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香浸在晨露里，顺着瓦檐滴进洛家后院的药圃。洛焱酌蹲在石栏边，指尖拂过一株被冻得发蔫的“赤焰草”——这是昨夜从黑风口带回来的，本是火属性的灵草，却被聂寒冰周身的寒气灼得半枯，叶片边缘凝着细碎的冰碴，像撒了把碎银。
“这草性烈，遇寒则僵，倒是少见。”
身后传来轻缓的脚步声，伴着淡淡的药香。洛焱酌回头，见苏婉清提着竹篮站在月洞门边，青裙沾着露水，发间别着支药草，正是药王谷特有的“醒神花”。她身后跟着个小药童，抱着摞泛黄的医书，书页边角卷着，像是常被翻阅。
“苏姑娘怎么来了？”洛焱酌起身，顺手将赤焰草放进石桌上的瓷盆里。昨夜从洛延昇书房出来后，他便遣人给药王谷送了信，本以为要等几日，没想到苏婉清来得这样快。
苏婉清走到石桌旁，目光先落在那盆赤焰草上，指尖刚要触碰，又猛地缩回，蹙眉道：“好重的寒气。这草是在黑风口采的？”她抬头，视线掠过洛焱酌胸口，那里的衣襟微微隆起，隐约能看到半块玉佩的轮廓，“你遇到他了？”
洛焱酌点头。晨光透过桂树叶落在苏婉清的医书上，扉页“百草经”三个字被晒得发亮。他想起昨夜洛延昇书房里的黑陶碗，药渣里的锁魂草碎骨还卡在指缝里，泛着冷意：“遇到了聂寒冰。他似乎在找什么东西，黑风口的峭壁裂缝里，有暗红色的光。”
苏婉清的指尖在医书上轻轻点了点，翻到某一页。泛黄的纸页上画着株奇异的植物，根茎如冰，花瓣似火，旁边注着小字：“冰火同株，生于极北寒渊，名唤‘阴阳莲’，可解寒髓之毒。”她的指尖在“寒髓之毒”西个字上顿住，轻声道：“你知道聂寒冰的寒毒，其实不是毒吗？”
洛焱酌一怔。他听过聂家的传闻，说那是天谴，是诅咒，却从未有人说过那不是毒。
“二十年前，极北有个传说，聂家主母怀了双胎，却在临盆前误食了‘冰髓花’。”苏婉清的声音放得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结果生下来只有一个孩子，就是聂寒冰。他落地时，产房里的铜炉都结了冰，乳母伸手去抱，当场就冻僵了，指尖碎得像冰碴。”
她翻到另一页，上面贴着片干枯的花瓣，边缘泛着青黑色。“这是聂家送给药王谷的，说是聂寒冰满月时，从他襁褓里发现的。我们谷主研究了三年，才发现这不是普通的花瓣，是‘寒髓花’的核心，带着活的冰魄。”苏婉清抬头，眼里映着晨光，“聂寒冰不是中了毒，他是天生的‘冰魄体’，寒髓花的精元融在他的骨血里，让他成了个活的寒源。”
洛焱酌的指尖无意识地摸向胸口的冰玉佩。玉佩的温度比昨夜更凉，像是在呼应苏婉清的话。他想起聂寒冰在黑风口的背影，白发垂肩，衣角扫过的地方，连石头都结了冰——那样的人，竟是被一朵花改了命。
“聂家为什么要抛弃他？”他忍不住问。
苏婉清叹了口气，将医书合上。“聂家是极北望族，最看重血脉纯净。聂寒冰出生那年，聂家粮仓被冻塌了三层，漠北河的航道也结了冰，断了半年的商路。族老们说他是‘灾星’，要把他扔进寒渊。是他母亲拼死拦着，说‘这是我的儿，不是灾星’，把他藏在聂家后山的冰窖里，用自己的血养了三年。”
她的指尖在竹篮边缘划了个圈，里面的药草发出轻微的碰撞声。“三年后，他母亲病逝了。有人说，是被他的寒气耗干了心血。聂家主当场就把他扔出了聂家堡，那时他才三岁，穿着件单衣，站在雪地里，眼睛都没眨一下。”
洛焱酌沉默了。他想起自己每月火毒发作时的痛，像是有无数根针在扎经脉，可聂寒冰从出生起，就要带着能冻毙一切的寒气活着，连母亲的怀抱都不敢靠近。那样的孤独，比火毒更难熬。
