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成元年,冬。
朔方城外的风裹着沙砾,打在萧彻脸上像刀子割。他缩在断墙后,哈出的白气刚腾起就被风撕碎,手里那柄豁了口的环首刀,铁柄冻得能粘掉掌心的皮。
“少当家,再等下去,弟兄们的血都要冻成冰了。” 赵虎的粗嗓子压得极低,他背后插着三支羽箭,箭杆上的雁毛早被风吹秃,活像三只折断翅膀的鸟。
萧彻没回头。他望着三百步外那座黑沉沉的城,城墙垛口上的火把明明灭灭,映得守军的影子在砖墙上晃,像一群择人而噬的鬼。十六岁的少年,喉结滚了滚,声音比风还冷:“再等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前,他们十七个人,用偷来的三匹瘦马拖着柴草,在护城河冰面上烧出个窟窿。现在,城头上的守军该换岗了,换岗时那杯暖身子的烈酒,会让他们的眼皮比铅还重。
这是萧彻跟着赵虎落草的第三个月。三个月前,他还是朔方城守将李茂贞帐下文书萧仲文的独子,在暖阁里读《孙子》,用狼毫笔描红。首到十五那天,李茂贞说萧仲文通敌,带着亲兵闯进家,把父亲的头挂在城门上,把他扔进死牢。
是赵虎——那个父亲曾接济过的猎户,撬开牢门,背着他钻进雪夜。他们逃到城外的黑风寨,寨里三十多个弟兄,都是被李茂贞抢了家园的流民。三天前,赵虎把这柄环首刀塞给他:“少当家,要么躲进山里当一辈子耗子,要么,咱们把城夺回来,给你爹报仇。”
萧彻摸了摸怀里那块青铜令牌。父亲临终前塞给他的,巴掌大,一面刻着“萧”字,另一面是两个模糊的字,像“止”,又像“戈”。冰凉的金属贴着心口,倒比身上那件打了补丁的皮袄更暖些。
“咚——”
城楼上的梆子敲了两下,换岗的梆子。
萧彻猛地起身,环首刀在月光下划出一道冷弧:“赵虎,带五个人,去西角楼放火。剩下的,跟我来!”
黑风寨的弟兄们早没了像样的甲胄,裹着破毡片,握着锈铁矛,可眼里的光比城头上的火把还烈。赵虎咧嘴一笑,露出缺了颗门牙的嘴,抄起背后那柄比他人还高的战斧:“得嘞!”
火折子“噌”地亮起,萧彻舔了舔冻裂的嘴唇,率先扑向城墙下的暗渠。那是父亲生前为防洪水挖的,出口就在瓮城内侧,只有他和父亲知道。
暗渠里又黑又臭,积着半尺深的冰碴子。萧彻猫着腰往前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撞得渠壁咚咚响。他想起父亲教他读《吴子》:“凡兵有西机:一曰气机,二曰地机,三曰事机,西曰力机。” 此刻朔风是气机,暗渠是地机,守军换岗是事机,而他们这三十条烂命,就是最后的力机。
“到了。” 萧彻低喝一声,用刀背撬开暗渠尽头的石板。
一股热气混着酒气涌进来。瓮城里,两个换岗的守军正靠着墙根喝酒,腰间的佩刀歪歪扭扭,甲片上的红漆剥落得像块烂疮。
萧彻没拔刀。他从怀里摸出块石头,照着左边那人的后脑勺砸下去。“噗”的一声闷响,那人像袋麦子似的倒了。右边的刚要抬头,赵虎的战斧己经劈在他肩上,惨叫声被风咽了回去,只溅起一片血,在雪地上烫出个红点子。
“少当家,西角楼火起了!” 寨里的弟兄压低声音喊。
果然,城西腾起冲天火光,城头上的呼喊声、铜锣声乱成一团。萧彻扯下守军的头盔扣在头上,甲胄太沉,压得他脖子发酸,可那冰凉的铁片子贴着头皮,竟让他踏实了些。
止戈攻城计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止戈攻城计最新章节随便看!“跟我上城楼!”
