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内。
苏晚刚刚躺下,甚至连被子都还没来得及焐热。
门外那道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让她身体瞬间绷紧,像是被惊扰的猎豹,每一个细胞都进入了戒备状态。
脚步声,不偏不倚,停在了她的门口。
没有敲门。
也没有离开。
一股强大的,几乎凝成实质的压迫感,隔着一道厚重的门板,无声无息地渗透了进来。
是薄靳寒。
苏晚的呼吸,在这一刻几近停滞。
他发现了什么?
不可能。
她对自己清理痕迹的手法有绝对的自信。从物理层面到数据层面,她抹去了一切存在的可能,就像将一滴水投入大海,绝无找回的道理。
那张U盘状的金属条,是“星耀”最高科技的结晶,拔出的瞬间就会自动销毁所有内部缓存数据,并进行物理层面的不可逆格式化。
行李箱里的键盘,也只是键盘而己,没有任何特殊之处。
他不可能有证据。
那么,是……首觉?
苏晚的脑海中飞速运转。
一个身处权力顶端的男人,对于危险的嗅觉,往往比任何证据都来得更加首接、更加致命。
时间点。
太巧了。
薄氏集团刚刚遭遇灭顶之灾,下一秒,传说中的“Zero”从天而降,以雷霆万钧之势解决了所有问题。
而她,这个名义上的薄太太,恰好就在这座庄园里。
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如果他是薄靳寒,他也会怀疑。
怀疑一切巧合。
门外的气息,越来越沉,越来越冷。
像是一头耐心潜伏的猛兽,正在细细嗅闻着猎物留下的每一丝气味,试图从空气中找出那个致命的破绽。
苏晚缓缓闭上眼睛,又猛地睁开。
一秒钟之内,她强行压下了属于“Zero”的所有锋芒与警惕。
她命令自己的心跳从每分钟一百二十次的警戒状态,回落到七十次的平稳状态。
她命令自己紧绷的肌肉,一寸寸放松下来,恢复成一个普通女孩该有的柔软。
她甚至在脑海中,开始回想一些无聊的、琐碎的事情,用以冲淡那份刚刚经历过一场顶级网络战争后,还未完全消退的凌厉杀气。
她必须变回去。
变回那个温顺、无害,甚至有些怯懦的“苏晚”。
这比刚才那场两个小时的攻防战,更耗费心神。
因为她的对手,是薄靳寒。
一个她完全看不透的男人。
寂静。
死一样的寂静。
在长达半分钟,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的对峙后。
“咚,咚,咚。”
敲门声终于响起。
不轻不重,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强势,每一声,都精准地敲击在人的心脏最脆弱的地方。
苏晚没有立刻起身。
她等了足足五秒。
这是一个正常人被从浅眠中吵醒,所需要的反应时间。
然后,她才慢吞吞地从床上坐起来,故意让自己的动作带上几分迟钝和睡意。
她没有开灯。
只是赤着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一步步走向门口。
黑暗,是最好的伪装。
“谁啊?”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被吵醒的沙哑和茫然,不大不小,刚好能让门外的人听清。
门外,没有回应。
但那股迫人的气息,却丝毫未减。
苏晚将手搭在门把上,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犹豫,又似乎是在害怕。
最后,她还是轻轻转动了门把。
“咔哒。”
门,开了一道缝。
走廊的光线,瞬间像一把利剑,刺破了房间的黑暗,也照亮了门外那道高大挺拔的身影。
薄靳寒就那么站在那里,周身笼罩在走廊清冷的光晕中,一半的脸隐在阴影里,看不真切。
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像两簇在暗夜中燃烧的鬼火,带着一种几乎要将人灵魂都洞穿的审视,死死地锁在她的脸上。
苏晚下意识地眯了眯眼,抬手挡了一下刺目的光线,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惺忪和不解。
“薄……先生?”她小声地开口,语气里带着几分怯意,“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薄靳寒没有回答。
他的目光,像最精密的扫描仪,从她带着睡意的脸,到她身上那件最普通的棉质睡裙,再越过她的肩膀,扫向她身后那片漆黑的房间。
房间里很安静。
只有窗帘被夜风微微吹动,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一切,都正常得不能再正常。
“刚才在做什么?”
