险！袁嬷嬷是太后的绝对心腹，她若是裴砚的人，那裴砚对宫廷的渗透到了何种可怕的地步？太后知道吗？
但此刻，苏念念顾不上震惊这些。她只知道，她苦苦等待的联系，以这样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建立了！绝望的坚冰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
然而，狂喜之后，是更深的警惕。这条路，比她想象的更加幽深险峻。与袁嬷嬷打交道，无异于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一句话，一个眼神，都可能万劫不复。
她喝完那盏茶，定了定神，坐回桌前，开始抄写最后三遍《心经》。笔尖落在纸上，依旧稳健工整。但她的心境，己然不同。
最后一遍抄完，己是黄昏。她仔细整理好所有经文，厚厚一沓，放在桌案正中。惩罚结束，软禁解除。
明日，她将重回长乐宫那无形的战场。但这一次，她不再是完全的瞎子聋子，手中似乎终于握住了一根极其脆弱、却真实存在的线头。
然而，就在她准备吹熄灯烛，早早歇息以应对明日时，目光无意间扫过窗外——暮色中，似乎有一个小太监的身影，在耳房院外的月亮门洞处一闪而过，形色匆匆。那小太监的侧脸轮廓，有几分眼熟。好像……是之前长春宫来送“晦礼”时，跟在李公公身后的随从之一？
长春宫的人，这个时间，出现在长乐宫如此靠近耳房的地方？
苏念念的心猛地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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