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寝殿内，药香袅袅，却不再那般沉重压抑。窗棂微开，泄入几缕春日暖阳，照亮了空气中浮动的微尘，也映在太子朱标日渐恢复些血色的脸庞上。
他靠在柔软的引枕上，身上盖着锦被，虽仍清瘦得厉害，骨架支棱，但那双原本涣散无神的眼睛，己重新聚拢了光芒，虽然依旧温和，却添了几分劫后余生的疲惫与清明。常妃坐在榻边，正小心翼翼地用小银勺喂他喝着参苓白术粥，动作轻柔，眼中满是失而复得的珍重。
朱雄英端着一碗刚煎好的、散发着“培元固本丹”独特清苦气味的汤药，轻手轻脚地走进来。
“父亲，该用药了。”他声音放得极轻。
朱标微微偏过头，看到儿子，嘴角努力向上弯了弯，露出一丝虚弱却真实的笑容：“英儿来了……”他的声音依旧沙哑低沉，气息也显短促，但己能连贯说话。
常妃连忙接过药碗，试了试温度，柔声道：“殿下，雄英亲自看着煎的药，温度正好。”
朱标点了点头，就着常妃的手，慢慢将那一小碗浓黑的药汁饮尽。药味极苦，他微微蹙了蹙眉，却并未说什么。用完药，常妃细心替他拭了嘴角。
朱雄英在榻前的绣墩上坐下，关切地问：“父亲今日感觉如何？咳嗽可还厉害？”
朱标缓了口气，才慢慢道：“比昨日又好些了……胸口没那么闷痛，咳得也轻了许多。就是……浑身依旧没什么力气，像……像是被抽空了似的。”他说着，语气里带着一丝病人特有的无奈和焦灼。他曾是大明太子，如今却连自行坐起都需人搀扶，这种无力感对他而言是巨大的折磨。
“五叔说了，这是大病初愈的正常现象。”朱雄英温声安慰，将朱橚的嘱咐转述，“父亲此次元气大伤，犹如一棵被风雨摧折殆尽的古树，如今虽根须未死，发出新芽，但要重新长得枝繁叶茂，非一朝一夕之功。眼下最要紧的便是静养，万不可心急，徐徐图之，方能稳固根基。”
朱标听着儿子这番条理清晰、又充满关怀的话，眼中流露出欣慰之色，他轻轻叹了口气：“道理……为父都明白。只是躺得久了，难免心焦……倒让你这孩子，时时来宽慰我。”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朱雄英放在榻边的手背，那手依旧瘦削，却己不再冰冷，“这些日子……苦了你了，也……吓坏你了吧？”
他的目光中充满了父亲的慈爱与愧疚。自己病重垂危，却让年幼的儿子奔波劳心，甚至冒险寻来“奇药”，这份沉甸甸的孝心，让他既感动又心疼。
朱雄英反手握住父亲微凉的手指，摇摇头，语气坚定：“父亲说的哪里话。只要父亲能好起来，儿子做什么都是应该的。何况，真正辛苦的是母亲和五叔，还有皇爷爷……”
提到朱元璋，朱标眼神微黯，低声道：“你皇爷爷……他日日都来，我虽时常昏沉，却也知晓。他……鬓边白发，又添了许多吧？”身为太子，他深知自己的病对父亲、对整个朝廷意味着怎样的压力。
“皇爷爷是添了些白发，但如今见父亲一日好过一日，皇爷爷眉头也舒展了许多。”朱雄英斟酌着词语，“父亲如今只管安心养病，朝中的事，皇爷爷自有圣断，您切勿再劳神思虑。”
朱标点了点头，沉默片刻，又像是想起什么，眼中带着一丝好奇与难以置信：“英儿，你五叔说……那救命的丹方，是你……是你想出来的？”
来了！朱雄英心中早有准备，面上却适时地露出几分“不好意思”和“不确定”：“儿子也是病急乱投医。那日见父亲情形不好，心里慌得很，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大明雄英转 忽然想起在北疆时似乎听人提起过一些固本培元的古方概念，回来后又翻看了些太医们的方书，胡乱琢磨拼凑……其实也是懵懂，幸得五叔精通药理，才能将其完善炼制出来。儿子不过是……侥幸提出了个想法罢了。”他将功劳大半推给朱橚和“运气”。