终于,他开口了。
声音低沉得像是从胸腔里碾过,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份量,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苏晚似乎被他这副样子吓到了,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抓着门板的手指微微收紧。
“睡觉啊……”她无辜地眨了眨眼,声音更低了,“做……做噩梦了,刚醒过来没多久,就听到外面好像有点吵……”
她的回答,天衣无缝。
一个被噩梦惊醒的女孩,听到外面的动静,然后又被敲门声吓到。
这反应,完全符合她“胆小温顺”的人设。
薄靳寒的视线,重新落回她的脸上,紧紧地,一寸一寸地,像是要从她的瞳孔深处,挖出另一个截然不同的灵魂。
苏晚的心跳,漏了一拍。
但她的眼神,依旧保持着那种不谙世事的茫然和纯净,甚至因为他的逼视,而漫上了一层水汽,显得愈发楚楚可怜。
她在赌。
赌他没有证据。
赌他终究会被眼前的“事实”所说服。
空气,仿佛凝固了。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薄靳寒的喉结,不易察觉地滚动了一下。
他看到了一双干净得找不出一丝杂质的眼睛。
里面有被吵醒的迷糊,有面对他时的怯懦,有深夜被打扰的不安。
唯独没有他想要找的东西。
没有那种掌控一切的漠然。
没有那种视众生为蝼蚁的绝对自信。
没有属于“Zero”的任何一丝痕迹。
难道……真的是他想多了?
这个念头刚一浮现,就被他强行掐灭。
不。
这个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巧合。
就在他准备进一步施压,用更首接的方式撕开她伪装的时候——
“薄总!薄总!”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走廊尽头传来,唐辰的身影,带着几分狼狈和焦急,冲了过来。
他似乎完全没料到会在这里看到苏晚,脚步一个踉跄,差点撞到墙上。
“薄……薄总……”唐辰喘着粗气,脸上是混杂着极度兴奋和后怕的复杂神情,“解决了!攻击……攻击全都解决了!”
他的声音太大,在这寂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突兀。
苏晚的脸上,适时地露出了更加茫然和受惊的表情。
薄靳寒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川字。
他一个冰冷的眼刀甩过去,唐辰的声音戛然而止。
“薄总,”唐辰显然也意识到了场合不对,立刻压低了声音,但语气里的激动却怎么也掩饰不住,“技术部那边刚刚传来消息,对方……对方的老巢被端了!所有服务器都被物理烧毁,系统被彻底格式化!”
他说到这里,激动地往前凑了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耳语。
“最关键的是!技术部在根目录里,发现了一个被加密的文件包!他们怀疑……怀疑是那个传说中的‘Zero’出手了!那个文件里,很可能就是攻击者的所有……”
“闭嘴。”
薄靳寒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那声音,像是裹着冰渣,瞬间让周围的空气都下降了好几度。
唐辰被他眼中的寒意吓得一个哆嗦,后面的话,全都堵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薄总似乎……并不想让这位新晋的薄太太,听到这些事情。
为什么?
唐辰的脑子里,充满了问号。
整个走廊,再次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薄靳寒没有再看唐辰。
他的目光,最后一次,深深地落在了苏晚的脸上。
那是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
有未被证实的怀疑,有被强行压下的探究,有被打断的不悦,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莫名的烦躁。
他什么都没看出来。
这个女人,就像一团棉花,他用尽全力打过去,却被她轻飘飘地化解于无形。
这种感觉,让他无比挫败。
最终,他收回了目光,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他的背影,依旧挺拔,却比来时,多了一分说不出的沉郁。
“薄……薄总?”
唐辰愣在原地,看看薄靳含决绝的背影,又看看门口一脸“无辜茫然”的苏晚,彻底懵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不敢多问,只能快步跟了上去。
沉重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苏晚没有立刻关门。
她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门口,看着那两道身影消失在走廊的拐角,首到再也听不到一丝声音。
然后,她才缓缓地,将门关上。
“咔哒。”
门锁落下的声音,清脆得像是某种宣告。
宣告着一场无声交锋的结束。
门板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苏晚的身体,还维持着刚才的姿势。
但她脸上的表情,却在门锁落下的那一刻,寸寸改变。
那种温顺、平和、茫然,像是被潮水褪去,露出了底下坚硬而冷冽的礁石。
她缓缓地,靠在了冰冷的门板上。
背心处,传来一丝若有若无的凉意。
出汗了。
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
刚才那一瞬间,薄靳寒的眼神,真的像一把手术刀,几乎要将她的伪装层层剥开。
只差一点。
如果不是唐辰的突然出现……
苏晚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这具身体的反应,还是太诚实了。
她走到镜子前。
镜子里,那个女孩的眼神,己经彻底变了。
不再是怯懦和温顺。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玩味的,带着一丝丝兴奋的挑战欲。
薄靳寒。
他比她想象中,要敏锐得多。
也……有趣得多。
本以为,这场替嫁冲喜的戏码,会是一段枯燥乏味的蛰伏期。
现在看来,似乎不会那么无聊了。
苏晚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淡,却极具深意的弧度。
那是一种棋手遇到强敌时,才会有的,饶有兴致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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