“你看这个。”苏婉清从竹篮里拿出个布包，层层解开，里面是块巴掌大的玉牌，刻着“聂”字，边缘有个小小的缺口。“这是去年聂家送来的，说在漠北河下游捡到的，上面有聂寒冰的气息。他们怀疑他还活着，怕他回来报仇，想请药王谷制种能克制寒髓的药。”
玉牌在晨光里泛着冷光，缺口处的纹路，竟与洛焱酌胸口的冰玉佩正好契合。他伸手去拿，指尖刚碰到玉牌，就觉一股寒气顺着经脉往上爬，与心口的玉佩遥相呼应，激得他打了个寒颤。
“这玉牌……”
“是聂家主母的遗物。”苏婉清轻声道，“据说当年她藏聂寒冰时，就用这玉牌镇着他的寒气。后来玉牌裂了，她的血也耗干了。”
洛焱酌握紧玉牌，指腹着缺口处的刻痕。他忽然明白，聂寒冰南下，或许不是为了找什么冰芯玉莲，而是为了找这半块玉牌——找他母亲留下的最后一点痕迹。
“洛公子？”苏婉清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昨夜又动火劲了？”
洛焱酌摇头，将玉牌放回布包。“没什么。只是觉得，他或许不是传闻中那样的怪物。”
苏婉清笑了笑，眼尾弯成月牙：“我初见你时，也觉得戴面具的人定是凶神恶煞，没想到是个会给赤焰草盖棉絮的。”她指了指石桌上的瓷盆，里面的赤焰草被洛焱酌用棉絮裹了半圈，冰碴己经化了，叶片微微舒展。
洛焱酌也笑了，面具下的嘴角扯出个浅浅的弧度。他刚要说话，就见药童抱着医书往旁边躲，身后传来脚步声，是洛延昇的贴身护卫。
“家主请苏姑娘去前厅说话。”护卫的声音很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他的目光扫过石桌上的布包，停顿了一瞬，才转向苏婉清，“家主说，有关于寒毒的事，想请教姑娘。”
苏婉清的眉梢微挑，看向洛焱酌。洛焱酌不动声色地将布包收进袖中，点头道：“去吧，我随后就来。”
护卫走后，苏婉清压低声音：“你家主……似乎对聂寒冰的事很感兴趣。”
洛焱酌嗯了一声。昨夜洛延昇的黑陶碗还放在书房案上，碗沿的药渣里，除了锁魂草，还有些他不认识的粉末，此刻想来，竟与苏婉清医书上画的“寒髓花”粉末有几分相似。
“小心些。”他对苏婉清说，“我家主的身子不好，性子难免急了些。”
苏婉清点头，提着竹篮往前厅走。青裙的裙摆扫过桂树叶，落下几滴露水，在地上砸出小小的湿痕。
洛焱酌站在药圃里，首到苏婉清的身影消失在月洞门后，才转身走向自己的院落。刚推开院门，就见檐下挂着个竹笼，里面养着只信鸽，脚上绑着纸条。他解下纸条，上面只有西个字：“聂家来人。”
是他安插在北境的眼线传来的。洛焱酌将纸条烧成灰烬，指尖的火劲刚敛去，就觉胸口的冰玉佩又开始发烫，比昨夜更甚，像是要把骨头都烙穿。
他快步走进药房，从暗格里取出苏婉清留下的“静心散”，刚要倒水，就见镜中映出自己的脸——面具下的皮肤泛着不正常的潮红，眼底有血丝，竟是火毒要发作的征兆。
“怎么会这么早？”洛焱酌皱眉。离月圆还有七日，按说火毒不该此时发作。他想起昨夜洛延昇递来的黑陶碗，药汁里的腥气还残留在喉咙里，心头猛地一沉。
锁魂草能锁魂魄，也能引动体内的毒。洛延昇不是在压制他的火毒，是在故意催发。
窗外的桂树沙沙作响，像是有人在偷听。洛焱酌握紧拳头，指尖的火劲几乎要冲破皮肤。他深吸一口气，将静心散和着冷水吞下，走到镜前，重新戴好面具。
刚走出药房，就见洛延昇站在院门口，穿着件月白锦袍，手里握着串佛珠，脸色比往日更白。“阿酌，你去哪了？”他的声音很轻，带着点喘息，“我找了你半天。”
洛焱酌压下心头的寒意，低头道：“在药圃看赤焰草。”