朱标却只是温和地看着他，目光深邃，缓缓道：“侥幸一次是福气，次次侥幸，便是能耐了。北疆之事，漕运之事，还有为父这病……英儿，你长大了，长得……比父亲想象的还要好。”
他的语气里没有怀疑，只有感慨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仿佛第一次真正意识到，眼前这个少年，己不再是需要他羽翼庇护的幼雏，而是能独当一面、甚至反过来庇护他的苍鹰了。
朱雄英心中微震，垂下眼帘：“儿子只是尽力而为，还有很多要学的地方。”
这时，殿外传来宦官恭敬的通报声：“陛下驾到——”
朱元璋高大的身影随即出现在殿门口。他今日心情似乎不错，脸上虽依旧刻着岁月的沟壑和帝王的威严，但眼神却比往日柔和了许多。他挥手制止了欲要起身行礼的朱标和常妃。
“躺着，别动。”朱元璋走到榻边，目光在朱标脸上扫过，仔细看了看他的气色，满意地点点头，“嗯，脸色是比前几天又好了些。老五开的药，看来是对症了。”
朱标虚弱地笑了笑：“劳父皇日日挂心，儿臣惭愧。”
“父子之间，说这些做什么。”朱元璋在宫人搬来的椅子上坐下，目光转向朱雄英，语气随意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考较，“大孙，方才朕过来时，碰到户部的人，又在为漕运试行新法的事扯皮。你说说，若是底下的人阳奉阴违，或是联合起来虚报定额，该如何应对？”
朱雄英略一思索，便从容答道：“回皇爷爷，孙儿以为，可从三方面着手。其一，审计。选派得力干员，不属户部与漕运系统，专司审计核查实际损耗，与定额对比，其人事与经费独立，首接对皇爷爷负责。其二，监察。鼓励漕运沿线军民密告虚报、贪墨之情，查实重赏。其三，轮换。关键岗位的漕运官吏，定期异地轮换，避免其与地方势力结成利益同盟，相互包庇。”
他给出的依旧是超越时代的、现代审计与监察制度的雏形，简单却切中要害。
朱元璋听得眼中精光闪动，捋须沉吟片刻，忽然哈哈大笑，对朱标道：“标儿，你听听！你这儿子，脑子里的道道，比那些读了一辈子圣贤书的老学究管用多了！哈哈哈！”
朱标也笑了起来，笑容牵动了气管，引来一阵轻微的咳嗽，常妃连忙轻轻替他拍背。朱标边咳边笑道：“咳咳……是，英儿是长大了……能替父皇分忧了……咳咳……”
朱元璋见状，收敛了笑容，眼中闪过一丝关切，语气放缓道：“好了好了，朕就是顺口一问，你好生歇着，别再劳神。朝中的事，有朕在，塌不了天。你如今唯一的要务，就是把身子给朕养好，健健康康的，比什么都强。”
他又坐了一会儿，仔细问了朱标今日的饮食和睡眠，叮嘱常妃和宫人好生伺候，这才起身离去。
殿内重新安静下来。朱标经过这一番谈话，似乎有些疲惫，闭目养神。
朱雄英看着父亲安静的睡颜，心中一片宁和。虽然前路依旧漫长，父亲的康复非一日之功，朝堂后宫依旧暗流潜藏，但至少此刻，温暖阳光下的这份安宁与希望，是真实可触的。
他轻轻替父亲掖了掖被角，对母亲常妃低声道：“母亲，您也去歇会儿吧，这里我看着。”
常妃温柔地点点头，眼中充满了欣慰与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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