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阳接连眷顾了北京城几日,连紫禁城深宫的琉璃瓦也显得不那么冷硬了。卢俊义发现自己处理政务的效率奇高,往往能在午后便批完大部分紧要奏章,空出的时间,他便换了常服,流连于市井之间。
他果真去了采薇推荐的“李婆茶摊”。那只是街角一个简陋的棚子,几张破旧桌椅,茶碗粗劣,茶水也只是大叶子泡的浓酽之物。但他坐在那里,听着周遭贩夫走卒、老汉老妪们闲聊家常,议论物价,甚至偶尔也会小心翼翼地说几句对官府政策的看法(多是抱怨税重或吏恶),竟觉得比在养心殿看那些歌功颂德的奏章要真实有趣得多。
他去了几次,却并未“偶遇”采薇。心下不免有些淡淡的失落。
这日,他正要离开茶摊,却见采薇挎着药筐,从对面街口匆匆走过,似乎正要出城采药。卢俊义心中一动,立刻付了茶钱,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采薇并未察觉,一路脚步轻快地向城外走去。卢俊义不远不近地跟着,看着她与相熟的城门口卫兵打招呼(看来她经常出入),看着她走在初显绿意的郊外小路上,时而蹲下小心挖掘草药,时而抬头擦汗,哼着不成调的小曲,那般自在快活,与这天地春色浑然一体。
卢俊义看得有些出神,不知不觉跟得近了些。采薇似乎察觉到身后有人,猛地回头,看到是他,先是吓了一跳,随即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卢先生?您怎么在这儿?”
卢俊义一时语塞,总不能说跟踪你吧?他急中生智,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条岔路:“我……我去那边庄子看批货,恰巧路过。”
采薇不疑有他,笑道:“那可真巧!先生要是没事,等我一会儿?我再采几株紫菀就好,这季节的紫菀药性最好呢!”
“好。”卢俊义求之不得,便站在一旁,看着她忙碌。阳光洒在她认真的侧脸上,鼻尖沁出细小的汗珠,显得格外生动。
采薇一边采药,一边和他闲聊:“先生那日的糕点太好吃了,我分给街坊孩子们,他们都高兴坏了!王婆婆还说,从来没吃过这么精细的东西呢!”
“喜欢便好。”卢俊义看着她,忽然道:“采薇姑娘,你觉得……当今皇帝,是个怎样的人?”这个问题,他上次就想问得更深。
采薇动作一顿,歪着头想了想,这次回答得更谨慎了些:“我一个小女子,哪懂什么国家大事呀……不过,大家都说陛下是英雄,赶跑了金兵,让咱们能过安生日子。就是……就是……”她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就是听说脾气不太好,杀起人来吓人得很。卢先生您走南闯北,见识多,您觉得呢?”
卢俊义沉默片刻,缓缓道:“或许他并非天生暴戾。只是身处其位,太多不得己。要守护这来之不易的安生日子,有时不得不举起屠刀,扫清一切障碍。或许……他也渴望有人能懂他的不得己,而非只是畏惧他。”
采薇听得似懂非懂,眨了眨眼:“先生说得真深奥……不过听起来,陛下也挺不容易的。当皇帝……肯定很累吧?连吃点心的空闲都没有?”她脑补了一下皇帝日夜批奏章、没空吃糕点的场景,不禁有点同情。
卢俊义被她这清奇的脑回路逗得差点笑出来,心中却是一暖。是啊,很累,累得心都冷了。首到遇见你。
他看着采薇清澈无邪的眼睛,一个压抑了许久的念头,如同破土的春笋,再也抑制不住。
他深吸一口气,神情变得无比郑重:“采薇姑娘,其实我……”
就在这时,远处官道上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和威严的呼喝:“肃静!回避!”
只见一队盔明甲亮、打着皇家仪仗的骑兵护着一辆极其华丽的马车疾驰而来!道路两旁的百姓纷纷惊慌避让。
采薇也吓了一跳,连忙拉着卢俊义的袖子往路边退:“哎呀,是宫里的贵人!快让开!”
那队仪仗行至近前,却出乎意料地缓缓停下。马车帘子被掀开,一名身着绯色宦官服侍、面白无须的中年人跳下车,一路小跑到卢俊义面前,在采薇惊愕的目光中,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尖细的声音带着无比的恭敬与惶恐:
“奴婢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奴婢奉内阁之命,有十万火急军情禀报,寻至此处,惊扰圣驾,罪该万死!”
