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的门，虚掩着。
一条温暖的，橘黄色的光带，从门缝里漏了出来，安静地铺在走廊深色的木地板上。
他刚才在楼下，竟然完全没有注意到。
她是在书房等他？
这个念头，在薄靳寒的脑海中一闪而过，随即又被他自己否定。
不像。
她的行为，没有一丝一毫“等待”的姿态。
更像一个偶然路过的，沉默的影子。
薄靳寒站在书房门口，没有立刻推门进去。
那杯水带来的效用，比他想象中还要显著。
盘踞在脑中，仿佛要将颅骨撑裂的剧痛己经彻底消失。
西肢百骸虽然依旧残留着长途飞行的疲惫，但那种深入骨髓的烦躁与紧绷，却被一股温和的力量彻底抚平。
他的头脑，恢复了绝对的清明与冷静。
也正因为如此，更多的疑点，开始不受控制地，从每一个被忽略的细节里，浮现出来。
那杯水。
那股极淡的，雨后青草般的香气。
以及她……那个女人。
他伸出手，轻轻推开了书房的门。
门轴转动，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房间里的景象，一览无余。
空无一人。
书桌上的台灯亮着，光线柔和。
桌面上，他离开时随手放置的文件，依旧保持着原样。旁边那台属于他的私人笔记本电脑，屏幕紧闭，处于休眠状态。
一切都整齐得过分。
干净得，仿佛没有人来过。
薄靳寒的目光，在房间里缓缓扫过一圈。
最终，落在了书架旁的一张单人沙发上。
沙发前的矮几上，放着另一台笔记本电脑。
银白色的，轻薄款。
和他那台充满商务气息的黑色电脑，风格迥异。
那是她的。
电脑同样是合上的。
旁边放着一本翻开的书，书页上还压着一只做工精致的金属书签。
看起来，她刚才确实在这里。
或许是在看书，或许是在……用电脑。
薄靳寒走过去，目光落在电脑上。
他伸出手，指尖在冰凉的金属外壳上，轻轻触碰了一下。
随即，又收了回来。
他没有打开电脑。
他知道，就算打开，里面也什么都找不到。
这个女人，就像一团迷雾。
你以为看清了她的轮廓，可风一吹，就散了。
什么痕迹都不会留下。
薄靳寒转身，走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
他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身体靠在宽大的椅背上，他没有立刻开灯，而是任由自己沉浸在台灯投下的那一小片光晕里。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
脑海中，关于苏晚的一切，如同电影快放般，一帧一帧地闪过。
从她替嫁过来的第一天起。
她的顺从，她的安静，她那双总是低垂着的，仿佛与世无争的眼睛。
她对顾家人的隐忍。
她面对自己时，那种小心翼翼的疏离。
一切，都符合一个被推出来当替罪羊的，养女的身份。
可是……
唐辰的那个电话。
价值三百亿的情报，她用一种近乎平淡的语气，言简意赅地传递给他。
还有今晚。
这杯恰到好处的，能驱散他所有痛苦的温水。
巧合？
一次是巧合。
两次，就绝不是。
她到底想做什么？
示好？
图什么？薄太太的位置，她己经坐稳了。钱？他给她的那张黑卡，额度足以让她挥霍一生。
还是……另有所图？
薄靳寒的眼眸，在忽明忽暗的光线里，沉得像一汪深不见底的寒潭。
他不再去想。
越是想不通的事情，越不能让它占据自己的思绪。
这是他多年来养成的习惯。
他打开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
屏幕亮起，幽蓝色的光，映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平添了几分冷峻。
邮箱里，静静地躺着几十封未读邮件。
大部分都是公司各部门发来的常规报告。
他正准备按照惯例，从上往下依次处理。
忽然。
他的目光，被其中一封邮件吸引住了。
发件人地址，是一串毫无规律的，乱码般的字符。
邮件标题，是空的。
最重要的是，这封邮件绕过了他设置的多重防火墙和反追踪系统，首接出现在了他的私人邮箱里。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薄靳寒的黑眸，微微眯起。
他没有立刻点开。
而是调出了后台的防御日志。
日志显示，在三分钟前，有一个无法识别的外部数据流，曾尝试访问他的邮箱。
他的防火墙，在第一时间进行了拦截和反追踪。
但是，对方只用了不到千分之一秒的时间，就构建了一个虚假的、无法被追踪的“虫洞”，将这封邮件精准地投递了进来。
整个过程，干净利落，没有留下任何可以追溯的痕 D址。
甚至，连警报系统都没有被触发。
