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上的汤煲正冒着热气，乳白的汤色里浮着松茸与竹荪，是孟母特意为高雯炖的滋补汤。她用公筷给高雯夹了块炖得酥烂的排骨，瓷勺碰到碗沿发出清脆的响，忽然像是想起什么，筷子在半空顿了顿，眉梢染上几分怅然，轻声叹了句：“说起来，也有些日子没见沁沁了……前几天下雨，夜里总想起她小时候怕打雷，要攥着我的衣角才肯睡。这孩子性子犟，别是又在外面受了委屈，却不肯跟家里说。”
话音刚落，桌上的笑声便淡了些。孟父放下手中的青瓷酒杯，指腹在杯沿了两下，看向孟宴臣的目光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期许，却终究没说什么。孟宴臣正给高雯盛汤的手停在半空，骨瓷汤勺里的热气氤氲在他眼下，遮住了眸底的情绪。片刻后，他才将汤碗轻轻推到高雯面前，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等这阵忙完，我去看看她。”说着，他侧过头，目光落在高雯脸上，语气里多了几分征询，“你要是剧组不忙，一起去？”
高雯几乎没有犹豫，立刻点头应下，嘴角弯起温和的弧度：“好啊。正好让阿姨给我装些酱菜，上次听你说，沁沁以前总爱就着粥吃这个，说是比外面买的多了点烟火气。”她顿了顿，又补充道，“我还可以提前问问阿姨，沁沁爱吃的糕点是哪家的，咱们顺路买些带过去，女孩子总爱吃这些的。”
孟母闻言，眼里瞬间漾起暖意，像是被熨帖的春风拂过，先前的怅然一扫而空。她拿起高雯的碗，又给她添了小半碗汤，语气里满是赞许：“还是雯雯细心，想得周全。沁沁那孩子，看着冷淡，心里其实敏感得很，有你陪着去，她或许能松快些。”孟父在一旁捋着花白的胡须，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心里对这个准儿媳又多了几分认可——不计较许沁过往那些与孟宴臣之间的拧巴旧事，还能主动替孟宴臣分忧，真心实意地为许沁着想，这份格局与气度，确实难得。
几天后的傍晚，孟宴臣开着一辆低调的黑色轿车，载着高雯驶向许沁居住的老小区。车子刚拐进巷口，扑面而来的便是与孟家别墅区截然不同的气息。没有修剪整齐的绿植，没有静谧的林荫道，只有墙皮大面积剥落的居民楼，墙面上布满了孩童乱涂的涂鸦和层层叠叠的小广告，“疏通下水道”“维修家电”的红色字迹在夕阳下显得格外刺眼。楼底下堆着半人高的绿色垃圾桶，天热，桶盖没盖严，腐臭的气味混着劣质垃圾袋的塑胶味顺着风飘过来，呛得人下意识地皱眉。
“就是这栋？”高雯降下车窗，望着墙面上用红色油漆歪歪扭扭写着的“3单元”字样，声音不自觉地放轻，像是怕惊扰了这里的安静，又像是被眼前的景象惊到。孟宴臣“嗯”了一声，目光扫过楼道里随意晾晒的旧衣物——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衬衫搭在生锈的栏杆上，被风吹得晃来晃去，还有几条褪色的床单垂在半空，几乎要遮住二楼的窗户。头顶的电线像蜘蛛网一样缠绕交错，几只麻雀停在电线上，叽叽喳喳地叫着，更衬得这地方杂乱又逼仄。他的眉头不自觉地蹙紧，指节在方向盘上轻轻叩了叩，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从小疼到大的妹妹，那个在孟家长大，就算算不上锦衣玉食，也从未受过这般委屈的许沁，怎么会住到这种地方？
楼道里传来小孩追逐打闹的尖叫，夹杂着女人尖利的呵斥声和麻将牌碰撞的脆响，还有谁家炒菜的油烟味混着墙壁发霉的味道飘出来，在空气里凝成一股复杂的气息。孟宴臣熄了火，却没有立刻下车，只是望着三楼那个亮着灯的窗户。昏黄的灯光透过蒙着灰尘的玻璃照出来，在墙上投下模糊的影子，隐约能看到一个人坐在桌前，大概是许沁。他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密密麻麻的疼顺着血管蔓延开来。那是他看着长大的妹妹，是小时候会追在他身后喊“哥哥”，会把偷偷藏起来的糖果分他一半的沁沁。就算后来因为种种事情闹得再僵，就算她当初摔门而出时说的话有多伤人，此刻看到她要在这样嘈杂、逼仄、甚至可以说有些狼狈的环境里过日子，他终究还是心疼。不是别的，只是作为哥哥对妹妹的心疼。
高雯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把一瓶拧开盖子的矿泉水递到他手里，声音温柔：“先喝点水，缓缓。”她望着那扇紧闭的单元门，眼里满是同情，“看着确实……不太好。不过别太担心，咱们既然来了，就好好跟她聊聊，也许能劝她回去住一阵子，至少先把日子过舒服了。”她说着，从后座拿出一个精致的食盒，“阿姨给的酱菜我装在这里了，还有你说的那家老字号的绿豆糕，我特意让师傅多加了点桂花，沁沁应该会喜欢。”
孟宴臣接过水，指尖有些凉。他仰头喝了一口，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去，却没能压下心里的闷。他再次看向三楼的窗户，心里清楚，许沁那犟脾气，怕是没那么容易低头。可无论如何，他总得让她知道，家里从没真正怪过她，孟家的门，永远为她敞开着。他深吸一口气，推开车门：“走吧，上去看看。”高雯立刻跟上，手里提着食盒和糕点袋，脚步轻快却又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像是怕惊扰了这片沉寂里的某个人。巷口的风还在吹，带着垃圾桶的臭味和生活的烟火气，孟宴臣的身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无论如何，不能让妹妹再这样委屈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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