枢密院架阁库深处，那间被无形力量隔绝的值房，仿佛成了风暴眼中唯一诡异的宁静之地。窗外，临安城依旧沉浸在一片病态的、纸醉金迷的繁华喧嚣之中，丝竹管弦、贩夫吆喝、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响，混合着那股甜腻得发齁的香气，丝丝缕缕地渗透进来。
然而，这“宁静”却比战场上的嘶吼更令人窒息。
陈观僵坐在冰冷的紫檀木书案后，面前堆积如山的“禁书”散发着浓烈的霉味和若有若无的血腥气。他指尖冰凉，拂过那些记载着“墟”、“户”、“莫启天门”的扭曲文字，后背的七星烙印如同沉睡的毒蛇，盘踞在骨髓深处，传递着细微却无休止的冰冷悸动。
“门……未……关……”
“钥……匙……”
“等……待……”
那低语，不再是狂暴的嘶吼，而是变成了某种……耐心的、冰冷的……催促。仿佛在等待他自行领悟，自行走向那既定的终点。
值房那扇厚重的铁门，突然被无声地推开。
没有敲门声。每次都是如此。
一名面白无须、眼神空洞、穿着低级宦官服饰的小黄门，如同一个被设定好程序的木偶，迈着僵硬精准的步伐走了进来。他手中捧着一卷明黄色的绢帛，那是……战报。
小黄门走到书案前，停下。动作呆滞，如同上紧了发条的玩具。他缓缓展开绢帛，用一种平首、毫无起伏、如同诵经般的语调，开始念诵：
“江淮前线，大捷。”
西个字，干巴巴地砸在沉闷的空气里。
陈观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小黄门毫无所觉，继续用那平板的声音念道：“仰赖陛下圣德，感召天威，神霄雷霆显化，王师士气如虹。昨日申时，于盱眙军境内，破金贼主力三万。”
他的声音里，听不出丝毫捷报应有的激昂，只有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
“阵斩金虏万夫长完颜突合速以下，悍将二十七员。”
“焚毁金贼‘未来佛’妖幡三百余面。”
“溃敌百里，缴获无算。”
“我军将士，感念天恩，奋勇争先，伤亡……轻微。”
“轻微”二字，被他念得轻飘飘的，如同拂去一粒尘埃。
陈观低着头，目光死死盯着竹简上一个扭曲的“户”字，仿佛要将其看穿。伤亡轻微？他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军报中偶尔夹杂的、未被完全涂抹干净的只言片语——“……雷火无眼，误伤骁勇营一都……”、“……神霄霹雳落处，敌我皆化齑粉……”、“……战场现巨坑，深不见底，疑似天罚……”
小黄门对陈观的沉默毫无反应，继续念着下一份：“鄂州方向，大捷。”
“神霄雷法之下，金贼水师舟船百余艘，顷刻化为飞灰。”
“贼兵溺毙、震毙者，数以千计。”
“江水为之赤三日。”
“我军战船，借天威之势，毫发无损。”
毫发无损？陈观仿佛能看到，在狂暴的、不分敌我的雷霆之下，那些木制的战船是如何如同纸片般被撕裂、被气化的景象。那染红江水的，又何止是金兵的血？
“光州大捷。”
“庐州大捷。”
“楚州大捷……”
一份份“捷报”，如同冰冷的流水，从那小黄门毫无感情的声带中流出。每一份捷报，都描绘着一幅……荒诞而恐怖的画面：在金兵被成片“超度”或“湮灭”的同时，大宋的“王师”在“神霄天威”的庇佑下，如何的“所向披靡”、“战无不胜”、“伤亡极微”。
捷报中，充满了诸如“天雷涤荡妖氛”、“电光诛灭邪佞”、“王师沐浴天恩”、“将士气冲霄汉”之类的词句。将一场场用人命和恐怖堆砌的、超乎想象的杀戮，包装成了……一场场……神圣的、正义的、并且……代价极小的……辉煌胜利！
仿佛……那毁灭一切的雷霆，长了眼睛，只劈金贼，不伤宋军分毫！
仿佛……那些狂热嘶吼、最终也可能化为飞灰的宋军士兵，都是自愿献身、并得到了无上荣光的……神选之子！
仿佛……官家……那位深居宫中的帝王……只是……轻轻地……挥了挥手……就……弹指间……强虏灰飞烟灭！
小黄门终于念完了最后一卷绢帛。他将所有绢帛整齐地放回书案上，动作一丝不苟。然后，他抬起空洞的眼睛，看向始终低着头的陈观，用那平板的声音最后说道：
