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的雨水，在英魂碑蓝光铭刻英名的震撼一幕过去后，终于彻底停歇。湿冷的空气里弥漫着泥土的腥气和淡淡的硝烟味，那是清理暴乱痕迹时焚烧杂物留下的。但比空气更沉重的，是弥漫在军民心头那挥之不去的阴霾与一丝对未知的悸动。
陈默站在英魂碑前，彻夜未眠。右臂衣袖下，那条由暗红熵能与鎏金战魂交织而成的活体纹路，如同两条在皮肉下搏斗的毒蛇，每一次搏动都带来钻心的剧痛。昨夜碑身蓝光暴涨、英名自刻的神迹，短暂抚平了暴乱带来的创伤，也暂时压制了他体内双魂的激烈冲突。但此刻，当狂热褪去，当阳光艰难地穿透厚重云层，洒在流淌着幽蓝微光的英烈名字上时，那碑身底部大片空白石纹处隐隐泛起的暗红血光，便显得格外刺眼和不祥。
它像一道尚未愈合的伤口，又像一只潜伏在基石下的邪眼。
“主公。”赵铁山的声音低沉而疲惫，他守护在陈默身后，骨盾拄地，布满血丝的双眼警惕地扫视着广场西周。昨夜的神迹并未让他放松分毫，反而更加担忧。“民众的情绪暂时稳住了，但…那光…”他看向碑底的暗红，眉头拧成了疙瘩，“熵烬教团虽被镇压，但他们的种子还在，这东西…怕会成为新的祸根。”
陈默没有回头，他的目光紧紧锁在那片暗红上。他能感觉到，一股微弱的、带着混乱与贪婪气息的“吸力”，正从那片区域散发出来，隐隐与他右臂中躁动的暗红熵能产生着共鸣。“它吸收的，不仅仅是我的血。”陈默的声音沙哑而冰冷，“还有恐惧，暴戾，还有…那些被煽动起来的、对力量的盲目渴求。”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略带兴奋的脚步声打破了清晨的凝重。林薇几乎是跑着冲上祭坛的，她苍白的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病态的亢奋，右手的颤抖被强行压制，取而代之的是紧握着一卷粗糙图纸的指节泛白。
“成了！主公！成了！”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尖锐，完全无视了赵铁山投来的不赞同的目光，径首冲到陈默面前，将图纸哗啦一声展开。
图纸上画着一个结构相对简单但透着狰狞气息的装置：一个用坚固藤条和金属箍加固的陶罐，罐体上布满了复杂的、仿佛天然形成的晶状脉络，内部结构被剖开，显示其核心并非炸药，而是一团被某种生物凝胶包裹、闪烁着幽蓝与暗红交织光芒的不规则晶体！罐体顶部引出的，也不是传统的引信，而是一根浸泡过某种油脂、末端嵌着微小熵能碎晶的藤蔓导索。
“熵能地雷！”林薇的眼睛亮得惊人，指着图纸核心的晶体，“利用那些晶化人！他们体内残留的、被熵能高度活化的核心物质！我测试过了，极其不稳定，只需要一点刺激…”她做了一个引爆的手势，“就能释放出远超沼气的瞬间能量！威力足以撕碎苍狼的晶甲！”
图纸上那幽蓝与暗红交织的核心，让陈默瞬间联想到自己右臂的纹路和英魂碑底部的暗红血光。一股寒意沿着他的脊椎爬升。
“林薇！”赵铁山再也忍不住，厉声喝道，骨盾猛地顿地，发出沉闷的响声，“你忘了火牛阵的琉璃地？！忘了那些被烧焦的土地到现在还长不出庄稼？！现在你又要用那些…那些邪门的东西做武器？！它们会带来什么？！你想过吗？！”
林薇亢奋的神情僵了一下，眼中掠过一丝被戳中痛处的狼狈，但随即被更强烈的、属于科研者的偏执所取代：“铁山叔！我们没得选！蒙戈的晶甲你也看到了！普通刀剑难伤！藤甲机动盾挡不住狼骑兵的冲击！水淹？我们能淹几次？还有多少土地可以毁？！这是最快、最有效获得对抗力量的方法！”她转向陈默，语气近乎恳求，“主公！给我十个晶化人核心！不！五个！我就能造出第一批！把它们埋在苍狼最可能进攻的隘口！只要蒙戈敢来，定叫他尝尝厉害！”
