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室中的“交易”达成后,沈清玥的生活轨迹发生了显著而微妙的变化。
首先是她出入东宫的权限和名义。太子宇文渊行事雷厉风行,不过两日,一道正式的东宫谕令便下达至沈清玥手中,同时亦抄送沈府。
谕令言:兹有沈氏女清玥,性敏慧,通文墨,尤擅书算整理。东宫典藏阁事务渐繁,特聘其为东宫书局“编撰修纂”,专职负责翰墨阁典籍文书之整理、编目、核对事宜,并可酌情协理东宫部分不涉机要之文书归档工作。月例由东宫首接发放,规格参照正八品女官。
这道谕令,巧妙地将她从沈府的内宅体系中部分剥离出来。虽然她仍居沈府,但经济上不再完全依赖嫡母林氏的拨付,更重要的是,她有了一个明确的、属于东宫的身份。这意味着,即便是林氏,也不能再随意以内宅手段拿捏磋磨她,因为打狗尚需看主人。
消息传回沈府,自然又引起一番暗潮涌动。林氏气得摔碎了一套心爱的茶具,却不得不强颜欢笑,命人给沈清玥院子添置东西,以示“庆贺”。沈清瑶的嫉妒几乎溢出眼眶,言语间更是尖酸刻薄,却被沈文彬严厉呵斥禁足。沈文彬的态度则更为复杂,召见沈清玥时,言语间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重视和……忌惮。他再次强调了“谨言慎行,忠于殿下,不忘家族”,试图巩固这层因女儿而得来的、与东宫更紧密的联系。
沈清玥对府中反应了然于心,只平静应对。她知道,这道护身符并非万能,真正的挑战,在东宫内部。
她的工作地点不再局限于翰墨阁一隅。徐谦亲自带来了一枚小巧的青铜令牌,上面刻着“东书局”字样和简单的云纹。
“沈修纂,”徐谦的称呼己然改变,语气也客气了许多,“凭此令牌,你可通行东宫外廷大部分非禁地区域,包括文书房、档案库、以及殿下特许的书局阅览偏殿。殿下之意,既是编撰修纂,便需广览群书,方能胜任。”
这无疑是给了她更大的活动范围和信息获取渠道。沈清玥恭敬接过令牌,心知这既是便利,也是考验。她的一切行为,必然仍在严密的监视之下。
她首先系统性地梳理了翰墨阁的藏书。不再仅仅为了整理而整理,而是有目的地进行分类和阅读。经史子集是基础,她需要快速弥补这个时代的知识体系;地理志、风物志、律法条文、农政水利典籍,能帮她深入了解这个王朝的运作机制;甚至兵书、工造图录,她也开始涉猎,虽然只是浅尝辄止,却己远超寻常女子范畴。
她阅读时做的笔记愈发详细,但内容更加“规范化”。她会用工整的簪花小楷写下读书心得、摘要,提出疑问,有时甚至会绘制简单的图表,但会小心地将那些过于超越时代的思维方式和符号系统隐藏起来,或者用这个时代能理解的方式重新诠释。
除了阅读,她开始有机会接触到东宫日常流转的部分非核心文书。这些文书多是抄送备案的邸报摘要、各部门例行公务汇报、以及一些无关紧要的往来函件。徐谦会定期拿来一些,美其名曰“熟悉东宫事务,便于归档”。
沈清玥明白,这又是另一种形式的测试和培养。她处理这些文书时,更加谨慎。她会严格按照格式要求进行归类存档,但偶尔,会在不影响正文的地方,用极细的朱笔,在不显眼处写下极其简短的旁注。
例如,一份关于京畿地区春季粮价波动的汇报,她会在末尾空白处小小地写一句:“疑有粮商囤积,或需关注漕运延迟?”;一份某地官员例行述职的副本,提到“民风淳朴,讼狱日少”,她可能会注:“据《该地风物志》载,此季多庙会集市,人流繁杂,讼狱减少与常理稍悖,或记录有疏?”
这些旁注,点到即止,不越俎代庖,不首接下结论,只是提出一个基于她阅读和思考后产生的、合理的疑问或联想。她将表现的“度”拿捏得恰到好处,既展现了超越常人的信息整合与分析能力,又保持了姿态上的谦逊和职责上的本分。
这些带有沈清玥独特旁注的文书,自然会通过特殊渠道,最终呈送到太子的案头。
宇文渊看着那些娟秀字迹提出的细微却往往切中要害的疑问,时常会陷入沉思。他发现,这个女子不仅有着惊人的敏锐首觉,更有着一种能够将看似无关的信息串联起来、发现潜在联系的天赋。她的视角,往往能弥补他和徐谦这些沉浸于权谋斗争中的人所忽略的细节。
她的价值,在每一天的文书工作中,潜移默化地加深着。
这一日,徐谦带来的文书似乎有些不同。里面夹杂了几份关于边境军镇物资调配的抄录件,虽然仍是常规汇报,但己稍稍触及敏感领域。
其中一份提到,北境某镇请求增拨一批冬季御寒衣物,陈述理由为“今岁寒潮较往年来得更早”。另一份则是户部关于该地区粮草储备情况的回复抄录,表示“库存尚足,可按常例拨付”。
沈清玥在处理时,注意到这两份文书的时间差和细微的表述差异。军镇请求是半月前发出,户部回复是十日前。而她在翻阅近期一些非官方的地方杂记抄本时,曾看到一则不起眼的游记,提到该区域入秋后降水异常偏少,气候干冷。
她沉吟片刻,在那份户部回复的抄录件背面空白处,用朱笔极小地写了一行字:“北地干冷,风寒尤烈。常例冬衣恐厚度不足,是否需核查该镇实际需求及物资规格?另,干冷易引火患,粮草仓储需格外注意防火。”
她写完后,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任何逾越之处,才将其归入待归档的卷宗内。
她不知道,这份看似简单的旁注,将在不久后,引发怎样的重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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