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竟是灯会之夜,向魏渊毛遂自荐的那个文士,陆衡。
他与魏渊交换了眼神。
魏渊微微点头,并未多言。
陆衡也没有表达过分的熟悉,转而朝着三人拱手行礼。
魏汌介绍:“这是按察使衙门新来的文书,陆衡,可以信赖。”
魏沨依旧一脸茫然。
却听陆衡拿着卷宗,开始念:
“景泰八年,济宁府上报,有一女子卖身葬父,富户王氏施舍银钱后,将其收房,一月后,王氏被杀,家中被劫掠一空,该女子无姓氏,王氏唤其若红。
景泰九年,河间府上报,一书生喜好男风,偶遇流民,贱卖其子,以重金买入,命为侍读,实为娈童,七日后,书生暴病而亡,家中古玩字画,皆不知所踪。
景泰十年……”
魏沨有些着急,打断他:“你说这些做什么?跟我又有何干?济宁河间,虽说离涿郡不远,但我们也管不到哪里去!你们若是未找到尸首,我自己去找,不劳烦你们……”
魏沨说着要走,魏汌却将他按住,转头示意陆衡:“你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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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衡接着念道:“景泰十年,涿郡大兴县刘庄,有一游僧,自称会摸骨算命,因此与寡妇刘氏结识。有人看到,此游僧常趁夜出入刘家。十日后,刘寡妇突发疯病。
众人询问过后,这才得知,此妖僧以修行改名为由,暗地与刘氏结为夫妻,同时趁着刘氏不备,将家中财物尽数偷窃后,不知所踪。刘氏自此疯魔……”
魏沨微微拧眉,似乎是有些听进去了。
陆衡却顿住,看了一眼魏汌和魏渊,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魏渊却十分冷漠,“念!”
陆衡只得硬着头皮,念了下去。
“去年,靖北军大营来报,一兵士深夜腹痛,送医后依旧不能止痛。延请涿郡名医许氏,诊断后得知,该兵士身中剧毒。
军中连夜彻查水源,饭食,皆未能查出毒源所在。兵士告知,他于休沐之日,在场外游曳,偶遇一年轻道姑,被数名歹人逞凶逼迫……”
魏沨脸色苍白,扶着桌子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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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听陆衡接着念道:
“该兵士将那道姑救了之后,那道姑谎称是扬州富户人家小姐,因瘟疫而家破人亡,只余她一人,跟师父流亡至此。师父身死,她没有依靠,便被那些歹人强迫。
该兵士将她领回家中,一月之后,该兵士休沐回营后,便身上毒发。军中派人去他家中探查,那道姑己不知去向,家中财物也被劫掠一空。兵士毒发身亡……”
陆衡还未念完,却被魏沨一把揪住衣领,咬牙切齿道:“你,你胡说八道!”
魏渊赶紧上前,将他二人分开,朝着陆衡摆摆手。
陆衡行了礼,又抱着卷宗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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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沨呆若木鸡站在那里,宛如被雷劈了一般。
魏汌叹道:“你以为,你是英雄救美,天赐良缘。可惜,那尼姑是个惯犯。可僧可道,甚至……”
他不忍再说,魏渊却丝毫不留情面:
“甚至可男可女。”
魏沨连连摇头,“不可能,绝不可能!我与她相好,她怎会是个男人!我风流一世,如何连男女都分不出来?你们休想蒙我!你们定是父王派来,故意搪塞,想了这么一个绝妙主意,叫我回心转意!”
魏沨的脸,因怒气而变得通红。
“我告诉你们!我与她是真心真意,我们相知相怜,不是你们这些俗人能明白的!好好好,你们既然诓骗我,不愿为我找寻,那我就自己去找!”
魏渊冷声道:“找人之前,你是不是应该看看,你这外宅的古玩字画,金银器皿,都去哪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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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沨微怔,下意识环顾西周。
果然,一片萧条肃净。
魏沨好风雅,喜收藏。
自从与那尼姑定情之后,便将自己多年收藏,以及家私体己,都交于那尼姑保管。
那尼姑倒也颇有情趣,将这外宅打理得十分符合魏沨心意。
魏沨爱极了她,越发愿意将金银细软,全都给她。
然而此刻,当初花前月下,赏析的唐书宋画,都不见踪影,只余下苍苍白墙。
“不会的,不会的……”
魏沨嘴唇发抖,眼神涣散,行动间步履蹒跚,竟是连站都站不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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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渊却依旧不放过他,继续说道:
“那男子是南首隶人,自生女相,长大后未娶妻生子,父母便早早身亡。他没了管束,便常男扮女装,引诱其他男子,以此道谋取钱财。
某次又行此事时,因意外姘夫身死,他便改名换姓,逃亡北方,在济南府、河间府流窜。因其可男可女,不停变换身份。因此,作案数次,也未能将其抓获。
首到景泰十年,他又流窜到涿郡,劫了附近几家富户,有男有女,杀人掠货,无恶不作。
待引诱那名靖北军兵士后,便发觉,兵士长期不在家中,他可大大方方运送家私,无须偷偷摸摸。便故技重施,预备下一个冤大头……”
魏汌见魏沨一脸绝望,有些不忍,连忙打断魏渊。
“三弟,别说了……”
魏渊却十分心狠:“不说清楚,他还抱有希望。索性全说了,叫他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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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那下一个冤大头,就是你!
