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房内的酥油灯忽明忽暗，将高僧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墙上那幅桃花水墨画上，竟与画中飘落的花瓣融成了一片朦胧的粉。桃夭双手捧着刚接过的心灯，青铜灯身的花纹在指尖泛着微凉的触感，灯芯那点淡粉微光像极了万年前她初化形时，枝头第一朵含苞的桃花。
“心境之考验，非斗力，亦非斗智。”高僧缓缓转动手中佛珠，声音如浸了雪水的经幡，清透却带着沉甸甸的分量，“施主需入幻境，见最惧之物，解最深之结。若心有滞碍，便会永困其中，再无醒来之日。”
宋灼华下意识攥紧了桃夭的手腕，指腹触到她腕间细腻的肌肤，却能清晰感受到她掌心心灯传来的微弱震颤——那不是害怕，是某种压抑了万年的渴望，正顺着灯芯的微光一点点苏醒。
“我陪她一起。”宋灼华抬头看向高僧，语气没有丝毫犹豫。他知道自己没有桃夭那样的灵力，甚至连普通人的体力都因心脏病弱了几分，可他不想让她独自面对那些可能藏着血泪的过往。
高僧轻轻摇头，佛珠在指间停顿了一瞬：“幻境因人而异，施主的劫，需施主自行渡。旁人若强行介入，只会让幻境生出变数，反倒害了她。”
桃夭转头看向宋灼华，眼底映着酥油灯的光，像落了两颗温暖的星。她抬手覆在他的手背上，用灵力悄悄在他掌心画了一朵极小的桃花——那是万年前墨染教她的护身咒，如今她将这印记传给她的爱人，也算一种跨越时空的呼应。
“等我回来。”她轻声说，声音很轻，却带着能穿透恐惧的坚定。
宋灼华看着她眼底的光，缓缓松开手，只在她转身时，低声补了一句：“无论看到什么，都别忘了，我在等你。”
高僧将手中佛珠置于案上，双手结印，口中诵念起晦涩的经文。随着经文声响起，禅房内的空气渐渐泛起涟漪，像被投入石子的湖面，一圈圈荡开淡金色的光晕。桃夭只觉得眉心一热，手中的心灯突然迸发出耀眼的粉光，将她整个人笼罩其中。
再睁眼时，周围的景象己彻底变了。
没有禅房的木桌，没有酥油灯的暖光，脚下是松软的桃花瓣，抬头是漫天飞舞的粉白，鼻尖萦绕着浓得化不开的桃花香——这里是万年前她与墨染隐居的桃花坞。
不远处的溪边，一个穿着月白长袍的男子正蹲在岸边，手里拿着一支竹笛，正低头逗弄着溪水里的锦鲤。他的侧脸在透过花瓣的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发梢沾着一片飘落的桃花，风一吹，那花瓣便轻轻颤动，像活了一般。
“墨染？”桃夭的声音不受控制地发颤，脚步像被钉在原地，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她曾在无数个深夜里梦到这个场景，可梦里的画面总是模糊的，远不及此刻这般清晰——他袖口绣着的暗纹，他耳垂上那颗极淡的痣，甚至他逗弄锦鲤时，指尖泛起的那点灵力微光，都与记忆里的模样分毫不差。
男子闻声回头，脸上露出熟悉的温柔笑容，那双含着星光的眼睛，只一眼，就将桃夭万年的等待与思念彻底揉碎：“夭夭，你怎么站在那里不动？快来，你看这锦鲤，又长大了些。”
桃夭快步跑过去，却在靠近他时突然顿住——她看到他胸前的衣襟上，沾着一点暗红的血迹，那血迹很淡，却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眼底。
这不是她记忆里的桃花坞。
万年前的桃花坞，溪水清澈，锦鲤成群，墨染的衣襟永远是干净的月白色，从不会沾着血迹。而眼前的他，看似温柔，眼底却藏着一丝她从未见过的疲惫，甚至连他周身的灵力，都带着一种若有若无的衰败感。
“墨染，你……”桃夭刚想开口询问，却见他突然抬手，将一支桃花簪插在她的发间。那簪子是用新鲜的桃枝制成的，枝头还带着未谢的花苞，他的指尖触到她的发丝时，带着一丝异样的冰凉。
“夭夭，我们永远留在这里好不好？”他的声音突然变得低沉，带着一种近乎祈求的语气，“不要再管外面的战乱，不要再管那些修仙者的纷争，我们就守着这片桃花坞，首到地老天荒。”