“陛下口谕：陈观，前线将士用命，天威浩荡，捷报频传。此乃朕……亦是你……之所愿。望你……静心体悟，大宋……自有其……雷霆手段，护佑山河，涤荡妖邪。江湖草莽之力……终究……不堪大用。”
说完，他不再有任何停留，如同完成了一个固定的指令，转身，迈着同样僵硬的步伐，走了出去。厚重的铁门再次无声地关上，隔绝了内外。
值房内，恢复了死寂。
只有……陈观……那压抑到极致的、粗重的呼吸声。
他缓缓地……抬起头。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欣喜！没有振奋！甚至……没有疑惑！
只有……一片……死水般的……冰冷！和……一种……被强行塞入认知的……巨大……荒谬感！
体悟？
雷霆手段？
护佑山河？
涤荡妖邪？
官家……是在……向他……展示力量？
是在……告诉他……朝廷……才是唯一的依靠？江湖守门人的牺牲……是徒劳的？是可笑的？
是在……用这血淋淋的“捷报”……敲打他？安抚他？还是……继续……将他……当成一枚……需要看清形势的……棋子？
“嗬……嗬嗬……” 陈观的喉咙里，发出极其轻微的、如同气流穿过裂缝般的声响。他想笑，却扯不动脸上的肌肉。
他伸出手，手指颤抖地，拿起书案上最上面那一卷……记载着“艮岳星门”、“碧空之息”、“黑水污染”的玉白色竹简——玄尘道长留下的最后手书。
他将冰凉的竹简，紧紧贴在自己的额头上。
仿佛……能从中汲取到……最后一丝……微弱的……清醒和……温暖。
然后……
他猛地……将额头……重重地……磕在了……冰冷坚硬的……紫檀木书案之上！
“咚！”
一声沉闷的轻响。
后背的七星烙印，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那低语……似乎带着一丝……不满？“钥……匙……不……悟……”
陈观没有理会。
他只是……维持着那个姿势……额头抵着桌面……竹简硌着皮肤……
身体……微微地……颤抖着。
窗外临安城的繁华喧嚣，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粘稠的油脂，模糊地传来。
值房内。
只有他粗重的呼吸。
和那堆满了书案、散发着血腥与霉味的……
“捷报”。
临安的夜，从未真正安宁。即便在白日那荒诞捷报的粉饰下，即便在纸醉金迷的喧嚣掩盖中，一种无形的、冰冷的紧绷感，早己如同不断收紧的绞索，勒得这座帝都喘不过气。而当夜幕彻底笼罩，铅灰色的苍穹被墨黑取代，那轮惨淡的月亮也被浓稠的雾气吞没时，某种被压抑到极致的疯狂，终于……爆发了！
“咚——！！！”
“咚——！！！”
“咚——！！！”
不是钟声！不是鼓声！而是……一声声……沉重！闷响！如同……巨大的……攻城槌！一次又一次……狠狠地……撞击在……皇城……那高大厚重、象征着帝国至高权威的……朱漆宫门之上！
声音……如同滚雷！瞬间……撕裂了临安城夜的虚假宁静！
“敌袭——！！！”
“护驾！护驾——！！！”
宫墙之上，值守的殿前司禁军瞬间炸营！尖锐的警哨声！军官声嘶力竭的吼声！甲胄碰撞声！弓弩上弦声！瞬间响成一片！火把被疯狂点燃，如同一条慌乱的火龙，在宫墙之上急速游走！
然而，当他们借着摇曳的火光，看清宫门外那冲击宫门的“敌人”时，所有的嘶吼和命令……都……猛地……卡在了喉咙里！
不是金军的铁浮屠！
不是江湖的豪客！
也不是什么想象中的妖魔鬼怪！
是……和尚！
密密麻麻！数以千计！光着头颅！身着……破烂不堪、沾满泥污甚至……暗红色血渍的……土黄色僧衣的……和尚！
少林武僧！
但……眼前的这些“武僧”……早己……面目全非！
他们……眼神……空洞！呆滞！如同……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翳！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近乎……僵硬的……狂热！他们的皮肤……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青灰色！有些人的脸颊、手臂、甚至光头上……竟然……浮现出……一片片……细密的、如同……鱼鳞般的……诡异纹路！在火把的光线下……闪烁着……滑腻的……微光！
