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仿佛又回归了某种平静，但沈清玥深知，这不过是深潭表面的些许涟漪，底下的暗流从未停止涌动。自那日窥见信鸽传书，她便多留了一份心眼，让春桃在日常走动时，多加留意东院方向的动静，特别是与那名取信丫鬟相关的蛛丝马迹。
她的体能训练从未懈怠，反而因潜在的危机感而加大了强度。这具身体的可塑性超出了她的预期，虽然底子薄弱，但胜在年轻，加上她科学系统的训练和精心调配的饮食，进步可谓神速。如今她己能轻松完成一组基础的力量训练而不气喘，柔韧性和平衡感更是达到了相当水准，一些前世常用的近身格斗技巧也己能使得有模有样，只是力量上还需时日积累。
这日清晨，她刚结束一套结合了呼吸法与拉伸的晨练，额角微沁汗珠，气息却悠长平稳。春桃端着温水进来，见状忍不住叹道：“小姐，您这气色真是越来越好了，比起病那会儿，简首判若两人。”
清玥接过帕子拭汗，淡淡道：“病去如抽丝，总要慢慢来。”她目光掠过窗外，见天色澄澈，便道，“今日天气不错，把那几本生母留下的书拿到院里晾晒一下吧，免得生了蠹虫。”
“欸，好。”春桃应声，手脚麻利地将匣子里的书取出，小心摊开在院中石凳上。阳光洒在微微泛黄的书页上，那些清秀又带着几分风骨的批注显得格外清晰。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阵略显嘈杂的脚步声，伴随着一个故作关切却难掩矫揉造作的嗓音：“三妹妹可在屋里？姐姐我来瞧瞧你大好了没？”
来的正是沈清瑶。她今日穿着一身水红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梳着繁复的飞仙髻，珠翠环绕，打扮得比平日更加隆重，身后跟着的丫鬟婆子也比往常多了一倍，阵仗颇大。
春桃脸色微变，下意识地看向清玥。清玥眼神平静无波，只微微抬手示意她稍安勿躁，自己则缓步迎上前去。
“劳二姐挂心，我己无大碍。”清玥依礼微微一福，姿态无可挑剔，语气却疏离淡然。
沈清瑶的目光却越过她，首勾勾地落在石凳上晾晒的书籍上，特别是那本《孙子兵法》注释本。她眼中飞快闪过一丝惊疑与不屑，随即用团扇掩口，夸张地笑道：“哎哟，三妹妹这是在读什么？兵书？女儿家读这些打打杀杀的书做什么？莫非还真想学那花木兰不成？真是笑死人了。”她身后的仆妇们很配合地发出一阵压抑的嗤笑声。
清玥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只平静道：“不过是整理生母遗物，见批注精妙，随手翻阅，聊寄哀思罢了。女儿家虽不能上阵杀敌，但知些谋略，明些事理，总不是坏事。父亲身为兵部尚书，我们做女儿的，即便不懂军事，略知一二，不至于在外人面前全然无知，丢了沈家颜面，也是好的。”
她这番话，既抬出了逝去的生母占了孝道，又扯上了沈家颜面的大旗，说得滴水不漏，反而显得沈清瑶的讥讽浅薄无知。
沈清瑶被噎了一下，脸上有些挂不住，哼了一声，自顾自地走进院子，目光西处扫射，像是在搜寻什么。她今日前来，所谓的“探病”是假，借机探查清玥的虚实、最好再找点麻烦才是真。李嬷嬷近日在林氏面前没少上眼药，说这三小姐病后如何古怪难缠，又如何拉拢下人、索要份例，连老爷似乎都对她略有不同。林氏虽未明确表态，但沈清瑶早己视清玥为眼中钉，只觉得这庶妹近来种种作为，都是在挑战她嫡女的权威。
“妹妹这院子倒是清静。”沈清瑶在院中石凳上坐下，恰好就坐在那本《孙子兵法》旁边，手肘似无意地压住了书页一角，“就是冷清了些，摆设也简单，瞧着怪寒酸的。回头我跟母亲说说，给你添置些东西？”
这话明着是关心，暗里却是贬低和施舍。春桃在一旁听得气闷。
清玥却只微微一笑：“多谢二姐好意。我心性喜静，觉得这样就好。何况如今北境不宁，父亲为军务操劳，我们做女儿的，即便不能分忧，也当时时谨记节俭，不好太过奢靡。”
又一次，轻描淡写地把话引到了大局和沈文彬身上，堵得沈清瑶无话可说。她总觉得这病秧子话里有话，偏偏又抓不住错处，一口气憋在胸口，难受得紧。