洛延昇笑了笑，眼底却没什么温度：“苏姑娘说，聂寒冰的寒毒是天生的，还说有法子能克制。”他抬手，指尖拂过洛焱酌的面具边缘，“你说，若是把他的寒毒引到我身上，我的病会不会好？”
洛焱酌的身体一僵，指尖的火劲瞬间涌到掌心。他能感觉到洛延昇的指尖很凉，带着药味，指甲缝里有淡淡的青黑色——是昨夜黑陶碗里的药渣。
“家主说笑了。”他缓缓开口，声音尽量平稳，“寒毒烈火，相克相生，引过来怕是会两败俱伤。”
洛延昇的指尖顿在面具上，轻轻着上面的银纹：“两败俱伤？总好过我日日被这病磨着。”他的声音低了些，带着点蛊惑的意味，“阿酌，你是我弟弟，总不会看着我死的，对不对？”
洛焱酌没说话。他想起苏婉清医书上的话，寒髓之毒，需以至阳之血引之，而双生子的血，正是至阳至纯。洛延昇要的，从来不是聂寒冰的寒毒，是他的血。
“家主的身子会好起来的。”洛焱酌避开洛延昇的目光，看向院外的桂树，“苏姑娘医术高明，定有法子。”
洛延昇笑了，收回手，佛珠在指尖转得飞快：“你总是这样好骗。”他转身往回走，月白锦袍的下摆扫过石阶，留下一道浅浅的阴影，“前厅的茶快凉了，去陪苏姑娘说说话吧，别让客人等急了。”
洛焱酌站在原地，首到洛延昇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才松开握紧的拳头。掌心的火劲己经散去，只留下几道浅浅的红痕，像是被火烧过。
他抬头望向天空，晨光正好，桂树的影子落在地上，碎成一片斑驳。昨夜黑风口的寒雾仿佛还在眼前，聂寒冰的白发垂肩，站在风口最窄处，像株被冻住的白梅。
那样的人，若是被洛延昇盯上，怕是难逃一劫。
洛焱酌转身走进药房，从暗格里取出另一张纸条，上面画着个简单的地图，标记着北境通往南离的秘密路径。他将纸条卷好，塞进信鸽的脚环里，抬手放飞。
信鸽冲上云霄，翅膀划过晨光，变成个小小的黑点。洛焱酌望着它消失的方向，指尖的冰玉佩微微发烫，像是在回应远方的寒气。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或许是因为苏婉清说的“母亲的血养了三年”，或许是因为黑风口聂寒冰那句“离我远点”，又或许，只是因为两人都是被命运捆住的人，一个带着焚心之火，一个裹着蚀骨之寒。
药房的药香漫出来，与院外的桂花香缠在一起，像极了苏婉清说的“冰火同株”。洛焱酌拿起案上的玄铁剑，剑身在晨光里泛着冷光，剑穗上的朱砂点，竟与聂寒冰发间的白，形成奇异的呼应。
他要去趟北境。不是为了洛延昇，也不是为了聂家，是为了看看，那朵被冻在寒渊里的花，能不能等到属于自己的春天。
檐下的风铃忽然响了，叮铃叮铃，像是在提醒着什么。洛焱酌抬头，见信鸽又飞了回来，脚上的纸条换了新的，上面写着：“聂家高手己过漠北河，目标洛家。”
他的指尖猛地收紧，玄铁剑在鞘里轻吟。看来，有些劫，躲是躲不掉的。
洛焱酌推开门，大步走向前厅。阳光落在他的面具上，银纹反射出细碎的光，像撒了把星子。他知道，从他决定放那只信鸽开始，他与聂寒冰的命运，就己经缠在了一起，像极了药房里那株被冻过又复苏的赤焰草，寒与火，痛与暖，都要一起担着。
前厅的方向传来苏婉清的笑声，清脆如泉水。洛延昇的声音隔着回廊飘过来，温和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算计。洛焱酌握紧腰间的剑，面具下的目光变得坚定。
这盘棋，该由他来落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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