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出泣珠海时，海上起了雾。
乳白的雾霭像流动的纱，将桅杆缠得朦胧，连浪声都变得遥远。凰北焱靠在船舷上，指尖无意识着衣襟里的泣珠——那珠子被鲛女用珊瑚串成了坠子，贴身戴着时，能感觉到两滴泪在里面轻轻碰撞，像有人在耳边低语。
“在想什么？”梧涵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点水汽的湿意。他刚从舱内出来，月白长衫下摆还沾着些海雾凝成的水珠，走到凰北焱身边时，顺手将一件披风搭在他肩上，“海上风凉，仔细旧伤。”
凰北焱肩颈一僵，没回头，却悄悄把披风拢紧了些。披风上有梧涵舟身上的味道，像悬崖底雨后的草木气，混着点淡淡的茶香，让他莫名觉得安心。“在想鲛女最后说的话。”他低声道，“‘涅槃劫，忘川渡’，到底是什么意思？”
梧涵舟沉默了片刻，望向雾中的海面。雾霭深处，偶尔有银色的鱼尾一闪而过，是送行的鲛人。“或许只是古老的谶语，不必太当真。”他语气轻淡，指尖却悄悄蜷了蜷——方才在海眼，忘川水漫上来时，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正在忘记凰北焱的名字，那种恐慌，比天雷劈在身上还要刺骨。
凰北焱转过头，正好撞见他眼底未敛的复杂。“你在瞒我。”他笃定地说。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他早摸透了梧涵舟的习惯——每次想藏事时，耳根都会微微泛红，眼神会飘向左侧的海面。
梧涵舟失笑，抬手揉了揉他的发顶。指腹蹭过凰北焱耳后的绒毛，那里因他的触碰泛起淡淡的金红。“小凤凰倒是越来越精了。”他收回手，指尖在袖中捻了捻，像是在确认什么，“其实也没什么，只是觉得……我们或许该找个地方，好好歇一阵子。”
凰北焱挑眉：“你不是说要去查龙族秘术的线索？”
“线索可以慢慢查。”梧涵舟的目光落在他腕间的伤疤上，那是在古城为护他被幽冥水灼伤的，至今还留着浅淡的印记，“但你的伤，还有我的……”他顿了顿，没说下去，只道，“总该先养好身子。”
船行至暮色西合时，雾散了。海岸线在远处显出青灰色的轮廓，岸边错落着些渔舍，炊烟像淡墨一样融进晚霞里。“前面是青屿镇。”船夫吆喝着收帆，“镇上有客栈，还有最鲜的海鱼，二位客官要不要歇歇脚？”
梧涵舟看向凰北焱，眼神里带着询问。凰北焱喉结动了动，点了头——他其实不太喜欢人多的地方，但方才在船上，梧涵舟靠在他肩头睡着了，呼吸轻得像羽毛，他看着他眼下淡淡的青黑，忽然觉得，或许慢些走也无妨。
青屿镇的客栈临着海，推开窗就能看见滩涂。晚潮退了，露出大片银色的贝壳，被夕阳镀上金边。凰北焱趴在窗边看了会儿，转身时，撞进一个温热的怀抱里。
“走路不看路？”梧涵舟扶住他的腰，语气带着笑，指尖却在他后腰的旧伤处轻轻按了按，“还疼吗？”
那里是当初被天雷劈中的地方，虽己愈合，阴雨天仍会隐隐作痛。凰北焱被他按得一麻，下意识往他怀里缩了缩，像只被顺毛的小兽。“不疼了。”他闷声道，耳根却红透了。
梧涵舟低笑出声，扶着他坐到桌边。桌上摆着船夫送来的海鱼，用青瓷碗盛着，汤色乳白，飘着翠绿的葱花。“尝尝？”他用筷子夹了块最嫩的鱼肉，递到凰北焱嘴边，“据说青屿镇的厨子，能把鱼做出花来。”
凰北焱别扭地偏头，想自己夹，手腕却被梧涵舟按住了。“别动。”梧涵舟的指尖带着微凉的体温，顺着他的手腕往上滑，轻轻握住他的手，“你手上还有伤，我喂你。”
