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霜落了三夜,净慈寺的银杏叶几乎落尽了。萧沅凌晨起身时,发现殿前的青石阶上结了层薄冰,冰面下映着灰蒙蒙的天——本该是晨光初露的时辰,天际却像被一块脏污的黑布蒙着,连最亮的启明星都隐了踪迹。
“无渊师弟,你看那云。”负责洒扫的小沙弥突然拽了拽他的僧袍,声音发颤。
萧沅抬头望去。东北方向的云层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汇聚,墨色的云团里翻涌着暗红色的光,像有血在云层里沸腾。那不是自然天象,是强大的修士集群移动时,灵力扰动天地气机形成的异象。
他的心猛地一沉。昨夜元和大师闭关的禅房方向,佛光弱得几乎看不见了。
“去通知方丈,紧闭山门,所有弟子持法器守在殿内,不得擅自外出。”萧沅的声音比阶上的冰还冷,“再去看看慧明师叔在不在藏经阁。”
小沙弥应声跑远,僧袍的下摆扫过冰面,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萧沅站在殿前,指尖无意识地着颈间的佛珠——那是元和大师三天前亲手给他戴上的,此刻珠子的温润触感里,似乎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五年了。从他被元和大师救下的那天起,他就知道这一天会来。国师不会容忍一个可能威胁他计划的“妖星”活在世上,更不会容忍净慈寺这颗卡在他喉咙里的骨头。之前的试探,不过是在等一个彻底出手的时机——或许是大师的旧伤再也压不住,或许是朝廷终于攒够了能碾碎净慈寺的力量。
“咚——咚——咚——”
寺门的警钟突然被敲响,急促的钟声撞碎了清晨的死寂。萧沅转身冲向山门,刚绕过天王殿,就看见方丈和几位长老站在石阶顶端,脸色惨白地望着山下。
他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去,浑身的血液瞬间冻住了。
山脚下,黑压压的人影挤满了通往寺庙的山道。为首的是个穿着紫色道袍的中年人,左手握着一柄镶嵌着骷髅头的幡旗,右手提着一颗还在滴血的头颅——那是山下村落里的猎户,萧沅上个月还见过他上山送柴。道袍中年人身边,站着十几个穿着禁军服饰的修士,每个人的腰间都挂着一串骷髅念珠,那是朝廷专门豢养的“血卫”,以活人精血修炼邪术。
而在这些人后面,一辆由六匹黑马拖拽的囚车停在山道中央。囚车的铁栏上挂着一具残破的尸体,花白的胡须上凝着血冰——那是慧能长老的师弟,三天前下山采购,至今未归。
“净慈寺的秃驴们,”紫色道袍的中年人抬手,骷髅幡旗在空中一挥,暗红色的雾气顺着山道蔓延上来,所过之处,草木瞬间枯萎,“奉国师令,擒拿妖僧无渊。限你们半个时辰内将人交出来,否则——”他一脚踹碎了囚车的栏杆,尸体从车上滚落,“这就是你们的下场。”
“是阴罗教的教主!”一位长老失声惊呼,“他不是五年前就被元和师兄废了修为吗?怎么会……”
萧沅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阴罗教,国师豢养的邪修势力,五年前正是他们屠戮了萧家满门。他记得这个教主的脸——在他偷偷收集的卷宗里,有张画师凭幸存者描述画的画像,和眼前这个人一模一样。
“阿弥陀佛。”方丈双手合十,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国师大人是不是弄错了?我寺并无妖僧,还请施主回去复命,莫要伤了无辜。”
“无辜?”阴罗教主嗤笑一声,骷髅幡旗再次挥动,暗红色的雾气里突然钻出无数只手臂粗细的毒蝎,“当年元和老秃驴废我修为,断我根基,这笔账,今天该算了。至于无辜……”他指了指山道旁的村落,那里此刻静得像座坟墓,“山下三百七十二口人,昨夜己经‘无辜’地去见佛祖了。你们净慈寺的秃驴,也配谈无辜?”
萧沅猛地抬头,眼底的墨色瞬间翻涌起来。山下的村落,有个叫阿婆的老妇人,每年都会给寺里送自己做的咸菜,上次他下山,阿婆还塞给了他两个热乎乎的红薯……
“孽障!”
一声怒喝从寺庙深处传来。萧沅回头,看见元和大师拄着拐杖,缓缓从禅房的方向走来。他的脸色比纸还白,僧袍的前襟被咳出的血染红了一大片,但那双眼睛里,却燃着比烈火更烈的光。
“师兄!”方丈想去扶他,被他轻轻推开。
元和大师走到石阶顶端,目光扫过山下的阴罗教众和血卫,最后落在阴罗教主身上。“五年前,老衲留你一命,是希望你能洗心革面。没想到你不仅不知悔改,反而投靠奸佞,屠戮无辜。今日,老衲便替天行道,清理门户。”
“替天行道?”阴罗教主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元和老秃驴,你自身都难保了,还敢说这种大话?我知道你旧伤发作,灵力十不存一。今天,就是你的死期!”他猛地挥动骷髅幡旗,“血卫,杀!”
