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谷的夜,比山外的夜更沉、更冷。
月亮被厚重的云层遮住,只漏下几缕惨淡的光,勉强照亮院子里那些奇形怪状的毒草轮廓。风穿过藤蔓的缝隙,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极了远处山涧的呜咽,又像某种野兽的低吟,在寂静的夜里格外瘆人。
窦灵渊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茅草屋顶上的缝隙。他己经在幽谷住了快半个月,每天清晨去阎隽意的房间取一滴血,其余时间大多待在自己的小屋里,偶尔会去院子里照料那些快要枯死的灵草。阎隽意没有再提取参须的事,也没有再对他做什么,只是每日埋首在药房里,捣药、炼药,偶尔会丢给他一些不知名的灵草,说“泡水喝,补灵气”——语气依旧冷漠,却让灵渊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点。
可今晚,他却格外不安。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房间里的温度开始一点点下降。起初只是细微的凉意,像晚风穿过窗缝,可渐渐的,那凉意越来越浓,竟冷得像寒冬腊月的冰窖。灵渊裹紧了身上的薄被,还是觉得寒气从西面八方钻进来,贴在皮肤上,冻得他指尖发麻。
“奇怪……” 灵渊喃喃自语,坐起身,揉了揉冻得发僵的脸颊。他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往外看——院子里的青石板上,竟然结了一层薄薄的白霜,那些平日里蠕动的噬骨藤,此刻也静止不动,藤蔓上挂着细小的冰珠,在微弱的月光下泛着冷光。
这不是正常的天气。幽谷虽然偏僻,却地处南方,这个季节绝不可能结霜。
一种莫名的恐慌涌上灵渊的心头。他下意识地看向阎隽意房间的方向——那里没有灯光,黑漆漆的,像一头蛰伏的巨兽。可灵渊却能感觉到,那股刺骨的寒意,正是从阎隽意的房间里传出来的。
“阎先生……” 灵渊犹豫了一下,还是披上衣服,推开门走了出去。
院子里的霜比他想象的更厚,踩在青石板上,发出“咯吱”的轻响。寒气像针一样,扎进他的衣服里,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踩到那些有毒的植物,也怕打扰到阎隽意。
越靠近阎隽意的房间,寒气就越重。走到门口时,灵渊甚至能看到门缝里渗出来的白色寒气,像薄雾一样,在门口凝结成细小的霜花。房间里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声音,既没有捣药声,也没有呼吸声,死寂得让人心里发毛。
“阎先生?你在里面吗?” 灵渊轻轻敲了敲门,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没有回应。
灵渊的心沉了下去。他想起阎隽意说过的“烬霜”毒,想起他偶尔露出的苍白脸色,难道……是毒发了?
他犹豫了片刻,还是鼓起勇气,轻轻推开了门。
门刚推开一条缝,一股刺骨的寒气就扑面而来,让灵渊瞬间冻得牙齿打颤。他连忙推开门,走了进去——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僵在原地,瞳孔骤缩。
阎隽意的房间里,竟然结满了冰霜。
原本铺在地上的深棕色地毯,此刻被厚厚的冰霜覆盖,像铺了一层白色的绒毯;书架上的古籍,书页边缘结着冰棱,轻轻一碰就会落下细碎的冰渣;连桌子上的玉臼和瓷瓶,都裹着一层白霜,看起来像极了精美的冰雕。
而房间的中央,阎隽意正蜷缩在地上,墨色的深衣被冰霜染白,头发上沾着细霜,像落了场微型的雪。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双手紧紧抱着膝盖,头埋在臂弯里,发出压抑的、痛苦的闷哼声,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白色的雾气,落在胸前的衣襟上,瞬间凝结成冰。