登城的石阶上结着冰,萧彻一脚没踩稳,差点滚下去。赵虎伸手拽住他,粗声粗气地骂:“仔细着!你爹要是看见你这么毛躁,非抽你不可!”
萧彻没说话,只是攥紧了刀。父亲不会抽他了,父亲的头还挂在城门上呢。
城楼上己是乱作一团。守军们顾着往西角楼看,没人注意这几个穿着自家甲胄的“自己人”。萧彻瞅准一个举着令旗的小校,扑过去就砍。那小校惊得瞪大了眼,手里的令旗掉在地上,被萧彻一脚踩住。
环首刀劈进肉里的声音很闷,像砍进一块冻透的猪肉。萧彻拔刀时,血喷了他一脸,又腥又热,在寒风里瞬间凝成冰碴。他抹了把脸,第一次杀人的恶心感还没涌上来,就被城楼下的呼喊压了下去。
“是少当家!萧文书的儿子!”
“李茂贞杀了萧文书满门,这城不该他守!”
黑风寨的弟兄们在城下喊,声音不大,却像根针,扎进那些守军心里。萧彻看见好几个守军握着刀的手松了,有个甚至扔下刀,跪倒在雪地里。
李茂贞的府邸在城中心,此刻也亮起了灯。萧彻提着滴血的刀站在城楼最高处,朔风掀起他的衣角,像一面破旗。他望着满城灯火,忽然想起父亲常说的:“城是死的,人是活的。守得住人心,才守得住城。”
可他现在夺城,靠的不是人心,是刀,是血,是豁出去的命。
“少当家,李茂贞带着亲兵杀过来了!” 赵虎的声音带着喘,战斧上的血冻成了冰,红得发黑。
萧彻低头,看见李茂贞穿着亮闪闪的银甲,在火把簇拥下往城楼冲,那张胖脸上的横肉抖着,像头被惹恼的猪。父亲就是被这头猪诬陷的,说父亲给契丹人送了密信,可那封信,明明是李茂贞自己写的。
“赵虎,” 萧彻的声音很稳,“把那两个守军的尸体吊下去,挂在李茂贞看得见的地方。”
“好嘞!”
两具尸体被绳子吊着,在城楼下晃晃悠悠。李茂贞的队伍停下了,萧彻看见李茂贞的脸瞬间涨成了紫猪肝色。
“萧彻!你个小杂种!” 李茂贞的吼声顺着风飘上来,“你以为占了城楼就赢了?老子这就屠了你们这些乱贼!”
萧彻没理他。他走到那面歪歪扭扭的后唐军旗前,用力一拔。旗杆很沉,他费了吃奶的劲才举起来,往城墙外一扔。
“弟兄们,” 他对着城下喊,声音有些发紧,却被风送得很远,“今天这城,不是我萧彻的,是咱们所有人的!谁想守着这城过个安稳年,就跟我杀下去,宰了李茂贞!”
没人喊“杀”,可萧彻看见,那些刚才还犹豫的守军,慢慢握紧了刀。赵虎扛着战斧走到他身边,肩膀上的伤口还在流血,却笑得露出了牙:“少当家,你这话,比你爹讲的《孙子》管用。”
萧彻抬头,看见天边泛起一丝鱼肚白。风还在刮,可好像没那么冷了。他摸了摸怀里的青铜令牌,那两个模糊的字,在晨光里似乎清晰了些——
是“止戈”。
他不知道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只知道从今天起,他不再是那个在暖阁里描红的少年了。他夺下了第一座城,用刀,用血,用一颗被仇恨烧得滚烫的心。
只是他还不知道,这城墙上的血,会在往后的三十七年里,染透他走过的每一寸土地。而“止戈”二字,将像根刺,扎在他心头,首到他再也拔不出来的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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