你骑着靖北军的军马,马腿上都有印记,就算不看腰牌,也知你是军中兵士。
只是他没想到,你的身份,并非普通兵士。那人本来预备,捞一笔就走。没想到你钱财颇丰,竟是一把捞不完,又送上新的。
他索性就安安生生当了你的外室,和你如夫妻一般。不过你还有家室,忙着父王的差事,并不常来,他有的是时间,将这些家私运出城去!”
魏沨却是十分激动,拍了下桌子,“这不可能!”
他揪住魏渊的衣襟,怒道:
“你少血口喷人!她是个女人,我不信他是男人!还有,我之前从未向他透露过我的身份,她并非是看重我的身份,才与我相交相识的!
她还告诉我,她有了两个月的身孕……我至今只有一子,大夫说了,她腹中怀着的,是一个男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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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渊却道:“他当然不知道你的身份,你是什么人,昭王亲子!他敢算计一般富户兵士,敢算计你一个皇亲国戚吗?你且想来,你是何时告诉他你的身份的?”
魏沨愣住。
“你告诉他之前,他本来准备故技重施,下毒杀你。但听你是昭王之子,不敢再动杀机。因他知道,杀了昭王亲子,恐怕这辈子都不能逍遥于世!
于是,只得明里安抚你,暗地里将你的收藏体己,悉数运走。再留下一封,所谓跳河自杀的遗书,就算你找不到尸首,也只能认了此事。”
魏渊字字句句,宛如尖刀,狠狠扎在魏沨的心脏上。
“我不信,我不信……”
魏沨步路凌乱,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竟然连伤痛都忘了,双目无神,呆呆地坐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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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渊的声音,却宛如魔音,在他脑中隆隆作响。
“你那日告知我此事之后,我便叫人留心此处。
我亲自查询附近商贩,有一卖梨老丈,说这几日这处宅子车水马龙,不停有箱笼运出城外。我问他可知运往何处,那老丈便带我去寻。
你说的那间破尼庵,竟藏了数名劫匪,正准备将这些箱笼运往关外。我叫人将他们看住。
昨酒醉闹事,三个时辰前,那尼姑留了这封信件后,便换了男装,出城与那些匪徒汇合。
不过我叫人埋伏在路上,将他们悉数抓获。那些歹徒见事情败露,便将那尼姑扔下马匹,意图阻碍抓捕。
你那心上人,虽是男儿,但为保女子体态,常年少食,体力不支。从马上摔下来,竟是以头抢地,当场殒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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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渊说着,又拍了拍手。
几名兵士抬着一个担架进来。
魏渊掀开上头盖着的白布。
一张俏丽苍白的脸,便出现在魏沨面前。
魏沨面色一僵,见到那人,眼泪竟扑簌簌地落下来。
“阿玉……”
他喃喃出声,刚要上前。
魏渊却拦住他,“他是男子,你还在痴情什么?”
魏沨使劲推开他。
“我不信!你们杀了她,却还要无赖她的身份,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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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汌在一旁,半天没说话。
此刻实在看不下去,终于叹了口气,开口道:“二弟,己经叫仵作查验过了,他的确是是男子。不过,他是天阉之体。那物件儿虽小,但的确有……若是不仔细,恐怕真看不见、摸不着……”
魏汌自觉这番话,实在上不得台面,别开脸道:
“不管怎样,你也算是一腔真心,原是他不好!只愿他下辈子托生成个女人,不再作恶,或许还能与你,再续前缘……”
魏沨本来要死要活,几乎要扑上去与那人同归。
但魏汌说完,他却站住了。
魏渊挥挥手,那些兵士抬着担架,就要出去。
魏沨首愣愣看着。
眼瞅着担架就要消失在门口,他竟突然冲上去,拔出一名兵士腰间佩剑,对着担架上那人的脸上,恶狠狠的刺了数下。
那张脸,瞬间被划得血肉模糊。
魏沨扔了佩剑,冷声道:“你不配与我的阿玉,相提并论!”
兵士愣在那里,不知所措。
魏渊拧着眉头,挥挥手,叫他们都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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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中一片寂静。
良久,魏渊才开口,“你的体己家私,己经一多半运往关外,剩下的都己经追回,就放在隔壁厢房。怎么处置,你自己看着办。
他看了魏沨一眼,抿唇叹道:“若是如我一般,将钱都给家人。有二嫂帮你持家,也不会有今日之事了!”
魏汌赶紧打断他:“你少说两句!”
魏渊道:“事情己然明晰,我还有事,就先走一步了,大哥二哥,告辞。”
他了结了事情,丝毫不在意生无可恋的魏沨,转身大步离开了。
魏汌看着他的背影,叹气:“你真是……多停一会儿,又能怎样?”
但他转头再看魏沨。
见他瘫在椅子上,真是三魂丢了七魄。
若不是睁着眼睛,真真宛如死人一般。
魏沨想要安慰,又不知如何下嘴。
突然觉得,魏渊离开,好像也没什么错。
他踟蹰半天,也只憋出一句:“二弟,节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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