“阎先生!” 灵渊惊呼一声,连忙跑过去。
他蹲下身,想扶阎隽意起来,可刚碰到阎隽意的手臂,就像碰到了一块千年寒冰,刺骨的寒意瞬间传遍全身,让他忍不住缩回了手。阎隽意的皮肤白得近乎透明,嘴唇却泛着青紫,脸上没有任何血色,连平日里冰冷的眼神,此刻也变得混沌而痛苦,像一头被困在冰窖里的野兽,绝望又疯狂。
“冷……好冷……” 阎隽意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身体抖得更厉害了,“热……给我一点热……”
他的意识似乎己经模糊,只是本能地追寻着温暖。当他感觉到灵渊的气息时,突然猛地抬起头,混沌的眼神锁定了灵渊,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你……过来……” 阎隽意伸出手,想抓住灵渊,可他的手指己经冻得僵硬,连抬起的动作都异常艰难。
灵渊被他的样子吓坏了。他从未见过这样的阎隽意——那个平日里冷漠、强大、甚至有些残忍的鬼医,此刻竟像个脆弱的孩子,在极致的痛苦中挣扎。他的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有恐惧,有疑惑,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同情。
“阎先生,你怎么了?我帮你去拿药好不好?” 灵渊小心翼翼地问道,他想起阎隽意书架上有很多药瓶,或许里面有能缓解痛苦的药。
可阎隽意却摇了摇头,眼神变得更加急切。他猛地撑起身体,不顾身体的痛苦,朝着灵渊扑了过来——灵渊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阎隽意紧紧抱住了。
“别……别离开……” 阎隽意的声音贴着灵渊的耳朵,沙哑而急切,带着浓重的喘息,“你的身上……有热……”
他的怀抱很紧,像要把灵渊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刺骨的寒意从阎隽意的身上传来,瞬间冻得灵渊浑身发抖,可与此同时,灵渊也能感觉到阎隽意身体的颤抖,感受到他胸膛里那颗剧烈跳动的心脏,感受到他压抑在喉咙里的痛苦呻吟。
这是一种极致的矛盾——阎隽意的身体冷得像冰,可他的心脏却跳得滚烫,仿佛在与体内的寒气做着殊死搏斗。
“放开我……你弄疼我了……” 灵渊挣扎着,想推开阎隽意。他的肩膀被阎隽意抱得生疼,刺骨的寒意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更让他害怕的是,这种亲密的接触,让他想起了在黑煞帮被人抓住的恐惧。
可阎隽意却抱得更紧了,像是抓住了唯一的浮木。他的脸埋在灵渊的颈窝,呼吸带着冰冷的雾气,喷洒在灵渊的皮肤上,让灵渊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别……别动……” 阎隽意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祈求,这是灵渊第一次从他嘴里听到这样的语气,“就一会儿……很快……”
灵渊的挣扎渐渐停了下来。他能感觉到,在抱住自己之后,阎隽意的颤抖似乎减轻了一点,呼吸也稍微平稳了一些,连身上的寒气,都好像淡了一丝。
他忽然想起阎隽意说过的话——“你的灵体很纯净,你的血和参须,能对我体内的‘烬霜’毒产生反应”。难道,自己的灵体,真的能缓解他的痛苦?
这个念头让灵渊心里一惊。他下意识地调动体内的灵气,想试探一下,可刚一调动,就感觉到阎隽意的身体猛地一僵,然后抱得更紧了。
“别……别用灵气……” 阎隽意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痛苦,“会……会刺激毒性……”
灵渊连忙停下,不再调动灵气。他就这样被阎隽意抱着,站在满是冰霜的房间里,感受着对方冰冷的身体和滚烫的心跳,心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是推开这个伤害自己、利用自己的男人,还是继续留在他怀里,缓解他的痛苦?
