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风卷着砂砾，打在破旧的幡旗上发出“噼啪”脆响。凰北焱抬手挡了挡扑面而来的风沙，指尖触到的却是一片温凉——梧涵舟不知何时将一片阔大的梧桐叶悬在他头顶，碧色叶纹流转着淡光，竟将酷烈的风沙都挡在了外。
“多谢。”凰北焱的声音有些闷。他如今虽能勉强维持人形，可本源未复，灵力运转时总带着滞涩，这般被风沙刮得睁不开眼，实在有些折损凤凰神君的体面。
梧涵舟倚在驼峰边，指尖漫不经心地转着枚玉色棋子，墨色衣袍被风掀起边角，露出内里绣着的暗纹梧桐。“谢就不必了，”他眼尾微挑，笑意懒懒散散，“若是风沙迷了眼，待会儿进了城，谁替我分辨哪处的胡饼最地道？”
凰北焱嗤了声，别开脸去。可目光落在远处那座从黄沙中拔地而起的古城时，还是忍不住蹙了眉。城墙是赤褐色的，像是用凝固的血浇筑而成，垛口处隐约有枯骨嵌在砖缝里，风穿过时呜咽作响，竟带着几分阴煞之气。
“这城……”他指尖凝起一缕微光，却被梧涵舟轻轻按住。
“别惊动了东西。”梧涵舟的声音压得低，指尖顺着他的腕骨滑到脉门，那里的跳动有些急促，“此地叫‘锁沙城’，传闻是上古时期某位将军的埋骨地，后来被沙妖占了，成了方圆千里的禁忌。我们要找的‘蚀龙涎’，就在城主手里。”
凰北焱挑眉：“你倒是清楚。”
“前几日在江南茶馆听的说书先生讲的，”梧涵舟笑得坦然，“不过他说这城主是头九百年的沙蝎精，我瞧着不像。”他抬手往城墙最高处指了指，那里立着尊风化严重的石像，虽看不清面目，可轮廓依稀是位披甲的将军，“那石像上的煞气，是兵家杀伐之气，不是妖物能有的。”
驼队在城门前停下，守城门的是两个泥塑般的兵卒，眼眶空洞，手里握着锈迹斑斑的长矛。为首的驼夫颤着声喊：“过客求见城主，愿以驼队三成货物为礼，换一夜落脚之地。”
泥塑兵卒毫无反应。风沙卷着砂砾打在他们身上，簌簌落下一层灰。
凰北焱正欲上前，却被梧涵舟拉住。“急什么，”他从袖中摸出个小小的青铜铃铛，轻轻一摇，“铛”的一声脆响，竟穿透了漫天风沙。
城门后忽然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像是有巨物在挪动。紧接着，一道沙哑的声音响起：“来者何人？可知锁沙城的规矩？”
城门缓缓开启，露出里面漆黑的甬道。凰北焱凝神望去，只见甬道尽头站着个高大的身影，身披残破的玄甲，脸上罩着青铜面具，手里拖着柄比人还高的长刀，刀身积着厚厚的沙尘，却依旧能看出昔日的寒光。
“求见城主，”梧涵舟上前一步，衣袍在风中微微摆动，“我们想换一样东西。”
“锁沙城不做交易。”面具后的声音冷得像冰，“要么留下货物，滚；要么……留下命。”
话音未落，那尊立在城墙顶的石像忽然动了。碎石簌簌落下，它竟从城头跃下，轰然砸在地上，扬起漫天沙尘。石像手中的石矛首指梧涵舟，眼中燃起两团幽绿的火焰。
凰北焱瞬间挡在梧涵舟身前，掌心凝起金红的火焰。可灵力刚运转到一半，胸口就传来一阵刺痛——上次为了护着梧涵舟硬接的那一击，伤势还没好利索。
“别动气。”梧涵舟的指尖轻轻按在他后心，一股温润的木灵气顺着经脉流转，瞬间抚平了那阵刺痛。他往前一步，与凰北焱并肩而立，看向那面具人：“将军镇守此城，想必是为了护着什么吧？我们要的蚀龙涎，对将军而言，或许并非必需品。”
面具人沉默了片刻，忽然笑了。笑声像是两块石头在摩擦，刺耳得很：“你倒是聪明。可蚀龙涎是镇压这城里怨气的关键，给了你们，这城就会变成真正的炼狱。”他顿了顿，长刀在地上拖出一道火星，“除非……你们能替我解决掉麻烦。”
凰北焱皱眉：“什么麻烦？”
“城西的骨井，近来总有厉鬼往外爬。”面具人抬手指向城西的方向，“那些厉鬼是当年战死的士兵，怨气太重，我快压不住了。若是你们能让他们安息，蚀龙涎，双手奉上。”
凰北焱看向梧涵舟，见他微微点头，便应了下来：“好。”
进城时，凰北焱才发现这锁沙城比外面看着更诡异。街道两旁的房屋都是空的，门窗洞开，风穿过时像是有人在哭。地上铺着的青石板缝隙里，偶尔能看到干枯的草茎，却不见半点活气。
“这城……真的住过人？”凰北焱忍不住问。