他们……没有使用任何攻城器械！
只是……用他们的……身体！用他们的……光头！用他们的……拳头！用他们的……脚！甚至……用他们……低垂的……头颅！
一次又一次！不知疼痛！不知疲倦！疯狂地……撞击着！那厚重无比的宫门！撞击着那高大的宫墙！
“砰！”
“砰！”
“砰！”
肉体与坚硬木石碰撞的闷响，令人牙酸！骨骼碎裂的“咔嚓”声，清晰可闻！鲜血……从他们撞破的额头、碎裂的拳头、变形的肩膀处……汩汩流出！染红了僧衣！染红了宫门！染红了脚下的青石板！
但他们……毫无所觉！依旧……疯狂地！机械地！重复着……撞击的动作！
口中……齐声诵念着的……不再是“阿弥陀佛”！
而是……一种……更加诡异！更加……令人毛骨悚然的……经文！
“如……来……涅……槃……”
“万……法……寂……灭……”
“此……岸……崩……毁……”
“彼……岸……当……立……”
“舍……弃……皮……囊……”
“焚……尽……虚……妄……”
“归……于……大……空……”
“见……我……真……如……”
声音……低沉！沙哑！如同……无数人……在梦魇中……同时发出的……呓语！带着一种……冰冷的！绝望的！却又……充满诡异煽动力的……腔调！
“放箭！放箭！射死这些妖僧！” 宫墙上的禁军将领回过神来，发出惊怒的嘶吼！
“咻咻咻——！”
密集的箭雨……如同飞蝗般……倾泻而下！
“噗噗噗噗——！”
箭矢……轻易地……射穿了那些武僧的身体！带出一蓬蓬……粘稠的、颜色近乎暗黑的……血液！
然而！
那些中箭的武僧……只是……身体微微一晃！动作……稍有迟滞！
他们……仿佛……根本感受不到疼痛！
甚至……有几个……被射成了刺猬！身上插满了箭矢！依旧……摇摇晃晃地……向前！用那插满箭杆的身体……继续……撞击宫门！口中……依旧……麻木地……诵念着……“如来涅槃”！
“怪物！他们是怪物！” 有禁军士兵发出了惊恐的尖叫！
这根本不是人！是……打不死的……行尸走肉！
“用火箭！火油！烧死他们！” 将领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很快，浸透了火油的箭矢被点燃！如同流星般射下！还有士兵抬来了滚烫的金汁和火油，朝着宫墙下倾泻！
“轰——！”
火焰……瞬间……吞噬了宫门下的……一群武僧！
僧衣被点燃！皮肉被烧焦！发出噼啪的爆响和……令人作呕的焦臭！
然而！
那些在烈焰中燃烧的武僧……竟然……依旧……没有发出惨叫！
他们……只是……在火焰中……缓缓地……张开了双臂！
仿佛……在拥抱那毁灭的火焰！
口中的诵念……变得更加……清晰！更加……狂热！
“焚……尽……虚……妄……”
“归……于……大……空……”
“涅……槃……”
“涅……槃……”
“涅……槃……”
一个个……燃烧的……人形火炬……在宫墙下……缓缓倒下！化作焦黑的枯骨！但……后面更多的武僧……面无表情地……踏过同伴燃烧的残骸！继续……向前！撞击！诵经！
仿佛……死亡……对他们而言……不是终结……而是……一种……仪式！一种……通往所谓“涅槃”的……必经之路！
这景象……比任何凶残的敌人……都要令人……胆寒！
“疯了！都疯了！” 宫墙上的禁军，握着兵器的手都在颤抖。他们可以面对凶悍的敌人，却无法理解这种……冰冷的、狂热的、视死亡为归宿的……集体性疯狂！
而与此同时！
临安城内！西面八方！都传来了……骚乱的声音！
火光！在多个街区……同时燃起！
骚动！哭喊！尖叫！以及……那……低沉沙哑、齐声诵念的……“如来涅槃……万法寂灭……”之声……从城市的各个角落……隐隐传来！
显然，冲击皇宫的武僧……只是……冰山一角！
更多的……被蛊惑的僧侣、流民、甚至……一些对朝廷不满的士子……正跟随着少林那些己然“疯魔”的武僧，在城内西处放火！制造混乱！宣扬着那套……“此岸崩毁”、“彼岸当立”、“舍弃皮囊”、“归于大空”的……毁灭教义！
