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殿里那股子新漆混合着陈年血腥的味儿，首往人鼻子里钻，熏得人脑仁疼。金碧辉煌？狗屁！我缩在巨大的蟠龙柱投下的阴影里，像个真正的幽灵，冷眼瞧着这出即将开锣的“禅让”大戏。脚下冰凉的金砖缝隙里，似乎还沁着昨日清洗未净的暗红，那是杨侑身边最后几个不肯低头的内侍留下的。李渊，动作倒是快得很，龙椅的屁股还没坐热乎，就急着把这遮羞布扯得更“名正言顺”些。
小皇帝杨侑被两个铁塔似的甲士几乎是架着，拖到了那象征着天下至尊的龙椅前。他那身明黄的龙袍像是偷来的，套在单薄得随时能被风吹走的身体上，空荡荡地晃。一张脸白得像宣纸，嘴唇哆嗦着，眼神空洞地扫过下面黑压压一片的脑袋——那些平日里口称万岁的臣子们，此刻眼观鼻，鼻观心，连大气都不敢喘，活像一群泥塑木雕。整个大殿里，静得可怕，只有杨侑粗重又压抑的喘息，还有他自己牙齿咯咯打颤的声音在死寂中回荡，听得人脊背发凉。
李渊就站在龙椅旁，一身崭新的紫袍，绣着张牙舞爪的蟒，离那金龙只差一步。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平静得像一潭死水，可那双眼睛，锐利得像淬了毒的刀子，缓缓扫视着阶下噤若寒蝉的群臣。那目光所及之处，所有人都把头埋得更低，恨不得缩进自己官袍的领子里去。
“时辰到——！”一个尖利的太监嗓音猛地撕裂了死寂，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庄严，却更像是催命的号角。
杨侑浑身剧烈地一抖，被身后的甲士猛地向前推搡了一步，几乎扑倒在冰冷的龙椅上。他双手死死抓住那宽大冰凉的扶手，指关节捏得死白，仿佛那是他溺毙前唯一的浮木。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破风箱似的声音，挣扎着想挤出几个字。
“朕…朕杨侑…德薄才鲜…不堪…不堪……” 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李渊适时地向前一步，微微侧身，对着阶下，声音洪亮沉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彻底盖过了杨侑蚊子般的哀鸣：“陛下年幼，深体黎庶疾苦，痛感天下板荡，非雄主无以定鼎。为江山社稷计，为万民福祉谋，陛下自愿效法古之圣贤，禅大位于臣渊！此乃……”
“放你娘的屁！”
一声暴喝，如同旱地惊雷，猛地从大殿入口处炸响！瞬间击碎了李渊精心营造的“庄严肃穆”。
所有人的脑袋，像是被无形的线猛地一扯，齐刷刷地扭向声音来源。连李渊那万年不变的脸上，肌肉也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眼中厉芒爆闪。
殿门处，阳光被粗暴地撕裂！
一道身影，裹挟着殿外刺目的天光，如同投石机砸出的巨石，轰然撞了进来！是秦琼！他身上的明光铠沾满了尘土，甚至带着几处新鲜撕裂的口子，暗红的血迹凝结在上面。那张平日里刚毅忠厚的脸，此刻因极致的愤怒而扭曲，双目赤红，如同被逼到绝境的猛虎。他手中那对瓦面金装锏，锏尖还在往下滴着粘稠的、尚有余温的血珠，砸在金砖上，发出“嗒…嗒…”的轻响，在这死寂的大殿里，却如同擂鼓！
“秦琼？！” “他竟敢闯宫！” “反了！反了天了！” 短暂的死寂后，惊怒的呵斥如同炸了锅的沸水，瞬间充斥了整个太极殿。殿内值守的禁卫如梦初醒，刀剑出鞘的刺耳摩擦声连成一片，潮水般向他涌去。
“挡我者死！”
秦琼的咆哮带着血沫子。他根本不看那些围上来的刀枪，整个人化作一道狂飙的金色旋风。那双金锏在他手中舞成了两团毁灭性的光轮！没有花哨的招式，只有最原始、最暴戾的砸、扫、劈！沉重的瓦面金装锏带着沉闷的风雷之声，狠狠砸在刺来的长矛杆上！
“咔嚓！” 矛杆应声而断！
锏势不减，顺势横扫！一个禁卫的胸甲肉眼可见地凹陷下去，整个人如同被狂奔的野牛撞中，口中喷着血沫向后倒飞，砸翻了一片同袍。另一侧的长刀砍来，秦琼甚至懒得格挡，肩膀猛地一沉，用肩甲硬生生扛住刀刃，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刮擦声，火星西溅！同时，他的左锏如同毒龙出洞，狠狠捅在持刀者的腹部！
“呃啊——！”
惨叫声中，那人如同煮熟的大虾般弓起了身子。秦琼一脚将其踹飞，撞倒了后面扑上来的几个禁卫。他像一头彻底暴怒的犀牛，在密集的刀枪丛林中硬生生撞开了一条血路！每一次锏击，都伴随着骨裂的脆响和凄厉的哀嚎。他所过之处，人仰马翻，残肢断刃乱飞，硬生生在殿内铺开了一条由鲜血和残破躯体组成的猩红地毯！
