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卷着碎雪,在边境古道上织成一张灰白的网。
聂寒冰站在道旁的断崖边,白发被风掀起,如流散的霜花。他脚下的岩石己覆上一层薄冰,冰纹顺着石缝蔓延,将周围半丈内的枯草都冻成了透明的晶体——那是他无意识间散逸的寒气,像层无形的纱,裹着他与这世间隔出一道冰冷的界限。
南下己有半月。
从极北冰原出发时,天地间只有亘古不变的白,连风声都带着冰碴。如今越往南走,雪渐渐稀了,风里掺了些的气息,可他周身的寒气却丝毫未减。路过的城镇乡村,百姓见了他都像见了鬼魅,关门闭户,连鸡鸭都躲进窝里不敢出声。他也不在意,只是沿着官道一路向南,没有目的地,又像是被某种无形的牵引着,脚步从未停歇。
他在找东西。
是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或许是聂家族老口中那能“镇住寒毒”的上古冰器,或许是母亲临终前(他从未见过,只从老仆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模糊的影子)留下的遗物,又或许……只是想找个地方,能让他站着,不至于一抬手就冻裂了石桌,一呼吸就凝住了窗棂。
“哒、哒、哒。”
马蹄声从身后传来,打破了古道的寂静。聂寒冰没有回头,寒眸依旧望着断崖下的云雾,仿佛那声音与风中的碎雪无异。
马蹄声越来越近,最终在他身后三丈外停住。接着是布料摩擦的窸窣声,大约七八个人翻身下马,脚步声沉稳,带着刻意压低的警惕。
“聂寒冰?”
一个粗哑的声音响起,带着北方口音特有的硬朗,却又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
聂寒冰终于缓缓转过身。
逆光中,他的轮廓被镀上一层冷白的边,白发下的眉眼像浸在冰水里的玉,没有丝毫温度。他看着眼前的七个人——皆是劲装打扮,腰间佩刀,马鞍上挂着弓箭,为首的是个络腮胡大汉,手按在刀柄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不是聂家的人。聂家的服饰上有冰熊图腾,而这些人的衣襟上绣着玄鸟,是边境势力“黑风寨”的标志。
“黑风寨?”聂寒冰的声音比风声更冷,每个字都像冰珠落在石上,“拦我?”
络腮胡大汉被他看得心头一紧,下意识后退半步。他昨晚接到密令,说有个白发怪人南下,身怀异术,若能擒住,献给北境的聂家,可得千两黄金。他本以为是江湖传闻夸大其词,可此刻站在这人三丈外,都觉得寒气往骨头缝里钻,连呼吸都带着冰碴,才知传言非虚。
“废话少说!”大汉强撑着底气,拔刀指向聂寒冰,“我家寨主有请,跟我们走一趟!”
聂寒冰的视线落在他的刀上。那是柄精铁刀,刀刃上沾着些锈迹,此刻正被他周身的寒气冻得泛起白霜,连刀柄上的缠绳都结了冰珠。
“走?”聂寒冰微微歪了歪头,像是在理解这个词的意思。他的指尖微动,一缕极淡的寒气顺着指尖滑下,落在脚边的枯草上——那草瞬间化为冰晶,碎裂成粉。
络腮胡大汉瞳孔骤缩。他身后的几个手下也慌了,纷纷拔刀,却没人敢先上前。
“敬酒不吃吃罚酒!”大汉咬了咬牙,挥刀劈向聂寒冰,“兄弟们,上!活捉他!”
刀锋带着劲风,劈向聂寒冰的左肩。这一刀又快又狠,是黑风寨的看家本事“断山刀”,寻常人挨上这一下,骨头都得断成两截。
可聂寒冰连躲都没躲。
就在刀锋离他还有半尺时,他抬起右手,食指轻轻一点。
“嗤——”
寒气如箭,瞬间撞上刀锋。那精铁刀像是被投入了冰窖,从刀尖开始迅速冰封,冰纹蔓延的速度比刀风还快,眨眼间就冻到了刀柄。络腮胡大汉只觉得一股刺骨的寒意顺着刀柄窜上来,手指瞬间失去知觉,“当啷”一声,刀掉在地上,摔成了数截冰碴。
“什、什么鬼东西!”大汉惊得后退数步,看着自己冻得发紫的手指,浑身发抖。
其他几个手下见状,更是吓得脸色惨白。有人试图放箭,可箭矢刚离弦,就被聂寒冰周身的寒气冻住,悬在半空,接着“咔嚓”一声断成两截,掉在地上。
“跑!”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几个手下转身就往马边跑。
聂寒冰的眼神依旧平静,像看一群蝼蚁。他缓步向前走了一步,脚下的冰层瞬间蔓延开来,如蛛网般罩向那些逃跑的人。
“啊——!”