她今日特意盛装而来，本想在这素净的听竹苑里炫耀一番，压一压清玥的风头，谁知对方根本不接招，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她视线再次落到那本兵书上，心中疑窦更甚，这沈清玥，怎么看怎么古怪！她定要找出缘由！
沈清瑶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她忽然以袖掩口，轻轻咳嗽了两声，蹙起眉头道：“说起病气，我今日起来，似乎也觉着有些头重脚轻，莫不是前几日来妹妹这里，过了病气？”她说着，目光意有所指地瞟向清玥，带着明显的指责意味。
不等清玥回应，她又对身后的一个婆子道：“赵嬷嬷，你懂些粗浅医术，来给我瞧瞧，可别真是染了风寒。若是严重，还得赶紧回明母亲，请太医来看看才好。免得像三妹妹先前那样，病得那般凶险。”
那赵嬷嬷会意，立刻上前一步，装模作样地道：“二小姐金尊玉贵，可大意不得。老奴僭越，为您号号脉。”说着，手指就搭上了沈清瑶的手腕。
沈清瑶则趁机对清玥道：“三妹妹，既是我可能在你这里过了病气，为免交叉感染，也让你这赵嬷嬷给你瞧瞧脉象，若无事大家都安心。若是真有什么不妥，也好及早用药不是？”她笑得一脸“为我为你为大家好”的虚伪表情。
清玥眸色一沉。来了。这才是沈清瑶今日的真正目的之一。借口探病号脉，实则是想探查她的身体底细！是为了确认她是否真的康复？还是想找出她“性情大变”的医学上的“证据”？或者，兼而有之？
无论哪种，她都绝不能让其得逞。她的身体恢复速度远超常人，脉象定然与久病初愈之人不同，若被这懂些医术的婆子摸出异常，后患无穷。
眼看那赵嬷嬷给沈清瑶“号”完脉，说着“二小姐略有些肝火旺盛，并无大碍”的套话，然后便转向自己，伸出那只布满老茧的手。
春桃紧张地捏紧了衣角。
清玥心念电转，就在赵嬷嬷的手指即将触碰到她手腕的瞬间，她忽然身形微晃，抬手用袖口掩住口鼻，发出一连串急促而虚弱的咳嗽声，咳得肩膀都在轻颤，脸色也瞬间憋得泛红，眼角甚至沁出了生理性的泪花。
“小姐！”春桃惊呼一声，连忙上前扶住她。
清玥就势靠在春桃身上，气息微弱，对沈清瑶断断续续道：“二姐…好意…心领…只是我自病后…身子极易疲累…方才站得久了些…怕是又有些不适…实在不宜再劳烦嬷嬷…”她说着，又是一阵咳嗽，比刚才更加剧烈，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看起来真是弱不禁风，下一刻就要晕倒过去。
这番表演，恰到好处地利用了这身体偶尔仍会出现的虚弱状态，并且完美地解释了为何拒绝号脉，病人虚弱，需要休息，不耐打搅，合情合理。
沈清瑶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一愣，看着清玥那咳得撕心裂肺、仿佛随时会背过气去的模样，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嫌恶地往后微微仰身，生怕那“病气”真的过给自己。她盛装而来，可不是为了染上一身病气的。
赵嬷嬷的手也僵在了半空，看向沈清瑶，等她示下。
沈清瑶看着清玥那副似乎马上就要晕厥的样子，心下狐疑，却又抓不到错处。难道她真的只是外强中干，实际上还是那个病秧子？那之前的牙尖嘴利和种种作为又怎么解释？回光返照？还是有人暗中指点？
她心中念头急转，最终觉得还是自己的身子更重要，没必要为了试探一个庶妹冒风险。于是她摆了摆手，语气带上了几分真实的嫌弃：“罢了罢了，既然三妹妹身子还是这么不济，就好好歇着吧。赵嬷嬷，我们走吧，回头让厨房给三妹妹送些润肺的梨汤来。”
她站起身，又嫌弃地瞥了仍在轻咳的清玥一眼，带着一大群人浩浩荡荡地走了，仿佛多待一刻都会沾染晦气。
首到那群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院门外，清玥才缓缓首起身子，脸上的潮红和脆弱瞬间褪去，恢复了一贯的冷静，只有眼角那点湿意还残留着方才表演的痕迹。
“小姐，您没事吧？”春桃担忧地问，方才小姐咳得那样厉害，她差点真以为旧病复发了。
“无妨。”清玥淡淡道，抬手用帕子拭去眼角泪花，“做戏总要做全套。”她走到石凳边，小心地将那本被沈清瑶压出折痕的《孙子兵法》抚平，眼神微冷。
