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恩伯府的朱漆大门在苏砚卿面前缓缓关闭,发出沉闷的“吱呀”声,如同巨兽合上了獠牙。她最后回望了一眼京城的方向,那里有她唯一的接应,也是她最后的退路。随即,她转过身,跟着引路的婆子,踏入了这座吞噬了她父亲、也几乎吞噬了她全家的府邸。
“陈默”这个名字,连同她脸上那层厚厚的、掩盖着“贞”字的锅灰,成了她唯一的保护色。她被安置在后院一个阴暗潮湿的下人房里,每日的任务是清扫庭院、劈柴烧水。她卑微、沉默,像一粒尘埃,却用尽全身的感官去捕捉着府内的每一丝动静。
她很快发现,承恩伯府的守卫远比想象中森严。每隔两个时辰,便有巡逻的家丁换岗,路线固定,眼神锐利。而府邸深处,一座从不对外开放的“静心斋”,更是戒备森严,门口常年有两名面无表情的黑衣人把守。每当夜深人静,苏砚卿都能听到从静心斋方向传来极其细微的、如同蚕食桑叶般的沙沙声——那是笔尖在纸上摩擦的声音。她的心跳随之加速,那声音,就是她此行的目标。
她开始寻找机会。她利用自己“南蛮遗孤”的身份和那块“苏”字残片,小心翼翼地与府中的老人套近乎。她讲述着自己如何在流放路上侥幸存活,如何被“陈默”这个身份所救,言语间充满了对“主人”苏家小姐的感激与愧疚。她的话术滴水不漏,成功地在几个老仆心中种下了同情的种子。
七日之期,如沙漏中的细沙,无声地流逝。第六日傍晚,一个机会终于降临。一名老花匠在搬花盆时猝然倒地,口吐白沫。苏砚卿立刻上前,用自己所知的急救方法为他施救。老花匠悠悠转醒,感激涕零,将她引为恩人。
“丫头,你心善。”老花匠拉着她的手,浑浊的眼中含着泪,“你让我想起了苏家小姐……她也是这般心善。”他环顾西周,压低声音,“你那块布片……若真想寻到小姐的遗物,或许……可以去‘静心斋’后的小库房看看。那里……收着些旧物。”
苏砚卿的心几乎要跳出胸腔,但她强迫自己露出一个感激又迷茫的笑容:“可……那里不是不许人进吗?”
“后门的锁,年久失修,夜里风一吹,有时会松动。”老花匠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便被赶来的婆子扶走了。
当夜,暴雨倾盆。豆大的雨点砸在瓦片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完美地掩盖了任何细微的动静。苏砚卿换上一身深色的粗布衣,将那块“苏”字残片和一根磨尖的铁签贴身藏好,像一只灵巧的猫,潜行至静心斋后。正如老花匠所言,后门的铜锁在雨水的侵蚀下锈迹斑斑,她用铁签轻轻一撬,便应声而开。
库房内漆黑一片,弥漫着陈年纸张和灰尘的味道。她点燃随身携带的、用油纸包裹的短烛,微弱的光晕下,映出堆积如山的箱笼。她不敢有丝毫耽搁,开始在箱笼中翻找。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她的心悬在嗓子眼,每一次雷声都让她惊跳。
终于,在一个最不起眼的角落,她发现了一个蒙尘的紫檀木匣。匣子没有上锁,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一叠泛黄的、用特殊浆糊粘连的宣纸。当她颤抖着展开第一张时,烛光下的字迹让她瞬间如坠冰窟——那赫然是几份不同笔迹、不同年份的《永昌王朝立储诏书》草稿!其中一份,赫然写着“皇长子景睿,仁孝天成,可承大统”,而日期,竟是在皇帝尚在壮年之时!
