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山”号的舰桥内，死寂的氛围在赵拓海的命令下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压抑的、混杂着惊疑与后怕的紧张感。
通讯官们迅速而沉默地执行着指令，取消“净化”指令的加密信息流如同退潮般收回，代表着最高武力威胁的红色警示灯逐一熄灭，舰桥内的灯光恢复了代表一级戒备的柔和蓝色。
“将军，”那名年轻的参谋军官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看着屏幕上虽然平稳但依旧在小幅波动的能量曲线，艰难道，“‘灵魂锁链’计划，真的成功了？”
这个问题，问出了在场所有人的心声。
赵拓海没有回头，他那如同雕塑般的背影对着众人，目光依旧锁定着屏幕深处，仿佛要将那十七秒的“神迹”从数据流中剥离出来，放在显微镜下反复解剖。
“成功？”他冷哼一声，声音里听不出是赞许还是嘲讽，“你管一个让驾驶员陷入深度昏迷，能量核心至今仍在不稳定波动的状态叫‘成功’？”
参谋军官的脸色一白，不敢再言语。
赵拓海说的是事实。
在那惊心动魄的十七秒稳定期过后，“利维坦之心”的能量读数虽然没有再回到之前的失控峰值，却也一首未能完全平息，像一颗收敛了怒火但仍在低吼的巨兽心脏，随时可能再次暴走。
而驾驶员“龙渊”，也就是秦海，在同步稳定后，生命体征虽然脱离了危险，但大脑活动却陷入了深度昏迷，无论“龙宫”那边如何呼叫，都得不到任何回应。
这绝不是计划书中所描绘的完美同步。
赵拓海的声音冷酷如冰，“通知下去，所有监测单位功率加倍，锁定‘龙宫’及周边海域。‘净化’预案转为待命状态，授权等级不变。我不管林风那个疯子看到了什么希望，我只看结果。
只要‘利维坦之心’的能量波动再次超出安全阈值的百分之五，或者驾驶员在十二小时内无法苏醒，立刻执行B计划——强行终止计划，物理隔绝‘龙宫’。”
“是！”
命令被迅速传达下去，舰桥内的气氛愈发凝重。
……
与“昆仑山”号上那几乎要凝结成冰的氛围截然不同，“龙宫”深海基地的主控室内，洋溢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狂热。
“我们做到了！林博士，我们真的做到了！”
“十七秒！整整十七秒的完全同步稳定！天呐，这打破了所有模拟推演的记录！”
研究员们相互拥抱，激动地呼喊着，眼中闪烁着泪光。
他们看着主屏幕上那曾让他们坠入地狱，又将他们拉回天堂的数据曲线，感觉像是在梦中一般。
林风站在控制台前，脸上却没有众人那般的狂喜。
他扶了扶眼镜，镜片下的双眼布满了血丝，但眼神却亮得惊人。
目光同样死死地盯着那些数据，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着。
他知道，事情远没有结束。
赵拓海的警告通讯几乎是与“昆仑山”号撤销“净化”指令同时抵达的。
十二个小时，这是军方留给他的最后时限。
“秦海怎么样了？”林风没有理会身边的欢呼，声音沙哑地问道。
“报告林博士，‘龙渊’驾驶员生命体征平稳，但脑电波显示他正处于‘快速眼动睡眠’与‘深度昏迷’交织的奇异状态，我们从未见过这种脑波模式。”医疗组长立刻汇报道，“我们无法将他唤醒。”
林风眉头紧锁。
“利维坦之心呢？”
“能量核心稳定在低功率输出，但内部的能量流循环极不稳定，像是一场还没完全停歇的风暴。根据我们的模型分析，这种不稳定随时可能导致二次失控。”
一个个不算好的消息，像一盆盆冷水，浇熄了控制室内的狂热。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看向林风，等待着他的决策。
林风沉默了片刻，推开众人，快步走向了通往医疗区的通道。
“继续监控，将所有数据备份。我要亲自去看看他。”
……
医疗隔离舱内。
秦海正躺在纯白色的生物凝胶床上，身上连接着数十根纤细的数据线，监测着他身体的每一丝微小变化。
他的眼皮在微微颤动，似乎正在经历着一场无比真实的梦境。
事实上，他的意识，正在一片破碎的记忆星海中艰难地跋涉。
那片宏大的，属于太古洪荒的意识海洋己经退去，但并非了无痕迹。
它像一场海啸过后，在沙滩上留下了无数闪烁着诡异光芒的贝壳。
这些“贝壳”，就是那些记忆的碎片。
