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黎的警告言犹在耳，“郑向东”这个名字像一枚投入心湖的石子，在聂飞看似平静的青干班生活中激起了新的涟漪。他暗自留意，但几天过去，风平浪静，并未出现任何疑似此人的接触。
就在他几乎要以为苏黎只是过于谨慎时，转机（或者说，考验）在一个周五的下午悄然降临。
刚结束一堂关于宏观经济政策的课程，聂飞正收拾笔记，周胖子就一脸兴奋地凑过来，压低声音道：“飞哥，晚上有安排没？带你去个好地方，见几位朋友！”
聂飞下意识想拒绝：“不了，晚上还得整理笔记……”
“别啊！”周胖子一把拉住他，挤眉弄眼，“这可是难得的机会！市委办的几位哥们儿组局，还有发改委的年轻才俊，都是咱们这期最拔尖儿的那拨人！混个脸熟，绝对没坏处！”他特意加重了“发改委”和“拔尖”几个字。
聂飞心中一动，发改委？郑向东？他面上不动声色，故作犹豫：“都是大机关的领导，我一个小县城来的，去了怕插不上话，反而尴尬。”
“哎哟喂，我的飞哥！你就别谦虚了！现在谁不知道你是郑书记都挂念的人才？他们巴不得认识你呢！给个面子，就当陪我去见见世面！”周胖子半真半假地恭维着，连拉带拽。
聂飞沉吟片刻，想到苏黎“不要立刻回应但也要适当接触观察”的指示，最终点了点头：“行吧，那就去看看。不过说好，我酒量浅，主要是学习。”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周胖子大喜，拍着胸脯保证。
晚上，周胖子带着聂飞来到市区一家装修颇为雅致、但并不张扬的私房菜馆。包间里己经坐了五六个人，皆是三十岁上下，衣着得体，谈吐不凡，一看便知是久在机关、深谙规则的年轻干部。
周胖子一进门就熟络地打招呼，显然不是第一次参加这种聚会。他热情地将聂飞介绍给大家：“各位领导，这就是我常跟你们提起的，我们清源的大才子，聂飞！这次青干班的明星学员！”
那几人纷纷起身，笑容热情地握手寒暄，言辞客气，但眼神中多少带着一丝审视和好奇。
“聂飞同志，久仰久仰！听周伟说了你不少事迹，果然一表人才！”
“清源县委办可是出人才的地方啊！”
“聂飞同志这次在班上表现突出，我们都听说了。”
聂飞谦逊地一一回应，态度不卑不亢。他注意到，主位还空着，似乎还在等什么人。
果然，酒过三巡，菜上五味，包间门被再次推开，一个穿着休闲名牌夹克、身材高瘦、眉眼间带着几分慵懒和傲气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像是跟班的年轻人。
“哎呀！郑处长！您可算来了！”桌上几人立刻纷纷起身，热情洋溢地打招呼，语气中带着明显的奉承。
周胖子也赶紧拉着聂飞站起来，低声快速介绍：“飞哥，这位就是市发改委的郑向东处长！”
郑向东！果然是他！
郑向东随意地挥挥手，算是打过招呼，目光在桌上扫了一圈，最后落在聂飞身上，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这位就是清源来的聂飞同志吧？听说你很受郑书记赏识？”
他一开口，就首接把“郑书记”搬了出来，语气看似随意，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试探。
聂飞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保持平静，微微躬身：“郑处长您好。郑书记只是关心青年干部成长，我还有很多需要学习的地方。”
“呵呵，挺谦虚嘛。”郑向东在主位坐下，立刻有人给他斟满酒。他端起酒杯，也不敬大家，自己先抿了一口，姿态随意甚至有些倨傲，“年轻人谦虚是好事，但也不能太藏拙。我叔叔……哦，就是郑书记，他常跟我说，看一个年轻人有没有潜力，就看他有没有锐气，敢不敢闯敢干。聂飞同志能从东宏乡那种地方闯出来，肯定是有点锐气的吧？”
他这话看似夸奖，实则绵里藏针，既炫耀了自己和郑书记的亲密关系，又在试探聂飞的“站队”意愿和性格弱点。
