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黎的深夜警告像一道冰冷的箍咒，紧紧勒住了聂飞的脖颈。接下来的日子，他彻底将自己变成了县委办里一个无声的影子。
他更加沉默寡言，几乎不参与任何闲谈，对所有工作安排毫无怨言，甚至主动承担更多琐碎、不起眼的杂务。他刻意避开所有可能与李长河产生首接或间接接触的机会，文件报送尽量通过杨姐或内勤，遇到需要领导签字的场合，也总是等到最后、人最少的时候才去。
他敏锐地察觉到，周围的空气似乎变得更加粘稠和压抑。
李长河那边异常安静，没有再首接找过他麻烦，甚至偶尔在楼道遇见，目光也会刻意避开他，那种无视比之前的怒斥更让人心悸。这是一种暴风雨前的死寂。
田国栋主任的态度则更加微妙。他不再有任何额外的“点拨”或“勉励”，对待聂飞完全公事公办，甚至比以往更加冷淡疏远。但有一次，聂飞送一份急件去他办公室时，发现田国栋桌上那份关于优化营商环境座谈会的最终纪要（聂飞修改的那版），似乎有被反复翻阅的痕迹，上面还有一些不起眼的标记。田国栋发现聂飞的目光，立刻若无其事地用其他文件盖住了它。
这个小细节让聂飞确信，田国栋没有忽略他的发现，甚至在暗中关注。这种关注是保护，还是另一种形式的利用？聂飞不敢确定。
孙昊则越发得意。他几乎全面接手了科室里所有能接触领导、展现能力的工作，走路带风，说话声音都提高了八度，看聂飞的眼神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轻蔑和优越感，仿佛在说：“看吧，蹦跶得再高，最后还是得摔下来。”
林卫东科长对聂飞的态度则充满了矛盾。他依旧会将最苦最累的活儿派给聂飞，但有时会流露出些许不忍，甚至会悄悄提醒一句：“那份报表的数据来源再核对一遍，上次审计就提过类似问题。”这种偶尔流露的善意，在冰冷的压抑中显得格外珍贵，也让聂飞更加看清了林卫东明哲保身、却又未完全泯灭良知的复杂心态。
聂飞如同在雷区行走，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他晚上回到出租屋，也会反复检查门锁，留意是否有被窥探的痕迹。那部特殊手机他不敢再碰，苏黎那边也再无任何消息。他感觉自己就像被遗忘在风暴眼的孤舟，只能被动等待命运的审判。
这天下午，市委组织部突然下发了一个通知，要求各县区推荐一名35岁以下、综合素质好、有发展潜力的优秀年轻干部，参加为期三个月的市级青年干部培训班。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信号，意味着组织部门在为重点培养干部梯队做储备。
通知一到，县委办的气氛瞬间变得微妙起来。符合条件的年轻人表面上不动声色，暗地里却都开始活动起来。孙昊表现得尤为积极，跑林卫东办公室的次数明显增多，说话也格外甜腻。
林卫东似乎也有些意动，找孙昊谈了一次话，看样子有意推荐他。
然而，第二天一上班，田国栋主任突然将林卫东叫到了办公室。关门谈了足足半小时后，林卫东出来时，脸色有些古怪，他看了一眼正在埋头整理档案的聂飞，眼神复杂。
随后，林卫东召开了一个短暂的科室会议，宣布了关于推荐人选的决定：“经过主任慎重考虑，并结合我们科室人员的实际表现和工作需要，决定推荐聂飞同志参加此次青干班选拔。”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
孙昊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变得惨白，难以置信地看向林卫东，又猛地瞪向聂飞，那眼神几乎要喷出火来！
其他同事也面面相觑，惊讶万分。谁都知道聂飞最近被打压得厉害，怎么会突然把这么好的机会给他？
聂飞自己也完全懵了。推荐他？在这个风口浪尖？田国栋这是什么意思？是真正的赏识和保护？还是……想把他推出去，当作吸引火力的靶子？或者，这本身就是某种更高层级博弈的结果？
“聂飞，你有什么意见吗？”林卫东看向他，语气公式化。
聂飞猛地回过神，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站起身恭敬地回答：“谢谢组织和领导的信任，我一定珍惜机会，努力争取，不辜负期望。”他知道，此刻绝不能拒绝。
“好，那就这样。散会。”林卫东挥挥手，率先离开了会议室。
孙昊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响声，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聂飞站在原地，感受着周围同事投来的各种复杂目光，心中没有丝毫喜悦，只有巨大的不安和疑虑。这份突如其来的“机遇”，感觉更像是一张通往未知险境的单程票。
果然，消息很快传开了。下午，聂飞去县政府大楼送一份文件时，迎面撞见了李长河和他的秘书。
李长河停下脚步，目光冰冷地落在聂飞身上，那眼神如同毒蛇的信子，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阴鸷和嘲讽。
他并没有说话，只是盯着聂飞看了几秒钟，然后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极轻、却足以让人不寒而栗的冷哼，带着秘书扬长而去。
那一声冷哼，像一把冰锥，狠狠扎进了聂飞的心底。
他明白了，田国栋的这次“推荐”，非但没有成为他的护身符，反而彻底激怒了李长河，将他推到了更危险的境地！
青干班的选拔尚未开始，一场针对他的、更加凶猛的风暴，己然在李长河的冷哼中，拉开了序幕。
聂飞感到一种近乎窒息的压迫感。他抬头望向县政府大楼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仿佛看到无形的黑云正在疯狂汇聚，电闪雷鸣即将撕裂这片看似平静的官场天空。
而他，无处可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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