“陛……陛下?”采薇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身旁这个穿着普通棉袍、刚才还和她讨论皇帝有没有点心吃的“卢先生”,又看看地上跪着的、明显是宫里大太监模样的人,大脑一片空白,手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松开了卢俊义的袖子,踉跄着后退了两步。
卢俊义眉头紧皱,对那宦官冷声道:“何事如此惊慌?起来回话!”他此刻心中懊恼无比,好好的气氛被彻底打断。
宦官战战兢兢起身,凑近低声快速禀报了几句。卢俊义面色一沉,显然是出了不小的变故。
他挥挥手:“朕知道了。你们先退到一边等候。”
“遵旨。”宦官如蒙大赦,连忙躬身退到仪仗队旁边,所有骑士和随从都低着头,大气不敢出。
现场只剩下卢俊义和呆若木鸡、浑身微微发抖的采薇。
卢俊义转过身,看着脸色苍白、眼神惊恐茫然的采薇,心中叹了口气,语气放缓,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歉意:“采薇,吓到你了?”
采薇猛地回过神来,“扑通”一声跪倒在泥地里,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民……民女采薇,不知是陛下驾临,之前多有冒犯,胡言乱语,请……请陛下恕罪!陛下恕罪!”她吓得几乎要哭出来,之前那些关于皇帝“凶”、“吓人”的议论此刻如同冰锥般刺着她的心。
卢俊义上前一步,想扶她起来:“起来说话。不知者不罪,朕赦你无罪。”
采薇却像是受惊的兔子,猛地缩回手,不敢让他碰触,依旧伏在地上:“民女不敢……民女该死……”
卢俊义的手僵在半空,心中一阵刺痛。他最不愿看到的,就是她眼中出现这种畏惧和疏离。
他沉默了片刻,忽然挥退了左右,让仪仗队再退远些。然后,他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目光与采薇平视,声音低沉而清晰:
“采薇,你看着朕。”
采薇颤抖着,怯怯地抬起头,撞入他那双深邃如星海、此刻却盛满了复杂情绪的眼眸。
“朕不是你的‘卢先生’,但朕希望,在你面前,朕不只是皇帝。”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和……紧张?“这些日子,是朕骗了你。但与你相处的点滴,听你说话,看你笑,是朕……是朕这么多年来,最快活松快的时光。”
采薇彻底呆住了,忘记了害怕,只是怔怔地看着他。
卢俊义深吸一口气,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采薇,朕心悦你。朕欲立你为后,执掌凤印,母仪天下。你,可愿意?”
如同惊雷炸响在耳边,采薇整个人都懵了,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皇后?母仪天下?这……这怎么可能?她只是一个孤女,一个采药的民女啊!
“陛下……您……您别拿民女开玩笑……”她声音细若蚊蚋,带着哭腔。
“朕从不开玩笑。”卢俊义目光灼灼,语气斩钉截铁,“朕知道,这很突然,很惊世骇俗。但朕之心意,天地可鉴。”他顿了顿,抛出了一个更加石破天惊的承诺:
“而且,朕知道你在市井长大,见惯了妻妾争宠、嫡庶相争的苦楚。朕在此向你立誓,若你为后,朕将颁行新法,自朕而后,皇家率先垂范,天下推行‘一夫一妻’之制!朕之后宫,将永虚其后,只你一人足矣!”
这句话,比立她为后更让采薇震惊!一夫一妻?皇帝只娶一个皇后?这简首是亘古未闻之事!她虽是小民,也知皇帝三宫六院乃是常理!陛下他……他是疯了吗?还是……
巨大的冲击让她的大脑停止了思考,她看着眼前这个目光炽热、语气决绝的帝王,看着他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真诚与……孤独,她忽然想起了他之前说的“不得己”,想起了他坐在茶摊听百姓闲聊的样子,想起他帮她捡萝卜、听她抱怨药价……
畏惧依旧存在,但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震惊、同情、甚至还有一丝莫名悸动的复杂情绪,悄然在她心底滋生。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最终,眼前一黑,竟因极度震惊和刺激,软软地晕倒了过去。
“采薇!”卢俊义惊呼一声,及时伸手揽住了她倒下的身子。
看着怀中脸色苍白、昏迷不醒的姑娘,卢俊义脸上闪过一丝懊恼和心疼。他打横抱起采薇,对远处厉声道:“传御医!速回宫!”
皇帝的仪仗队再次动了起来,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朝着皇城疾驰而去。只留下郊外小路上,一只被打翻的药筐,和几株散落的、沾着泥土的紫菀草。
一场始于市井的意外邂逅,终于以最戏剧性的方式,掀开了它波澜壮阔的下一章。帝王的真心与惊世之诺,能否融化身份天堑的坚冰?而这“一夫一妻”的誓言,又将在朝堂天下,掀起何等巨大的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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