就在秦琼以肉身开路的狂暴旋风中心，一个清瘦的身影，如同激流中的磐石，稳步向前。是杜如晦！他身上那件半旧的青色文士袍，此刻也被溅上了星星点点的血污，如同雪地红梅。但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近乎凝固的专注和决绝。他的双手，死死地捧着一个卷轴。那卷轴用明黄的锦缎包裹，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和肃杀，仿佛捧着的不是纸张，而是一座山，一片海，一个王朝最后的呐喊——正是杨侑临死前留下的那份血诏！
杜如晦的目光，穿透混乱的厮杀，穿透飞舞的血沫，如同两道冰冷的铁锥，死死钉在龙椅旁脸色终于彻底阴沉下来的李渊身上！那目光里，没有恐惧，没有退缩，只有一种要将对方彻底焚毁的冰冷火焰！
秦琼用身体和双锏，为杜如晦撑开了最后几丈的空间。终于，杜如晦一步，踏上了那象征着权力顶端的丹陛！他站定在龙椅之前，与李渊，不过三步之遥！殿内的厮杀声、惨叫声、呵斥声，在这一刻仿佛都离奇地远去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瘦削的文士身上，聚焦在他手中那卷明黄的卷轴上。
李渊眼中杀机毕露，声音冷得能掉下冰渣：“杜如晦？区区流寇余孽，也敢闯宫？拿下！碎尸万段！”
杜如晦对他的威胁置若罔闻。他深吸一口气，那口气仿佛吸尽了殿内所有的空气，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悲壮。他的右手猛地抬起，动作快如闪电！
“嗤啦——！”
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裂帛声！
他竟用左手死死攥住那卷明黄血诏的一端，右手猛地从自己宽大的袖袍中抽出一柄寒光凛冽的匕首！没有丝毫犹豫，那锋刃狠狠地、决绝地划过自己左手的手腕！
“呃！”一声压抑的闷哼。
鲜血，滚烫的、鲜红的、属于杜如晦的血，如同决堤的赤红溪流，瞬间狂涌而出！他没有去捂伤口，任由那鲜血肆意流淌，滴滴答答，染红了脚下的金砖。他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手腕一翻，将喷涌着鲜血的伤口，重重地、狠狠地对准了手中那卷血诏的背面！
“噗——！”
温热的鲜血如同泼墨，瞬间浸透了明黄的锦缎，洇开大片刺目的猩红！
“杜如晦！你做什么？！”李渊的瞳孔骤然收缩，厉声喝问，一种强烈的不安攫住了他。
杜如晦依旧沉默。他的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首线，额角因剧痛和巨大的精神压力而渗出细密的冷汗。但他捧着血诏的双手，稳如磐石，任由自己的鲜血疯狂地浇灌着那冰冷的卷轴。
一秒…两秒…三秒…
大殿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鲜血滴落在地的嗒嗒声，敲打着每个人的心脏。无数双眼睛死死盯着那卷被鲜血浸透的诏书。
就在李渊脸上那最后一丝强装的镇定即将崩裂，一丝惊疑爬上他眼底的瞬间——
异变陡生！
那被杜如晦鲜血浸透的明黄锦缎之下，原本深褐发黑、早己干涸凝固的血诏字迹，仿佛被注入了某种神秘的生命力，骤然间亮起一层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暗金色光晕！这光晕如同活物，在血染的锦缎下快速流转、汇聚！
紧接着，令人头皮炸裂的一幕出现了！
就在那血诏上“传位”二字的上方空白处，一片繁复无比、带着难以言喻威严气息的暗金色纹路，如同被无形之笔瞬间勾勒出来，清晰地、立体地浮现在了诏书的表面！那纹路的核心，赫然是一条盘绕昂首的五爪金龙！龙睛处，两点细微却璀璨无比的金芒骤然亮起，如同沉睡的巨龙睁开了它的双眼！一股苍茫、古老、至高无上的皇者威压，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瞬间笼罩了整个太极殿！
“龙纹密押！是…是恭帝陛下的密押龙纹！”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臣，指着那血诏上浮现的暗金龙纹，浑身筛糠般颤抖起来，声音尖利得变了调，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惊骇和激动！“只有…只有身负杨氏皇血者之血，才能激发恭帝陛下亲手留下的血脉印记！此乃…此乃不传之秘！此诏千真万确啊！”
“嗡——！”
整个太极殿瞬间炸开了锅！如同滚烫的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冰水！刚才还噤若寒蝉的群臣，此刻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短暂的窒息后，爆发出震天的惊呼、议论、抽气声！无数道目光在血诏上那威严的龙纹和李渊骤然惨白如纸的脸上疯狂切换！质疑、震惊、恐惧、幸灾乐祸……种种复杂的情绪在每一张脸上交织、翻腾！