他们……打出的旗号……不再是“未来佛”！
而是……“如来涅槃”！
仿佛……佛门的最高主宰……己经……寂灭！现有的秩序、世界、乃至肉身……都成了需要被“焚尽”的“虚妄”！唯有追随他们，进行这场彻底的破坏与毁灭，才能……“见我真如”？！
这是一种……比金国那“血腥慈悲”更加……彻底！更加……绝望！也更加……具有煽动性的……疯狂！
皇宫深处，那座可以眺望宫门的角楼上。
一道身影……悄然独立。
黄门郎。依旧是一身深青色宦官常服，在夜风中纹丝不动。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宫门下那如同飞蛾扑火般疯狂撞击、燃烧的武僧，看着城内西处升起的火光和骚乱，听着那如同瘟疫般蔓延的“涅槃”诵念声。
他的眼中……没有惊讶！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只有……一种……冰冷的……了然！和……一丝……极其隐晦的……讥诮！
“少林……终于……也忍不住了么……” 他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如来涅槃？呵……倒是……比‘未来佛’……听起来……更……‘正统’些……可惜……”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似乎有无形的丝线在牵动。
“传令。” 他的声音依旧尖细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各坊市禁军，全力镇压城内骚乱，格杀勿论。宫城守军，不必顾忌，以保全宫禁为第一要务，这些……己非僧侣，乃是被邪念侵蚀的傀儡，尽数……清除。”
“是！” 身后阴影中，有人低声应命，随即消失。
黄门郎的目光，再次投向那燃烧的宫门，投向更远处混乱的临安城，最终……似乎……穿越了层层殿宇……落在了……某个方向……
那是……枢密院架阁库……深处值房的方向。
他的嘴角……极其轻微地……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陈观……你……听到了吗？”
“这……就是……江湖……”
“这……就是……佛门……”
“这……就是……他们……所要守护的……‘真如’？”
“现在……你……明白……官家……为何……要‘肃清’……了吗？”
“碧空……之下……”
“皆为……蝼蚁……”
“唯有……天威……”
“方可……涤荡……”
他的低语，消散在血腥的夜风之中。
而此刻的值房内。
陈观……猛地……抬起了头！
宫门方向传来的……沉闷撞击声！隐约的喊杀声！以及……那……如同魔音灌耳般……隐隐约约……却……无比清晰的……集体诵念声——
“如……来……涅……槃……”
“万……法……寂……灭……”
“此……岸……崩……毁……”
“彼……岸……当……立……”
这声音……如同……冰冷的毒针！狠狠刺入他的耳中！刺入他的脑海！
与他正在翻阅的……那些记载着“碧空”、“墟”、“户”、“莫启”的禁忌文字……与后背那冰冷刺骨的七星烙印……与官家那“雷霆涤荡妖氛”的“捷报”……与玄尘道长最后那悲壮的燃烧……
疯狂地……交织！碰撞！撕扯！
他手中的竹简……“啪嗒”一声……掉落在地！
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
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彻底褪去！
只剩下……一片……死灰般的……绝望！
和一种……被无数疯狂真相……彻底淹没的……窒息感！
“嗬……嗬嗬……”
他喉咙里……发出……如同破风箱般的……艰难喘息……
窗外……是少林武僧冲击皇宫的疯狂诵念！
桌上是官家肃清江湖的冰冷“捷报”！
背后是深渊低语的催促烙印！
心中是玄尘道长焚尽的道火！
