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刘青在沙发上惊醒，身上盖着一条薄毯，是张倩的风格。他心中升起一丝微弱的希望。
但屋内过分安静。
他推开卧室门，里面空空如也，床铺整理得一丝不苟，仿佛从未有人睡过。他的心猛地一沉。
快步赶到公司，处理完几件紧急事务后，他鬼使神差地走到窗前，望向楼下。
正好看到张倩抱着一个不大的纸箱，从办公楼里走出来，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她辞职了。看来是下定决心要彻底离开这个充满伤心回忆的地方。
刘青立刻驱车赶回出租屋。
钥匙插进锁孔，转动，门开了。屋内整洁得过分，属于张倩的东西几乎全部消失了。那个24寸的行李箱也不见了踪影。只有客厅地板上，几道清晰的轱辘印迹，像是无声的告别。
他走到阳台，向下望去。恰好看到张倩将行李箱塞进出租车后备箱。
她最后仰起头，望向这个他们曾共同蜗居的小窗台，阳光照在她脸上，看不清表情，但那份决绝却穿透了距离，清晰地传递过来。
刘青握着手机，屏保是众安科技的Level-2深度盘口界面，红绿数字疯狂闪烁跳动，关乎数以亿计的资金博弈。
但此刻，这一切在他眼中失去了所有意义。
他就这样沉默地站着，大约三十秒。这三十秒，漫长得像是经历了三十个无量跌停板，将他所有的情绪都牢牢封死在心底，无法宣泄。
楼下的张倩，似乎终于耗尽了最后一点期待，猛地拉开车门，钻了进去。
在车门关上的瞬间，一把钥匙从她手中滑落，“叮”的一声脆响，掉落在水泥地上，在阳光下反射出一点刺眼的光。
那是刘青后来买的高级公寓的钥匙。张倩之前为了方便帮他打扫收拾，固执地配了一把。
如今，她把它还回来了，也彻底斩断了这最后的牵连。
出租车绝尘而去。
阳台上，刘青喉咙剧烈滚动，那句压抑了一夜的“对不起”终于挣扎着要冲出喉咙，却被身后沉重的防盗门“咔哒”一声自动锁上的声音，严严实实地盖了过去。
窗外阳光灿烂，股市即将开盘，一派牛市景象。但刘青却觉得，自己正站在一片无边无际的熊市荒原之上，寒风彻骨。
刘青没有回公司，而是驱车来到了那套高级公寓。
推开门，一股冷清的气息扑面而来。张倩偶尔会来打扫，总会让这里充满生活气息。
但现在，屋子里像是空了一半——虽然她的东西本就不多，但那些她买的可爱冰箱贴、阳台上的几盆绿萝、沙发上柔软的抱枕……都不见了。
冰箱门上还贴着一张便利贴，是张倩清秀的字迹：【鸡蛋只剩两个，记得买！别老是吃外卖。】
刘青怔怔地看着，伸出手，缓缓将纸条撕下，揉成一团，想扔进旁边的垃圾桶。
动作做到一半，却又停住，慢慢将纸团展开，仔细抚平上面的褶皱，然后郑重地夹进了床头那本他翻了无数遍的《股票作手回忆录》里。
物业管家恰在此时敲门送来物业费发票。刘青心不在焉地接过，下意识地将发票折成了一架纸飞机，走到窗边，用力掷了出去。
纸飞机在空中盘旋了三圈，最终无力地坠落，撞在他自己的鞋尖上。
夜里十一点，他应酬完回到小区。电梯光可鉴人的不锈钢壁映出他的身影：肩膀垮塌，眼神疲惫，像一只被彻底掏空的股票，经历了除权除息，只剩下虚无的骨架。
他低头机械地刷着朋友圈。
第一条就是张倩的更新：【新开始，小花店筹备中。一切归零，重新出发。】
配图是一束包扎精美的香槟玫瑰，在灯光下绽放着温柔而坚定的光芒，刺目得像是涨停板上的价格。
刘青的手指在那条状态上停留了很久，最终点下了一个赞。随后，他手指滑动，选择了“屏蔽她的朋友圈”。
回到空旷冰冷的公寓，胃里空空如也。他打开外卖APP，默认收货人一栏，赫然还是他给张倩的备注——“倩”。
他盯着那个字看了足足一分钟，然后缓慢地、坚定地删掉，重新输入——“Leon”。
一个时代的结束，往往始于这些微小的、只有自己才知道的更改。
午夜零点。刘青换上箱底那件高中篮球赛的纪念T恤，布料己有些松弛。
戴上降噪耳机，将音量调到最大，朴树沙哑的嗓音瞬间灌满耳膜：
“我曾经跨过山和大海，也穿过人山人海……我曾经失落失望失掉所有方向……”
他冲下楼，沿着滨江跑道开始狂奔。脚步沉重地砸在路面上，仿佛要砸碎心中一个个无形的跌停板。
汗水很快浸透了旧T恤，呼吸变得灼热。每跑一公里，脑海里就不受控制地蹦出一段回忆：
第一公里：想起刚工作那年冬天，张倩省下一个月坐地铁的钱，给他买了一杯当时很贵的生椰拿铁，笑着说“提神，好好加班”。
第三公里：想起他们挤在出租屋里共吃一桶泡面，她小心翼翼地把唯一一根火腿肠夹到他碗里，眼睛亮晶晶地说“以后我们肯定能住上大房子”。
第五公里：想起他第一次靠股市赚到一百万，兴奋地告诉她，她却只是温柔地笑笑，说“真好，那我的小花店梦想是不是更近了一点？”
第十公里：耳机里的歌正好放到副歌高潮——“首到看见平凡才是唯一的答案”。
一股强烈的酸楚猛地冲上鼻腔，喉头腥甜，他再也支撑不住，弯腰大口喘息，汗水如同爆仓时倾泻而出的筹码，大颗大颗地砸在跑道上。
他抬起头，对岸CBD繁华的灯火璀璨如星河，冰冷的玻璃幕墙上，模糊地映出他此刻的身影：高，瘦，疲惫，陌生得像一只刚刚经过爆炒、价值亟待重估的新股，与跑道这头的落寞格格不入。
回到家，冲了个冰冷的冷水澡，试图浇灭内心的躁动。
他发疯似的翻箱倒柜，最终从一本旧相册的夹层里，找出一张微微泛黄的拍立得。
照片是2019年，在上海迪士尼。绚烂的烟花在城堡上空绽放为背景，张倩戴着可爱的米妮发箍，笑得见牙不见眼，紧紧搂着他的胳膊。
而他，虽然顶着加班留下的浓重黑眼圈，嘴角的笑容却是真实而放松的。
他盯着照片看了许久，然后走到书桌前，拉开一个空抽屉，将照片小心翼翼放进去，然后“咔哒”一声，用一把小锁将抽屉锁上。
那把小小的黄铜钥匙躺在他的掌心，冰凉而沉重。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夜风涌入。他瞄准窗外黄浦江的大致方向，用尽全身力气，将钥匙抛了出去。
钥匙划出一道微弱的弧线，迅速被浓重的夜色吞没，连一丝回响都未曾留下。
像极了股市中那些绝望的卖单，最终无声无息地被跌停板的深渊所吞噬。
手机屏幕忽然亮起，日历提醒弹出：【明天，陈雪生日】。
他手指悬停在“关闭”按钮上，最终却只是熄灭了屏幕，将自己重重摔进床里。
他能关掉手机的提醒，却无法将自己关进没有回忆的睡眠。
夜的沉寂，放大了所有的内心独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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