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二十七年,秋。
冷雨是从黄昏时砸下来的。起初还是细密的雨丝,缠缠绵绵勾着檐角,到了夜里竟成了倾盆之势,“哗啦啦”泼在宸王府的青石板上,溅起半寸高的水花,却冲不散地牢深处飘来的、浓得呛人的血腥气。
那地牢藏在王府最偏僻的西北角,入口被茂密的紫藤萝遮掩,白日里瞧着还有几分雅致,入夜后却像张开巨口的野兽,吐着森寒的气。石阶湿滑得能照见人影,每一级都黏着暗红的血污,鞋底碾过便发出“吱腻”的声响,混着雨打铁窗的“嗒嗒”声,在甬道里织成一张令人窒息的网。
最深处的刑房,烛火被穿堂风卷得疯狂跳动。墙上挂满了刑具:生锈的铁链缠着重物,烙铁的尖端还凝着黑褐色的血痂,钉板上的尖刺泛着冷光,每一件都沾着人命的戾气。刑架中央吊着个男人,琵琶骨被铁链洞穿,双臂软垂着,原本还算挺拔的身躯此刻像被抽了骨头的木偶,只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吊着最后一口气。
他是三日前潜入王府的刺客,目标是当今宸王——段敬之。
刑房中央,玄色蟒袍的身影背对着门口,宽肩窄腰的轮廓几乎将锦缎撑得绷起,玉带束着的腰腹线条利落如刀削,哪怕只是一个背影,都透着令人不敢首视的威压。雨丝从天窗漏进来,落在他墨色的发梢,却没让他有半分动容。
“说。”
低沉的嗓音突然响起,没有温度,像是从千年冰窖里捞出来的碎玉,砸在潮湿的空气里。那刺客猛地一颤,涣散的眼神里终于透出几分清明——是恐惧。
段敬之缓缓转过身。
烛火落在他脸上,勾勒出惊心动魄的轮廓。眉骨高挺,眉峰锐利得像出鞘的剑,眼型偏长,眼尾微微上挑,本该带几分风流的弧度,此刻却被眼底的墨色压得冰冷。那双眼太沉了,像吸尽了世间所有的光,只余下死寂的暗,扫过刺客时,仿佛在看一块即将腐烂的朽木。鼻梁高挺,唇形薄而色淡,此刻紧抿着,唇线绷成冷硬的首线。
他往前走了两步,蟒袍下摆扫过地面,带起一缕腥风。停在刺客面前时,他甚至没低头看那满身的伤,只淡淡开口:“本王给过你三日。说背后主使是谁,便让你死得痛快。”
刺客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血沫顺着嘴角往下淌。他想要求饶,却连完整的音节都拼不出来,只能用眼神死死抓着段敬之的衣角,像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段敬之的指尖动了动。
那是双极好看的手,修长白皙,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本该是握笔作画、抚琴弄棋的手,此刻却精准地扣住了刺客的下巴。指腹触到黏腻的血污,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微微用力——
“咔!”
清脆的骨裂声在刑房里炸开,紧接着是刺客撕心裂肺的惨叫。可这叫声只持续了一瞬,便被段敬之的动作掐断——他指节微拧,刺客的下巴竟被硬生生卸了下来,嘴巴无力地耷拉着,只能发出“呜呜”的呜咽,像濒死的野兽。
段敬之松开手,任由刺客的头垂下去,脖颈歪成诡异的角度。他从袖中取出一方洁白的锦帕,慢条斯理地擦着手指,每一根指缝都擦得仔细,仿佛刚才触碰的不是血腥的皮肉,而是沾了灰的玉器。擦完后,他随手将锦帕丢在地上,洁白的布料瞬间被血污浸透,像一朵骤然凋零的花。
“不肯说,便留着一口气熬。”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却让守在门口的侍卫浑身发冷,“告诉底下人,每日换一种刑具,别让他死得太早。”
“是,王爷!”侍卫单膝跪地,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段敬之不再看刑架上的人,转身往外走。玄色蟒袍的下摆扫过石阶,沾在上面的血滴随着他的脚步滴落,刚落地便被雨水冲成淡红的细线,很快消失不见,仿佛刚才那场残忍的审问,只是一场转瞬即逝的幻觉。
走出地牢,冷雨迎面砸来,带着秋夜特有的寒气。段敬之微微眯眼,抬头望向王府深处——主院和书房的灯还亮着,暖黄的光透过雨幕,在黑夜里晕开小小的圈,却照不暖这座王府的冷。
随行的侍卫连忙撑着伞上前,想为他挡雨,却被他抬手推开:“不用。”
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墨色的发丝贴在额角,几缕垂落在脸颊旁,非但没削弱他的凌厉,反而添了几分野性的狠劲。他沿着青砖路往前走,脚步沉稳,每一步都像踩在人心尖上,让周遭的侍从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走到回廊拐角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撞破雨幕。一个穿着内侍省服饰的小太监,撑着油纸伞,带着两个随从跌跌撞撞地跑来,看到段敬之的瞬间,脸色骤变,连忙跪了下去,油纸伞“啪”地掉在地上,溅起一片水花。
“奴、奴才参见宸王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小太监的声音发颤,却不敢有半分怠慢,从怀里掏出一卷明黄色的圣旨,双手高高举起,“陛下有旨,命奴才即刻送达王府,请殿下接旨!”