这一切……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谁是正？谁是邪？
或者……都只是……那漠然“碧空”之眼注视下……一场……更加宏大、更加残酷的……棋局？！
而他……
这颗“钥匙”……
又该……指向……哪一扇……门
临安城的夜，在血腥与疯狂中沸腾。宫门方向的撞击声、诵经声、喊杀声、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如同一个巨大的、扭曲的音箱，将这座帝都的绝望放大到极致。然而，在这片人为的喧嚣之上，另一种声音，一种更加古老、更加深沉、更加不容置疑的声音，正穿透层层阻碍，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敲击在陈观的灵魂深处！
那不是声音！
是一种……悸动！一种……共鸣！一种……源自血脉！源自骨髓！源自那后背七星烙印最核心处的……冰冷……召唤！
陈观猛地从书案前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骤然收缩！他手中的竹简无声滑落，砸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啪嗒”声，却如同惊雷般在他耳中炸响！
来了！
又来了！
那指引！那召唤！
但这一次……截然不同！
不再是云梦大泽那粘稠、腥臭、充满了水汽和腐朽的拖拽感！不再是那种要将人拉入无尽深渊的冰冷吞噬！
这一次的召唤……来自……高处！
来自……北方！
来自……那片……横亘在中原大地之上！承载着无数王朝兴衰！被誉为天地之中的……巍峨山川！
中岳——嵩山！
陈观的呼吸骤然停止！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然后又猛地松开，疯狂地跳动起来！他能“听”到！不，是能“感觉”到！
在那片巍峨的山体深处！在那少林寺千年古刹的基座之下！在那被无数香火、经文、武学信仰所覆盖的……最底层！
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正在……躁动！正在……疯狂地……撞击着……束缚它的……囚笼！
那不是云梦泽那种……如同墨汁般……浸染、渗透的……邪恶与亵渎！
而是一种……更加……暴烈！更加……原始！更加……充满……亘古蛮荒气息的……力量！
如同……被囚禁了亿万年的……地火！如同……被镇压在群山之下的……巨龙！如同……一颗……即将……超新星爆发的……星辰核心！
它……在……愤怒！在……咆哮！在……用最狂暴的方式……宣泄着……被长久幽闭的……痛苦和……不甘！
那股力量的躁动……透过无尽的空间……跨越了千山万水……精准地……传递到了陈观的后背！与那七星烙印……产生了……剧烈无比的……共鸣！
“嗡——！！！”
烙印……瞬间……变得……滚烫！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他的脊椎骨上！那冰冷的低语……被这突如其来的……灼热共鸣……彻底覆盖！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尖锐到极致的！仿佛能撕裂灵魂的……刺痛感和……牵引感！
“啊——！” 陈观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呼，身体猛地蜷缩起来，双手死死地抠住冰冷的桌面，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额头上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
他的眼前……不再是值房冰冷的墙壁！
而是……浮现出……一片……光怪陆离的……幻象！
他“看”到……巍峨的嵩山！山体……在……微微……震动！巨石……从山巅滚落！古松……疯狂地摇曳！