窗外的浪声哗啦作响，爱吃茄子卷的黛妮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屋里的烛火晃了晃，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缠成一团。凰北焱盯着碗里的鱼肉，感觉脸颊发烫，却没再挣扎。鱼肉入口即化，带着清甜的鲜味，他嚼了两口，忽然听见梧涵舟轻声道：“北焱，你还记得悬崖底的那棵梧桐树吗？”
凰北焱动作一顿：“记得。怎么了？”
“那棵树，是我本体的幼苗。”梧涵舟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上古时，梧桐一族镇守天地结界，每代守印人都要将本体留在结界核心，肉身化作树神，生生世世不得离开。我是这一代的守印人，所以……”
“所以你被困在悬崖底，不是因为契约，是因为你的本体就在那里。”凰北焱猛地抬头，眼眶有点发热。他想起初见时，梧涵舟倚在梧桐树上，眼神里的漠然和厌倦——那哪里是厌倦，分明是千年孤寂磨出来的疏离。
梧涵舟笑了笑，指尖在他眼角轻轻擦了擦。“傻凤凰，哭什么。”他从袖中取出一片叶子，递到凰北焱面前，“这是我本体上最老的一片叶子，用灵力养了千年，能挡三次致命伤。”
那叶子是深青色的，脉络间流转着淡淡的绿光，边缘却泛着点金红，像是被凤凰火燎过。凰北焱认出，这是当初他在悬崖底化形失败，灵力暴走时，梧涵舟用来护他的那片叶子——那时他还以为是普通的梧桐叶，原来……
“你早把它给我了。”凰北焱的声音有点哑。
“那时还不是。”梧涵舟把叶子放在他手心，指尖覆在他手背上，轻轻握紧，“那时只是想护你。但现在……”他看着凰北焱的眼睛，眼底的慵懒尽数褪去，只剩下认真，“北焱，我想把它给你。不是交易，不是补偿，是……”
他没说下去，但凰北焱懂了。窗外的浪声忽然变得很远，烛火的光晕里，他能清晰地看见梧涵舟眼底的自己——有点傻，有点慌，却带着前所未有的笃定。
凰北焱抬手，解开束发的玉簪。乌黑的长发散下来，他从发间抽出一根羽毛，递到梧涵舟面前。那羽毛是金红色的，尾端带着点炫目的流光，是他成年时褪下的第一根主羽，蕴含着最纯粹的涅槃之火。
“这个给你。”他的指尖有点抖，“凤凰羽能引天火，也能……暖身子。你不是怕寒吗？带着它，冬天就不冷了。”
梧涵舟看着那根羽毛，喉结动了动。他知道凤凰羽的珍贵——每根主羽都连着凤凰的本源，赠予他人，无异于把性命交托出去。他小心翼翼地接过羽毛，用灵力在上面缠了层青雾，别在衣襟上。
“好。”他轻声道，“我带着它，冬天就不冷了。”
夜渐深时，两人并肩坐在窗边看海。晚潮又涨了，浪花拍打着礁石，溅起的水珠落在窗台上，像碎钻一样。凰北焱靠在梧涵舟肩上，听着他的心跳，忽然道：“梧涵舟，你说我们会不会像鲛女说的那样，有一天忘了彼此？”
梧涵舟沉默了片刻，伸手把他搂得更紧了些。“不会。”他笃定地说，“就算忘了名字，忘了模样，我也会记得你的温度，记得你炸毛时的样子，记得……”他低头，在凰北焱额间轻轻印下一个吻，“记得我爱你。”
凰北焱的脸颊瞬间烧了起来，把脸埋在他颈窝里，闷声道：“谁、谁要你爱了……”话虽如此，手臂却悄悄环住了梧涵舟的腰。
窗外的月光正好，透过窗棂洒进来，把两人交握的手镀上一层银辉。梧涵舟低头，看着凰北焱发间的梧桐叶坠子，又看了看自己衣襟上的凤凰羽，忽然笑了。
或许鲛女的谶语是真的，或许未来真的有忘川要渡。但此刻，他握着凰北焱的手，感受着掌心的温度，忽然觉得，就算真有那么一天，他也会循着这温度，找到他的小凤凰。
毕竟，凤凰栖梧，本就是刻在骨血里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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