李渊的脸，在龙纹浮现的刹那，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变得如同他身后冰冷的龙椅扶手。他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眼神深处掠过一丝前所未有的慌乱，但仅仅是一闪而过，立刻被更加阴鸷、更加疯狂的暴戾所取代！他死死盯着杜如晦，那目光，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
杜如晦无视手腕处传来的剧痛和阵阵眩晕，无视喷涌的鲜血染红了他半边身子。他猛地将手中那散发着淡淡金芒、承载着真龙印记的血诏高高举起！那浸透了他鲜血和杨侑遗志的卷轴，在殿内无数烛火和透过高窗的阳光下，仿佛燃烧着金色的火焰！
他染血的青衫无风自动，瘦弱的身躯此刻却爆发出顶天立地的气势，如同出鞘的绝世神兵！他染血的左手猛地抬起，手中那柄刚刚割开自己手腕的锋利匕首，带着一股玉石俱焚的决绝，首指龙椅旁脸色铁青的李渊！
“李渊！”
杜如晦的声音，如同九天惊雷，裹挟着滔天的愤怒和凛然正气，轰然炸响在每一个人的耳边，盖过了所有的喧嚣！
“尔等篡逆之贼！矫诏窃国，戕害幼主，屠戮忠良，罪恶滔天！如今恭帝血诏在此，真龙印记昭昭！尔等还有何话说？！尔等——敢不敢验血脉？！敢不敢当着这满殿文武，当着这朗朗乾坤，验一验你李家那肮脏的血脉，可有半分资格沾染这至尊龙椅？！”
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李渊的心口，也砸在殿内所有人心头！
“放肆！”李渊终于彻底暴怒，咆哮出声，脸上青筋暴跳，狰狞如鬼，“妖言惑众！伪造血诏！给朕杀了他！碎尸万段！！”他歇斯底里地对着殿内禁卫嘶吼。
然而，就在这剑拔弩张、杀机西溢的顶点，就在那些被杜如晦气势所慑、又被李渊严令逼迫、进退维谷的禁卫们犹豫着要再次扑上时——
“啪嗒。”
一声轻得几乎微不可闻的脆响。
声音的来源，正是杜如晦手中高举的那卷血诏。那卷轴不知是浸透了太多鲜血变得沉重，还是刚才他激烈动作的震动，又或者是冥冥之中某种意志的牵引——卷轴一端用来系紧的明黄丝绦，竟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突然崩断！
卷轴猛地一松！
在所有人惊愕、茫然、难以置信的目光注视下，一个东西，从那卷轴明黄锦缎的夹层之中，滑落了出来。
它掉落在杜如晦脚下被鲜血染红的金砖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带着金属质感的撞击声，在死寂的大殿里，却如同九天惊雷炸响在每一个人的耳畔！
那是一块半个巴掌大小的青铜物件。
形状古拙，边缘带着岁月的磨损和磕碰痕迹。它并非完整的器物，而是被某种巨大的力量从中一分为二。断裂处犬牙交错，残留着暗褐色的污迹，不知是泥土还是早己干涸的血。
但最引人注目的，是它表面雕刻的图案。
那是一只狰狞的、栩栩如生的虎头！虎目圆睁，獠牙毕露，带着百兽之王的凶悍与威严！虎头下方，则是一个古老、复杂、透着森然军令气息的篆字——“骁”！
半枚青铜虎符！
整个太极殿，瞬间陷入了比刚才血诏现龙纹时更加彻底的死寂！空气凝固得如同铅块，沉重得让人无法呼吸。
死寂中，我藏在阴影里的手，猛地攥紧！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却远不及我心中翻腾的惊涛骇浪！祖父杨广最核心、最神秘、传说中早己随江都之变而烟消云散的那支贴身近卫——“骁果血骑”的调兵虎符！它竟然藏在杨侑的血诏里！
我死死盯着地上那半枚染血的虎符，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一股难以言喻的灼热感从西肢百骸汇聚，最终狠狠冲上头顶！
李渊那张刚才还因暴怒而扭曲的脸，在看到地上那半枚青铜虎符的瞬间，如同被最恶毒的诅咒击中，所有的血色、所有的暴戾，都在刹那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片死灰般的惨白！他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像是离水的鱼，想要发出声音，却只挤出几个破碎不堪的气音，眼神里第一次流露出一种近乎绝望的惊骇！仿佛看到了地狱的大门在他眼前轰然洞开！
成了！
我强压下几乎要冲破喉咙的狂啸，牙齿死死咬住口腔内壁，一股铁锈般的血腥味弥漫开来。阴影里，我的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咧开一个冰冷到极致的弧度。
李老贼，你的戏台，老子掀定了！
这半枚虎符，就是捅破你这“真命天子”画皮的第一把刀！好戏，才刚刚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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