“阿弥陀佛。”
一声佛号从萧沅身后响起。他回头,看见慧明大师穿着全套袈裟,手持锡杖,从藏经阁的方向走来。慧明大师是寺里除了元和大师之外,修为最高的高僧,也是五年来少数对萧沅没有敌意的人。此刻他走到元和大师身边,锡杖在地上一顿:“师兄,师弟陪你。”
“慧明师兄……”元和大师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你不该卷进来。”
“净慈寺是我们所有人的家。”慧明大师的锡杖上,刻着的经文开始发光,“家没了,我们去哪?”
萧沅握紧了拳头,体内的力量像沸腾的岩浆一样翻涌。他学了五年的佛法,五年的武功,不是为了在这种时候站在后面看着的。他往前走了一步,却被元和大师的拐杖拦住了去路。
“无渊,”大师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回禅房去。”
“师父!”萧沅抬头,眼眶发红,“他们杀了阿婆,杀了山下的人,还杀了……”
“回禅房去。”元和大师打断他,目光落在他颈间的佛珠上,“守住本心,就是对老衲最好的报答。”
萧沅看着大师苍白的脸,看着他嘴角不断涌出的血沫,看着他明明站都快站不稳,却依旧像座山一样挡在所有人面前。他想吼,想骂,想冲上去把那些人撕成碎片,但他最终只是咬着牙,转身往禅房的方向走。
他知道大师为什么不让他出手。不是因为他弱,而是因为他体内的妖力。一旦他动手,国师就有了光明正大毁掉净慈寺的理由,大师五年来的守护,就全都白费了。
可他走得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烙铁上。身后的惨叫声、佛号声、法器破碎的声音,像针一样扎进他的耳朵里。
“咚!”
锡杖落地的声音传来。萧沅猛地回头,看见慧明大师倒在石阶上,胸口插着一柄沾满黑气的匕首。阴罗教主站在他面前,手里把玩着一颗还在跳动的心脏——那是慧明大师的心脏。
“师兄!”元和大师嘶吼一声,声音里的悲痛像海啸一样席卷了整座山。他猛地抬手,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无渊:菩提劫 掌心涌出金色的佛光,佛光里,无数细小的经文像活过来一样飞舞,瞬间将阴罗教主笼罩。
“啊——!”阴罗教主发出凄厉的惨叫,他身上的暗红色雾气在佛光里迅速消融,皮肤像被硫酸腐蚀一样溃烂。“不可能!你的修为明明……”
“老衲说过,”元和大师的头发在瞬间变得全白,脸上的皱纹像刀刻一样深刻,“今日,替天行道。”
他的拐杖猛地顿在地上,整座净慈寺突然亮起金色的光芒。寺庙的地基里,刻着的护山大阵被激活了,无数经文从地面升起,形成一个巨大的金色护罩,将整个寺庙笼罩其中。
“血卫,破阵!”阴罗教主捂着溃烂的脸,厉声喝道。
十几个血卫同时出手,他们腰间的骷髅念珠飞到空中,组成一个巨大的骷髅头,朝着金色护罩撞去。“咔嚓”一声脆响,护罩上出现了一道裂痕。
元和大师喷出一口鲜血,护罩的光芒暗淡了几分。萧沅看得真切,大师的脚底下,鲜血正顺着石阶往下流,在他站立的地方,积成了一滩小小的血洼。
“师父!”萧沅再也忍不住,转身就往回冲。
“拦住他!”方丈嘶吼着,指挥着剩下的僧人组墙,“不能让他出来!这是元和师兄的意思!”
萧沅被僧人死死拦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元和大师独自支撑着护罩,看着阴罗教主和血卫一次次撞击护罩,看着护罩上的裂痕越来越多,越来越大。
“老秃驴,我看你能撑到什么时候!”阴罗教主狞笑着,从怀里掏出一个黑色的坛子,“这是用三百个婴儿的心头血炼制的‘化佛水’,我倒要看看,你的佛光硬,还是我的化佛水硬!”
他揭开坛盖,一股刺鼻的腥臭味瞬间弥漫开来。黑色的液体从坛子里涌出,像一条毒蛇,朝着金色护罩爬去。
“不——!”萧沅目眦欲裂,体内的妖力再也控制不住,猛地爆发出来。他身边的僧人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震飞,他像一道黑色的闪电,冲向山门。
“无渊!”元和大师猛地回头,眼中闪过一丝绝望,“不要!”
