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委大院坐落在县城中心，与东宏乡政府那栋饱经风霜的老楼相比，这里显得庄严肃穆，门前石狮矗立，国徽高悬，进出的人员步履匆匆，神色间自带一股不同于乡镇的紧迫感和距离感。
聂飞拿着调令和介绍信，站在大院门口，深吸了一口气。初夏的阳光有些灼人，但他手心却微微出汗，不是因为热，而是因为一种难以言喻的紧张和期待。这里，将是他新的战场。
履行完入门登记手续，他被指引到位于主楼三楼的县委办公室综合科。
科室里很安静，只有空调运行的轻微嗡鸣和键盘敲击声。七八张办公桌错落有致，每个人都埋首于自己的工作，气氛严谨而高效。一个看起来约莫三十出头、戴着金丝眼镜、发型一丝不苟的男子抬头看见他，微微蹙眉，放下手中的文件走了过来。
“你是聂飞？”男子推了推眼镜，目光审视地打量着他，语气平淡，带着一种公式化的疏离。
“是的，领导您好。我是聂飞，今天来综合科报到。”聂飞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镇定从容，递上了调令和介绍信。
男子接过，快速扫了一眼，点了点头：“我是综合科科长，林卫东。你的座位在那边靠窗的空位。你的主要工作是负责部分内部简报的初稿撰写、会议通知的草拟下发、文件流转登记，以及科室的一些日常杂务。”他语速很快，条理清晰，“工作内容和流程，会让杨姐先带你熟悉。有什么不懂的，多看多问，但不要瞎问。”
“是，林科长，我明白了。谢谢领导。”聂飞恭敬地应道。
林卫东似乎对他的态度还算满意，脸色稍霁，指了指科室里一位西十多岁、面容和善的女同志：“那位是杨姐，杨慧，科室的老同志了。杨姐，这是新来的聂飞，你带带他。”
杨慧抬起头，笑着冲聂飞点了点头，态度很亲切：“哎，好。小聂是吧，欢迎欢迎。来，你先坐，我这边忙完手头这点就过去跟你说。”
聂飞走到自己的新工位，是一张略显陈旧但擦得很干净的办公桌，电脑看起来也是老型号。他放下简单的行李，坐下，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整个科室。
同事们似乎都忙于自己的工作，并没有太多人对他这个新来的投以过多的关注，只有偶尔一两个好奇的眼神飞快掠过。这种漠然，与东宏乡那种抬头不见低头见、有点风吹草动就人尽皆知的环境截然不同。这里的人，似乎更习惯保持距离和界限。
很快，杨慧就拿着几份文件和一本工作手册过来了。
“小聂，别紧张，咱们科活儿杂，但不难，熟悉就好了。”杨慧声音温和，耐心地给他介绍起来，“这是内部简报的模板和往期样例，你先看看，了解下风格和要求。这是会议通知的格式规范，千万不能错。这是文件流转登记表，每一个经手的文件都要记清楚……”
聂飞听得非常认真，拿出本子逐条记录。他知道，在这些看似琐碎的流程里，往往藏着机关工作的精髓和雷区。
“对了，”杨慧压低了些声音，指了指斜对面一个空着的工位，“那是小孙的位置，他请假了。他主要负责跟领导的会议和活动，活儿更细，要求也更高。你先从基础的做起。”
正说着，科室的门被推开了。一个穿着浅灰色行政夹克、身材微胖、面色红润的中年男人端着茶杯走了进来，目光随意地扫视了一圈。
林卫东立刻站起身，脸上堆起了笑容：“主任，您回来了。”
来人正是县委办公室的主任，田国栋。
田国栋嗯了一声，目光在聂飞这个生面孔上停顿了一下：“新来的？”
“是，主任。刚来的，叫聂飞，从东宏乡调过来的。”林卫东连忙介绍。
聂飞也立刻站起身：“主任好。”
田国栋打量了聂飞两眼，没什么特别的表示，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嗯，来了就好好干。综合科是办公室的枢纽，忙是忙点，但锻炼人。”说完，就端着茶杯走进了里间的主任办公室。
态度平淡，甚至有些冷淡。聂飞心中微凛，但面上依旧保持恭敬。
林卫东等田主任关上门，才松了口气般坐下，对聂飞低声道：“田主任平时话不多，要求很严，你以后做事仔细点。”
“是，谢谢科长提醒。”聂飞点头。
一上午，聂飞就在熟悉环境和杨姐的指导中度过。他学得很快，很多流程一点就通，这让杨姐有些惊讶，连连夸他聪明。只有聂飞自己知道，在东宏乡那段挣扎求存、与各方周旋的经历，让他对机关里的门道和细节有了远超常人的敏锐。
中午在机关食堂吃饭，聂飞也是独自一人。周围的人们三三两两坐在一起交谈，他隐约能听到一些关于“东宏乡”、“舒副县长”的零星词汇，但当他看过去时，对方立刻就会转移话题或者压低声音。他就像一个突然闯入的外来者，能感受到一种无形的排斥和窥探。
下午，林卫东给了他一份会议纪要的材料，让他尝试着草拟一份简报初稿。
聂飞打起十二分精神，仔细研究材料，对照模板和样例，字斟句酌地写了起来。他知道，这是第一次展示自己能力的机会，必须做好。
快到下班点时，他将写好的初稿交给林卫东审阅。
林卫东扶了扶眼镜，看得很快，手指在稿纸上点了几处：“这里，措辞不够准确，要用‘会议强调’，而不是‘会议认为’。这里，领导的讲话精神提炼得不够，再精炼一些。整体还行，格式没错，就是味道还差点火候，多看看以前的简报，体会一下。拿回去改吧。”
评价客观，指出了问题，但也肯定了他没犯基础错误。聂飞虚心接受，拿回稿子认真修改。
下班铃声响起，同事们陆续离开。聂飞改完了稿子，又主动帮着杨姐整理了办公室的文件柜，才最后一个离开。
走出县委大院，夕阳的余晖给庄严的建筑镀上了一层金色。聂飞回头望了一眼，心情复杂。这里的一切都井然有序，高效运转，但也冰冷而陌生，每个人都像是精密仪器上的齿轮，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想要在这里立足，甚至获得发展，远不是光靠一点小聪明和过去的“功劳”就能实现的。
他深吸一口气，融入下班的人流。前方的路，需要他一步一个脚印，更加谨慎、更加努力地去走。东宏乡的惊涛骇浪似乎己经远去，但县委办的平静水面下，谁又知道隐藏着怎样的暗流呢？
他的新生活，真正开始了。而第一个小小的考验——那份需要“体会味道”的简报，正等待着他去攻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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