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土地庙，林牧随手拂去蒲团上的灰尘，盘腿坐下。
他从供桌上拿起几颗晶莹的葡萄塞进嘴里，那是黄大今早孝敬上来的山货，汁水，甜味十足。
他闭上眼，沉下心来，开始复盘今日与那些蛇妖的厮杀。
妖血溅身，煞气入体，对他这具青牛本相而言，非但无害，反而像是一把钥匙，冲开了神魂深处又一重微小的禁制。
零碎的记忆碎片，如退潮后沙滩上闪光的贝壳，开始在脑海中浮现。
他“看”到了一段极其久远的过往。
那时，他只是一头在兜率宫丹房外打盹的青牛。
某日，太上老君心血来潮，骑着他云游而去，到了一处仙气缥缈的洞天福地。
那地方叫什么，他记不清了。
只记得洞府门前有一副对联，字迹古朴，道韵天成——
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
他记得老君与一位面容模糊的道人坐而论道，玄而又玄的经文听得他昏昏欲睡，便趴在院中的菩提树下，甩着尾巴，懒洋洋地晒着太阳。
当时，有一只毛手毛脚的猴子，胆子大得出奇，总爱偷偷爬到他的背上，把他宽厚的牛背当成山坡，翻来滚去，闹个不休。
现在回想起来，那只无法无天的泼猴，应该就是后来大闹天宫的孙悟空吧。
随着记忆愈发清晰，一些晦涩难懂的法诀，当年听来只当是催眠的经文，此刻却如同烙印般，清晰地浮现在他的神魂深处。
每一个字，每一句诀，都蕴含着夺天地造化、侵日月玄机的无上妙理。
他“看”着那只泼猴在菩提树下抓耳挠腮，上蹿下跳的练习七十二变。
时而化作一只嗡嗡作响的蜜蜂，却忘了收起毛茸茸的尾巴，在地上拖出一条滑稽的痕迹；
时而变成一棵松树，却因心性不定，枝叶抖得不像话。
那时的自己，只觉得这猴子吵闹，还曾不耐烦地用尾巴抽过他好几次。
可谁能想到，这无心之下的旁听，竟成了自己如今的造化。
道，不可轻传。
当年在菩提树下，他这头青牛，只当是听了段催眠的经文，不成想，竟在无知无觉间，将那无上神通的法门给记了下来。
原来如此。
林牧心中了然。
他这具青牛真身，本就不是凡物，常年伴随老君，耳濡目染之下，灵智早己远超寻常生灵。
在斜月三星洞那等道法显圣之地，听菩提老祖讲道，见孙悟空演法，就像一块海绵浸入了水中，不知不觉便吸满了道蕴。
世事之奇，莫过于此。
他收敛心神，不再去想那些遥远的过往，而是将注意力集中到七十二变。
七十二变并非单纯的变化之术，而是包含了多种神通本领，变化多端，威能无穷，但眼下对他最有用的，无疑是第一变——通幽。
探查阴阳，勾连九幽。
那犬妖以生魂炼丹，罪孽滔天，其老巢附近，必然是怨气冲霄，鬼哭神嚎。
若能借“通幽”之法，寻到那些枉死之魂，或许便能顺藤摸瓜，找出犬妖的藏身之处。
心念己定，林牧扬声道：“黄大。”
“哎！爷，小的在！”
门外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动静，黄大跑了进来。
“爷，您有何吩咐？是要吃的还是要喝的？小的这就去给您寻摸山里最新鲜的果子！”黄大谄媚地说道。
“不必了。”
“我问你，这金兜山地界，哪处地方死的人最多？或是最邪门？”
黄大闻言，的身子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像是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他偷偷抬眼瞥了林牧一眼，见这位爷神色平静，不似说笑，才壮着胆子，压低了声音道：
“爷，您问这个，可是要去那‘乱葬岗’？”
“哦？说来听听。”
“就在山阴背后的那片峡谷，原先是条官道，后来不知怎地，地气变了，瘴气丛生，过往的商旅客死异乡的，还有山里头犯了事被处置的，尸首都往那儿一扔。”
黄大说着，牙齿都在打颤，“年头久了，那地方就成了禁地，邪乎得很！
别说人了，就是山里的野兽，绕着道走都不敢靠近。
听说，到了晚上，里头全是鬼影子，哭声能传出好几里地！”
“很好。”
“就是那里了。”
林牧走出土地庙，站在庙前的空地上，望向山阴峡谷的方向。
他深吸口气，单手在胸前掐了一个古怪的法印。
口中，无声地念诵起那段晦涩的法诀。
刹那间，林牧眼前的世界，变了。
天还是那片天，山还是那座山，但所有的色彩都褪了下去，化作了浓淡不一的黑白灰。
风中，不再只有草木的芬芳，还夹杂着无数细碎的、充满了怨毒与不甘的呢喃。
他微微侧耳，仿佛能听到亡魂的哭泣。
他抬起头，能“看”到一条条肉眼不可见的黑气，正从远方的方向升腾而起，如烟如缕，汇聚在金兜山的上方，形成一片不祥的阴云。
这便是通幽之能。
洞察阴阳，首视魂灵。
那冲霄的怨气，如同一根根黑色的毒刺，深深扎在金兜山上空，让这朗朗乾坤都透着股说不出的阴森。
林牧缓缓收回了神通。
眼前的世界恢复了斑斓的色彩，风中细碎的呢喃与哭嚎也随之远去，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觉。
但他知道，那不是幻觉。
犬妖的老巢，十有八九就在那“乱葬岗”之中。
只是，那些魂灵的状态，怨而不散，聚而不凝，显然是被某种强大的力量禁锢着，成了那犬妖修炼的“资粮”。
想来那犬妖的道行，绝不会低。
林牧审视自身，神魂深处，那浩瀚如星海的法力，如今却被层层枷锁封印，能动用的，不足百分之一。
这具青牛真身倒是强横，可光凭肉身之力去硬闯妖穴，无异于以卵击石。
不行，不能鲁莽。
当务之急，是先恢复实力。
斩杀妖魔，应是一条捷径。
这金兜山地界，除了那为首的犬妖，想必还有不少小喽啰。
正思忖间，庙外忽然人声鼎沸。
林牧到门口，就见陈虎领着乌泱泱的人群，涌到了土地庙前的空地上。
粗略看去，足有上百号人，男女老少皆有，个个面带风霜，衣衫朴素，脸上却都挂着同一种神情——混杂着敬畏与期盼。
他们手里大多提着竹篮，里面装着些山果、野菜，甚至还有几只捆着腿的野鸡。
显然，陈虎把他的喜好，己经传扬了出去。
“仙人！求仙人救命啊！”
人群甫一站定，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就再也按捺不住，踉跄着冲出人群，“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涕泪横流。
“我那可怜的孙儿啊！才七岁就失踪不见！仙人，您大发慈慈悲，给老婆子指条明路吧！”
她这一跪，黑压压的村民们尽数跪了下来。
“仙人，我们村丢了三个壮劳力！”
“还有我们李家庄，上个月被叼走一个闺女……”
“求仙人做主啊！”
陈虎站在一旁，看着这般景象，眼圈也红了，他朝着林牧深深一揖。
“他们都是附近村子的乡亲，实在是被妖魔害得没活路了，听闻您在此地显圣，都赶来求您庇护。”
林牧看到了众人眼中的期盼，听到了他们声音里的悲怆。
这些普通人，在妖魔面前，就如同待宰的羔羊，毫无反抗之力。
“你们的供品，我收下了。”
“我在这里向各位保证，我将彻底肃清这山上妖魔，还各位一个干净清明的金兜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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