陈默的目光从图纸上那狰狞的罐体，缓缓移到林薇因激动和疲惫而泛着不正常红晕的脸上，再扫过赵铁山写满不赞同和忧虑的坚毅面庞，最后，落回英魂碑那流淌着守护蓝光却暗藏污浊血痕的碑体上。
`“此乃进化税…”`昨夜霍去病混合筛低语的声音仿佛又在耳边响起。
代价…又是代价。存人需要力量，力量却如毒藤，缠绕自身，腐蚀根基。
“晶化人…他们曾是活生生的人。”陈默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砸在林薇心上，“他们的核心，是痛苦和扭曲的产物。”
林薇脸上的血色褪去，嘴唇翕动了一下：“我知道…但…他们的痛苦己经终结了…残留的能量…或许可以保护更多的人…”
“或许？”陈默盯着她。
林薇避开了他的目光，手指无意识地着图纸上那暗红色的能量标记。
就在这时，一阵喧哗从广场边缘传来。只见几个昨夜参与暴乱、后来被驱散的男子，脸上带着一种混合了恐惧、狂热和赎罪感的扭曲表情，正跪在英魂碑下。为首一人，竟然用一把粗糙的石片，狠狠割开了自己的手掌！鲜血顿时涌出！
“英魂在上！我等愚昧，受邪教蛊惑，惊扰英灵！今以吾血为祭，祈求宽恕！护佑长安！”他嘶喊着，将流血的手掌重重按在英魂碑底部那片空白的、泛着暗红血光的石纹上！
“住手！”陈默和赵铁山同时厉喝，但己经晚了！
另外几人也纷纷效仿，割掌，按血！
当他们的鲜血接触到那片暗红石纹的瞬间，异变陡生！
那原本只是隐隐泛光的暗红区域，仿佛嗅到了血腥的鲨鱼，猛地亮了起来！一种粘稠、污浊、令人作呕的暗红色光芒瞬间覆盖了那片空白石纹，并且如同拥有生命般，顺着石头的纹理和新鲜的血迹，贪婪地向上蔓延！形成一片迅速扩张的、蛛网般的暗红脉络！被按在碑上的手掌，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吸住，那几个信徒发出惊恐的痛呼，感觉自己的生命力正被疯狂抽走！他们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败！
更可怕的是，被暗红血光覆盖的碑体石面，竟然开始变得温热，甚至隐隐有搏动之感，如同某种巨大生物正在苏醒的皮肤！
“妖碑！果然是妖碑！”围观人群中爆发出恐惧的尖叫！昨夜神迹带来的信仰，瞬间被眼前的恐怖景象击得粉碎！熵烬教团残余的暗桩趁机在人群中高喊：“看啊！伪王的碑在吞噬信徒！它在吸血！”
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
“救人！”陈默右臂剧痛，鎏金纹路因愤怒和急切而灼亮！他强忍痛苦就要冲下祭坛。
赵铁山动作更快！他怒吼一声，骨盾上守护的光芒暴涨，整个人如同战车般冲下台阶，巨大的骨盾带着千钧之力，狠狠砸在英魂碑上那几个被“吸住”的信徒身边！
“砰！”一声闷响，骨盾上蕴含的守护意志与碑体散发的暗红污浊能量剧烈碰撞！一圈肉眼可见的冲击波扩散开来，震得周围人群东倒西歪！
那几个信徒被巨大的力量震飞出去，摔在地上，手掌血肉模糊，但总算脱离了碑体。他们惊恐地看着自己变得灰败的皮肤和手掌上残留的、如同被强酸腐蚀过的伤痕，发出绝望的哭嚎。
而那碑底的暗红蛛网，在赵铁山这蕴含守护之力的盾击下，光芒似乎黯淡了一瞬，蔓延的势头也被遏制。但那些蛛网般的纹路并未消失，反而像烙印般深深地刻在了石头上，与上方英魂的蓝光形成了更加诡异、更加刺眼的对峙局面。碑体散发出的那股污浊、贪婪的气息，虽然被压制，却并未消散，如同毒蛇潜伏在暗影中。
广场上的恐慌达到了顶点。昨夜的神迹有多震撼，此刻的妖异就有多骇人。熵烬教团的煽动声浪此起彼伏。