“以前是重镇，后来打仗，成了空城。”梧涵舟弯腰捡起一片残破的陶片，上面还留着模糊的花纹，“那位将军，大概是放不下这些战死的弟兄，才守在这里的。”他顿了顿，忽然停下脚步，看向街角的阴影处，“出来吧。”
阴影里窸窸窣窣动了动，钻出个瘦小的身影。是个约莫七八岁的孩童，穿着破旧的粗布衣裳，手里攥着半块干硬的饼。他睁着大眼睛，怯生生地看着两人。
凰北焱有些意外。这城里竟还有活人？
“你是谁家的孩子？”梧涵舟蹲下身，声音放得柔和，“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孩童咬着唇，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地往后缩。
凰北焱有些不耐烦，正想说些什么，却被梧涵舟用眼神制止了。他从袖中摸出块桂花糕，递到孩童面前：“这个，吃吗？”
孩童的眼睛亮了亮，却还是不敢接。
梧涵舟笑了笑，将桂花糕放在地上，慢慢退开。孩童警惕地看了他们一会儿，见两人没有恶意，才飞快地扑过去，抓起桂花糕塞进嘴里，囫囵吞了下去。
“谢谢……先生。”他小声说。
“你叫什么名字？”梧涵舟问。
“小石头。”孩童舔了舔嘴角的糕屑，“我爹娘……都在骨井那边。”
凰北焱和梧涵舟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了然。这孩子，恐怕不是活人。
“骨井那边，是不是很吓人？”梧涵舟柔声问。
小石头点了点头，小脸上满是恐惧：“那里有好多好多……穿盔甲的叔叔，他们总是哭，还会打人。将军爷爷说，他们是被怨气迷了心窍。”他顿了顿，拉住梧涵舟的衣角，“先生，你们是来帮将军爷爷的吗？”
“是。”梧涵舟摸了摸他的头，指尖触到的发丝冰凉，“我们会让那些叔叔安息的。”
小石头的眼睛里泛起水光，却强忍着没哭出来：“谢谢先生。”他转身跑了几步，又停下来，回头对他们说，“骨井旁边有棵老胡杨，树干上有个洞，里面有将军爷爷放的符纸，或许……能帮到你们。”
说完，他的身影渐渐变得透明，最终消散在风沙里。
凰北焱看着那片空荡荡的街角，沉默了片刻：“这城里的怨气，比我想象的重。”
“是啊。”梧涵舟站起身，拍了拍衣袍上的沙尘，“不过，也比我想象的……有人情味。”他抬步往城西走去，“走吧，去看看那骨井。”
骨井在城西的一片空地上，井口用巨大的青石封着，上面刻满了密密麻麻的符文。可符文己经有些模糊，边缘处甚至裂开了几道缝隙，隐约有黑气从缝隙里往外冒。
井边果然有棵老胡杨，树干粗壮，枝丫却光秃秃的，像是被火烧过。凰北焱按照小石头的说法，在树干上找到了那个洞，里面果然放着一叠符纸。符纸是用朱砂画的，上面的符文古朴而复杂，隐隐有金光流转。
“是镇魂符。”凰北焱拿起一张看了看，“画符的人功力不浅，只是……这些符纸放的时间太久，灵力快散完了。”
梧涵舟蹲在井边，指尖轻轻拂过青石上的裂缝。黑气碰到他的指尖，像是遇到了克星，瞬间缩回了井里。“这井里的怨气，不是自然形成的。”他皱着眉，“有人在井里埋了东西，专门养这些怨气。”
凰北焱也蹲下身，仔细查看那些裂缝。果然，在一道较宽的裂缝里，他看到了一点暗红色的痕迹，像是干涸的血迹。“是血咒。”他的脸色沉了下来，“用活人精血布下的咒术，能强行聚拢怨气，甚至能让怨气产生灵智。”
“看来，我们要找的麻烦，不止是那些厉鬼。”梧涵舟站起身，看向远处的城主府，“那位将军，恐怕也知道些什么。”
就在这时，井里忽然传来一阵沉闷的撞击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井底下用头撞青石。紧接着，青石开始剧烈地晃动起来，裂缝越来越大，黑气源源不断地从井里冒出来，在空中凝聚成一个个模糊的人影。
那些人影穿着残破的盔甲，手里握着锈迹斑斑的兵器，双眼空洞，嘴里发出凄厉的嘶吼。他们一从井里出来，就朝着凰北焱和梧涵舟扑了过来。
凰北焱立刻将符纸撒了出去。符纸在空中自动展开，金光闪烁，将那些厉鬼挡在了外面。可厉鬼的数量太多了，符纸的金光很快就被黑气吞噬，一张张飘落下来，失去了灵力。
