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浸过洛家大宅的飞檐时,琉璃灯己在回廊下缀成了星河。
洛焱酌站在宴会厅西侧的穿廊下,玄色衣袍融进廊柱的阴影里。面具边缘嵌的细碎银纹被灯光映得发亮,却遮不住他眼底的冷意——从午时回府到此刻掌灯,他只在药房外瞥见洛延昇一眼,那抹纤瘦的白影正对着丹炉咳嗽,指尖捏着的冰魄针在火光里泛着幽蓝,像淬了毒的月光。
“咚——”
钟鼓楼的晚钟撞响,宴会厅的朱漆大门被内侍缓缓推开。丝竹声如流水般漫出来,混着酒气与熏香,拂过洛焱酌的面具。他下意识地攥紧了腰间的柳叶刀,刀鞘上的鲛鱼皮被掌心的汗浸得发潮。
原身的记忆里,洛家每三年主持一次南离宴,名为联络情谊,实则是南方七大家族的势力角力场。去年的宴会上,南宫家主故意在祝酒时摔碎酒杯,说“琉璃脆如洛家基业”,当时是洛延昇笑着捡起碎片,说“碎玉方能补金瓯”,西两拨千斤地压下了场面。
“阿酌公子,家主让您盯紧东南角的慕容家。”贴身护卫低声传话,指了指宴会厅东侧的席位。洛焱酌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见慕容家主正端着酒杯与南宫家主低语,两人眼神时不时往主位瞟,嘴角挂着意味不明的笑。
他微微颔首,脚步无声地滑入宴会厅的阴影里。廊柱后垂着的鲛绡帐被晚风掀起一角,露出厅内的盛况:紫檀木长案上摆着冰碗镇的葡萄、蜜渍的荔枝,金樽里的琥珀酒映着灯辉,映得满厅人影晃动。南离城的世家子弟们穿着绫罗锦缎,或抚琴,或对弈,看似闲适,指尖却都扣着袖中的暗器或密信。
主位上的洛延昇刚咳嗽完,脸色白得像案上的玉盘。他穿着月白锦袍,领口绣着暗金的洛家纹章,明明是病骨支离的模样,握着酒杯的手指却稳得很。听到门口的动静,他抬眸看向进来的人,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南宫兄来得巧,刚温好的‘流霞酿’,就等你品鉴了。”
南宫家主哈哈笑着落座,目光却在洛延昇的脸色上打了个转:“洛家主这气色,比去年更差了些。听说上月又请了药王谷的人?也是,身子骨是根本,南离七家还得靠你掌舵呢。”这话听着是关心,尾音却带着刺——明着说洛延昇病弱,暗里是探洛家的底。
洛延昇指尖着杯沿,语气轻缓:“劳南宫兄挂心。倒是南宫兄家的小公子,前几日在围场猎得白狐,我听人说,那狐皮被你做成了坎肩?倒是比我这病秧子有精神。”他话锋一转,竟提起了南宫家的私事,语气里的熟稔让南宫家主的笑僵了僵。
洛焱酌隐在帐后,指尖微微收紧。他懂洛延昇这招——用对方的私事打岔,既不接“病弱”的话茬,又暗示洛家对各家族的动向了如指掌。原身的记忆里,洛延昇十三岁就能凭一句话挑动两家争斗,如今这手腕,只更胜从前。
“说起围场,”西侧的慕容家主忽然开口,目光扫过宴会厅的角落,“前几日猎场边的林子里,发现了几具冻僵的尸体。听说那冰碴子都嵌进骨头里了,倒像是……极北之地的手段。”他说着,故意顿了顿,看向洛延昇,“洛家主消息灵通,可知北境那边,最近有什么动静?”
这话一出,厅内的丝竹声都弱了几分。洛焱酌的心猛地一跳——冻僵的尸体?极北手段?他想起午时洛延昇提到的“聂寒冰”,面具下的眉峰蹙了起来。
洛延昇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眼神平静无波:“慕容兄说笑了。北境与南离隔着重山,聂家的人这辈子未必能踏过淮河。倒是上月慕容家的商队在西域遇了劫,听说丢了三车云锦?要不要洛某派些人手,帮慕容兄查查?”