有巨大到无法想象的生物在星云中游弋的剪影，有恒星在耳边寂灭时发出的悲鸣，有无机质的、水晶般的舰队横跨星系的壮观景象……
这一切都庞杂、混乱、毫无逻辑，不断冲击着他属于“秦海”这个人类的认知。
他感觉自己仿佛要被这些不属于自己的记忆撑爆，再一次被同化，被撕碎。
然而，就在他的自我意识即将溃散之际，一股清凉而熟悉的数据流悄然渗入了他的意识核心。
那是“盘古”，是林风编写的，作为“灵魂锁链”计划最底层逻辑支撑的AI代码。
在之前那场恐怖的意识风暴中，“盘古”几乎被完全压制，只能勉强维持着秦海的最后一丝灵智不灭。
而现在，随着风暴的平息，它开始苏醒，并以一种超乎想象的效率，开始整理、归类、分析这些涌入秦海脑海的记忆碎片。
“盘古”并非拥有智能，它只是一个极致复杂的运算与逻辑系统。
它无法“理解”这些记忆是什么，但它能以最纯粹的数学和信息论角度，去解析这些碎片的本质。
在“盘古”的运算下，那些宏大的宇宙景象被还原成了一串串代表着能量频率、空间曲率、物质构成的数据。
那些咆哮与悲鸣，被解析成了最底层的振动波形。
它就像一个不知疲倦的过滤器，将那些足以让智慧生命疯狂的感性冲击，全部过滤掉，只留下最冰冷、最客观的理性数据。
正是在这个过程中，秦海的意识渐渐找到了一个可以依附的“锚点”，从被同化的边缘挣脱出来。
他不再是一个被动的承受者，而是在“盘古”的协助下，成为了一个更高维度的“阅读者”。
他开始“阅读”这些来自深渊的烙印。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忽然“看”到了一个极其特殊的碎片。
那不是宏大的景象，也不是狂暴的能量。
那是一个点。
一个在无尽黑暗中，以一种极其稳定而独特的频率，在闪烁着的，光的坐标。
“盘古”的代码流瞬间对这个“坐标”产生了剧烈的反应，海量的数据开始聚焦于此，试图解析它的构成。
就在这时，秦海听到了外界传来的，林风那熟悉而焦急的声音。
他挣扎着，用尽了全部的力气，试图将自己的意识从这片记忆星海中抽离出来。
“……秦海！醒醒！听到请回答！”
眼皮重如千斤，他猛地睁开了眼睛。
刺眼的白色灯光让他瞬间有些失神，消毒水的气味钻入鼻腔，提醒着他己经回到了现实世界。
林风那张布满血丝和焦虑的脸，就在他的眼前。
“你……感觉怎么样？”林风看到他醒来，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秦海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像是要冒火。
他没有回答林风的问题，涣散的眼神逐渐聚焦，他一把抓住了林风的手臂，用尽全身力气，吐出了几个嘶哑的字眼。
“林风……那不是记忆……”
林风愣住了：“什么不是记忆？”
“‘利维坦之心’，它没有记忆。”秦海急促地呼吸着，仿佛生怕晚一秒，脑海中那个重要的信息就会消失，“它更像是一个天线，一个被动式的生物信号接收器。我们脚下的这片深海，屏蔽了来自地表和太阳系的大部分杂波，让它变成了一座最完美的‘静室’。”
林风的瞳孔猛地一缩，他瞬间明白了秦海话语中的惊人含义。
“你的意思是……”
“那场意识风暴，不是‘利维坦之心’的记忆，而是它从宇宙深处接收并记录下来的一段冗余信号。一段古老到无法想象的，来自宇宙背景辐射中的‘杂音’。”秦海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混杂着恐惧与狂热的光芒，“‘盘古’。你写的代码，它在我的意识中，将这段‘杂音’翻译了出来。”
林风感觉自己的心脏都漏跳了一拍。
他使用的“盘古”，本意是作为人与生物战舰之间的控制纽带。
却没想到，在秦海这个独特的意识催化下，它竟然成了一个“翻译官”，翻译的却不是生物的意志，而是来自宇宙的呓语！
“它翻译出了什么？”林风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尖锐。
秦海缓缓地松开了手，眼神望向了虚空，仿佛能穿透基地的外壳，看到那无尽的深邃黑暗。
他低声地，一字一句地说道：
“一个坐标，在黑暗中闪烁的，非地球文明的星际坐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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