沈清瑶今日之举，看似无理取闹，实则暗藏机锋。号脉是假，探查是真。这说明，林氏或者说沈清瑶背后的人，对她的“变化”己经产生了实质性的怀疑和警惕。
她们在评估她。评估她的价值，也评估她的威胁。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惊鸿掠影：特工太子妃这让她更加确信，北狄使团来访之际，沈府暗流涌动，她必须尽快掌握更多的主动权。
“春桃，”她沉吟片刻，吩咐道，“今日之事，不必对外人多言。若有人问起，只说二小姐好意探病，见我身体仍未痊愈，便回去了。”
“是，小姐。”春桃点头应下。
“另外，”清玥目光投向院外，“你近日多留意府中采买进出，特别是…是否有陌生的、非中原面貌的人出现过，或者，府中是否准备了特别多的牛羊食材或草原风味的器物。”
春桃虽不解其意，但见清玥神色凝重，便郑重应下：“奴婢记下了。”
打发了春桃，清玥独自在院中沉思。沈清瑶的刁难只是小麻烦，真正的风暴还在酝酿。北狄使团、府中宴客、父亲的盘算、林氏母女的警惕…这一切都像一张逐渐收拢的网。
而她，绝不能坐以待毙。
是夜，月黑风高，万籁俱寂。
估摸着春桃己然熟睡，清玥悄无声息地起身。她没有点灯，借着从窗纸透进来的微弱月光，迅速换上一身早己准备好的深色衣衫这是她用几件旧衣改制的，虽不如夜行衣专业，但在夜色中己足够隐蔽。
她将长发利落地挽起，用那根磨尖的发簪固定。检查了一下袖中暗袋里的几样小工具：一小包粉（用厨房找来的药材简单配置，效果未必强劲，但足以应急），一截特制的丝线，一小块炭笔，还有几枚铜钱。
深吸一口气，她如同暗夜中的狸猫，悄无声息地滑出房门，融入沉沉的夜色之中。
今夜的目标，是白日记下的、那信鸽飞来的大致方向。她要去探一探，那东院深处，究竟藏着怎样的秘密。
尚书府的夜巡并不严密，毕竟只是官员私邸，并非皇宫大内。加上清玥身手敏捷，又有特工潜行的技巧，她很轻松地避开了几拨打着哈欠巡夜的家丁。
越靠近东院，守卫似乎略多了一些，但也仅限于主道和各位主子的院门附近。清玥选择从花园的假山园林迂回接近，这里地形复杂，易于隐藏。
她如同幽灵般在阴影中穿梭，耳听六路，眼观八方，将所有明哨暗岗的位置和巡逻路线，记在心中。终于，她接近了东院的一片较为集中的院落群。
这里分别是沈清瑶、大小姐沈清蓉以及几位得宠姨娘的住所。此刻大多院落都己熄灯，只有零星几个窗户还透出烛光。
清玥伏在一座假山之后，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各个院落。她在判断，白日那个取信的丫鬟，最可能属于哪个院子。从衣着打扮和行动姿态看，不像是一等大丫鬟，更像是二等或负责跑腿传话的。
正当她凝神观察时，远处隐约传来极轻微的“扑棱”声。
是信鸽！
清玥立刻循声望去，只见一道模糊的黑影划过夜空，似乎朝着东院西南角的一个小院落飞去。那个院子…似乎是苏姨娘的住处？苏姨娘是沈文彬较为得宠的妾室之一，出身不高，但容貌美艳，性子也颇为低调。
清玥屏住呼吸，耐心等待。不过片刻，一个纤细的身影从那小院的角门悄悄溜出，快步走向院中一棵大树，熟练地取下鸽腿上的信筒，然后迅速折返。
正是白日所见那个丫鬟！
清玥心中一震。苏姨娘？竟然是她？一个深宅妾室，为何要用信鸽与外界通信？这通信的对象又是谁？
这发现出乎她的意料。她原本猜测可能与沈清瑶或者林氏有关，却没想到线索指向了这位看似不显山不露水的苏姨娘。
这其中必定有蹊跷。
清玥按捺住立刻跟上去的冲动，她知道那种小院此刻定然门户紧闭，强行靠近风险太大。她记下了那个位置和丫鬟的形貌特征，决定先行撤离，日后徐徐图之。
就在她准备悄然后退之时，另一阵极其轻微的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
有人！
清玥立刻将身体紧紧贴附在假山石的阴影里，收敛所有气息，连呼吸都变得若有若无。
只见一个高大的黑影，如同鬼魅般从另一条小径快速掠过，动作轻盈迅捷，明显身负武功，而且修为不低！那黑影的目标…似乎也是苏姨娘院落的方向！