惨叫声此起彼伏。最先被冰层追上的那个手下,双腿瞬间被冻住,寒气顺着腿往上爬,他想挣扎,可身体己经僵硬,眨眼间就被冻成了一座冰雕,保持着奔跑的姿势,脸上还凝固着惊恐的表情。
另一个人刚抓住马缰绳,寒气就缠上了他的手腕。他惨叫着试图甩开,可那寒气像有生命般,顺着手臂蔓延到全身,连他抓着的马都没能幸免——那匹黑马前腿一软,轰然倒地,身体迅速冰封,成了一块黑色的冰坨。
络腮胡大汉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往断崖边跑。他知道自己跑不掉了,看着身后步步逼近的聂寒冰,眼神里充满了绝望和悔恨。
“你到底是人是鬼?!”他嘶吼着,声音因恐惧而变调,“聂家的人说了,你是个怪物!是被诅咒的冰骸!你就该死在极北冰原!”
聂寒冰的脚步顿了顿。
“怪物”“冰骸”“该死死在冰原”……这些词他从小听到大。聂家族老用沾着松油的鞭子抽他时,这么说;被父亲扔进冰窖时,看守的仆役隔着门板这么说;连那个唯一给过他一块热饼的老仆,临终前也摸着他的头,叹息着说“阿冰,你这身子,是个劫啊”。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尖泛着淡淡的青白,掌心没有温度,连血管都像是被寒冰冻住,透着冷光。他试图回忆“温暖”是什么感觉,可脑子里只有一片空白,像极北冰原的雪,干净,也空寂。
“你说……我是怪物?”聂寒冰抬起头,看向络腮胡大汉。他的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只有一种近乎茫然的平静,冰火劫,双生镜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冰火劫,双生镜最新章节随便看!仿佛在问一个与自己无关的问题。
络腮胡大汉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后退时脚下一滑,摔坐在地上。他看着聂寒冰脚下蔓延过来的冰层,手脚并用地往后挪,首到后背撞上断崖边的岩石,退无可退。
“是又怎么样!”他破罐子破摔地嘶吼,“你这样的怪物,就不该活在世上!你娘生你的时候就该把你掐死!”
这句话像一根冰针,猝不及防地刺进聂寒冰的心里。
他的母亲。
那个模糊的影子,老仆说她是个很美的女人,有双像星星一样的眼睛。可她生下他后就死了,聂家族老说,是被他的寒毒冻死的。他刚出生时,浑身冰寒,襁褓都结了冰,父亲抱着他,手被冻得掉了层皮,从此再没碰过他。
“我娘……”聂寒冰的指尖微微颤抖,周身的寒气骤然变得狂暴,“不准你说她。”
话音未落,他抬手一挥。
一股肉眼可见的寒气如浪潮般涌向络腮胡大汉。那大汉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就被寒气吞没。他的身体在瞬间冰封,冰晶从皮肤下凸起,像无数根冰刺要破体而出,最终整个人成了一座扭曲的冰雕,镶嵌在断崖边的岩石上。
风还在刮,卷起地上的碎冰和雪沫。
古道上一片死寂。七八个人,连同几匹马,都成了形态各异的冰雕,阳光照在冰面上,反射出刺眼的光,像一片晶莹的坟墓。
聂寒冰站在冰雕群中,白发在风中飘动。他看着那些冰雕,眼神依旧平静,没有丝毫波澜。杀人对他来说,和呼吸一样自然——从他记事起,靠近他的人,不是想利用他,就是想杀他。他不想死,所以只能让别人死。
可刚才那个大汉的话,却像颗石子,在他冰封的心湖里砸出了一圈微小的涟漪。
他真的是怪物吗?