“这样不是办法。”凰北焱皱着眉，掌心凝起金红的火焰，“得找到血咒的阵眼，把它破了。”
梧涵舟点了点头，指尖凝聚起一缕碧色的灵力，朝着井里探去。可灵力刚进入井里，就被一股强大的怨气反弹了回来。他闷哼一声，后退了两步，嘴角溢出一丝血迹。
“涵舟！”凰北焱立刻扶住他，眼中闪过一丝怒意，“你怎么样？”
“没事。”梧涵舟擦了擦嘴角的血迹，眼神却变得锐利起来，“井底下的东西，比我想象的更厉害。”他看向那些扑过来的厉鬼，忽然笑了笑，“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
他抬手对着老胡杨一挥，碧色的灵力瞬间涌入树干。老胡杨像是被注入了生机，光秃秃的枝丫上瞬间抽出了嫩绿的新芽，很快就枝繁叶茂。紧接着，无数的枝叶朝着那些厉鬼缠了过去，将它们牢牢地捆在中间。
“这些厉鬼是被怨气控制的，本身并无恶意。”梧涵舟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悲悯，“只要净化了它们身上的怨气，就能让它们安息。”
凰北焱明白了他的意思，掌心的火焰变得柔和起来。金红的火焰落在那些被捆住的厉鬼身上，没有灼烧它们的身体，反而像是温水一样，慢慢渗透进它们的体内。厉鬼身上的黑气渐渐消散，眼神也变得清明起来。
“多谢……上仙。”一个厉鬼对着两人行了一礼，身影渐渐变得透明，“我们……终于可以回家了。”
其他的厉鬼也纷纷行礼，然后一个个消散在空气中。
就在最后一个厉鬼消散的时候，井里忽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紧接着，一个浑身是血的身影从井里爬了出来。那身影像是个女子，长发披散，脸上满是狰狞的笑容。
“你们……坏了我的好事！”女子的声音尖锐刺耳，“我好不容易才养出这些怨气，你们竟然敢破坏！”
凰北焱认出了她身上的气息，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是你！当初在天庭陷害我的，就是你！”
女子笑了起来，笑声里满是疯狂：“是又怎么样？凰北焱，你以为你逃得掉吗？你的涅槃之火，可是滋养怨气最好的东西！只要吞了你，我就能修成正果，成为真正的鬼神！”
她说着，身影一闪，朝着凰北焱扑了过来。她的速度极快，指尖带着黑色的指甲，上面还沾着暗红色的血迹。
凰北焱立刻侧身避开，掌心的火焰朝着女子拍了过去。可女子像是能预知他的动作一样，轻易地就避开了火焰，反而绕到他的身后，指尖朝着他的后心刺去。
就在这时，梧涵舟忽然挡在了凰北焱的身前。女子的指尖刺在他的背上，留下了五个深可见骨的血洞。
“涵舟！”凰北焱目眦欲裂，转身一掌拍在女子的胸口。女子惨叫一声，被拍飞出去，撞在老胡杨上，吐了一口鲜血。
梧涵舟踉跄了一下，凰北焱立刻扶住他。他的脸色苍白得像纸，背上的伤口不停地往外流血，染红了他的衣袍。
“你怎么这么傻！”凰北焱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他抬手按住梧涵舟的伤口，金红的火焰在他的掌心流转，试图止血。
“我不傻。”梧涵舟笑了笑，眼神却很温柔，“我不能让你有事。”
女子从地上爬起来，看着两人，眼中闪过一丝嫉妒和疯狂：“你们两个……倒是情深意重。可惜，今天都要死在这里！”她说着，双手结印，井口的黑气再次汹涌起来，比之前更加浓郁。
凰北焱将梧涵舟护在身后，眼神冰冷地看着女子：“你以为，你还能得逞吗？”他掌心的火焰越来越盛，金红色的光芒照亮了整个空地，“今天，我就让你为你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他身影一闪，朝着女子冲了过去。金红的火焰在他的周身燃烧，像是一只浴火的凤凰。女子也不甘示弱，双手一挥，黑气凝聚成一把长剑，朝着凰北焱刺了过去。
一人一鬼在空地上激战起来。金红的火焰与黑色的怨气碰撞在一起，发出“滋滋”的声响。凰北焱虽然本源未复，但他的涅槃之火对怨气有着天生的克制，每一次攻击都能让女子受伤。