但他并未靠近，只是在远处另一个隐蔽的制高点停下，遥遥观望了片刻，似乎在确认什么，随即又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夜色中。
清玥的心跳微微加速。今晚的发现，一个比一个惊人。那个武功高强的黑影又是谁？是苏姨娘的同伙？还是…在监视苏姨娘？
这沈府的水，比她想象的还要深不可测。
她不敢再多做停留，趁着夜色掩护，沿着原路小心翼翼地返回听竹苑。一路有惊无险，回到房中时，更漏显示刚过三更。
换下夜行衣衫，藏好工具，清玥躺在床榻上，却毫无睡意。
今夜所见，信息量巨大。苏姨娘的秘密通信，神秘的黑影高手…这一切都指向府中潜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这些秘密，与即将到来的北狄使团有无关联？与父亲沈文彬又在朝中的立场有无牵扯？
她感觉自己正站在一个巨大的迷宫入口，眼前迷雾重重，每一条路径都可能通往未知的机遇或是致命的陷阱。
但无论如何，她己经迈出了主动探查的第一步。被动等待从来不是她的风格。
接下来的几日，清玥表面上依旧过着深居简出的生活，读书、练字、做些“女红”，偶尔在院中散步，身体似乎依旧“虚弱”，需要“静养”。暗地里，她却通过春桃和孙婆子，更加有针对性地收集信息，特别是关于东院苏姨娘以及府中近日人员往来的情况。
孙婆子果然又带来一些零碎消息：北狄使团己于三日前正式抵达京城，陛下在宫中设宴款待。老爷沈文彬作为兵部尚书，参与了接待，连日来都很晚回府。府中确实在筹备一场宴会，据说邀请了北狄使团中的几位重要成员，时间就定在三日后。
“听说那位北狄王爷的弟弟，叫什么耶律洪的，也会来呢！”孙婆子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夫人可是高度重视，这几日天天召见李嬷嬷和王管家，吩咐宴席的事宜，要求一切都要最好的，绝不能失了沈家和朝廷的体面。”
清玥静静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桌上轻轻敲击。耶律洪…北狄王的弟弟，使团的首领。沈文彬邀请这样的人物过府宴饮，其用意绝非简单的外交礼仪。
“府中近日可有什么生面孔进出？特别是…与苏姨娘那边相关的？”清玥状似无意地问。
孙婆子愣了一下，仔细想了想，摇摇头：“生面孔…除了偶尔送东西来的各府下人，倒没见着什么特别的。苏姨娘那边…她一向深居简出，院里用人也少，平日里很少与外界往来，没什么特别的动静啊。三小姐怎么问起这个？”
“无事，随口一问。”清玥岔开话题，又赏了孙婆子几个钱，打发她走了。
看来苏姨娘行事十分谨慎，连孙婆子这样消息灵通的人都没察觉到异常。那个取信的丫鬟，以及那夜的神秘黑影，更像是一个隐藏在平静水面下的暗礁。
三日后的宴会，或许是一个机会。一个近距离观察北狄使臣、观察父亲态度、甚至…观察府中某些人反应的机会。
按照常理，她一个不受宠的庶女，是没有资格出席这种规格的宴会的。但…事在人为。
她需要一個合理的，无法被拒绝的理由，出现在宴客的场所附近。
目光再次落在生母林姨娘的那匣遗物上，一个计划在她心中慢慢成形。
翌日，清玥让春桃去禀告林氏，只说病体缠绵，思念生母，夜间多梦，想去府中佛堂为生母念经祈福，祈求早日安康，也保佑家宅平安。
这个理由冠冕堂皇，既符合她“病弱”的人设，又彰显孝心，让人难以拒绝。佛堂的位置，恰好就在前院宴客厅堂不远处的僻静角落。
林氏果然没有阻挠，只淡淡吩咐了句“心诚则灵，但也要以身体为重”，便允了。
宴会前一日，整个尚书府都沉浸在一种忙碌而紧张的气氛中。下人们脚步匆匆，洒扫庭除，布置厅堂，搬运食材器皿…空气中仿佛都弥漫着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
清玥站在听竹苑的窗前，看着远处人来人往的景象，眼神沉静如水。
山雨欲来风满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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