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勇归家的喜悦,在王家大院的晚饭桌上,渐渐被一种更复杂的氛围所取代。
正如俗话所说,“老大宠,老小娇,中间夹个受气包”。
王大勇的父亲王铁柱,作为家中的老二,性格老实巴交,不善言辞,从小就处在被忽略的位置。
连带着他的妻子李翠红,以及他们的两个孩子王大勇和王小丫,在这个大家庭里,也总是显得不那么起眼,资源分配上自然也要靠后。
李翠红,名字里带个“李”字,确实是李家那边出了五服的远亲,但这层关系在利益面前薄如纸。
她性子有些软,带着点长期处于弱势地位形成的怯懦和讨好,远不如她大嫂(大伯母)精明泼辣,也不如她三弟妹(三婶)会来事掐尖。
晚饭是李翠红和婆婆、以及轮值的大嫂、三婶一起张罗的。
为了给大勇接风,特意做了个腊肉炒白菜,蒸了鸡蛋羹,主食是掺了玉米面的窝头。
这在王家算是不错的伙食了。
饭菜上桌,众人落座。王西爷和奶奶坐在上首,然后是王铁山(大伯)一家,王铁柱(王大勇爸)一家,王铁林(三叔)一家,挤挤攘攘坐了一大桌。
王大勇把部队带回来的牛奶糖给爷爷奶奶后,剩下的糖果也拿出来分给了孩子们,引得孩子们一阵欢呼。
大伯母一边给自己小儿子剥糖纸,一边笑着,声音却有些尖锐:“还是大勇有心,不像咱们,整天在地里刨食,见识短,也弄不来这些稀罕东西。” 这话听着是夸,细品却有点酸。
三婶立刻接话,眼睛瞟向李翠红:“可不是嘛,二嫂,还是你有福气,养了个这么出息的儿子,以后就等着享福吧!” 她特意加重了“出息”两个字。
李翠红脸上堆着笑,有些局促地应着:“都是孩子自己争气,我们也帮不上啥忙。”
王铁柱只是闷头“嗯”了一声,给儿子夹了一筷子腊肉。
王大勇听着不是滋味,憨厚地笑笑:“大伯母,三婶,我在部队也就是尽本分。家里都靠叔伯和兄弟们照应。”
王西奶奶看气氛有点微妙,打圆场道:“好了好了,都吃饭。大勇,多吃点,看你瘦的。” 说着,把鸡蛋羹往王大勇面前推了推。
然而,分鸡蛋羹的时候,大伯母眼疾手快,先给自家儿子和老爷子各挖了一大勺,三婶也不甘示弱,给自家女儿和男人碗里添上。
轮到王大勇时,只剩下浅浅一层底。
李翠红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没说,默默地把自己的窝头掰开,想把剩下的蛋羹刮给儿子。
王大勇拦住了母亲:“妈,你自己吃,我吃菜就行。” 他心里明白,却不好说什么。
这就是他家的处境,他早己习惯,只是觉得对不住一心盼他回来的母亲,也对即将进门的胡悦生出一丝愧疚。
饭后,王西爷敲了敲烟袋锅子,开口定了调子:“大勇回来了,跟胡知青的订婚宴,就定在后天。
老大媳妇,老三媳妇,你们帮着老二家的张罗张罗,该准备的准备起来,别丢了咱老王家的脸面。”
大伯母和三婶嘴上应着“爹您放心”,眼神却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神色。
帮忙?出钱出力的时候,可就有得说道了。
果然,等王西爷和奶奶回屋休息后,大伯母就拉着李翠红开始“商量”:
“他二婶,这订婚宴虽说不大办,但肉菜总得有点吧?你看是不是让大勇明天去公社看看,能不能割点肉回来?
光靠家里的腊肉和鸡蛋,怕是撑不起场面。”
三婶也附和:“是啊,酒水也得准备点吧?