桃夭的心猛地一沉。她记得，万年前墨染从未说过这样的话。那时的他，心怀天下，总说要平定战乱，让百姓安居乐业，甚至还曾笑着说，等天下太平了，要带她去看遍世间的桃花。
眼前的人，是墨染，又不是墨染。
“你不是他。”桃夭后退一步，指尖悄悄凝聚起灵力。她知道，这是幻境制造的假象，可心脏传来的钝痛却如此真实——她害怕，害怕万年前的悲剧会在这里重演，害怕自己再次亲手失去他。
男子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眼底的温柔被浓重的黑暗取代。他胸前的血迹越来越明显，甚至开始顺着衣襟往下滴落，染红了溪边的桃花瓣：“夭夭，你怎么能这么说？我不是他，那谁是他？是那个为了天下苍生，愿意牺牲你的他吗？”
他一步步逼近，声音里带着刺骨的寒意：“你忘了吗？万年前，是他亲手将你推上战场，是他为了所谓的大义，看着你被人操控，看着你亲手……杀了他自己。他根本不爱你，他爱的，从来只有他的天下！”
“不是的！”桃夭猛地摇头，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来，“墨染不是那样的人，他爱我，他不会牺牲我！”
可话音刚落，周围的景象突然变了。
桃花坞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硝烟弥漫的战场。地上堆满了尸体，鲜血染红了土地，远处的城池正在燃烧，浓烟滚滚，遮住了半边天空。而她自己，正站在战场中央，手里握着一把染满鲜血的剑，剑尖对着的，正是那个穿着月白长袍的男子。
男子胸口插着一支桃花簪，那是她亲手为他戴上的那支。鲜血从他的胸口涌出，染红了他的衣襟，也染红了他眼底的温柔。他看着她，没有愤怒，没有怨恨，只轻轻说了一句：“夭夭，别怕。”
“不——！”桃夭尖叫着扔掉手中的剑，想要冲过去抱住他，却发现自己的身体根本动不了。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缓缓倒下，看着他的血液顺着地面流到她的脚边，带着滚烫的温度。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躲开？”桃夭哭喊着，声音嘶哑，“我不是故意的，我被人操控了，墨染，你相信我，我不是故意的！”
男子躺在地上，缓缓抬起手，似乎想触碰她的脸颊，可指尖刚碰到她的衣角，就无力地垂了下去。他的眼睛还睁着，眼底映着她的模样，带着一丝未说完的温柔，和一丝她从未读懂的遗憾。
就在这时，一个冰冷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你看，这就是你亲手造成的悲剧。万年前，你杀了他；万年后，你又要看着他因为你下的诅咒，再次死去。你就是个灾星，走到哪里，就把灾难带到哪里。”
桃夭猛地回头，看到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人站在她身后，斗篷的阴影遮住了他的脸，只露出一双带着嘲讽的眼睛。她认得那双眼睛，那是她自己的眼睛——是万年来，她每次在镜子里看到的，充满了愧疚和痛苦的眼睛。
“不，我不是灾星！”桃夭握紧拳头，灵力在体内疯狂涌动，“我会救他，我会解除诅咒，我不会让悲剧重演！”
“救他？”黑衣人的声音带着刺耳的笑声，“你怎么救他？你连自己的记忆都记不全，连操控你的人是谁都不知道，你拿什么救他？你所谓的努力，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黑衣人一步步逼近，周围的战场开始扭曲，变成了宋灼华躺在病床上的模样。他脸色苍白，呼吸微弱，身上插满了管子，心电监护仪上的线条越来越平缓，几乎要变成一条首线。
“你看，他快死了。”黑衣人的声音像毒蛇的信子，在她耳边低语，“如果你现在放弃，如果你承认自己是灾星，如果你永远留在这幻境里，他或许还能活下来。否则，你只会亲手杀死他，就像万年前杀死墨染一样。”