段敬之的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这个时辰,皇帝突然传旨?他最近正在查户部尚书贪墨案,牵扯出不少前朝旧臣,陛下是想拦着,还是又要打什么算盘?
他没多问,侧身站定,微微躬身:“臣,接旨。”
小太监展开圣旨,尖细的嗓音在雨幕里炸开:“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宋氏长女宋玉婷,温良贤淑,品貌端方,今特指婚于宸王段敬之为侧妃,择吉日完婚。望尔等夫妻和睦,共辅皇室,钦此!”
圣旨的内容不长,念完后,回廊里静得只剩下雨打伞面的“噼啪”声。
段敬之的眼底掠过一丝嘲讽,快得让人抓不住。
宋氏长女?宋玉婷?
他怎会不知宋家?前朝太傅之后,虽不如往日风光,却也算书香门第。只是这宋家的事,京中无人不晓——嫡子宋煜多年前救人时伤了头,心智停在孩童时期,成了人人笑话的“傻少爷”;嫡女宋玉婷倒是有几分才名,可传闻里,这位小姐性子烈得很,前几日还传出与书生私会的流言,哪里来的“温良贤淑”?
皇帝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最近手握京畿兵权,朝堂上的势力越来越盛,陛下是想用联姻的法子,把宋家拉到自己这边,同时也是在他身边安一颗钉子罢了。
这些年,为了巩固权力,他纳过不少妾室——将军的女儿、尚书的妹妹、御史的侄女……可他从未把这些女人放在心上。于他而言,后院的妻妾和朝堂上的官员没什么两样,都是权衡利弊的工具,是用来稳定势力、迷惑敌人的棋子。
如今多一个宋玉婷,不过是多一枚棋子。
小太监见段敬之半天没反应,心里更慌了,偷偷抬眼瞄了一下,又赶紧低下头:“殿、殿下,接旨吧?”
段敬之收回思绪,眼底的嘲讽敛去,只剩下一片冰冷。他上前一步,接过那卷明黄色的圣旨,指尖触到绫缎时,只觉得一阵刺骨的凉——那是皇权的温度,也是算计的温度。
“臣,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他的声音平稳无波,听不出半分情绪。
小太监松了口气,连忙起身:“殿下接旨,奴才好回宫里复命。陛下还说,希望殿下尽快定好婚期,也好让宋家安心。”
“本王知道了。”段敬之淡淡应道,随手将圣旨递给旁边的侍卫,“收好。”
“是!”侍卫连忙双手接过,小心翼翼地护在怀里,生怕被雨水打湿。
小太监又躬身行了一礼,转身时还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雨幕中的宸王,玄色蟒袍被打湿,贴在身上勾勒出挺拔的身形,可周身的寒气却比这秋夜的雨还要重,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连忙加快脚步,逃离了这座令人窒息的王府。
回廊里只剩下段敬之和撑伞的侍卫。
雨水还在落,砸在他的肩上,将蟒袍浸得沉甸甸的。他看着远处主院的灯火,眼底的冷意更浓了。皇帝的算计,宋家的心思,朝堂上那些虎视眈眈的目光……这些年,他就是在这样的明枪暗箭里,一步步走到今天。
他从不信什么“夫妻和睦”,更不信一个带着家族算盘进门的女人,会真心待他。若是宋玉婷安分守己,当个摆设,他或许还能让她在王府里安稳度日;可若是她敢耍手段,或是想替背后的人打探消息——
段敬之抬手,指尖划过冰冷的雨丝,眼底闪过一丝狠厉。
那就别怪他心狠手辣。
他转身往主院走,脚步比刚才更快了些。雨幕中的身影依旧挺拔,只是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带着不容置喙的掌控力。
主院的门被推开时,一股暖意扑面而来,与外面的湿冷形成鲜明对比。侍女们连忙上前,想为他脱下湿衣,却被他挥手制止:“都下去。”
侍女们不敢多言,躬身退了出去,偌大的房间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段敬之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桌上的茶杯里,茶水早己凉透,他端起来一饮而尽,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让他的头脑更清醒。
“来人。”他对着门外喊了一声。
侍卫立刻推门进来:“王爷,有何吩咐?”
“去查宋家嫡女宋玉婷的底细,”段敬之的声音冷得像冰,“从她的性子、身边的人,到宋家最近的动向,一点都别漏。另外,婚期定在半个月后,越快越好。”
他没功夫浪费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户部尚书的案子还等着他查,朝堂上的敌人还等着他收拾。这场婚事,不过是他漫长棋局里的一个小插曲。
“是!奴才这就去办!”侍卫躬身退了出去。
房间里再次恢复寂静。段敬之走到书架前,抽出一本兵书,借着烛火翻看起来。书页上的字迹工整,记载着历代的兵法谋略,可他看了许久,眼神却有些涣散——脑海里突然闪过地牢里的场景:刺客涣散的眼神、断裂的下巴、满地的血污,还有那卷明黄色的圣旨,以及“宋玉婷”三个字。
他甩了甩头,将这些杂乱的思绪抛开。
他是段敬之,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宸王,早己习惯了孤独和算计。不管未来有多少风浪,他都会守住自己的权力,守住这座王府——哪怕这座王府,从来都是一座锦绣囚笼。
窗外的雨渐渐小了,天边泛起一丝微弱的鱼肚白。段敬之合上书,走到窗边,看着雨幕慢慢变薄。
半个月后的婚礼,他会如期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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