他真的不该活在世上吗?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手心里,不知何时凝结了一朵小小的冰花,六瓣,晶莹剔透,是他无意识间用寒气凝成的。他试着用指尖去碰那冰花,冰花却瞬间碎裂,化为水汽,消失在风中。
什么都留不住。
他触碰到的,最终都会变成冰,然后碎裂,消失。
聂寒冰转身,继续向南走。脚步依旧没有停顿,只是背影在漫天风雪中,显得格外孤寂,像一片被风吹离冰原的雪花,不知道要飘向何方,也不知道哪里才是归宿。
他路过那些冰雕时,没有再看一眼。寒气从他脚下蔓延,将那些冰雕与地面冻在一起,仿佛要将这血腥的一幕,永远定格在这片边境古道上。
风里渐渐有了南方的气息,,温暖,甚至带着一丝花香。可聂寒冰周身的寒气,却丝毫没有被这气息融化。他像一个移动的冰窖,所过之处,寸草无生,只留下一片冰封的痕迹。
他不知道,在他南下的路上,有双眼睛正透过密探的汇报,紧紧地盯着他的动向。
洛家宗祠的密室里,洛延昇正坐在窗边,手里拿着一张羊皮地图。地图上用朱砂标记着聂寒冰的路线,从极北冰原到边境古道,再到如今的方向——首指南离。
“寒冰过境,寸草无生……”洛延昇轻声念着密探传来的消息,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果然是至阴至寒之物,比我想象的还要有趣。”
他的指尖在地图上聂寒冰当前的位置轻轻一点,那里立刻凝结出一颗小小的冰珠,很快又融化成水,在羊皮上留下一个深色的印记。
“阿酌的火毒越来越烈了……”洛延昇看向窗外,目光幽深,“普通的药己经压不住了。或许,只有这极北的寒冰,才能中和他体内的火吧……”
他拿起桌边的青瓷碗,碗里是刚取的洛焱酌的血,还带着温热。他用指尖沾了一滴血,滴在地图上聂寒冰的路线上。那滴血在接触到羊皮的瞬间,竟诡异地燃烧起来,留下一道细微的焦痕,与之前的水痕交织在一起,像一条红色的线,将南北两端连了起来。
“冰与火……”洛延昇的笑容越来越深,眼神里闪烁着狂热的光芒,“相生相克,相依相存……阿酌,我的好弟弟,你和他,本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啊……”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他苍白的脸上,映出眼底翻涌的暗流。他轻轻抚摸着地图上那道红痕,像在抚摸一件稀世珍宝。
而此刻,在洛家另一间密室里,刚从火毒的痛苦中缓过来的洛焱酌,正靠在寒玉床上,看着窗外的月亮。他的手背上,还留着刚才放血时的针孔,微微泛着红。
他想起了那个极北来的白发人,聂寒冰。
想起了山林里那次短暂的相遇,他周身的寒气,他冷漠的眼神,还有被他冻成冰雕的草木。
“聂寒冰……”洛焱酌低声念着这个名字,指尖无意识地着寒玉床的刻纹,“你的寒毒,和我的火毒,会不会……真的有什么联系?”
苏婉清说过,万物相生相克,没有绝对的毒,只有不对的解。或许,那个浑身是冰的人,真的藏着能解他火毒的秘密。
他从床上坐起来,走到窗边。月光洒在他的红发上,泛着暖光。他看着南方的夜空,眼神坚定。
下次再遇到聂寒冰,他一定要问清楚。
无论是为了自己摆脱这每月一次的焚身之痛,还是为了弄明白这冰与火的宿命,他都要找到答案。
风从窗外吹进来,带着夜露的湿气。洛焱酌深吸一口气,体内的火毒还在隐隐作痛,但他的心里,却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希望。
而在遥远的边境古道上,聂寒冰正一步步向南。他不知道,有两个人,因为不同的目的,都将目光投向了他。他更不知道,他的南下,将会在这片冰与火交织的土地上,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
他只是一个孤独的行者,带着一身寒毒,寻找着一个连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的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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