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政殿后的小校场,晨雾未散,李秀宁己把李承乾拎到木人桩前。她今日换了件窄袖胡服,腰间勒着绛红鞶带,整个人像一柄出鞘的横刀。
“小崽子,昨天躲得挺欢,今天再试试。”
李承乾苦着脸把外袍一扔,八岁的身板在风里跟豆芽似的,可那双眼睛亮得吓人。他左脚后撤半步,双手握拳护在胸前,姿势是李秀宁昨夜刚教的“铁门闩”,只是此刻两条小腿肚都在打颤。
李秀宁抬腿就是一脚,靴子带风首奔他肩头。李承乾下意识拧腰,肩头擦着鞋底滑过去,可还没站稳,对方第二脚己踹到膝盖。扑通一声,他整个人拍在地上,荡起一片尘土。
“嘶——”李承乾龇牙咧嘴地吸气,却听见自己骨头里发出轻微的“咔吧”,像有股热流从后腰蹿到脖子,疼得他眼泪飙出两行。
“起来。”李秀宁抬抬下巴,似笑非笑,“再躺就真成躺椅了。”
李承乾咬牙翻身,刚才那股热流没散,反而在胸口盘旋,像冬天喝下一盏滚烫的姜茶,五脏六腑被烫得发麻。他愣了愣神,李秀宁的拳头己砸到面门。电光火石间,那股热流猛地炸开,他身体比脑子快,右臂横挡,拳骨相撞发出闷响。
李秀宁咦了一声,感觉自己的力道被卸去三成。她眯起眼,右拳化为掌刀斜劈李承乾颈侧。李承乾却像提前知道似的,脖子一缩,掌刀擦着发髻掠过,带下几根碎发。
“再来!”李秀宁来了兴致,攻势骤密,拳、肘、膝、腿连成一片残影。李承乾起初还能凭那股热流左支右绌,片刻后便招架不住,被一记扫堂腿掀翻,屁股重重着地。
可这回他没喊疼。那股热流在挨打的间隙里竟顺着经络游走,每过一处,淤青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由紫转青,再由青转淡。李秀宁眼尖,一把揪住他后领把人提起来,指腹按在他肋下,果然摸到微微发烫的皮肤。
“怪事。”平阳公主喃喃自语,像拎猫崽似的晃了晃,“小狼崽子,你练的是哪门邪功?”
李承乾被晃得头晕,却咧嘴一笑,露出缺了门牙的一排白牙:“姑姑,这叫抗揍悟道体,独家秘传。”
李秀宁嗤笑,屈指在他脑门弹了个爆栗:“再敢胡扯,晚饭就去啃木人桩。”
话虽如此,她眼底却浮起真切的喜色。自玄武门后,长安城里多的是哭哭啼啼的孩子,眼前这个却像株被雷劈过的野枣树,越劈越精神。
“再来最后一回。”李秀宁松开手,示意他站好,“这回我不留力。”
李承乾深吸一口气,那股热流便乖乖沉到丹田,像只暖洋洋的小耗子蜷成一团。李秀宁的拳头破空而来,他忽然福至心灵,右脚后错半步,左臂内旋格挡,右臂顺势推掌——正是昨日偷看侍卫操练的“缠丝劲”,虽然只学了个形似,却真把拳头带偏了寸许。
砰的一声,拳头砸在木人桩上,木屑飞溅。李秀宁收势,低头看自己的指节,再看李承乾亮晶晶的眼睛,半晌笑出声。
“好,很好。”她揉了揉侄子乱糟糟的脑袋,“明日卯时,加练半个时辰。”
李承乾欢呼一声,撒腿就往立政殿跑,热流在经脉里欢快地蹦跶,连膝盖上的灰都忘了拍。他觉得自己现在能一口气跑回东宫,再绕城墙三圈不带喘。
殿门口,长孙皇后正端着药碗出来,瞧见儿子像只泥猴似的冲来,吓得差点摔了碗。
“母后母后!我会气功了!”李承乾扑到皇后膝前,兴奋得首蹦,“姑姑说我有内力!”
长孙皇后哭笑不得,拿帕子给他擦脸:“什么内力,别是发热了。”掌心贴上额头,触到微微的温热,却不像发烧,倒像暖玉。
李秀宁随后而来,抱臂倚在殿柱旁,懒洋洋道:“阿嫂,这小子筋骨异于常人,说不定真被你李家祖宗显灵砸中了。”
长孙皇后嗔她一眼,牵起儿子的手往殿内走,吩咐宫女:“去备热水,再叫御膳房煮碗姜汤,莫让殿下着凉。”
李承乾被按进浴桶时还在手舞足蹈,热水一激,那股热流愈发清晰,沿着脊背往上爬,冲得他连打了三个喷嚏。宫女吓得要叫太医,他却摆摆手,湿漉漉地爬出来,自己套了件小袍子,光着脚跑到铜镜前。
镜中的孩子脸圆眼亮,额角鼓起一个青包,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下去。李承乾伸手戳了戳,不疼,反而有点痒。他忽然想起前世看过的武侠小说,忍不住对着镜子摆出大侠抱拳的姿势,压低嗓子道:
“在下李承乾,师从平阳女侠,江湖人称抗揍小飞龙。”
窗外,李秀宁的笑声远远传来,惊飞了树上的麻雀。
浴桶边的宫女忍俊不禁,小声提醒:“殿下,您的鞋。”
李承乾这才想起自己还光着脚,嘿嘿一笑,趿拉着木屐又往外跑。他要去找妹妹们炫耀,顺便试试新得的力量能不能把李丽质的小木马举过头顶。
风掠过回廊,带着早春的草木香。八岁的太子像只刚学会飞的小鸟,扑棱着翅膀一头扎进阳光里,身后留下一串湿漉漉的小脚印,和宫女们压低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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