陈默站在祭坛边缘，看着下方混乱的人群，看着碑上那泾渭分明的蓝光与暗红，看着赵铁山护在碑前那如山岳般的背影，再看向身边脸色惨白、手中图纸几乎捏碎的林薇。
`“汝不灭敌，敌必灭汝！”`霍去病的低吼在脑海中炸响。
`“此乃进化税…”`筛的冰冷低语如影随形。
力量…守护…污染…代价…所有的线头都绞在了一起，勒得他几乎窒息。
“林薇。”陈默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可怕。
林薇猛地抬头看他，眼中充满了混乱和挣扎。
“你要的晶化人核心，”陈默的目光投向远处被重重隔离的区域，那里沉睡着蒙戈送来的“礼物”，“给你三个。立刻着手制造你的‘熵能地雷’。”
“主公！”赵铁山猛地回头，眼中满是震惊和不认同。
林薇也愣住了，她本以为陈默会严词拒绝。
陈默没有看赵铁山，他的视线越过混乱的广场，仿佛看到了北方苍狼卷土重来的滚滚烟尘，看到了蒙戈胸口那闪烁着筛状纹路的晶甲。
“我们没得选，铁山叔。”陈默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决绝的疲惫，他抬起左手，指向英魂碑上那片刺眼的暗红，“敌人不会给我们时间去找一条干净的路。这污浊，这代价…既然避不开…”他顿了顿，右臂的纹路因力量的决断而灼痛，鎏金的光芒短暂压过了暗红，“那就用它！用它去撕碎更深的黑暗！用它去争取找到那条路的时间！”
他看向林薇，眼神锐利如刀：“但记住，林薇。这不是胜利，这是饮鸩止渴！每一个埋下它的地方，都会留下比琉璃地更深的疮疤！我要你亲眼看着，亲手记下它带来的每一分伤害！这，就是使用它的代价！你必须承受！”
林薇的身体微微颤抖，看着陈默眼中那深不见底的沉重，看着英魂碑上那狰狞的暗红蛛网，再低头看看自己手中那份画着狰狞武器的图纸。图纸上那暗红色的能量标记，仿佛活了过来，与碑上的暗红遥遥呼应，散发着令人心悸的诱惑与诅咒。
她猛地攥紧了图纸，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指甲几乎要嵌进粗糙的纸面。眼中那科研者的狂热光芒，被一种混合着恐惧、责任和破釜沉舟的觉悟所取代。她用力地点了点头，声音干涩而坚定：“…是！主公！我会记住！每一个代价…我都会亲眼看着，亲手记下！”
她不再停留，转身快步走下祭坛，背影在混乱的广场人群中显得单薄却又带着一种背负着沉重十字架般的决绝，径首朝着隔离晶化人的区域走去。
赵铁山看着林薇离去的背影，又看向陈默，最终目光落回英魂碑上那片如同毒疮般的暗红纹路。他握紧了骨盾，一声沉重的叹息被咽了回去，只剩下眼中化不开的忧虑。他默默地移动脚步，高大的身躯如同最忠诚的磐石，更紧地挡在了英魂碑前，将那污浊的暗红与自己守护的光芒一同笼罩在身后。
陈默依旧站在祭坛边缘。阳光终于完全穿透云层，照亮了广场，照亮了英魂碑上那些流淌着守护蓝光的英烈之名，也照亮了碑底那片如活物般搏动、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暗红蛛网。
`存人…存心…`他心中的誓言从未动摇，但道路的荆棘与泥泞，远超最初的想象。
熵能的初啼，注定伴随着毁灭的轰鸣与生态的哀鸣。而英魂碑的暗红低语，如同深渊的邀请，才刚刚开始。长安城的上空，阴云虽散，无形的风暴却己凝聚，只待那第一声惊雷炸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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