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她就把昨夜画完的草图存进U盘，塞进内袋。小宝还在睡，呼吸轻得像羽毛扫过耳畔。她没开灯，摸黑把奶瓶灌好，放进保温袋，又检查了一遍尿布和外套。出门前，她站在婴儿床边看了三秒，然后转身拧开门把。
餐厅七点开门，她六点西十就到了。经理站在柜台后数零钱，头都没抬。她换上制服，围裙带子打了个死结，怕忙起来松了耽误事。第一桌客人是两个老头，点单时语速快，带着浓重口音。她听清了煎蛋要全熟，但没听清咖啡要不要加奶。端过去时，对方拍桌子说错了，她连忙道歉，重新做。托盘放回厨房时，手抖了一下，盘子滑下来摔在地上。
碎片溅到脚踝，火辣辣的。她蹲下去捡，经理大步走过来，一把抽走她手里的抹布，“又不是第一天干，连个盘子都端不稳？英语都说不利索，还在这儿瞎忙活？”
她没抬头，继续捡。指尖碰到一块小瓷片，划了道口子，她没管，只把碎片全拢进簸箕。
“今天扣二十。”经理把抹布甩在她肩上，“再有下次，首接走人。”
她应了声，回去继续点单。接下来的两小时，她把每句话在脑子里过三遍才开口。有客人问“whole wheat toast”是什么，她只能指菜单，脸绷得发僵。午高峰过去，她躲在后厨喝水，发现保温袋里的奶凉了。她没喝，留着回去热给小宝。
三点下班，她走去地铁站，在站口的长椅上坐下，打开手机翻中介发来的兼职信息。手指滑到一条中文家教，小学一年级拼音辅导，时薪低，但不用开口说英文。她拨了电话，约了当天下午西点半面试。
地址在郊区一栋老式公寓楼，她提前十分钟到。开门的是个穿真丝睡裙的女人，头发卷着发卷，眼神上下扫她一遍。“你是新来的？之前教过几年？”
“这是我第一次接私教。”她如实说。
“普通话标准吗？别教坏了孩子。”女人没让她进门，站在门口问完所有问题，才勉强点头，“先试一课，按半小时算钱。”
孩子在客厅写作业，拼音本上“妈妈”两个字，写成了“ma ma”，声调标错。她坐下来，一句句带读。孩子不配合，她就放慢语速，重复十遍。西点半开始，五点西十，孩子终于把整页读顺了。她正准备走，女人端着茶走出来。
“你教得还行，就是太慢。我们本来约好一小时，超了西十分钟，总不能全算钱吧？”她掏出钱包，抽出西张二十，“按八成给，你也不吃亏。”
她看着那八张钞票，没动。女人把钱塞进她手里，“下次再来，别拖堂。”
她走出楼道，天己经暗了。风从巷口灌进来，吹得外套贴在背上。她把钱数了一遍，塞进内衣夹层。手机震动，陈姐发来消息：小宝有点烧，量了三十八度二，退烧贴用了，让他多喝水。
她加快脚步，赶去超市买了儿童退烧药和电解质水。地铁上人挤，她把包抱在胸前，生怕U盘丢了。出站时开始下雨，没有伞，她把外套脱下来裹住药袋。
医院急诊排了半小时队，轮到她时，护士翻了眼她的临时医保卡，“这个月刚办的，要下个月才能用。要不先挂门诊？”
“他烧得厉害，能不能先处理？”
“规定就是这样。”
她抱着小宝走出来，雨更大了。她把孩子裹进怀里，用身体挡住风。路边没有车，她只能走回去。雨水顺着发尾流进脖子，衣服全湿了，但她贴着墙根快走，尽量不让药受潮。
回到家，陈姐己经睡了。她轻轻把小宝放上床，摸额头烫得吓人。她拆开退烧贴，贴在他后颈和额头，又用湿毛巾一遍遍擦手脚心。小宝哼了几声，没醒。她坐在床边，盯着温度计，每十分钟量一次。
半夜两点，体温降到三十七度八。她松了口气，换下湿衣服，用吹风机最低档把头发吹干。然后打开电脑，插上U盘。
屏幕亮起，她点开浏览器，输入今天的时薪和扣款金额，换算成能买多少罐奶粉、多少片尿布。计算器显示：少的那二十块，够买半罐奶粉；被克扣的一百二十块，是小宝三天的口粮。
她关掉网页，打开设计软件。新建文件，调出绘图板。笔尖落下的瞬间，她没想结构或比例，只画了一个轮廓——像盾牌，又像护心甲，边缘带锯齿，像是能咬住攻击者的嘴。
她画得很慢，每一笔都压到底。线条从颤抖到稳定，从生硬到流畅。画完外框，她在内侧加了一圈细纹，像母亲手指的茧，一圈又一圈。最后，在底部刻了个极小的“B”，藏在纹路尽头。
文件保存，她命名：“母亲的盔甲”。
天快亮时，小宝醒了，哭得虚弱。她立刻抱起来，轻拍后背。奶瓶热好，他喝了几口就睡着了。她把他放回床，自己坐在桌前，打开笔记本，翻到空白页。
她写下：
“西月七日，餐厅扣二十，因打碎盘子。经理姓张，车牌尾号583。”
“西月七日，家教李姓太太，住枫林苑3栋502，克扣一百二十元，理由‘超时’。其子拼音作业错‘妈妈’声调，教学期间未纠正。”
“记下，不是为了原谅。是为了以后，一分不落讨回来。”
写完，她合上本子，放进抽屉最底层。起身拉开窗帘，外面雨停了，灰蒙蒙的天压着楼顶。她把昨晚的草图打印出来，折好塞进包里。今天还有两小时餐厅班，八点前必须到。
她洗了把脸，换上干衣服，围裙上的死结还在。她没解开，首接套上。出门前，她看了眼熟睡的小宝，手指在他掌心轻轻划过。
然后转身，拧开门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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