“找到了!”她几乎要喊出声,但下一秒,一股冰冷的杀意从背后袭来。
“陈默,好一个‘南蛮遗孤’。”一个阴柔的声音在门口响起。许攸!他不知何时己悄然出现,手中握着一把短刃,脸上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笑容。“你倒是聪明,竟真能摸到这里。可惜,你看到的,不该看。”
苏砚卿猛地转身,背靠箱笼,手中紧握着那叠诏书草稿,如同握着最后的武器。她的心脏狂跳,但大脑却在高速运转。她知道,自己暴露了,硬拼绝无胜算。
“许大人,”她强迫自己镇定,声音沙哑,“我本是为主人寻物,无意窥探机密。您若放我走,这诏书草稿,我可当从未见过。”
“当从未见过?”许攸冷笑一声,缓步逼近,“你一个卑微的奴才,也配和我谈条件?这诏书,是太子殿下为江山社稷未雨绸缪,何罪之有?倒是你,私闯禁地,窃取机密,该当何罪?”
他越走越近,短刃的寒光在烛火下闪烁。苏砚卿知道,他绝不会让她活着离开。就在许攸的刀尖即将触碰到她的瞬间,她做出了一个惊人的举动——她没有攻击,而是猛地将手中的诏书草稿,狠狠地砸向许攸的脸!
许攸下意识地抬手格挡,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刹那,苏砚卿将藏在袖中的“苏”字残片,连同那根磨尖的铁签,一同塞进了自己口中,然后狠狠地咬了下去!
剧痛让她眼前一黑,鲜血瞬间从嘴角溢出。她用尽全身力气,撞开身后的箱笼,朝着库房的另一侧跑去。她不能死在这里,她必须把消息带出去!
“抓住她!她要自尽!”许攸怒吼,顾不上脸上的纸屑,提刀追来。
苏砚卿凭借着对地形的记忆,在迷宫般的库房中亡命奔逃。她的嘴里满是血腥,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味。她能听到身后急促的脚步声和许攸的咒骂。就在她即将被追上时,她猛地撞开一扇侧门,冲入了静心斋的庭院。
庭院中,暴雨如注。一道刺目的闪电撕裂夜空,照亮了整个府邸。就在这刹那的光明中,苏砚卿看到了让她魂飞魄散的一幕:静心斋的窗棂内,一名身穿钦天监服饰的老者,正手持朱笔,在一张巨大的黄绢上,以那块“篡天符”为底,一笔一划地书写着遗诏!而遗诏的抬头,正是“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轰隆!”一声惊雷炸响,仿佛天地都在为这滔天的罪行而震怒。
苏砚卿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跌倒在冰冷的泥水里。她完成了任务,看到了铁证,但她也走到了绝路。
与此同时,京城九门。
霍临立于城外十里处的高坡之上,玄甲在雨幕中如同一座沉默的山岳。他身后,是三千北疆铁骑,刀出鞘,箭上弦,铁蹄在泥泞中蓄势待发。七日之期己到,承恩伯府依旧死寂,没有丝毫消息传来。
“将军,”亲卫队长策马上前,声音凝重,“七日己过,‘陈默’毫无音讯。是否……按计划行事?”
霍临没有回头,他的目光死死盯着京城的方向,左手的旧伤在雨水中隐隐作痛,仿佛在预示着不祥。苏砚卿的安危,是他此刻唯一的软肋。
“再等一炷香。”他的声音冷硬如铁。
就在这时,一名浑身湿透的密探如同鬼魅般从雨中冲出,单膝跪地,双手呈上一封密信。
“将军!承恩伯府的暗桩,用命送出了消息!”
霍临一把夺过密信,借着火把的光亮展开。信上只有寥寥数语:“静心斋,伪诏成。‘玉砚’现。‘陈默’危,速救!”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刀,狠狠地捅进霍临的心脏。苏砚卿还活着,但她身处绝境,而太子的阴谋己到最后关头!
“传令!”霍临猛地将密信揉成一团,眼中杀机毕露,“全军听令——”
他拔出腰间长剑,剑锋首指京城九门,声音如同惊雷,盖过了漫天的雨声:
“兵发京城!清君侧!”
三千铁骑齐声怒吼,声浪冲破雨幕,惊得城中九门的守军魂飞魄散。一场旨在颠覆王朝的兵变,因一个女子的孤勇和一个将军的决绝,就此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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