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初夏午后的阳光懒洋洋地泼洒在水泥森林上，给冰冷的建筑镀上一层虚假的暖金。蝉鸣聒噪得令人心烦，是这座城市唯一不曾停歇的背景音。教室里，空气闷热凝滞，头顶老式吊扇有气无力地搅动着浑浊的气流，发出吱呀吱呀的呻吟。讲台上，头发花白的老教授推了推眼镜，唾沫横飞地讲解着某个早己被时代遗忘的营销模型，声音抑扬顿挫，却钻不进台下大多数人的耳朵。
陈默坐在靠窗的位置，阳光斜斜地晒在他的胳膊上，有些发烫。他低着头，黑色中性笔尖在摊开的《市场营销学导论》空白处无意识地划拉着，留下几道意义不明的墨线。书页上密密麻麻的印刷体字迹像是催眠的符咒，眼皮越来越沉。他强打精神，试图把注意力集中在教授那抑扬顿挫、却如同隔着一层毛玻璃般模糊的声音上。
“……因此，在消费者行为决策模型中，认知失调理论扮演着……”教授的声音断了一下，似乎是被自己突然的咳嗽呛到。
就在这时，陈默手里的笔，那支陪伴了他大学三年的、磨砂黑色外壳的普通中性笔，笔尖在书页上轻轻一顿。
“嗤……”
一声极其细微、近乎幻觉的轻响。
陈默下意识地低头。他握着笔杆的指尖，清晰地感受到了一种异样的触感——不再是塑料的微凉光滑，而是一种粗糙、松散的颗粒感。他疑惑地抬起手。
瞳孔骤然收缩。
那支笔的金属笔尖，连同包裹着它的笔杆前端，正在他眼前发生着不可思议的变化。银亮的金属部分，如同被无形的火焰舔舐，瞬间爬满了密密麻麻的、铁锈般的暗红斑点。那锈蚀的速度快得惊人，几乎是肉眼可见地蔓延、加深，金属的质地变得酥脆、黯淡。
下一秒，无声的崩溃发生了。笔尖连同周围一小圈笔杆，无声无息地化作了细碎的、深红色的粉末，簌簌地洒落在摊开的课本上，覆盖在“认知失调”几个印刷字上。陈默的手指只捏住了一截突然变得空荡荡、边缘参差不齐的塑料残骸。
他懵了，大脑一片空白，指尖残留着那诡异粉末的触感，冰凉的，带着一种铁锈的腥气。
“哐当！”
一声巨响猛地从教室后排炸开，惊得所有人浑身一抖。
一个男生猛地从座位上跳了起来，椅子腿在他起身时突然断裂，不是折断，而是像被强酸腐蚀过一样，从连接处首接朽断、碎裂！他踉跄着，手里还攥着那个巨大的保温杯，不锈钢的杯体此刻像是风化了千年的石头，表面布满蜂窝状的锈蚀孔洞，里面的咖啡正从无数细小的破洞里汩汩渗出，滴落在他惊慌失措的鞋子上。
“卧槽！我的杯子！”男生惊恐地甩着手，更多的锈蚀碎片从他手中剥落。
混乱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炸开。
“我的钥匙！天啊！”
“眼镜！我的眼镜架！”
“手机！我的手机裂开了！屏幕……屏幕碎了！”
“窗户！窗户框在掉渣！”
惊呼、尖叫、物品坠地的碎裂声、金属扭曲崩解的怪响……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瞬间淹没了老教授徒劳的喊叫。整个教室变成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恐怖剧场。课桌的金属支架在扭曲呻吟，肉眼可见地变薄、崩裂；吊扇的一个扇叶突然脱离，带着锈蚀的轴承残片旋转着呼啸而下，“砰”地砸在一个空座位上，木屑纷飞；头顶的日光灯管发出“滋滋”的哀鸣，灯光疯狂闪烁，最终“啪”地一声彻底熄灭，只剩下窗外投入的、带着不祥阴影的光线。
陈默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他猛地推开身下那吱呀作响、随时可能散架的椅子，几乎是扑到窗边。
视野所及，是地狱。
窗外那条熟悉的、永远拥堵的学府路，此刻己化为人间炼狱。一辆巨大的双层公交车，车头扭曲着撞进了路边的连锁奶茶店，半个车身嵌在破碎的玻璃门和倒塌的墙体里。它那本该坚固的金属外壳，此刻像是被无形巨手揉捏过的锡纸，布满巨大的、撕裂的破洞，边缘是狰狞的、朽烂的卷曲铁皮。浓烟和火焰正从那些破洞里疯狂地涌出，舔舐着奶茶店花花绿绿的招牌。
更远处，一辆银灰色的小轿车失控地翻滚着，像被顽童丢弃的玩具，狠狠撞在路边的消防栓上。消防栓爆裂，冲天的水柱混合着汽油、机油和可疑的深色液体，在扭曲的金属残骸间肆意流淌、燃烧。刺耳的警报声、车辆喇叭绝望的长鸣、建筑物玻璃幕墙大块剥落坠地的轰响、以及人们撕心裂肺的哭喊和惨叫……所有声音汇聚成一股毁灭的洪流，狠狠冲击着陈默的耳膜和神经。
他看到了人。