又是西两拨千斤。不仅避开了聂家的话题,还暗指慕容家外强中干,连商队都护不住。慕容家主的脸青了青,端着酒杯的手紧了紧,却终是没再说什么。
洛焱酌靠着廊柱,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刀鞘。他注意到,慕容家主身后的护卫悄悄摸了摸腰间的信号筒——那是南宫家特有的样式。看来这两家早己暗中勾结,刚才的话,不过是联手试探洛家的反应。
“说起来,”坐在末席的齐家主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足够让全厅的人听清,“前几日我家小女去上香,看见洛家主的‘护卫’在药铺买血线草。那药金贵得很,寻常护卫哪用得起?倒是像……双生子需得用的辅材。”
这话像颗石子投进沸水里,厅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主位与阴影处逡巡,带着探究与忌惮。双生子的禁忌在南离流传了百年,谁都知道洛家主有个“见不得光”的弟弟,却没人敢当众提起。
洛延昇的咳嗽声适时响起,他掏出手帕捂了捂唇,眼底掠过一丝冷光,语气却依旧温和:“齐兄怕是看错了。那护卫是我远房侄子,自幼体弱,需用血线草续命。倒是齐兄家的小女,及笄礼快到了吧?洛某备了支赤金点翠步摇,改日让下人送去,也算沾沾喜气。”
他轻描淡写地给“护卫”安了新身份,又用送礼堵住齐家主的嘴,连带着提醒对方——你家女儿的婚事还得看洛家脸色。齐家主讪讪地笑了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再没敢多言。
洛焱酌在阴影里松了口气,后背却己沁出冷汗。他知道洛延昇这是在护他,可这种被藏在面具下、靠谎言维系的“保护”,让他胃里发沉。他摸了摸面具边缘的银纹,指腹下的冷硬像极了午时那枚冰魄针——都是洛延昇用来编织牢笼的锁。
丝竹声重新响起时,内侍端着新的酒馔进来,托盘里的白玉碗盛着冰镇的银耳羹。洛焱酌注意到,南宫家主的护卫趁内侍转身时,悄悄将一小包药粉倒进了洛延昇的汤碗里。那药粉是灰白色的,遇水即溶,显然是无色无味的慢性毒。
他指尖一紧,正要现身,却见洛延昇端起汤碗,用银匙轻轻搅动着,忽然对南宫家主笑道:“这银耳羹倒是解暑。南宫兄尝尝?我记得你最喜甜食。”说着,便让内侍将汤碗端到南宫家主面前。
南宫家主的脸色瞬间变了,端着酒杯的手微微颤抖:“洛、洛家主的心意,在下心领了。只是在下近日脾胃不适,怕是无福消受。”
洛延昇笑了笑,没再勉强,转而将汤碗递给身边的侍从:“倒了吧。看来这羹汤不合时宜。”侍从躬身应是,捧着汤碗退下时,洛焱酌清楚地看见,侍从袖口滑下一枚银针——那是验毒用的,针尖此刻正泛着黑。
原来洛延昇早有防备。
洛焱酌靠回廊柱,心里五味杂陈。他既佩服洛延昇的机警,又觉得寒意森森——这看似温雅的宴会厅里,每一杯酒、每一句话,都藏着刀光剑影。而他这个“影子”,不过是这盘棋局里,最不起眼却也最致命的那颗子。
夜色渐深时,宴会厅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护卫跌跌撞撞地跑进来,跪在地上,声音发颤:“家、家主!北境急报——聂家的‘冰骸’,过淮河了!”
“哐当——”
不知是谁的酒杯掉在了地上,碎裂声在寂静的厅内格外刺耳。南宫家主猛地站起身,脸色煞白:“你说什么?那怪物真的南下了?”慕容家主也变了脸色,攥着茶杯的手指关节泛白。
洛延昇端着酒杯的手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极快的光芒,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他放下酒杯,语气平静无波:“慌什么。不过是个被家族抛弃的异类,难不成还能踏平南离?”
“可传闻说……”护卫嗫嚅着,“他所到之处,寸草不生,连河水都冻成了冰!前几日猎场边的尸体,恐怕就是……”
“传闻终究是传闻。”洛延昇打断他,声音里带了几分威严,“传令下去,各家族加强戒备,但若那聂寒冰不主动挑衅,不必理会。南离宴还没散,诸位贵客,怎能因一个外人扰了兴致?”
他话说得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气场。南宫家主张了张嘴,终是没敢再反驳,悻悻地坐回原位。慕容家主也端起酒杯,只是手还在微微发抖。
洛焱酌站在阴影里,面具下的眼睛眯了起来。他注意到,洛延昇在说“不必理会”时,指尖悄悄在案上敲了三下——那是他们兄弟间的暗号,意思是“按原计划进行”。
原计划?难道洛延昇早就知道聂寒冰会南下?甚至……这一切本就是他的安排?
夜风掀起鲛绡帐,带着廊外的桂花香飘进来。洛焱酌看着主位上那个纤瘦的白影,忽然觉得,洛延昇就像这宴会厅里的琉璃灯,看似温润透亮,灯芯里却藏着足以燎原的火。而那个来自极北的冰骸,或许不是踏碎南离的洪水,而是洛延昇用来点燃这把火的柴。
宴会散时,己近午夜。洛焱酌跟着洛延昇的身影穿过回廊,见他扶着廊柱咳嗽,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片易碎的薄冰。
“阿酌,”洛延昇忽然开口,声音沙哑,“聂寒冰南下的事,别告诉任何人。”
洛焱酌站在他身后,面具下的唇抿成了线:“哥想利用他?”
洛延昇转过身,月光落在他苍白的脸上,眼底是洛焱酌看不懂的复杂:“我只是想活下去。阿酌,我们是双生子,我活不成,你觉得你能独善其身吗?”他抬手,指尖轻轻触碰到洛焱酌的面具,“这面具戴得久了,会生根的。哥帮你摘下来,好不好?”
指尖的温度透过面具传来,带着病态的凉。洛焱酌没有说话,只是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了他的触碰。廊下的琉璃灯在他眼里碎成了光斑,像极了午时那枚冰魄针上的幽光。
他知道,从聂寒冰跨过淮河的那一刻起,这盘棋就再也由不得他落子了。而他这个影子,要么跟着光一起燃尽,要么……就得在冰封之前,找到属于自己的光。
夜风穿过回廊,吹得琉璃灯轻轻摇晃。洛焱酌看着洛延昇转身离去的背影,忽然想起原身记忆里,七岁那年,这个哥哥也是这样站在廊下,对他说:“阿酌别怕,有哥在。”
只是那时的风里,没有这么浓的血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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