女子渐渐落入下风，她看着凰北焱眼中的杀意，心中生出一丝恐惧。她忽然转身，朝着城主府的方向逃去。
“想跑？”凰北焱冷笑一声，身影一闪，追了上去。
梧涵舟看着凰北焱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他抬手按住自己的伤口，碧色的灵力在他的掌心流转，慢慢修复着受损的经脉。他知道，凰北焱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没过多久，凰北焱就回来了。他的身上沾了些血迹，脸上却带着一丝释然。
“解决了？”梧涵舟问。
“嗯。”凰北焱点了点头，走到他的身边，蹲下身，仔细查看他的伤口，“怎么样？还疼吗？”
“不疼了。”梧涵舟笑了笑，“你的火焰，很温暖。”
凰北焱的脸颊微微一红，别开脸去：“油嘴滑舌。”他顿了顿，又说，“那个女子，是当年被凤凰族驱逐的一个旁支，因为修炼禁术，被废了修为，逐出了天庭。没想到她竟然没死，还修炼了血咒这种邪术。”
“她这么恨你，恐怕不止是因为被驱逐。”梧涵舟皱着眉，“或许，还有其他的原因。”
凰北焱点了点头：“我也觉得奇怪。等回去之后，我会好好查一查。”他扶着梧涵舟站起身，“我们先去找那位将军，拿了蚀龙涎，然后离开这里。”
两人朝着城主府走去。城主府的大门敞开着，里面空荡荡的，只有那个面具人站在大厅中央，手里握着那柄长刀。
“你们来了。”面具人转过身，看向两人，“那个女子，己经被你们解决了？”
“嗯。”凰北焱点了点头，“她修炼血咒，养聚怨气，罪有应得。”
面具人沉默了片刻，忽然摘下了脸上的青铜面具。露出一张饱经风霜的脸，脸上刻满了皱纹，眼神却很锐利。
“多谢你们。”他对着两人行了一礼，“若是没有你们，这锁沙城，恐怕真的要变成炼狱了。”
凰北焱有些意外：“将军不必多礼。我们只是为了蚀龙涎而来。”
“蚀龙涎，我可以给你们。”将军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玉瓶，递给凰北焱，“不过，我有一个请求。”
“将军请说。”凰北焱接过玉瓶，打开一看，里面装着几滴暗红色的液体，散发着淡淡的腥气。
“我镇守这锁沙城己经三百年了，累了。”将军的眼神里带着一丝疲惫，“我想请你们，将这些战死的弟兄们的尸骨，带回他们的家乡安葬。”
凰北焱和梧涵舟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动容。
“好。”凰北焱点了点头，“我们答应你。”
将军的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他转身走到大厅的角落，那里放着一个巨大的木箱。他打开木箱，里面装满了白骨。
“这些，都是我的弟兄们。”将军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他们都是好男儿，不该埋在这黄沙里。”
凰北焱和梧涵舟一起，将木箱抬了起来。木箱很重，里面装的不仅仅是白骨，还有三百年的思念和牵挂。
离开锁沙城的时候，夕阳正缓缓落下。金色的余晖洒在城墙上，给这座古老的城池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芒。城门缓缓关闭，里面再也没有传出呜咽的风声。
凰北焱回头看了一眼锁沙城，轻轻叹了口气：“希望他们能早日回到家乡。”
梧涵舟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神温柔：“会的。”他看向远方，“我们也该继续赶路了。”
凰北焱点了点头，和梧涵舟一起，朝着沙漠的尽头走去。驼铃声在风沙中回荡，像是在诉说着一个古老而悲伤的故事。而他们的前方，还有更长的路要走，还有更多的挑战在等待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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