就在萧沅即将冲出护罩的那一刻,元和大师突然抬手,一掌拍在自己的胸口。他体内的佛光瞬间暴涨,金色的护罩猛地向外扩张,将阴罗教主和血卫全部震飞出去。但与此同时,大师的身体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从石阶上摔了下来。
萧沅冲过去,在大师落地前接住了他。大师的身体轻得像一片羽毛,胸口的伤口里,鲜血还在不断涌出。
“师父……”萧沅的声音哽咽了,他想运功给大师疗伤,却被大师按住了手。
“傻孩子……”大师笑了笑,嘴角的血沫沾在萧沅的僧袍上,“你要是出手了,老衲这五年……就白守了。”他抬起手,颤抖着抚摸着萧沅的脸,“答应老衲,以后……不要再杀人了。”
“我答应你……师父,我答应你……”萧沅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砸在大师的脸上,“你别死,我带你去找药,我们去青丘,狐族族长一定有办法……”
“来不及了……”大师摇了摇头,目光望向东方的天际。那里,墨色的云层正在散去,一丝微弱的晨光穿透云层,照在净慈寺的废墟上。“你看……天亮了……”
他的手猛地垂落,眼睛永远地闭上了。
“师父——!”
萧沅抱着大师的尸体,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这是他五年来第一次流泪,也是他记事以来,第二次感受到如此彻底的绝望——上一次,是幻儿死在他怀里的时候。
“哈哈哈……元和老秃驴死了!”阴罗教主从地上爬起来,虽然身受重伤,但脸上却满是狂喜,“妖僧,现在没人护着你了,受死吧!”
他挥动骷髅幡旗,最后的暗红色雾气朝着萧沅涌来。
萧沅缓缓抬起头,眼中的泪水瞬间蒸发,只剩下一片冰冷的死寂。他轻轻放下元和大师的尸体,站起身。颈间的佛珠不知何时己经断裂,散落一地。
“你说……”他的声音低沉得像来自地狱,“谁死了?”
话音未落,他体内的妖力毫无征兆地爆发出来。黑色的雾气从他身上蒸腾而起,与阴罗教主的暗红色雾气撞在一起。但不同的是,阴罗教主的雾气是腐蚀性的,而他的雾气里,却带着一股毁天灭地的力量。
“这……这是什么力量?”阴罗教主脸上的狂喜瞬间变成了恐惧,“不可能!你明明是佛门弟子,怎么会有这么强的妖力?”
萧沅没有回答。他一步步走向阴罗教主,每走一步,脚下的地面就裂开一道缝隙。黑色的雾气在他身后凝聚成无数只巨大的手掌,朝着剩下的血卫抓去。
“啊——!”
惨叫声此起彼伏。血卫们的身体在黑色雾气里迅速消融,连骨头都没剩下。
阴罗教主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就想跑。但他刚迈出一步,就被一只黑色的手掌抓住了脖子。
“你刚才,”萧沅的手指慢慢收紧,阴罗教主的脖子发出“咔嚓”的脆响,“杀了我师父,对吗?”
“不……不是我……是国师……是国师让我干的……”阴罗教主拼命挣扎,“放了我,我可以告诉你国师的秘密……我可以帮你报仇……”
“报仇?”萧沅笑了,笑声里带着说不出的悲凉和疯狂,“你配吗?”
他的手指猛地用力,“咔嚓”一声,阴罗教主的脖子被硬生生掐断。黑色的雾气涌进阴罗教主的七窍,瞬间将他的元神吞噬得干干净净。
解决了阴罗教主,萧沅转身走向元和大师的尸体。他轻轻抱起大师,一步步走向禅房。黑色的雾气在他身后慢慢散去,露出满目疮痍的净慈寺——断壁残垣,尸横遍野,曾经的佛门净土,此刻像一座人间地狱。
方丈和剩下的僧人站在原地,看着萧沅的背影,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敬畏。他们不知道,自己刚才看到的,究竟是救苦救难的佛陀,还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修罗。
萧沅将元和大师的尸体放在禅房的床榻上,用干净的布巾轻轻擦拭着他脸上的血污。大师的脸上,还带着一丝浅浅的笑容,仿佛只是睡着了。
他从怀里掏出父亲留下的秘简,放在大师的手边。秘简上的刻痕,在晨光的照射下,似乎比以前清晰了一些。
“师父,”萧沅坐在床榻边,轻声说,“你让我不要杀人,我答应你。但那些害死你的人,那些让你受了五年苦的人,我不会放过他们。”
他抬起头,望向窗外。天亮了,金色的阳光洒满了禅房,却照不进他眼底的深渊。
从今天起,世上再无僧人无渊。
只有萧沅。
一个背负着血海深仇,要向整个天下讨还公道的复仇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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