还有给胡知青的订婚礼物,虽说买了新衣服,但总不能空手吧?大勇在部队肯定有积蓄……”
话里话外,就是不想从公中出太多钱,想让王大勇或者李翠红自己贴补。
王大勇听着,眉头微皱。
他是有津贴,但大部分都攒着准备以后和胡悦的小家,这次回来也确实给家里人都带了东西。
他正要开口,李翠红却抢先一步,陪着笑脸道:“大嫂,三弟妹说的是,是该准备。我……我明天看看,想办法凑点钱,让大勇去公社看看。”
她不想在儿子订婚这事上落人口实,更不想让未来儿媳妇觉得他们家不重视,宁愿自己咬牙省出来。
王大勇看着母亲小心翼翼的样子,心里一阵发酸。他沉声道:“妈,不用您操心,我明天去公社,肉和酒我来买。”
他看向大伯母和三婶,语气依旧恭敬,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订婚宴的事,就麻烦大伯母和三婶多费心帮忙操持了,需要买什么,列个单子给我,我去办。”
他这话说得漂亮,既承担了花费,又把操办的“人情”和“辛苦”给了两位婶婶,让她们不好再推脱具体事务。
大伯母和三婶愣了一下,没想到平时憨厚少言的侄子,这次回来变得这么有主见,话也说得滴水不漏。
两人讪讪地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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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肥皂厂恢复了往日的忙碌节奏。
夏暖暖和何婉怡在办公室里核对新一批原料的入库单,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喧哗。
两人走出去,正好看到傅城拦着两个生面孔的男人在厂子门涉。
“两位同志,不是不让进,我们这厂子有规定,外来人员进出都要登记,还得有里面的人来接。”傅城脸上带着笑,语气却不容商量。
其中一个穿着中山装,看起来有点干部派头的男人皱着眉头:“我们是县里工商科的,下来了解下乡镇企业发展情况,还要登记?”
另一个年轻点的也帮腔:“就是,看看怎么了?又不会少块肉。”
这时,谢禹从车间里走出来,他神色平静,走到门口,目光扫过两人,语气沉稳:“既然是工商科的同志,按规定办事更是应该。
请问二位有工作证和介绍信吗?我们需要核实一下。”
那两人对视一眼,年纪大点的从口袋里掏出工作证晃了晃,却没主动递过来:“工作证有,介绍信出来得急,没带。
怎么,信不过我们?”
谢禹眼神锐利,语气依旧不卑不亢:“不是信不过,是规矩如此。没有介绍信,我们无法确认二位的来意和身份。
为了厂里的生产安全和配方保密,还请二位理解,回去取了介绍信再来。
或者,我们可以现在打电话到县里工商科核实一下?”
他这话合情合理,寸步不让。那两人显然没料到会碰上这么硬的钉子,脸色有些难看。
年轻的那个似乎想发作,被年长的用眼神制止了。
“哼,规矩还挺多!行,我们改天再来!”年长的撂下一句话,悻悻地转身走了。
傅城看着他们走远,凑到谢禹身边,低声道:“谢三哥,看来李家那边开始动作了?这‘规范管理’的由头,来得可真快。”
谢禹眼神微冷:“意料之中。他们不敢明着来,只能找些由头试探、挑刺。
傅城,这几天盯紧点,尤其是原料和成品出入,所有环节都必须严格按照流程,不能留下任何把柄。”
“明白!”傅城郑重点头。
夏暖暖和何婉怡在一旁听着,心里都提了起来。
夏暖暖走到谢禹身边,小声问:“没事吧?”
谢禹低头看她,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声音放缓:“没事,跳梁小丑而己。只要我们自身不出错,他们就找不到漏洞。”
他看向何婉怡:“婉怡,所有票据、记录都要保管好。”
“嗯,我知道。”何婉怡认真应下。
这个小插曲,让肥皂厂的几人都更加警惕。
山雨欲来的压迫感,似乎越来越近了。
而同一天下午,王大勇去了公社,用自己的津贴买了三斤猪肉和两瓶本地烧酒回来。
李翠红看着儿子手里的东西,又是心疼钱,又是欣慰儿子的担当。
而大伯母和三婶看到实实在在的肉和酒,脸上的笑容也真切了几分,开始张罗着后天订婚宴要请哪些人,菜单怎么定。
胡悦得知王大勇自己掏钱买了肉,心里有点不是滋味,觉得王家不够重视,但看到王大勇忙前忙后、努力周旋的样子,那点不快又化成了对他的心疼和对自己未来处境的隐隐担忧。
王大勇这个归家的军人,还没来得及享受与家人团聚和即将订婚的喜悦,就己经被卷入了家族内部微妙的平衡和即将到来的外部风雨之中。
他和他所在的“老二家”,仿佛永远处在某种无形的夹缝里,需要付出更多,才能争取到那一点点应有的公平和体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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