桌上其他人都屏息凝神，看着聂飞如何应对。
聂飞笑了笑，语气依旧温和：“郑处长过奖了。东宏乡的经历让我深刻体会到，干工作不能光凭锐气，更要讲规矩、讲方法，凡事都得脚踏实地，依靠组织。”
他巧妙地把“锐气”转化为了“规矩”和“依靠组织”，既回应了问题，又避开了站队的陷阱。
郑向东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悦，但很快又笑了起来：“说得对！依靠组织！来，为我们都有组织依靠，干一杯！”
他带头举杯，众人连忙附和，气氛暂时缓和。
接下来的饭局，几乎成了郑向东的个人秀场。他高谈阔论，从市里的重大项目规划到某些领导的家常趣事，言语间透露着各种“内部消息”和深厚人脉，不时还会“随口”问聂飞几句对清源县某些人事或项目的看法，试图套话。
聂飞始终保持着警惕，回答得滴水不漏，该谦虚时谦虚，该含糊时含糊，涉及具体人和事，一律以“不太了解”、“主要是领导把握”搪塞过去，绝不发表任何实质性看法。
酒酣耳热之际，郑向东似乎觉得火候差不多了，搂着聂飞的肩膀，语气变得更加“推心置腹”：“聂飞啊，我看你是个明白人，也是能干实事的人。清源县那边……水有点浑，李长河倒了是好事，但后续也挺麻烦。你学习结束回去，估计也得蹚浑水。要不这样，我跟发改委这边几个处室打个招呼，等你学习结束了，想办法把你借调过来？市里平台大，机会多，总比在县里强！”
图穷匕见！首接的拉拢！
桌上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着聂飞，周胖子的眼神里充满了羡慕和急切，仿佛在说“快答应啊！”
聂飞的心脏猛地一跳。市发改委的借调！这对于任何一个基层干部来说，都是极具诱惑力的跳板！郑向东出手果然大方！
但他瞬间冷静下来。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郑向东如此卖力拉拢，绝不仅仅是欣赏他的“才华”，更可能是看中了他“郑书记关注”的身份和可能从清源风暴中知晓的某些事情，想将他纳入麾下，成为其叔父势力的一员，甚至可能成为某种“筹码”或“打手”。
答应他，或许能暂时获得市里的广阔平台，但却可能卷入更深的派系斗争，彻底失去独立性，甚至可能被利用完后无情抛弃。
聂飞脑中飞快权衡，脸上却露出受宠若惊又为难的表情：“郑处长，您真是太抬举我了！能到市里学习锻炼，是我梦寐以求的机会。但是……您也知道，我是清源县委推荐来学习的，后续工作安排，还得服从县里的统一安排和组织部的意见，我个人实在不敢擅自做主。您的好意，我心领了，万分感谢！”
他再次祭出了“服从组织安排”的法宝，委婉却坚定地拒绝了郑向东的“好意”，同时把决定权推给了组织和程序，让对方无法发作。
郑向东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了一下，眼神冷了几分，随即又哈哈大笑，拍了拍聂飞的肩膀：“理解！理解！组织纪律嘛！那就以后再说！以后再说！来，喝酒喝酒！”
但他眼神深处的那抹寒意，聂飞看得清清楚楚。
饭局在一种看似热闹、实则各怀心思的氛围中结束。郑向东率先离开，其他人也各自散去。
周胖子拉着聂飞，又是佩服又是惋惜：“飞哥，你刚才咋不答应呢？多好的机会啊！郑处长那可是实权人物！”
聂飞只是笑笑：“机会再好，也得讲规矩。走吧，回去了。”
走在回党校的路上，晚风吹拂，聂飞却感觉不到丝毫轻松。他知道，今晚虽然勉强过关，但彻底得罪了郑向东。这位公子哥绝不会善罢甘休。
苏黎的提醒没错，聚光灯下的抉择，步步惊心。而这场饭局，只是开始。更大的风浪，或许还在后面。他必须更加小心，在这机遇与陷阱并存的青干班，找到那条真正属于自己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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