时间一点点过去,房间里的冰霜似乎开始融化,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寒气。阎隽意的呼吸越来越平稳,身体的颤抖也几乎停止了,只是依旧紧紧抱着灵渊,像是睡着了一样。
灵渊的身体己经冻得麻木了,肩膀也被抱得生疼,可他却不敢动。他能清晰地听到阎隽意的心跳声,感受到他的呼吸,甚至能闻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冷香——只是此刻,那冷香里多了一丝苦涩的药味,少了几分平日里的压迫感。
他忽然觉得,这个男人,或许也没有那么可怕。他像一座冰封的雪山,表面冷漠而坚硬,可冰层之下,却藏着不为人知的痛苦和脆弱。
不知过了多久,阎隽意终于缓缓松开了手。
他抬起头,眼神己经恢复了清明,只是脸色依旧苍白,嘴唇上的青紫还没褪去,看起来依旧虚弱。他看着灵渊,眼神复杂难明,有尴尬,有愧疚,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你……” 阎隽意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刚才毒发时意识模糊,只记得自己疯狂地追寻着温暖,然后抱住了灵渊——现在清醒过来,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行为有多失态。
灵渊连忙后退一步,拉开距离。他的脸颊还带着被寒气冻出的红晕,嘴唇微微颤抖,眼神里带着一丝未散的恐惧,还有一丝疑惑。
“你……没事了吧?” 灵渊小声问道,声音还有点沙哑。
阎隽意没有回答,只是转过身,走到书桌前,背对着灵渊。他的肩膀微微颤抖,似乎还在平复刚才的痛苦。过了片刻,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冷漠,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刚才的事,不准告诉任何人。”
“我……我知道了。” 灵渊点了点头,心里有点失落。他还以为,经历了刚才的事,阎隽意对自己的态度会稍微软化一点,可没想到,他还是这么冷漠。
“你回去吧。” 阎隽意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明天……不用来取血了,你好好休息。”
灵渊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连忙点头:“好……好的。”
他转身朝着门口走去,走到门口时,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阎隽意依旧背对着他,墨色的深衣上还沾着未融化的霜花,背影在昏暗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孤寂。
灵渊的心轻轻抽了一下。他犹豫了片刻,还是忍不住开口:“阎先生,如果你下次再不舒服……可以叫我。”
阎隽意的身体僵了一下,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
灵渊没有再等,推开门走了出去。
回到自己的小屋,灵渊立刻裹紧了被子,可身体还是冷得发抖。他躺在床上,闭上眼睛,脑海里却不断浮现出阎隽意痛苦的样子——蜷缩在地上,身体剧烈颤抖,眼神混沌而绝望,还有他抱着自己时,那种近乎祈求的语气。
他忽然觉得,阎隽意也是个可怜人。出生就中了无解的毒,每天都要忍受这样的痛苦,只能一个人住在这偏僻的幽谷里,与世隔绝,连一个可以依靠的人都没有。
“烬霜……” 灵渊喃喃自语,心里对这种毒充满了好奇,也对阎隽意的过去,产生了一丝复杂的探究欲。
他不知道,自己这个小小的念头,会在未来,让他和阎隽意的命运,更加紧密地纠缠在一起。
而阎隽意的房间里,在灵渊走后,阎隽意缓缓转过身,看向门口的方向,眼神复杂难明。他走到刚才灵渊站过的地方,那里的冰霜己经融化,留下一小片潮湿的痕迹,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灵渊身上的、淡淡的参香。
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那片潮湿的痕迹,感受到一丝微弱的、纯净的灵气——正是这丝灵气,在他毒发最痛苦的时候,给了他一丝慰藉。
“窦灵渊……” 阎隽意低声自语,眼神里闪过一丝迷茫,“你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他体内的“烬霜”毒,己经折磨了他二十多年,每一次毒发都比上一次更痛苦,他试过无数种方法,都无法缓解,可刚才抱着灵渊的时候,他却清晰地感觉到,那深入骨髓的寒意,竟然真的减轻了。
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阎隽意走到书架前,拿出一本泛黄的古籍,翻开其中一页——上面记载着关于“烬霜”毒的只言片语:“烬霜者,生于极寒之地,中者骨血皆寒,日日夜夜受冰噬之苦,唯纯净灵体可缓,然灵体亦能激毒异变,相生相克,祸福难料。”
“相生相克……祸福难料……” 阎隽意低声重复着这八个字,眼神变得深邃起来,“难道,你真的是解开这毒的关键?还是……另一个灾难的开始?”
窗外的月亮,终于从云层里钻了出来,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户,照在阎隽意苍白的脸上,映出他眼底深处的、复杂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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