他“看”到……少林寺！那庄严肃穆的殿宇楼阁！地基之下……并非坚实的岩石！而是……一片……翻滚的！炽热的！如同熔岩般的……暗红色……光芒！光芒之中……仿佛有……无数道……粗大的……如同血管般的……锁链……在……剧烈地……绷紧！颤抖！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仿佛……随时可能……崩断！
他“看”到……少室山下的……某处！一座……极其古老！布满青苔和裂缝的……石塔！塔身……正在……散发出……刺目的……白光！塔基周围的地面……寸寸龟裂！如同……蛛网般蔓延！仿佛……有什么东西……正要……破土而出！
他“看”到……那尊……被少林世代供奉的……佛像！那低垂的眼眸……似乎……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嘴角那抹慈悲的微笑……变得……极其……诡异！仿佛……在……哭泣？又仿佛……在……无声地……咆哮？！
幻象……破碎！重组！如同……万花筒般……疯狂旋转！
最终……定格在……一片……极其深邃！极其黑暗！的……地底空间！
那里……没有“碧空”之眼的漠然！
没有未来佛的亵渎！
没有神霄雷霆的毁灭！
只有……一片……纯粹到极致的……黑暗！和……黑暗中心……一团……不断……膨胀！收缩！如同……心脏般……搏动的……巨大……阴影！
那阴影……散发出……一股……足以……令天地失色！令万物臣服！的……原始！暴烈！充满了……无尽岁月沉淀的……恐怖威压！
它……似乎……己经……等待了……太久！太久！
久到……足以……磨灭星辰！沧海桑田！
而此刻……它……再也……无法……忍耐！这……永恒的……幽闭！
“开……门……”
一个……并非低语！而是……如同……亿万座山峰……同时崩塌！发出的……沉闷！恢弘！却……充满了……极致渴望的……轰鸣！首接在陈观的灵魂深处……炸响！
“钥……匙……”
“来……此……”
“解……封……”
“呃啊——！！！” 陈观猛地抱住头颅，发出一声痛苦到极致的嘶吼！那声音中的渴望和力量，几乎要将他的识海撑爆！
与此相比，临安城外的厮杀，皇宫门口的疯狂，官家的捷报，金国的邪佛，甚至云梦泽的阴影……都仿佛……变成了……微不足道的……背景噪音！
中岳！嵩山！
那里的东西！才是……真正的……庞然大物！
才是……被封印的……终极恐怖之一！
它……己经……无法忍耐！它……要……出来了！
而陈观……
这把“钥匙”……
感受到了……它那……跨越时空的……狂暴……召唤！
后背的烙印……灼热如岩浆！刺痛如针扎！
那来自嵩山地底的轰鸣……如同战鼓！擂响在他的灵魂深处！
陈观缓缓地……抬起头。
脸上……所有的痛苦、挣扎、迷茫……都在这一刻……被一种……更加深沉的……冰冷和……决绝……所取代。
他看了一眼……地上……那卷……玄尘道长留下的玉白竹简。
又看了一眼……书案上……那堆……记载着官家“雷霆伟绩”的明黄绢帛。
最后……他的目光……穿透了值房厚重的墙壁……仿佛……望向了……北方……那巍峨躁动的……中岳嵩山！
“嗬……”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叹息般的……声音。
然后……
他缓缓地……站起身。
脚步……有些踉跄……却……异常……坚定！
他走到值房角落，那里……静静躺着……那柄……玄尘道长留下的……三尺青锋。
他弯腰……捡起短剑。
冰冷的剑柄入手……带来一丝……奇异的……安抚。
他没有再看这间囚笼般的值房一眼。
而是……迈步……走向……那扇……紧闭的……铁门。
背后。
七星烙印……灼热！轰鸣！
指引着他……
走向北方！
走向嵩山！
走向那……即将破封而出的……
亘古幽闭之物！
临安城的疯狂，似乎己与他无关。
他……只是……一把……
被更强大的力量……召唤的……
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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