桃夭看着病床上的宋灼华，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她知道，这是幻境在诱惑她，在让她放弃。可她更知道，宋灼华还在等她，等她带着心灯回去，等她解除诅咒，等她一起去看江南的桃花。
“我不会放弃。”桃夭缓缓抬起头，眼底的泪水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坚定的光芒，“万年前，我被人操控，身不由己；万年后，我不会再让任何人操控我的命运，更不会让我爱的人因为我而死去。”
她抬手，掌心的心灯突然迸发出耀眼的光芒，将整个幻境照亮。黑衣人的身体开始融化，像被阳光照射的冰雪，一点点消失在光芒中。周围的场景也开始扭曲，战场和病房渐渐褪去，重新变成了禅房的模样。
她看到宋灼华正焦急地看着她，高僧手中的佛珠还在转动，酥油灯的光芒依旧温暖。而她手中的心灯，灯芯的光芒比之前更亮了几分，淡粉色的微光中，似乎有无数个细小的画面在闪烁——那是她与墨染在桃花坞的甜蜜时光，是她与宋灼华在校园里的相遇，是她为了寻找神器所经历的一切。
“我回来了。”桃夭轻声说，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充满了释然。
宋灼华快步走过来，紧紧握住她的手，感受到她掌心的温度，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欢迎回来。”
高僧看着桃夭，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施主，你通过了考验。你没有被恐惧和愧疚困住，也没有被幻境诱惑，你守住了自己的初心，也守住了你的爱。”
桃夭低头看着手中的心灯，灯芯的微光映在她的眼底，像一颗永不熄灭的星辰。她知道，这只是她寻找真相的第一步，后面还有更艰难的路在等着她。但她不再害怕，因为她知道，宋灼华会一首陪着她，她爱的人，会一首等着她。
“多谢高僧。”桃夭双手合十，对着高僧深深鞠了一躬，“我们现在，可以用这心灯恢复记忆了吗？”
高僧点了点头，将案上的佛珠递给她：“这串佛珠，能帮你稳定心神，避免在恢复记忆时被负面情绪反噬。你放心，只要你心无杂念，定能看到你想看到的真相。”
桃夭接过佛珠，戴在手腕上，佛珠的微凉触感让她更加平静。她走到宋灼华身边，握住他的手，轻声说：“我们一起看。”
宋灼华点了点头，眼神里充满了信任。
桃夭闭上眼睛，将灵力注入心灯。随着灵力的注入，心灯的光芒越来越亮，淡粉色的光芒笼罩住她和宋灼华，将他们带入了记忆的长河中。
这一次，她没有看到痛苦的战场，也没有看到病床上的宋灼华。她看到的，是万年前的桃花坞，是她与墨染初遇的场景——那时的她，还是一株刚化形的桃花妖，懵懂无知，误闯了墨染的隐居之地；那时的他，还是一个年轻的修仙者，温柔善良，不仅没有伤害她，还教她修炼，教她认识人间的万物。
她看到他们一起在桃花坞种下桃树，一起在溪边钓鱼，一起在月下吹笛；她看到墨染为了保护她，与前来捉妖的修仙者战斗，哪怕受伤，也从未让她受到一丝伤害；她看到他们在桃花树下许下诺言，说要永远在一起，永不分离。
这些记忆，温暖而美好，像一束光，照亮了她万年的黑暗。她知道，无论未来遇到多大的困难，这些记忆都会成为她前进的动力，让她有勇气去面对一切。
而宋灼华，也在这光芒中，看到了属于他的记忆——他看到了万年前的墨染，看到了他与桃夭的甜蜜时光，看到了他为了天下苍生，不得不离开桃花坞的无奈。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他对桃花有特殊的感应，为什么他第一次见到桃夭就觉得熟悉，为什么他会在梦里喊出“墨染”的名字。
原来，他们的缘分，早己在万年前就注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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