如果不是他主动查看日志，根本不会发现这次“入侵”。
好快的速度。
好霸道的手段。
薄靳寒盯着那串乱码，沉默了几秒。
他将后台日志清除，然后移动鼠标，点开了那封神秘的邮件。
没有病毒。
也没有任何攻击性的代码。
邮件的正文，同样是一片空白。
只有一个不到1K大小的附件。
薄靳寒下载了附件。
是一个加密文档。
他随手敲击键盘，输入了一串复杂的解密指令。
进度条，开始读取。
百分之一……百分之十……百分之九十九……
解密失败。
他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他亲手编写的解密程序，从未失手过。
他换了一种算法，再次尝试。
依旧失败。
又换了一种。
还是失败。
有点意思。
薄靳寒的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冰冷的弧度。
他不再使用常规的解密方式。
他首接打开了程序的底层代码，开始手动分析对方的加密逻辑。
那是一套他从未见过的加密算法。
逻辑极其诡异，环环相扣，像一个由无数个莫比乌斯环组成的，无穷无尽的迷宫。
任何常规的破解思路，都会在里面陷入死循环。
薄靳寒的指尖，在键盘上飞快地跳跃着。
一行行复杂的代码，在他的屏幕上瀑布般地刷新。
整个书房里，只剩下清脆的，极富节奏感的键盘敲击声。
五分钟后。
敲击声，戛然而止。
他的手指，停在了回车键上。
屏幕上，那个加密文档，被成功打开。
里面不是什么机密文件。
而是一份详细的，关于孙氏集团在此次海外项目中，所有不正当竞争行为的证据清单。
包括他们如何贿赂当地官员，如何恶意操纵原材料价格，如何通过非法手段窃取竞争对手的标书……
每一条，都附上了关键证据的获取路径和线索。
指向性明确。
证据链完整。
薄靳寒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些东西，正是他派出去的商业调查团队，花费了数周时间，耗费了巨大的人力物力，却始终无法拿到的核心证据。
现在，却被人如此轻易地，打包送到了他的邮箱里。
他的目光，从文档的开头，一字一句地，看到了结尾。
在文档的最下方。
一片空白之中。
有一个极小的，几乎要用放大镜才能看清的标记。
那是一个被艺术化的，用代码语言写成的字母“Z”。
字母中间，有一道凌厉的横线，仿佛一把利刃，将其从中剖开。
Zero。
一个在国际黑客界，被列为最高禁忌的名字。
一个只存在于传说中，从未有人见过其真实面目的，网络世界的“神”。
薄靳寒的脑海里，瞬间闪过一个多月前，薄氏集团内网被顶级黑客攻破，又被另一股神秘力量悄无声息修复的事情。
当时，技术部的负责人就曾向他提过这个代号。
只是，所有人都觉得，那只是一个巧合。
是某个不知名的民间高手，恰好路过，顺手为之。
没有人会相信，那个站在金字塔顶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Zero”，会无缘无故地帮助薄氏。
可是现在……
薄靳寒看着那个标记，深邃的眼眸里，风暴汇聚。
他缓缓地，关掉了文档。
脑海中，两个完全不相干的画面，毫无预兆地，重叠在了一起。
一个，是这个代表着网络世界至高力量的，神秘的“Zero”标记。
另一个，是苏晚那张总是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的，清秀的脸。
她弯下腰，放下水杯时，那纤细安静的轮廓。
她在书房里，那台合上的，银白色的笔记本电脑。
一个荒谬的，近乎疯狂的念头，不受控制地，从心底最深处，滋生出来。
像一粒被投进土壤的种子。
在得到怀疑的浇灌后，开始疯狂地，破土而出，生根发芽。
他拿起桌上的手机，拨通了助理唐辰的号码。
电话几乎是立刻就被接通了。
“总裁。”唐辰的声音，带着一丝尚未散去的睡意，但依旧恭敬。
“给你邮箱发了一份文件，立刻组织人手，按照上面的线索，去查。”薄靳寒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冷得像冰。
“是！”唐辰立刻应下，不敢有丝毫怠慢。
“还有。”
薄靳寒停顿了一下。
他的目光，穿过书房的门，望向走廊尽头，那扇紧闭的卧室房门。
“加大力度。”
他一字一顿，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淬了寒冰。
“重新调查太太的一切。”
“尤其是……她接触网络和电子设备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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