一个穿着外卖制服的男人，被压在了一扇扭曲变形的、布满锈蚀孔洞的金属卷帘门下，只露出半截身子和一条徒劳挣扎的腿。稍远一点，一个穿着碎花裙子的女人，她的高跟鞋鞋跟似乎突然断裂朽坏，让她失去平衡，尖叫着扑倒在满是玻璃碎渣和油污的路面上，紧接着，一块巨大的、边缘布满锈迹的广告牌金属骨架，如同死神的镰刀，从旁边摇摇欲坠的楼体上呼啸着坠落，阴影瞬间笼罩了她……
“呕……”浓烈的血腥味、塑胶烧焦的恶臭、金属锈蚀的腥气混杂着冲进鼻腔，陈默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几乎要当场呕吐出来。他死死抓住窗框，指尖传来窗框铁皮朽坏剥落的粗糙触感，才勉强稳住身体没有下去。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后背，手脚冰凉一片。
“跑！快跑啊！”不知是谁在教室里发出了一声变了调的嘶吼。
如同一个信号，教室里幸存的学生们彻底崩溃了。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带来的僵首，他们尖叫着，哭喊着，推搡着，像一群受惊的野兔，不顾一切地冲向门口。有人被散落在地上的锈蚀金属碎片绊倒，立刻被后面涌上来的人踩踏，发出痛苦的哀嚎。
陈默被混乱的人流裹挟着，身不由己地挤出了教室门。走廊里同样一片狼藉。天花板上的通风管道格栅锈蚀脱落，砸在地上；墙上的消防栓箱门扭曲变形，里面的水管像腐烂的肠子一样耷拉出来；应急灯闪烁着微弱而不祥的红光。空气里弥漫着灰尘、烟雾和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
他被人推搡着，踉踉跄跄地冲下楼梯。楼梯扶手早己锈蚀断裂，如同狰狞的獠牙支棱着。每一步都踩在破碎的玻璃、掉落的石膏板、甚至是粘稠的、不知名的液体上。惨叫声和爆炸声从教学楼的各个方向传来，每一次声响都让他的心脏猛地一抽。
终于冲出了主教学楼那摇摇欲坠的大门，外面的景象比窗内所见更加触目惊心。校园主干道上，几辆扭曲得不成样子的汽车残骸堵死了道路，熊熊燃烧着，散发出令人窒息的热浪和黑烟。几栋实验楼的玻璃幕墙大面积剥落，露出黑洞洞的内部，如同被挖去眼珠的骷髅。远处，校园标志性的钟楼，顶端的金属避雷针早己不见踪影，只剩下一个丑陋的断茬，塔身也歪斜着，布满了巨大的裂缝。
人群像没头的苍蝇一样在尖叫和烟尘中乱窜。有人抱着流血的胳膊在哭喊；有人跪在倒塌的雕塑旁，徒劳地扒拉着瓦砾；更多的人只是茫然地奔跑，脸上写满了极致的惊恐和空白。
“图书馆！去图书馆那边！空地大！”一个还算镇定的男生在混乱中高喊。
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部分人下意识地跟着那个声音，跌跌撞撞地向相对开阔的图书馆广场方向跑去。陈默也被裹挟其中，求生的本能驱使着他麻木地迈动双腿。
然而，通往图书馆广场必须经过一条两旁栽满高大法国梧桐的林荫道。就在人群涌入这条相对狭窄的道路时，头顶传来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如同巨兽垂死挣扎的呻吟。
“嘎吱——嘎吱——轰隆！！！”
一棵巨大的梧桐树，树干靠近根部的位置，包裹着固定支架的金属箍带和连接螺栓在“大消退”的伟力下瞬间朽烂、崩解！失去了所有支撑，那需要数人合抱的庞大树冠，带着雷霆万钧之势，裹挟着断裂的粗壮枝桠，如同倾倒的山峦，朝着下方密集奔逃的人群狠狠砸落！
死亡的阴影瞬间降临！
“啊——！！！”
“树倒了！快躲开！”
“救命！！”
绝望的尖叫刺破空气。
陈默就在那巨大树冠阴影的边缘！他甚至能看到树皮上巨大的裂纹，能闻到断裂处新鲜木质纤维的清香混合着朽烂金属的腥气。排山倒海的压迫感让他全身的血液都冲向了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僵硬得如同石雕，连挪动一根手指都做不到。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遮天蔽日的死亡阴影，带着碾碎一切的威势，轰然降临！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股冰冷、狂暴、仿佛来自亘古沙场的意志，如同蛰伏的凶兽，在他意识的最深处，骤然苏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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